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伍老家,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待产,在检查报告出来之前,朱姐做梦都不会想到事情是这样发展。可在复检之后,医生告诉她“疑似”二字,她便同意了。伍是好心,是孩子的爸爸,他不会害她,更不会害孩子。这也是爱的形式之一。
收拾好心情和行李,朱姐准备启程了。伍的老家离乐乐家不算远,说半个老乡不为过。朱姐特地打电话问过乐乐,还百度查了,那地方是山清水秀。
上车了,伍把车开得慢慢的,减少颠簸。朱姐叉着腿,坐在副驾驶上。刚开始伍不说话,上了高速,他开始把自己的考虑告诉她,跟她沟通。
“两个问题,”伍这样开头,“需要你做决定。”
朱姐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决定?到现在才跟她说,这不摆明了让她骑虎难下吗?心里有点不痛快,朱姐说,都这时候,还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
伍连忙说不,你别多想,一个是硬件问题,大伯母家是二层小楼,你住一楼还是二楼。朱姐说一楼,她心想这男人真没脑子,哪个孕妇会要求住二楼。
伍正霖这才说:“一楼没有空调,所以你可能要委屈两天,我已经在县城订了货,要求他们以最快速度送过去,我陪你住两天再回上海。”
朱姐连忙说不用,她这才考虑到身份问题。伍又说让她不用担心,他住自己家里,跟大伯母家虽然有些距离,但开车还行。
“第二个问题是,”伍说,“我知道在大伯母面前你可能不想暴露你我的关系,我也想过了,的确,那样可能麻烦,大伯母很可能会问东问西。”
这是个问题。朱姐想了想,说完全没关系也不可能,这样照顾,非同小可,可有关系吧,又是什么关系呢,朱姐一时提不出来。
伍说:“要不就说救命恩人,怎么样?”
救命恩人?朱姐脑门一热,好像不那么适合,说重了。她救过他什么命?谈不上,她不赞成,太夸张。伍有些无奈,说那你说一个。朱姐想了想,说:“要不就说,是你朋友的原配,意外怀孕了,怕被小三搞破坏,所以躲到乡下来。”
这脑回路,说完朱姐自己也笑了。撒谎不容易。
伍说,朋友的原配,为什么我要对她好?的确,越解释越不清楚。
干脆讳莫如深。商量来商量去。伍和朱姐达成一致,模糊处理。朱姐的身份,就是一个姐姐,因为身体不好,又刚好怀了孩子,来乡下养病。
“得给你大伯母钱。”朱姐强调,“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
是,有了一层金钱关系,人情味就不那么重了。拿到钱,大伯母也许就不会多问。伍说已经安排好了。朱姐又忙说不行,钱得她给,亲手给。
两个人轧悠了一阵。伍苦笑,他和朱姐之间,生死过命,什么时候需要客气成这样了。
车继续开,山路崎岖不平,伍驾车格外仔细,因为开得慢,竟耗了三个小时才到地方。伍的大伯被儿子接去杭州小住,大伯母一个人在家等着庄稼熟。
车到,人已经在屋门口等着。伍叫她大伯母,朱姐也就跟着叫。
大伯母笑说:“真是,叫我姐就行了。”
跳着辈了。朱姐有些不好意思。本就在上海打过照面。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人物关系介绍,按照预先设定的说了,大伯母果然没多问,安排好房间,伍要回自己村看看。大伯母连忙打发他去,也不深留。
朱姐在门口坐着,开门见山,不远处有条小河,世界一片青绿。当真山清水秀。晚饭伍没赶回来。家里只有大伯母和朱姐一块吃。南瓜粥,腌过的獐子肉,还有两个小青菜,都是自家地里的,山区晚上凉,大伯母帮朱姐拿了一块披肩披着,厚厚重重的,压身。
朱姐诧异,这荒山野岭处,竟然也有农妇用披肩。
“自己织的,”大伯母笑道,“头几年地里,家里还有织布机,别的也不会,就打一块粗布。”朱姐忙说这粗布好。
蓦地,大伯母笑嘻嘻问,“几个月了?”朱姐措手不及,胡乱答了个日子。大伯母说城里女人真能耐,这岁数,可要小心了,不过生孩子这种事情,也是积寿的。
朱姐不解,问缘由。大伯母道,生一胎就解一次毒,过去计划生育,城里女人只生一胎非常不好的,因为第二胎开始就等于吃补药了。朱姐笑说好像听过这个说法。
大伯母又问:“你身体哪里不好?趁机在乡下补补。”朱姐见这村妇坦诚,便也据实相告,说没确诊,只说肺部有阴影,疑似病灶,她喘气倒没觉得什么异常。
大伯母忙说就是大城市的空气闹的,痨病,你放心吧妹妹,我给你治,有偏方。她这么说,朱姐也就那么一听。吃完饭,朱姐去行李箱掏出个信封,是给大伯母准备的一万块,住长住短,这个钱算是一片心。也是给伍面子。大伯母喜出望外,推据了一阵,终于收了,立志对朱姐更上心。
第二天伍回来,装好空调,又陪着住了几日,见朱姐和大伯母还算融洽,便安心先回上海。朱姐日日在大伯母的照料下将养身体。大伯母爱说话,经常是把城里城外男男女女的事情点评一通,乃至于什么世态风俗,重男轻女,她都有自己的看法。
朱姐听着有趣,问:“伍老师喜欢男还是女?”这是朱姐第一次在大伯母面前叫他伍老师。大伯母有些诧异,朱姐连忙解释说他过去带过健身课。“可能还是想要男孩吧。”大伯母说,“虽然有个侄子了,但乡下,谁不想要个男孩。”
这话多少令朱姐有些失落。当然,她生这孩子不是为他,即便生出个女孩,也是她自己带,无所谓。生命生来平等。可不知怎么的,入了乡,朱姐不自觉地也就受了本地风俗的影响。大伯母见朱姐落寞,宽慰道:“不过呢,你这个年纪能生下来就是老天保佑,而且我还有秘方,对你身体好,也会保你生男孩。”朱姐不解。大伯母没再说什么,扭头做饭去了。
晚上喝猪肚汤。据大伯母说是白天去县里买的,最新鲜的,买回来洗都要洗一下午。一只肚子吃一个礼拜。第二个礼拜,她又去县城订购。这样接连一个月下来,朱姐每晚都能喝到猪肚汤。身体也似乎轻盈了许多。
伍来电话,朱姐夸赞说你们这个地方真是山清水秀,我开始胖了。大伯母在一边赞,说脸色好脸色好。
这晚,又是猪肚汤。朱姐和大伯母坐在一起,她随口说:“你这个猪肚汤真不错,好像软脆些。”大伯母这才笑说你们城里人说有知识,但有时候有没见识,这是一味药呢。
药?朱姐脑袋里打问号。
“紫河车。”大伯母道。
她这么一说,朱姐就那么一听,没当回事就过去了。可等到晚上在床上玩手机,朱姐随便一搜,紫河车,却吓得差点没从床上跌下来。
紫河车!貌似罗曼蒂克的名字!其实是……人的胎盘!还是新鲜的!
朱姐本能一呕,可如今脾胃好,晚上吃的却呕不出来!
穷山恶水!
妖魔鬼怪!
朱姐充满了罪恶感。她忽然觉得,这个大伯母根本就是个女巫。
“姐!”她大声喊。
大伯母应了,楼上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