朱姐开着车,一路疾驰,一年快要过去,新的一年要来。
朱姐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不为别人,而为自己。难道自己就这么心软?听到老谢有困难就立刻飞奔而去?她恨自己的软弱。一日夫妻百日恩,或许从骨子里,她只是一个传统的女人。红灯停。
伍正霖来电话了。他说他要来接她,先去吃点东西,晚上再去外滩。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迎接新年。朱姐控制住情绪,说了个地点,又请他稍微等一会。跟着一打车头,转弯,朝着另一条路开过去。是,她凭什么为老谢着急,让他被打被砍,砍个清醒。
朱姐忽然意识到,此时此时,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伍正霖才应该是她最在乎的人。所谓辞旧迎新,或许正是如此。就这么办,辅路上,靠边停。朱姐又给老谢打电话。她说我今天有点事情,我们改天再约。
“一起过年吧,”老谢带点恳求,“手头的事可以放一放,我在小有天等你。”那是过去朱姐爱吃的一家馆子。朱姐犹豫了一下。“今天不行。”老谢怅惘,他大概知道她和伍正霖有安排。可是如今,他没有底气和立场去吼朱姐,他不能这么任性,过去的朋友那么多,有几个能急他所急救他于水火?朱业勤愿意接电话,没有一口回绝,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算这么多年夫妻没白做。
老谢没再强求,又问了问莉莉的事。朱姐知道他在打女儿牌,是提醒她,他们曾经是夫妻,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女儿。朱姐简单说了说莉莉的情况,又说:“新一年的学费我打过去。”老谢心里一阵暖。
挂了电话,朱姐怅然若失。她坐在车里,静静地。她对老谢,虽有恨意,可这样的结局,并不是她想看到的。那感觉好像是去看了一场电影,本以为是喜剧,没承想最后却让人泪流。不光为老谢,也为她自己的青春。
朱姐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电话拨了出去。“喂,是中介小鲁吧,我朱业勤,”朱姐说,“我有一套房子想挂出去……”一会,再拨。“喂,我朱业勤,我那理财产品最近能不能放出去一部分……”连打了好几个,完毕,朱姐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了口气,人生活一世,她自认对得起任何人。
想抽烟,离婚后学会的。不利于健康。可管他妈的!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何惧。朱姐伸手从后座扒出一包中华。点了一根,摇下车窗,狠狠抽了起来。
老谢一个人在街头禹禹独行,缩着脖子,事业失败的男人总是显得颓唐。
没气场。
天下一点点毛毛雨。他站在一家服装店门口躲避。再一抬头,他看到小街对面停着辆车。车里有个女人,胳膊架在车窗上,吞云吐雾。
是她?天涯何处不相逢。老谢喜出望外,真的是他的前妻朱业勤——他过去最不想见,现在却最想见的女人。
他朝她挥手,喊,喂,老朱。喊出个老字他立刻又意识到不对,她现在应该不喜欢听这个字。改口叫道,业勤!业勤!仿佛一个下放的知识青年在呼唤乡村少女。
街道上,公交车开过来,挡在两人中间,隔断了视线。
老谢着急,抢着过马路,可这回偏偏车多。等到稍微露出空当,老谢冒着被撞的风险抢过马路,却发现路边的车不见了。老谢不甘放弃,朝左边跑几步,东张西望,众里寻她,又朝右边追了几步,天暗了,路灯亮了。可朱姐已经不在灯火阑珊处。
小街第二个路口,一辆车子停在弄堂边。
朱业勤扶着方向盘,泪流满面。
伍又来电话。朱姐控制住情绪,道:“我尽快过去,几号桌。”
和老谢道了别,天色暗了,东方估摸现在去度假村有点晚,他给居里打电话,说明天过去。居里同意,度假村按晚上算钱,现在去显然不划算。
东方又问爸妈怎么样,居里说,都准备去泡温泉了。挂了电话,居里便去敲秋萍的房门。家芝、进宝和世卉早已经下汤池了。可秋萍却怎么也打扮不好。一会嫌头发不好弄,一会又说泳衣太紧了。
居里进去,说妈,你这不是有百褶边么,怕什么。秋萍问:“颜色好吗?这个颜色我能出去?”泳衣颜色是她自己挑的芙蓉水红,可现在又觉得太赤裸裸。居里说,粉红的旗袍妈都能hold住,何况这件。秋萍说,那怎么能一样,那是把人罩住,这是把人暴露了,我书香门第毕竟还是保守。居里知道秋萍只是矫情,便又劝了几句,再帮她把头发网上盘好,婆媳俩这边往汤池走。
汤池温度不一。有温汤,有热汤。进宝是烫皮子烫惯了的,一上来就选了热汤池。那人也少。世卉怕水,不肯下汤,家芝就把放在儿童沙滩玩沙子。热汤池离沙滩不远,家芝在老家也是洗热池子澡堂多,所以也便下了热汤池。可秋萍一进来看到家芝和进宝在一个池子里,心中大为愤懑,怎奈这泡温泉本就是男女混泡,无伤大雅,秋萍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她只能抱怨,“我就说这种地方少来,怎么能干净。”
居里笑道:“天冷,泡泡温泉对身体好。”
居里怕烫,进了大厅,就近下了温汤池。秋萍为监督进宝,遥遥一指,说我去那边。也不管是温是烫。到池子边,秋萍二话不说就往里踏,地段有讲究,踏在家芝和进宝中间。这叫棒打假鸳鸯。
可谁知一只腿刚进去,秋萍便嗷得一声大叫,仿佛猪蹄子入滚水般,迅速抽回。恨不得烫掉一层毛。家芝这才发现秋萍来了。她往远处挪了挪。进宝忍住笑。若在过去,他肯定要说风凉话,可抢房事件他有愧于秋萍,只能放老实点。
“你是猪啊!”秋萍骂进宝,“皮那么厚,不嫌烫?!”
进宝拨了拨水。
“去那边池子!”秋萍给进宝下命令。
家芝深知秋萍是个醋坛子。明白了几分,便赶紧借口世卉乱玩沙子上了岸。
秋萍假意招呼了一下。心里舒服多了。转头问进宝:“我这一身怎么样?”
进宝瞥了瞥,“还挺合身。”
这显然不是秋萍想要的答案,但她不打算放弃询问,“你说我这一身像什么?”
这难坏了进宝,支支吾吾答不出。
必须给提示了。“一种花。”秋萍微笑着。
“鸡冠花?”进宝声音并不坚定。
秋萍气得踢水到进宝脸上。
“明白了吧!”秋萍急道。
进宝摸了一把脸,如坠雾中。
“一部电影的名字!”秋萍恨她老公没文化。
“南海长城?”
“出水芙蓉!”秋萍自己揭示谜底。孺子不可教!她调转方向,准备去温汤池展现芙蓉的优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