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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蓝田意外得子 柳三羊终于开店

    柳三羊和前妻马珍珍在桌前落座,柳倩急忙躲开去点咖啡。在暧昧的暗茶色灯光下,柳三羊看到马珍珍化了淡妆,使见棱见角的她显出几分妩媚。她以前一直是素面朝天,从不化妆的,她说那才是本色,是自信的表现。看起来现如今她真是不自信起来,柳三羊心里不觉暗暗涌过一股酸溜溜的感觉。马珍珍再怎么不讲理,她毕竟是曾经的妻子,毕竟为自己生过女儿。于是又黯然神伤。马珍珍见他打不起精神,便一把抓住他的手,在咖啡桌上按住。

    "三羊,别这么沉闷,说说话——这么多天了,你过得好吗?"

    柳三羊看了马珍珍一眼,他想说:"过得不好,而且很不好,甚至连工作都辞了!"但他一瞬间头脑异常清晰,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辞职,是因为不甘心打水扫地,想另谋出路;而之所以沦落到打水扫地是因为巴兰的阴谋诡计;而巴兰之所以用计,是因为巴兰爱他。他对这么痴情爱他的女人恨不起来,更下不了回击、报复的手。

    "三羊,我已经拐弯抹角地做过很多调查,已经了解过巴兰了,她根本没有和你结婚的意思,爱是爱过,但她现在已经不爱你了。所以,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可以向我争取复婚。"

    柳三羊心里立即动了一下。想不到那么倨傲的马珍珍今天竟放下架子了,不过,为了保留一点自尊,她不说自己想复婚,而说让柳三羊"争取复婚"。她仍旧想居高临下。柳三羊轻声笑了起来。

    "三羊,你笑什么?一个沉湎于古玩、不苟言笑的编辑也学得玩世不恭了?"

    "复婚?条件呢?"

    "复婚就是复婚,讲什么条件?你可真是因为倒腾古玩变成买卖人了!"

    "现如今干什么不讲条件?我如果一如既往,仍旧把主要精力、财力都放在古玩上,你还能容忍我吗?你当初要是能够容忍,咱们何至于离婚呢?"

    马珍珍语塞了。她的抓着柳三羊的手也慢慢松开了。没见面以前,马珍珍和女儿议论到这个问题:假如柳三羊仍旧抱着古玩不放,那么她们娘儿俩怎么办?聪明的女儿出主意说,以情感人,打动爸爸。可是,马珍珍根本不是那种善于讨好别人的女人,她几乎连一句服软、求情的话也说不出口,让她如何做到以情感人呢?

    这时服务生端来了咖啡,分别给他们俩倒在杯子里。柳三羊拿起小勺,把一块方糖舀起来放在马珍珍的杯子里,略略表示一点男士的风度。而马珍珍就显得十分僵硬和生疏,只有两眼干看着的份儿。柳三羊看出来了,这种场合马珍珍可能从来没有来过。她在端起杯子的时候,把食指穿过了杯耳。柳三羊道:"珍珍,我告诉你一点小小的常识——端杯子的时候,要捏住杯柄,不要把手指穿过来。"

    马珍珍把杯子蹾在桌子上,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柳三羊,我哪像你,有那么多空闲泡咖啡厅!下一步你该给我讲什么是夏威夷科纳咖啡、什么是牙买加蓝山咖啡了对不对?我要工作,还要操持家务,我不仅要管自己,还要管女儿,你只知道讲究怎么端杯,你知道怎么抚育孩子吗?"

    马珍珍的声音很大,一屋子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柳三羊一下子就面红耳赤了。他真想甩手逃走。怎奈他不能这么不给对方留面子。此时柳倩急忙跑了过来,柳倩说:"妈,不是讲好你不许着急吗?怎么还是一说话就急起来了呢?"

    继而,柳倩抱住柳三羊肩膀,晃着说:"老爸,我妈屈尊来见你,可是思想斗争了半宿的,而且,我也看见了,我妈主动牵了你的手,就凭我妈那脾气,多不容易啊!可是老爸你根本就不珍惜,你知道我们离开你多想你多难熬吗?"

    柳三羊道:"柳倩,你和你妈的心思我都知道,也很理解,可是,我们之间有一道没法填平的鸿沟,要复婚就必须消除这道鸿沟,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柳倩想了想,说:"老爸,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这就等于闹-台独-,是不得人心的;咱们可以把问题-搁置-起来,先实现-三通-,然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谈。"

    柳三羊扑哧一声就笑了,说:"闺女啊,你将来考不上博士才冤枉呢,时事政治背得滚瓜烂熟!"

    柳倩把马珍珍按坐在椅子上,说:"妈,我爸坐着你却站着,这不对等。"柳倩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然后给自己倒上一杯咖啡,说:"爸,我妈不懂怎么喝咖啡,是谁造成的?还不是你吗?你干吗不给我妈创造机会呢?你们俩都是本科生,差距却这么大,刚才我妈说的那两句夏威夷咖啡呀、牙买加咖啡呀,还是临出门时我教的——我妈简直像个无知的白丁,想起来我就想哭!"

    柳三羊一下子又被女儿的话镇住了。可不是嘛!以前和马珍珍在一起过日子,只是懵懵懂懂往前走,从来没有对马珍珍用心过。这么多年以来,他连马珍珍爱吃什么、爱穿什么都不知道,更甭提马珍珍有什么雅好了。说是男人四十不惑,其实根本做不到。夫妻感情重在培养,谁也没有绝对服从和容忍对方的义务,只有具备了深厚感情,才有可能自然而然服从和容忍对方。自己以前是不是并不注重对夫妻感情的培养呢?柳三羊不觉一声长叹。他看出女儿的良苦用心了,而且有些佩服女儿的胆识和口才,作为一个中学生真是难能可贵,也是他和马珍珍都不具备的!

    那天,他们三个人谈到深夜。虽然没有结果,柳三羊却真被女儿感染了,在心里产生了深深自责。

    巴兰开始闹口了。每日里干呕不断,什么都不想吃。而且绝对闻不了炒菜的油烟味。在饭馆里她闻到油烟味扭头就跑,跑慢了就会吐在饭馆里。宁可把客户撂在饭馆里,她也要夺路而逃。作为一个28岁的成熟女人,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妊娠反应。她曾经多么盼望这一天啊——为柳三羊和自己生一个聪明绝顶的孩子。然而,现如今阴差阳错怀了那蓝田的孩子。这就让她产生一种异样的,说不上惊喜也说不上悲哀,只是十分新鲜、刺激的感觉。因为这个孩子将是被多少平民百姓所羡慕的"高干子弟"!

    假如自己能够把孩子顺利生下来,就一定要千方百计把孩子抚养大。那时候,她与那蓝田就不是简单的赤绳系定,而是一条沉甸甸的铁链将他们拴在一起。那蓝田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会不爱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么,必然会爱屋及乌,在乎自己这个"孩儿他娘"。她一时间感觉自己似乎不那么光明磊落,似乎在玩阴谋诡计,然而既然那蓝田那么喜欢自己的身体,也应该让他对自己的精神、理想、追求以及一切负责,试问,灵与肉怎么能分得开呢?

    她在中午吃饭的时间给那蓝田打了一个电话。他们有约,如果巴兰有事找他,只能在中午或晚上的吃饭时间打他的手机,如果非要工作时间找他,那就给秘书白明刚打手机,让白明刚转达。但那蓝田谨慎地告诫巴兰,白明刚是个有头脑的秘书,可绝不是瞎跟着领导跑的年轻人!言外之意,白明刚还不算自家人。这话说得巴兰心里热乎乎的。显而易见,那蓝田早已把自己纳为自家人了。而且,毫无疑问,自从有了自己,那蓝田对跟了他好几年的秘书都开始保持距离了。

    她在电话里对那蓝田说:"老公,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

    那蓝田压低了声音道:"姑奶奶,一桌子人在吃饭,你言简意赅好不好?"

    "你要想知道是什么喜讯,先满足我一个条件?"

    "你赶紧说,我等不及!"

    "你哪天跟我去郊区白云寺一趟,烧香还愿。"

    "怎么回事?去那里干什么?"

    "傻瓜!我有了,是白云寺里的送子观音给的!"

    "怎么,想孩子了?人家送你一个泥娃娃?"

    "傻瓜!我肚子里有了!"

    "啊?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那还用问,生下来!"

    "天!你先别急着生啊生的,回头咱俩合计一下再说。"

    "合计什么?我知道你和老婆没有孩子,难道你不盼个孩子?这个问题就如同香港要不要回归,大陆和台湾要不要统一一样明显,难道还有商量余地吗?"

    "你先别这么说,我先去吃饭了。"

    那蓝田合上手机走回饭桌。他心事重重一下子没了心情。本来他今天喜气洋洋,拿出了窖藏15年的金包装茅台酒,和准备在开发区立脚的三个法国企业家坐在一起,借发展"低碳经济"的话题,向法国企业家征求对政府工作的意见。同时,暗示他们,月亮湾花园项目对法国朋友也是大门敞开着,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投资。而巴兰的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让那蓝田走了好几分钟神。唉!女人啊!魅力无限是她们,诡计多端也是她们,穷事没完更是她们!自己没有孩子,是多年以来的一个锥心的痛。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希望有后人传宗接代呢?可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他不想要。他爱巴兰,而且一天比一天更爱,但他还没有思想准备接受一个私生子。

    这次吃饭,那蓝田和大家多少有点貌合神离了,好几次言不及义,发挥不好,没有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虽说这三个法国企业家已经下决心在威州开发区立脚了,可是能够借机坐在一起、开诚布公地交流想法的机会并不多,想寻找合适的借口招呼人家也实属不易。

    那蓝田送走客人以后,立即打的去了他们俩的秘密住所。然后把巴兰叫来了。一见面,巴兰先说了一件"公事",说她的一个同学想进威州开发区建太阳能路灯厂,前提是必须享受开发区的减免15%所得税的优惠政策,否则,这个同学就要去其他市建厂。那蓝田问:"你的同学打算投资多少?"巴兰道:"300万。"那蓝田说:"可是,咱们开发区的入门条件是500万呀!"巴兰道:"太阳能路灯可是纯粹的低碳经济项目,你难道不能特事特办?"那蓝田想了想,说:"留住你的同学吧,这件事可以办。"巴兰非常高兴,旗开得胜不是?她立即掏出手机,给那个同学回了电话,告诉他事情有眉目了,准备一瓶好酒吧。至于这个同学为什么会找巴兰说这件事,那蓝田则没问。接下来,巴兰就立即往他身上欺,嗲声嗲气地撒娇。那蓝田轻轻地推开巴兰,他要消消停停说话,否则一旦性起就要办事,办了事就没法开口了。他像审问犯人那样,严肃认真地问起巴兰肚子里的孩子,一字不漏地用心记下。巴兰煞有介事地告诉他,一个走江湖的批八字高手,给她算出她将与一个为官的人生下一个贵子,听清楚了,是贵子!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人家不告诉,让你自己去悟。既然是贵子,自然就是男孩,那还用得着悟吗?如果是女孩不就是贵女了吗?于是,她就去了一趟白云寺,虔诚地跪拜了送子观音。谁知,回来以后就开始闹口了。

    "你瞧瞧我这脸——都快吐得发青了,体重也减了好几斤!"

    那蓝田蓦然间陷入极大的矛盾之中。自己说话间就要摘掉断子绝孙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黑帽子了,然而一瞬间又将背上有个私生子的包袱!须知这个包袱绝对不轻,弄不好就丢官、丢前途、丢一切!这可真让他陷入五里雾中,要还是不要难以痛下决心。而眼下巴兰肚子里的孩子正一天天长大,直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呱呱坠地。到那时就说什么都晚了,就算倾家荡产,就算走遍世界,也绝对买不到后悔药。

    巴兰见他犹豫,便说:"你心甘情愿断子绝孙吗?"

    "我想想,我想想。"

    那蓝田陷入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灵折磨。他今年五十有二,在他这些年的人生经历中闯过多少大江大海,遭遇多少磕磕绊绊,凭借他不屈不挠不气馁的心劲儿和能折能弯的韧劲儿,硬是从一个农民的儿子,爬上威州市官场的金字塔,熬成威州市市领导,站在了金字塔的塔尖。但是,活这么大岁数,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要不要生个私生子"这么棘手的问题。这无疑是他近来不断面临挑战的一个极限。他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着,如撞笼的困兽一般在屋里无规则地乱走。

    巴兰看着他的眼睛,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她感觉到那蓝田其实是个做事稳重的好人,如果是冒冒失失胆大包天的人,对冒险的事不做考量的人,恐怕连自身安全都难以保证,怎么指望他对未来的孩子负责任呢?更别说对孩子的娘负责任了!而那蓝田左思右想犹豫不决,迟迟下不了决心,方显出他对生下一个私生子所带来的利弊关系的权衡与思量,唯老谋深算的人才会如此。看人世间哪一个成就大事的人不是老谋深算的?但关键时刻他还需要她的助力,她必须再推他一把。于是她说:"你不就是担心你的官职吗?如果我们俩不张扬出去,谁知道你有个私生子?再说了,你的官职能陪你一生一世吗?即使你干得再出色,用不了十年,你也得规规矩矩下台,就算你还可以到二线干干政协之类,最终还是得下台——中国早就废除干部终身制了,而你仅仅为了官职就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落一个断子绝孙,违背人伦常理,你想想你亏不亏?"

    此时那蓝田眼前浮现出一个暮年那蓝田老态龙钟的样子,然而,身边热热闹闹地子嗣绕膝却让他心满意足。已经做了市长的风度翩翩的儿子百忙之中来和他一起过春节,温文尔雅的儿媳争着为他捶肩捶背,人高马大的大孙子举着一件元青花瓷器过来说:"爷爷,您这件元青花刚估来新价,500万。"花容月貌的孙子媳妇则腆着隆起的肚皮扭扭腰肢走过来说:"爷爷,您就要见四辈儿了,您打算送给重孙子一件什么礼物啊?"那蓝田脸上笑开了花,心里那叫熨帖!他清了清因年老而沙哑的嗓子,说:"孩子太小,就送一件元青花小碗吧。"起点如此之高,而且不俗,一家人笑逐颜开,屋里的气氛热到顶点!此时,恩爱一生的老伴便满眼含笑递上一杯热茶,有功之臣巴兰则像个佣人谦逊知礼地站在一旁。但接下来就幻化为另一幅场景——他落寞地躺在床上,宽大的房间空空如也,没有人说话,更没有笑声,死一般寂静萧条,唯有面无表情的满脸沟壑的老伴一个人佝偻着腰慢吞吞走来,颤巍巍端来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的瞬间两人还没交接好,玻璃杯"啪"一声摔在地上,热水和玻璃碴子溅了满地。

    两幅场景竞赛一般,比较着,交替着,在那蓝田面前晃来晃去,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大喝一声:"不!"

    巴兰一惊,问:"怎么,你还是不想要孩子?"她在此刻突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蓦然间便下定了决心,即使你不想要,我也要生,这是由不得你的事情!

    然而,那蓝田却说:"不,这个孩子要生!"

    巴兰脸上冰封的表情倏然化解,她立即扑进那蓝田的怀里,亲吻他的鼻子和眼睛:"老公——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才像你那蓝田市长!"

    还说什么呢!如果说,历史的发展方向是综合力量的结果,那么一个人对生不生私生子的慎重选择又何尝不是呢!当然,那蓝田做出了一生以来最费思量的选择,其中夹杂着巴兰的蛊惑。而且,当初他们一经交手,这种蛊惑就已经开始,而再行房事,则更陷入巴兰圈套,因为那蓝田也许是一时性起,而巴兰却是有备而来,而且作为女人的时值"危险期"的身体如同燃点极低的汽油,一遇明火立即"嘭"一声爆燃起来。铁定了心要生下孩子的巴兰,自会排除万难勇往直前。

    那蓝田决定了一生中的最大一件事以后,像突然挣断枷锁冲出重围一般,感觉眼前豁然开朗,怀里的美女巴兰格外柔软艳丽,那感觉瞬间就来了,便动手扒巴兰的衣服。巴兰死死按住那蓝田的手说:"不行的,为了孩子,前三个月都不行的!"

    但那蓝田还是扒开了巴兰的乳罩,亲吻起她的精雕细刻一般的乳晕粉红的Rx房,一只手则在巴兰肚皮的细嫩肌肤上游走。四川人爱讲"雄起",土得掉渣却那么传神,自己怎么就不能雄起一次呢?多少年来那么压抑地活着,中规中矩地活着,外人看他好像多么潇洒,尤其当了高层领导以后,人五人六,前呼后拥,那叫一个威风!其实有什么?别人的情况他不清楚,反正他自己内心里空空如也!在由同僚共同织成的那个巨大的人际关系网上,他不过是一个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必须谨小慎微,瞻前顾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前面腆着胸脯,背后敲着小鼓,唯有一个荣耀的虚名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过尔尔。他蓦然间觉得现在很需要别人的恭维和拱卫。他喜欢别人往他家里"跑",往他家里"送"的那种感觉。东西不在多少,要的是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是充实,是温暖,是对自己的尊重,是年轻人的口头禅"爽"!他推开怀里的巴兰,从口袋里摸出商谷雨那香喷喷的名片,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商先生吗?我是那蓝田。"

    "哦哦,那市长,您好您好,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最近市里帮你做了很多工作,有的你看得见,有的你看不见,因为威州人热情好客,绝不会无端放走一个外来投资者,所以,你的港威公司将顺风顺水,赚钱的机会就在眼前!"

    商谷雨何其聪明,那市长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是点你了——你该如何表示?他急忙在电话另一边点头哈腰:"那市长您放心,威州对我的一片深情我念念不忘,我打算送您一件乾隆款青花卷筒,哪天我先放在古玩市场的文渊阁,然后您来取走。"

    "哈哈,怎么一下子就跳到请客送礼了呢?见外了不是?如果你手里有元青花小碗,我倒是想淘换一两个,跟我家里的两个小碗配套,但我是一定要付钱的,记住,付钱。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是?"

    "对对,君子之交淡如水!那市长高风亮节,兄弟我心里明镜似的!回头我就给您淘换元青花小碗!"

    巴兰吃惊地看着那蓝田。哈,今天的那蓝田才是"江上有奇峰,锁在烟雾中,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敢情领导要东西都是这么要来着。而那蓝田此刻并未罢手,他又照方吃药,给柳大羊打了电话,说:"大羊啊,你送了两次元青花小碗,我都没给你钱,但我都记着账呢,我会找机会全部付清的,问题是你送我小碗就算你惹祸了——你别紧张,哈哈,我说你惹祸,是说你必须得给我配套,这东西不成套就不值大钱不是?"

    天啊,巴兰把脑袋扎进那蓝田胳肢窝里笑得浑身发颤。"老公,当领导真好啊,直把一干人指使得团团转却没有一个-不-字,要不然人们削尖了脑袋往官场挤呢!咱们的儿子将来也必须当领导,而且要当比你大的领导!"

    那蓝田只是一味地要东西吗?错。工作也紧紧跟进了。

    市中心月亮湾花园的土地招标在没有悬念的情况下,花落港威公司。土地竞拍会那天倒是来了不少单位,但来听会的多,投标的少,或说几乎没有。好几个在市里有名望、够规模的民营开发商连标都没投。他们来参会只是给柳大羊一个面子,捧捧场,喊一声好,如此而已。因为他们知道,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不是一般人拿得动、争得来的,建委系统内部的多数企业不是也都轮不上,正坐着冷板凳干看着?尤二立笑容可掬积极投标,肯定是背后有猫腻,这比写的还准。人家看透了,所以根本不费那事,还写什么标书,报什么价格。

    但也不是一个竞标的没有,有两个建委系统内的企业,象征性递交了薄薄的标书。想必他们知道中不了标,所以也没认真写,与尤二立那一大沓厚厚的标书形成鲜明对照。其实,旁人有所不知,这两个竞标的企业也是柳大羊事先打过招呼的。当时尤二立走上主席台的时候,一激动就在脚底下绊了一下,险些摔个跟头,人们在严肃的氛围里发出一阵窃笑。但这小小花絮只是这次竞标会的陪衬,无伤大雅,没过几天,尤二立的竞标书就获得通过了。

    同一天,威州市建筑设计院三所,就是马珍珍那个设计所,经过反复修改图纸,月亮湾花园的设计方案市里也批下来了。两个消息相继传到港威公司,尤二立和商谷雨自然喜不自禁,弹冠相庆。他们在红帆酒吧用高脚杯摆起了杯塔,然后用香槟酒从顶尖的一杯自上而下一瓶瓶往下倒。看着橙黄的香槟酒冒着细小的气泡汩汩而下,尤二立突然来了一个倒立拿大顶,把伸直的两腿高高地矗立起来,叶红帆立即惊叫:"干吗尤总?这是酒吧,不是运动场!"

    商谷雨微微哂笑。他不太喜欢尤二立,怎奈这是柳大羊的安排,他什么都不便说。叶红帆又问他:"商先生,什么事让尤总这么高兴?"

    尤二立放下腿站起来抢着说:"我老婆怀孕了!"

    叶红帆捂住嘴笑:"谁不知道你儿子都工作了,你想超生啊?"

    "市中心的月亮湾花园被我们拿下来了!"

    "哦,太伟大了!如果你们缺钱,我就加入小小的一股,然后等你们给我分红。"

    "红帆小姐,这可不是开玩笑,市里正准备为月亮湾融资,你如果手里有闲钱,那就赶紧准备好吧!"

    "真的?"

    "那还假得了?"

    叶红帆立即抽身而去。她跑到商业街银行自动取款机跟前,插进去一张卡,又敲了密码,荧屏显示存款余额198万元。她心事重重地将卡拔出。

    尤二立的话真的不是开玩笑。港威公司总共1000万美元的注册资金,注册完营业执照就全部投入买地了,而这1000万美元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500亩土地面前只是个零头!在柳大羊帮助下,港威公司从银行贷出一笔款项,全砸在土地上,结果仍旧不够。不得已,商谷雨咬着牙去找香港的朋友帮忙。香港不同于内地,银行贷款利息高,找朋友借贷利息更高。不是黔驴技穷商谷雨绝不会这么做。资金情况就是这个样子,要想建成占地500亩的月亮湾小区楼盘,资金是个最大的问题。更别提盖别墅、修水族馆了。商谷雨曾经问尤二立,下一步卖期房、卖楼花行不行?先收钱后盖房?尤二立道:"也不行,这些年的经验证明,威州人都一根筋,太实在,你不把高楼矗立起来,甭想让人们掏钱包。也就是老百姓说的,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火候不揭锅。而银行贷款利息太高,量也太小,既负担重还吃不饱肚子。别无他途,只有融资。"

    经港威公司董事会商议,决定按照市、区两级政府的文件精神,尽快在全市市民中融资。至于建委系统内部意见不一致,先搁置起来再说。融资开始以后,他们在《威州日报》和《威州晚报》上刊登广告,公布融资购房的优惠政策:楼层好、朝向好的每平米不超过6千元,楼层差、朝向差的每平米只有4千元至5千元,公用面积不收费,也奖励给融资购房的业主。但融资购房的时间只限定在一个月之内,过期不候。这个消息一经公布,威州人便奔走相告,掀起一股不大不小的"开口不谈月亮湾,纵然有钱也枉然"的风潮。可不是吗?这个价格只是以往市中心房价的一半!人们天天期盼房价下调,这不说来就来了吗?然而,真正马上掏钱的人却并不多。简单分析一下,就可以看出四种情况,即有钱的人群有想掏钱的,也有观望等待、怕其中有诈的;没钱的人群有想筹钱的,更有实在没钱没招、望洋兴叹的。

    而捷足先登者当数柳三羊和巴兰。柳三羊自从离婚以后一直住在哥哥柳大羊家里,早已感觉多有不便了,做梦都想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他在征询了柳大羊的意见以后,立即拿出前不久卖田黄赚的那65万的其中一小半,30万块钱,作为融资购房款交给尤二立,买下图纸上的一个楼层和朝向都差一些的50平米的房子。他没有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出去。而巴兰和柳三羊一样,那块田黄石也让她赚了65万,经过与那蓝田商议,决定全部拿去参加融资,买个楼层和朝向好一些的两室。她倒没想自己去住,而是想着等小区全部落成,房屋价格增值以后及时出手。

    紧跟着叶红帆来找巴兰,问:"巴兰姐,市里融资盖月亮湾花园小区,你掺和了吗?"巴兰道:"掺和了,怎么,你也想掺和?"叶红帆道:"我听尤二立说是谁买房谁合适,楼盘起来以后转手再卖立马就赚钱,可是尤二立那人着三不着两,我不太相信他。"

    巴兰说:"这么大的事你当然要三思而行,但月亮湾花园这个项目,市、区两级政府都有文件,总是可以相信的。"

    叶红帆略一思索,觉得是这么回事。她立即返回红帆酒吧,又凑了两万块钱,总共200万元整,给港威公司送去了。她要买两个三室,而且要楼层好、朝向好的。打算一个作为结婚用,另一个出租吃租金。市中心的黄金地段,想必出租不会费多大劲儿。

    威州市的市民和干部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还真融来一些资金。但,只是5个亿,与预期设想的10个亿还相差一半。而一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柳大羊及时召开办公会议,研究下一步措施。最后决定,在威州市周边地区打广告,扩大融资范围,广招财源。于是,一纸报告又送到那蓝田手里。

    话说柳三羊和沈蔚商量好要开古玩店以后,就来找巴兰。他找巴兰不仅是找门脸房,还想请巴兰继续帮他找元青花小碗,因为柳大羊又向他求助了。巴兰对找门脸问题大包大揽,但一听继续找小碗,就立即笑弯了腰。最后把脸涨得通红不敢笑了,怕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只是印证了一句:"是不是柳大羊找你要来着?"

    柳三羊道:"没错。"

    巴兰道:"这事你甭管,难道你还助长他们索贿受贿吗?"

    柳三羊道:"你弄错了,我哥是买小碗,不是白要。"

    巴兰道:"你哥是想花钱,怎奈有的人却不想花钱!"

    柳三羊道:"你是说——"巴兰打断他的话,说:"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也没有出去宣传的义务,记住没有?"

    柳三羊道:"是,我记住了。"

    巴兰方才说道:"有的领导也说付钱,但你作为下属好意思伸手找领导要钱吗?再说你有这个胆量吗?现在社会这么复杂,我不相信眼下的干部身上没有闪失,如果领导想拿你是问,一抓一个准儿,抓谁谁跑不了,你信不信?"

    柳三羊道:"这个我信。"可是柳三羊转念一想,情况就不对了。按巴兰的口吻,给领导送东西只能干送不能收钱,那像哥哥柳大羊这个送法,得拿出多少钱去?哥哥家里有这么多钱吗?这不等于硬逼着柳大羊也去索贿受贿吗?他不索贿受贿拿什么给领导送?如此看来,哥哥柳大羊想靠拉拢关系官升一级,是不是太危险也太愚蠢?而巴兰虽说讲的是一面之词,怎奈很有道理。然而让柳三羊越加不理解的是,巴兰怎么会突然居高临下站到领导的位置上思考问题了呢?

    回去以后,柳三羊就劝导柳大羊放弃提职的念头,说:"现如今人情世故和经济利益搅在一起,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太复杂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稳稳当你的建委主任算了,不出事就算烧高香,提什么职呀!"柳大羊哈哈一笑说:"让你帮我弄小碗你就让我放弃提职,是不是怕我不给你钱?"柳三羊道:"我是看这条路凶险,你不走也罢。"

    柳大羊道:"现在不是我想主动送小碗,而是人家主动开口要小碗,你说我怎么办?硬顶?软拖?装聋作哑当耳边风?再说了,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驾驭复杂局面是每个领导干部的必修功课,怕什么?怕就能解决问题吗?"

    柳三羊不做声了。问题真是复杂。人家是开口要小碗了,这没错,但同时人家说付钱了,这就没有把柄了。至于你敢不敢去要钱,那是你的问题。

    就在柳三羊思前想后替柳大羊担忧的时候,巴兰急匆匆地给他打来电话,说:"三羊你的运气真好,出让门脸的还真有。"——与她的文渊阁一墙之隔的邻居知古斋正打算兑出去——"你赶紧来看看房子吧!"

    柳三羊合上手机便急忙来到文渊阁。

    巴兰文渊阁的邻居知古斋,老板姓薛名新颜。过去是收破烂的,文革结束后的退赔时期他确实赚了不少钱,但后来都便宜洗头房、泡脚屋的女人了。一个曾经手里有钱的人,现如今已经变得两手空空,说是一贫如洗也不为过。但他却很爱虚荣,总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其实并不真懂古玩,尽说外行话,打眼上当家常便饭,因而行里人给他起个绰号"缺心眼"。文革退赔时期基本上没有假货,怎么傻也不至于太离谱,而眼下不行了,现在假货、赝品充斥市场,形势变了他却没跟着变,还不假思索地买东西,他听说元青花特别值钱,便梦想买了再卖抱个大金娃娃,于是把自己两室的房子变卖了一间,买了件元青花梅瓶。自己的50万块钱不够又找行里人借了10万。如果只看外皮,还真能把人唬住——萧何月下追韩信的纹饰,月白的底釉上画着靛蓝的图案——很是像模像样。谁知他再卖的时候,买主告诉他了,你这个元青花梅瓶是赝品,连一万也不值!

    天!一夜之间"缺心眼"头发全白了,像文昭关里的伍子胥。经营无方,债主又逼债,只得宣布倒闭,关门大吉。因为他现在连知古斋的房租也付不起了。他对柳三羊说:"货底我全部拿走,货架和几件简单家具给你留下,转让费20万。"巴兰插话说:"新颜大叔,太高了!你就算困难,也不能漫天要价不是?"几个回合以后,以12万成交。低就低点吧,眼下"缺心眼"太需要钱了。

    拿到门脸以后,柳三羊在门前踱来踱去,感觉应该改换门风,不能再叫知古斋了。因为行里行外都知道知古斋赔钱,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他并不迷信,但也对这一点很在意。经过与沈蔚商量,便改名为"今古轩"。筹备期间,他就搬到店里住了,既给自己找个窝,躲开了婆婆嘴的嫂子,又可以省下一个在店里值夜班的人。古玩行的人大多知道柳三羊其人,所以开业那天还真来了不少人祝贺。而且第一天就卖出两件东西,一件是湘妃竹扇骨的成扇,扇面是刘奎龄画的花蝶图,背面是江寒汀的行书诗词,这是柳三羊十几年前花600块钱买的,今日的成交价竟是4万块钱!另一件是清末红木广式茶几,成交价12000。沈蔚既是会计又是内勤,除管账以外凡琐碎事都和柳三羊抢着干,而大事交柳三羊做主。两个人看上去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外人也说,这可是很般配的一对!

    就在业务开始起步的时候,"缺心眼"来了。他大模大样地说:"老弟,在我危难的时候你盘下了我的知古斋,帮了我一把,我也不能没有表示——我有个交往多年的老客户,过去没少买我的东西,因为儿子和女儿都在加拿大,老两口也准备去国外定居,行前准备把笨重的家具和易损的大件瓷器处理掉,你如果有兴趣就跟我去看看,买不成算我白跑道,买成了按行里规矩给我提10%的领路钱。"柳三羊同意。于是两个人便入户去收东西。此家主人姓蔡,六十来岁,住在一所黑黢黢的老楼里。要出手的东西是一对顶箱柜,一个多宝阁,两对太师椅,一个小条桌,还有一件清朝的青花尊。开价15万。砍价后以12万成交。柳三羊怕夜长梦多,赶紧从银行把钱取出来,和"缺心眼"一起把东西拉回今古轩。"缺心眼"一下子赚了12000的中介费,很兴奋地走了。现如今,对他来讲这就算大钱了。

    傍晚,柳三羊和沈蔚便把几件红木家具擦洗干净,打蜡抛光,提高老家具的成色。沈蔚指着那个青花尊说:"红木家具我比较熟,而青花尊还是头一次见,你能不能讲讲?"柳三羊道:"好吧——这是典型的清康熙缠枝莲青花象耳大尊,你看,繁花朵朵,缠枝蔓蔓,画工线条多流畅,真是婀娜多姿!更难得的是偌大件东西没有残缺破损。青花的发色为宝石蓝,底足双篮圈内的大清康熙年制的六字款识十分清晰而标准。这种路份儿的东西在市场上已经很难见到,即使见到,也是十有九假,而且敢给你开出天价。"沈蔚道:"咱这个青花尊能值多少钱?"柳三羊道:"至少20万,可是如果你卖了,再想以20万买回来就做不到了,这是古玩行的一种现象,叫-买了就赚,卖了就赔。"

    两个人正说得热闹,柳倩突然出现在门口。她一推门就进屋了,说:"爸,你和沈阿姨合伙开店怎么不和我们娘儿俩打个招呼?"

    柳三羊和沈蔚都吓了一跳,而且被问愣了。柳三羊迟疑了一下说:"闺女,开店做生意这件事是我由来已久的想法,你不安心上学,掺和这些事干吗?"柳倩道:"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们娘儿俩,你知道这些日子我妈在干什么吗?"柳三羊道:"她干她的事,我干我的事,井水不犯河水呀!"

    柳倩道:"错!就是跑你的事!我妈这些日子天天跑《赏玩》杂志社,去一次就跟杂志社社长哭一次,已经把你们杂志社的社长说动了,同意你回去做编辑了,但身份是合同制编辑。那也行啊,我妈说只要表现好,慢慢地不就转正了吗?"

    柳三羊一把将柳倩按坐在椅子上,说:"闺女哎,你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掺和这些家长里短干什么?这得牵扯你多少精力?如果你学习成绩下跌了,我和你妈不得后悔死呀!"

    柳倩道:"我妈可跟你不一样,今天晚上就是我妈派我来的!"

    天!乱了,全乱了!柳三羊气哼哼道:"闺女,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快回家吧,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安生!"

    柳倩道:"你不答应回杂志社我就不走!"

    柳三羊道:"好好,我去,明天就去,行不行?"

    柳倩道:"这还差不多!"说完她转身走了。

    柳三羊看着女儿背影一声长叹。沈蔚却夸奖道:"三羊,你女儿的执著劲儿可真像你呀!"柳三羊道:"随我,一根筋,有什么好?"沈蔚道:"无论如何你明天应该去一趟杂志社,这才对得起马珍珍,而且如果杂志社社长确实招你回去,你还是应该回去做编辑,那才是你的正差!做买卖谁都能做,编好刊物却不是谁都能做的!"柳三羊道:"你不要这么说,这不是动摇我的军心吗?咱们开业伊始,要多想后面的困难,怎么能劝我打道回府呢?"

    沈蔚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开这个今古轩一多半是为了我的生活,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否则我一辈子都还不清你的这个情,你说让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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