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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伏藏》->正文

上部 第一章 地下预言

    马上就要揭晓了。坐落在北京北四环东路安慧里的西藏礼堂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望着舞台上以喜马拉雅山为背景的大屏幕。客串主持的女歌星阿姬身穿艳丽的节日藏袍,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5、4、3、2……”

    中国藏学研究院和藏学大众网组织国内外一百多名藏学爱好者和数百名网友现场评选两千年以来最有影响力的西藏人物,前二十名已经揭晓,现在揭晓的是第一名。

    “1——”阿姬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期待着这样的效果:就在她的倒计时戛然而止的同时,大屏幕上出现第一名的名字。

    但是期待的效果并没有出现,大屏幕哗的一闪,黑屏了。礼堂里响起一片“哦哦”的疑问,然后又是鸦雀无声,人们惊讶地瞪着阿姬。从后台匆匆上来一个人,把一个白色信封交给了阿姬。

    阿姬抱歉地笑了笑,幽默地说:“看来第一名西藏人物果然最有影响力,当他希望由我来宣布他的名字时,大屏幕只好关灯闭嘴。”她把信封打开,拿出一张粉色纸,愣了一下,又释然而笑,仰起头,用响亮动听的声音说,“最有影响力的西藏人物第一名是……”突然她打住了,像是要吊足大家的胃口,又像是出于一个藏族女人天性的真诚,她说,“此刻我的心情很不平静,我觉得我根本不配直接说出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只能让最有资格的人告诉大家,有请雅拉香波副研究员上台。”

    会场一片沉默。阿姬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又说:“雅拉香波副研究员有一个让姑娘们想入非非的笔名和网名,那就是‘香波王子’。”

    立刻有了掌声,然后是轰然响起的议论。所有人都知道第一名是谁了,因为在座的人中,只有香波王子出版过两本关于他的著作,一本是情歌研究,一本是生平研究。他有一个响亮到令人窒息的名字:仓央嘉措。

    长发飘飘的香波王子大步走上台,从阿姬手里接过那张粉色纸,看了一眼,又接过话筒说:“我期待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真的,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结果。”然后就如痴如醉地唱起来:

    喇嘛仓央嘉措,

    别怪他风流浪荡,

    他所寻求的,

    和人们没有两样。

    唱完了,他说:“对我来说,我的故乡西藏是妈妈和情人的组合,它给我的是爱与生命的盛宴,是广袤的恩典里仓央嘉措的永世不衰。它让我从此知道,时间是最强大的力量,而宇宙中除了爱的发展,没有别的时间。仓央嘉措占领了时间的源头,便让西藏的历史变得温醇而饱满。是的,历史宠爱着人类,所以给我们创造了仓央嘉措,他在爱情中痛楚,在苦难中美好。他把对自由和幸福的追求,强调为人类的天性,引领西藏和我们超凡脱俗,让整个世界都来仰视谛听那钻石一样光彩夺目的情歌。西藏,隐藏着最伟大的宿命、最奢侈的苍凉和最奥博的秘密,那便是仓央嘉措式的爱与被爱。假如让我从辞海里寻找一个最有价值的形容词,我愿意选择‘仓央嘉措’,它代表爱情、勇敢、坚忍、温暖、崇高,还有青春男女的憧憬;假如让我用一个词赞美我心中唯一的菩提树,我会用仓央嘉措来比较,然后说它‘太仓央嘉措了’……”

    香波王子真希望自己一直说下去,但他不能,从上台到现在,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把粉色纸和话筒还给阿姬,走下舞台,沿着过道一直走向礼堂外面。

    2

    香波王子拿出手机一看,是边巴老师打来的。

    边巴老师的声音微弱得就像蚊子哼哼:“只有你了,现在只有你了。”

    “有事儿吗,边巴老师?”他心说这个老牧民,又怎么了。

    声音更加微弱了:“快来,快来……中日友好医院……”咚的一声,好像手机掉到了地上。

    边巴老师病了?什么病?他迄今没有成家,孤身一人生活,谁在医院伺候他?香波王子开上自己心爱的“jeep牧马人”,二十分钟后赶到了中日友好医院。

    不是疾病,是车祸。边巴老师死了。

    香波王子在医院太平间看到了边巴老师的尸体,惨不忍睹的样子吓得他回身就跑。他来到急救室的医生面前,惊骇地打着哆嗦,让戴在脖子上的一把鹦哥头金钥匙也跟着哆嗦起来。他问道:

    “人怎么可能撞成那个样子?肇事司机呢?”

    “你不是肇事司机?”

    “我叫香波王子,是他过去的学生。”

    “香波王子?正好,这个给你,他一直在等你,你早来十分钟还能见他一面。麻烦你通知死者的亲属。”

    医生把一个手机和一份遗嘱交给了香波王子。遗嘱只有一行字:

    手机送给香波王子。边巴香波王子问道:“那你就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到医院来的吗?”

    医生说:“送他来的人很快就走了,说要去报警,到现在还没回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遗嘱居然是给他的。他虽然和边巴是师生关系,却一点也不亲密。边巴老师瞧不起他这个学生,说他风流浪荡,不务正业,整天就干一件事儿,那就是浪费才华。他也公然顶撞自己的老师:不要以为我在做你的学生时有过几年的风流浪荡,就永远会风流浪荡。如果你不改变看法,我们就没法交流了。再说了,就算我离校以后还会风流浪荡,那也是缘缘相碰的结果,有本事你也浪荡啊,你没有缘分,还浪荡不来呢。至于不务正业嘛,那是你的偏见,你不能让你的学生都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你的研究项目上,整天给你查资料,抄手稿,甚至替你写文章。我有我的兴趣,我的时间只能花在我的研究项目上。他跟着边巴老师读完了硕士,本来是可以留校的,却因为不愿意做一个边巴老师指导下的助教,先去藏学大众网做了一年编辑,后又调入中国藏学研究院做了一名普通研究人员,不久便晋升为副研究员。

    但是他们毕竟没有决裂,离开学校四五年了,每年香波王子都会打一两个电话给边巴老师,把自己在女人和学问那里释放不完的精力变成调侃送进老师的耳朵。边巴老师就像一个巫师用恶毒的语言诅咒着这个被他称为魔鬼的学生,却始终不会真的生气,临了还要叮嘱学生:“你能喜新厌旧一辈子?赶快把对象确定下来,结婚,生子,安家,在北京找不到好姑娘,就回西藏去找,千万不要在作风问题上给你的老师丢脸。”香波王子总是说:“你怎么知道北京没有好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确定下来。你自己到现在连老婆都没有,还说我呢。”

    有时候边巴老师会说:“多做学问多读书,要对得起中央民族大学对你的培养。”

    香波王子反唇相讥:“我在中央民族大学什么也没学到,就学到了《地下预言》,知道了‘七度母之门’。”

    真实的原因终于显露了:他们共同痴迷的就是破译《地下预言》,发掘‘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之所以还能保持联系,就是想探测对方有了什么进展。

    当然是探测不到的,谁对谁都会保密。

    这会儿,香波王子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给边巴老师现在的研究生梅萨,听话的却是另一个研究生智美。香波王子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连手机都开始共用啦?老师不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打狗’了是不是?”“打狗”就是幽会,草原上的男人必须闯过牧羊狗的防线,才能接近心爱的姑娘,没有胆量打狗,幽会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话在平时就是玩笑,但现在开什么玩笑?他觉得自己说错了,就悲惨地吼一声:“老师死了,还不赶快过来。”

    打完了电话,香波王子再看遗嘱,突然一个警醒:我既不是他的学术门徒,又不是他的亲人子嗣,他送给我手机干什么?他打开手机,把所有信息检查了一遍,最后在发件箱里看到了边巴老师储存的短信。

    香波王子,请记住仅属于你的使命,请开启“七度母之门”。

    毁灭伏藏的阴谋已经开始,你必须和时间赛跑。速找阿姬。

    短信是出了车祸以后写出的,还是早就拟好了的?但不管什么时候,都说明边巴老师死前已经强烈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他很可能是被谋杀的。可拟好的短信为什么没有发出去呢?也许他意识到短信可以在电讯台查到记录,就选择了用遗嘱把手机交给我的办法,这样一举两得,既能让我看到短信,又能保证不把‘七度母之门’的消息泄露给别人。更重要的是,短信跟《地下预言》里的内容是对应的,这种对应让他不得不相信边巴老师正在接近“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正是这种接近给边巴老师带来了杀身之祸。

    香波王子迅速揣好边巴的手机,出了医院,大步走向医院旁边的停车场,看到牧马人前面搭着一件衣服,一把揭起来,扔到了地上:什么破烂,也敢搭在我的车上。再一看,保险杠脏兮兮的,有头发,有血迹,还有轻微的凹痕。

    怎么回事儿,谁撞了我的车?他警觉地四下看看,没看到什么,心里惦记着《地下预言》以及“七度母之门”,急忙钻进牧马人,走了。

    半路上,他给阿姬打了电话:“你这会儿在哪里?我必须见到你,立刻。”

    香波王子刚刚离开的中日友好医院里,出现了边巴的两个研究生梅萨和智美。他们来到太平间,流着眼泪,抽出了写着边巴名字的大抽屉。

    智美打开裹尸布的一角,看了一眼,就惊叫起来:“你别看。”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梅萨的眼睛,“赶快离开这里。”他脸颊上有一块陈旧的伤疤,一喊叫伤疤就颤跳不已。

    他们立刻报警。十分钟后,警察来到医院太平间,看过了尸体,又来到了医院门口的收发室了解情况。收发室的人说:“那人是抬进来的,抬进来时还活着。”

    警察知道不可能从肇事现场直接抬到医院,便来到医院旁边的停车场。

    停车场的人想都没想就说:“是从一辆黑色牧马人上抬下来的。”

    警察说:“牧马人是英国车,比较少见,你居然认识?”

    那人说:“我在停车场干了十几年了,什么样的车没见过。”

    3

    一个小时后,香波王子走进了阿姬在北京甘露漩花园小区的别墅。这是一栋豪华别墅,阿姬不像其他生活在北京的藏族人,会在自己家里铺上藏毯和卡垫,挂起唐卡和哈达,摆上藏式家具和藏艺饰品,供起怙主菩萨和吉祥天母,鲜艳浓丽得如同进了西藏文化博物馆。她家里基本不体现藏族风格,简单、明快、前卫,北京话叫“一水儿”的欧风美雨。

    但是她穿着无袖彩袍“拉姆切”,只要在家里,她就会穿起这种藏式仙女装。仙女装本来是藏族的戏装,她却把它当成了家常便服。照香波王子的说法,她戏里戏外都是仙女,自然戏里戏外都得穿上仙女装。

    香波王子一进门,像以往一样拥抱阿姬,却没有以往的激情。阿姬正奇怪,香波王子说:“是边巴老师让我来的。”

    “他为什么让你来?”

    “也许你会告诉我。”

    阿姬把他带到客厅沙发后面的桌子前,指着电脑说,“坐下,好好看看。”

    香波王子晃了晃鼠标,早已打开的电脑立刻显示了“藏学大众网”,搜索出的条目是:《地下预言》与“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说:“没想到你对这个也感兴趣?”

    阿姬坐到他身边说:“很感兴趣,我想听听你怎么说,就算是给我上课吧。”

    香波王子审视着她,认真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七度母’中的一个度母呢,神秘而遥远。”

    阿姬嫣然一笑,就像在舞台上唱歌那样,优雅地挺起了胸脯。

    香波王子说:“你知道,我们中国的佛教有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藏传佛教又有许多流派,主要有宁玛派、噶举派、萨迦派、觉朗派和格鲁派等,无论哪一派都包含了以研修佛理为主的显宗和以修炼身体为主的密宗。其中俗称黄教的格鲁派是近三百多年在西藏获得统治地位的流派,影响遍及青海、内蒙、甘肃、四川、云南以及整个蒙古国。格鲁派在藏区有两大世系传承,一是达赖世系,一是班禅世系。”

    阿姬温和地说:“你能不能直接进入主题?”

    香波王子说:“这就进入。在两大世系如此广阔的流行范围内,‘七度母之门’一直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它是一千多年前,西藏所有教派的密宗祖师、来自印度乌仗那圣地的莲花生离开西藏时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部伏藏。伏藏发端于莲花生大师,是大师传承佛教的重要手段,即把经文教典埋藏起来,等到百年千年之后的某个机缘成熟、众生需要的时期,由觉醒者和具缘者发掘出来,成为佛法再生的依据。但是对待‘七度母之门’,莲花生大师并没有像对待其他经教典籍那样,伏藏于山岩、湖泊、寺庙、佛像以及无垠的虚空里,而是伏藏在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内心深处和意识当中。也就是说,作为莲花生大师的转世,仓央嘉措是伏藏的承载者和执行者,因此伏藏又被看作是仓央嘉措的遗言。”

    阿姬似有疑虑:“仓央嘉措遗言?”

    香波王子肯定地说:“千真万确。三百多年前,就在二十四岁的神王仓央嘉措离开西藏不久,有人得到空行母的授记,在西藏一个叫鲁纳羯的地方发现了《地下预言》。《地下预言》里有好几个预言,但主要预言的就是‘七度母之门’。它一方面说,在世界重新开始选择信仰、选择精神出路的时代,‘七度母之门’是迷惘危机之中唯一的法门,是佛教走向未来世界的希望;一方面又说,仓央嘉措作为被政教摧残迫害的一代神王,他的遗言包含了他对苦难经历的诉说和对残酷迫害的诅咒,它将摧毁天堂和梦想,摧毁人类的精神和政教的信仰,它来自噩梦,它将创造噩梦。更重要的是,《地下预言》指出了‘七度母之门’伏藏于何处,还说‘世间有名仓央嘉措者是成就七度母之门的第一人’。因此它被看作是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授记指南’。”

    阿姬问:“‘授记指南’?你是说根据《地下预言》,就能发掘到莲花生大师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伏藏‘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说:“理论上是这样。关于‘七度母之门’,《地下预言》的‘指南’是这样的:

    拥有七个名字的人,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那是开启千年沉思之门的钥匙。

    文殊道场的中央,四百八十四神像,千百亿化身之佛,来自燠热山国的菩提树,身后是七度母之门。

    你要打开七度母之门,走向最后的伏藏,要记住七世佛的裙摆后面,黑色的大玛瑙,哪一串,第几颗,摁几下。

    “自从《地下预言》问世以后,‘七度母之门’就成了佛教最神秘也最有争议的法门,有人赞美它,视它为圣教的根本、最高的法门,殚精竭虑而没有结果;有人仇视它,说它是毁教之门、叛誓之法,极言其恶劣、垢毒、黑暗,却又无法灭除它。总之无数高僧为它而怒,无数大德为它而喜,怒喜之间就有了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但不管对它的仇视多么深刻,中国藏区几乎所有具备活佛转世传承的寺院,都有研究《地下预言》、试图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活佛喇嘛。只不过各个寺院的研究独立而机密,它拒绝交流,禁绝暴露,谁也不了解研究的进展。只有一点教界教外都知道,那就是研究没有结果,因为《地下预言》告诉人们:

    打开七度母之门的结果,将不胫而走,在众生陷入迷惘之日,它是佛法圆满的太阳般的见证。

    “没有结果并不等于已经终止,实际上对《地下预言》的研究和对‘七度母之门’的发掘,早已演变成了佛法密宗的修炼手段,一直都在‘暗道’里进行。‘七度母之门’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是最后的伏藏、唯一的法门、未来的希望?数十代佛子各自为阵的探索始终没有结果却为什么还在各自为阵?蒙昧弥漫着历史,覆盖了‘七度母之门’,大家习惯于密守陈规、孤静独立地修炼该法,却没有一个人像率真的孩子那样问问身边的人:‘你看到什么了?’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雍和宫的老喇嘛阿若·炯乃。阿若·炯乃喇嘛显然属于‘七度母之门’的赞美派和修炼者,他肯定不是第一个探究原因的人,但绝对是第一个打破沉默、公开挑战密守习惯的教界高层人士。”

    香波王子从“藏学大众网”中找到阿若·炯乃的博客,指着一篇文章说:“阿若喇嘛是这样说的:‘先逝的尊者、敬信的上师哪一个给了我们固步自封的教诲?莲师赐予我们共有的光辉,而我们却互相保密、心念相隔,这是迄今为止亿万叩拜都不能打开七度母之门的唯一原因。’同时阿若喇嘛还公布了他的冥想成就:

    七度母之门——北京雍和宫

    “阿若喇嘛说:‘现在缺少的就是钥匙。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钥匙在哪里?谁是灵魂相托的福田?谁是口耳相传的法嗣?谁是心念相印的仙人?’看见了吧,阿若喇嘛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遗憾的是,他的冥想成就已经公布一百零七天了,全世界没有哪个寺院、哪个教派、哪个活佛喇嘛、高僧大德、教授学者做出任何回应,一片沉寂。”

    阿姬说:“你不是在这里发了一个贴子吗?”

    香波王子说:“那只表明我关心‘七度母之门’,不算回应。”

    阿姬问:“你为什么不做出回应?”

    香波王子站起来,摊开两手说:“这还用问吗?我不是灵魂相托的福田,不是口耳相传的法嗣,不是心念相印的仙人,我研究了几年,连到底有没有钥匙都不知道。”

    “也许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你对寻找钥匙绝望的时候,钥匙会自动朝你走来。”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儿。”

    “你已经遇到了。”

    “什么意思?”

    阿姬笑道:“钥匙,我有一把钥匙。《地下预言》的‘授记指南’说,‘拥有七个名字的人,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那是开启千年沉思之门的钥匙。’你肯定不知道,小时候妈妈给我起过七个乳名,七个乳名代表了一个星期中的每一天。”

    香波王子呆愣着,似乎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阿姬又说:“你不会连一个星期中每一天的藏语名字都不知道吧?”

    “当然不会,星期一是达娃,星期二是米玛,星期三是拉巴,星期四是普布,星期五是巴桑,星期六是边巴,星期日是尼玛。”

    “其中的三天是小牛吃奶的日子。”

    香波王子点点头说:“那就是代表太阳(尼玛)的星期日,代表月亮(达娃)的星期一,代表金星(巴桑)的星期五。”

    “再从这三天中找出小牛吃奶的时间,就是我的生日。”

    香波王子思考着:小牛吃奶是佛经上的故事——有一个牧人,他在太阳的日子放小牛11点去吃奶,母牛没奶了;又在月亮的日子放小牛下午三点去吃奶,母牛还是没有奶。一个喇嘛告诉他,你在金星的日子放小牛中午一点去吃奶,一定会有的。果然小牛这一天吃饱了肚子。牧人问,这是什么原因呢?喇嘛说,这就是佛道,佛道即中道,中道即有奶之道、先空后有之道,也是满天金星一样的广众之道。找出三天中小牛吃奶的时间,就是1131,1131是阿姬的生日?香波王子立刻想到,这个数字也是仓央嘉措的生日。

    “尽管我的生日是11月31日,仓央嘉措的生日是藏历第十一饶迥水猪年三月一日,但把数字抽出来,都是1131。‘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还有,我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香波王子打量着阿姬:名字和生日都这么巧合,完全可以看成是伏藏者安驻密码的一种方式,让她记住密码并有机会被人发现。可为什么会安驻到阿姬身上呢?突然问:“你刚才说什么?你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想看吗?”

    香波王子点点头。

    阿姬指着窗外的草坪说:“仔细看,那是什么。”

    香波王子望过去,半晌才看清楚,深深浅浅的绿色中,隐现着一个藏文“唵”字。

    香波王子说:“不错,这是真正的法音,度母咒、佛母咒、胜母咒等等许多经咒的第一个字都是‘唵’。但这是种上去的,不是心胸含露的。”说着回过头来,发现阿姬已经飘然而去,楼上传来急促走动的声音。而在她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就像蛇蜕皮一样,蜕下了她的仙女装、轻滑柔亮的“拉姆切”。

    很快传来阿姬的声音:“香波王子你听着。”

    他望着楼上,看不见她,才意识到声音是从电脑里传来的。

    “请打开视屏聊天。”

    香波王子打开了,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片白亮的肉色。他瞪了半晌才明白,那是一个女人高高隆起的胸脯。吸引他的当然不是胸脯,而是深深的乳沟,那里平躺一个蓝色的藏文字:“唵”。

    他紧张地问:“谁的,这是谁的胸脯?”

    “我的。”电脑里阿姬的声音有一种滤细了的美妙。

    “你的?果然你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是胎记,还是纹身?”

    “既不是胎记,也不是纹身,是授记和托付。”

    香波王子掩饰不住怀疑:“谁的授记和托付?”

    阿姬发出一阵傲笑:“我只能说是我妈妈的,妈妈的托付就是遗传,遗传的既是基因,也是肉体和精神。它让我觉得我不是我,我是一个伏藏,等待着被人发掘。妈妈说,等待就是我的生命,就是奔赴《地下预言》的古老约定:‘现在开始’。”

    香波王子说:“你连这个都知道?好像你也在研究《地下预言》,或者你就是《地下预言》的一部分,是‘七度母之门’的指南?”

    香波王子有理由惊讶,他们认识四五年了。她是师姐,他还没毕业她就走了。她从边巴老师的研究生变成了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冠军,又变成了歌星,变成了许多人的偶像。他一直都在关注她,喜欢她。她希望用原生态的唱法演唱一首仓央嘉措情歌而寻求香波王子的帮助,香波王子说:‘我会唱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本人的音调,这是我辛苦调查、挖掘民间记忆的结果,我不能白白教给你。我要跟你交换,用仓央嘉措情歌交换你的爱情。’她说:‘仓央嘉措情歌属于全世界,而我的爱情只属于我。’他说:‘你这样说不公平,情歌就是我的爱。’她又说:‘你的爱太多太多,就像仓央嘉措。而女人,所有的女人,都希望她爱的男人只爱她一个。’但终究,他们就在这里,在沙发上经历了一场情爱洗礼。那时候,她死活不脱上衣。香波王子现在才明白,她是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看香波王子发愣,阿姬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求你教会我的仓央嘉措情歌是‘姬姬布赤’?”看香波王子摇头,又说,“因为我就叫姬姬布赤。姬姬布赤是仓央嘉措的情人,我是仓央嘉措情人的后代。”说罢,她唱起来:

    四四方方的宇陀树林,

    有一只灵鸟姬姬布赤,

    可愿意和公鸳鸯结伴,

    到东边的水池里游玩。

    唱完了她说:“上来吧,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香波王子不安地问:“你的这些秘密,边巴老师知道吗?”

    “当然知道,正是边巴老师让我告诉你的,他说世界上只应该有两个人知道我的秘密,一个是他,一个是你。”

    “他什么时候让你告诉我的?”

    “昨天。”

    香波王子内心一阵哆嗦,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边巴老师正在接近“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杀身之祸就是对接近的惩罚。他死前感觉到了惩罚的来临,自知无法回避,只好托付给一个跟他志同道合的人。不能再隐瞒了,应该立刻把边巴老师的死讯告诉她,姬姬布赤,姬姬布赤也是危险的,和边巴老师一样危险。

    香波王子走上楼去。他虽然来过这栋别墅,但没有上过楼,今天是第一次。他有些伤感,又有些胆怯,说不清此刻他在接近什么,一个突然之间女神一般高贵起来的女人?还是研究了多年的“七度母之门”?或者是死亡的危险?

    “姬姬布赤,姬姬布赤。”他喊起来。

    没有人回答。地上耀眼的大理石把一些彩色的光圈映照在墙壁上,墙壁上一溜儿全是歌星的照片,有猫王、约翰·列侬、迈克尔·杰克逊、玛丽亚·凯莉、席琳·迪翁、莎拉·布莱曼、恩雅、崔健、周杰伦。还有一些香波王子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姬姬布赤的偶像。姬姬布赤似乎做梦也想和玛丽亚·凯莉和席琳·迪翁一样出名,至少也应该是华语世界的女周杰伦。别墅二层的走廊尽头,一扇白色的挂有姬姬布赤头像的门悄悄打开了,一股令人兴奋的藏香味飘出来招引着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快步走过去,一脚跨进了门内。

    一声锐叫。香波王子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发出如此怪异的叫声,似乎是自己的叫声吓懵了他,而不是面前的景象。

    一片让人眩晕的血,糊在姬姬布赤左臂上。姬姬布赤赤条条地仰躺在地上。香波王子觉得肠胃一阵痉挛,双手捂住了肚子。

    姬姬布赤睁开眼睛望着他,嘴皮吃力地蠕动着。他赶紧蹲下,就听她含混不清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使劲点点头:“你怎么会这样,谁是凶手?你快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危险的,紧张地前后左右看看,手插进口袋抓住了手机,想着报警或者叫救护车。

    姬姬布赤的话突然清晰起来:“妈妈说了,只要我说出我的秘密,我就会死。我活着就是为了把秘密告诉那个我等来的人,然后去死。知道我什么做歌星吗?妈妈说,你等待的是一个会唱仓央嘉措情歌的人。”

    香波王子摸着她的脸,泪水盈眶。

    姬姬布赤说:“我想听你唱,姬姬布赤。”

    香波王子强忍悲痛,带着惊恐的颤音低声吟唱起来:

    四四方方的宇陀树林,

    有一只灵鸟姬姬布赤

    ……

    香波王子含泪唱完,姬姬布赤就走了。

    他站起来,瞪着她,死僵僵地立着。一瞬间他想到,怎么还有这样杀人的?从左臂腋下一直到手掌小拇指尖,至少剜出了八个深深的血洞。边巴老师是一个熟知藏医和中医、精通密宗文化、又注重实际修炼的教授。作为他的学生,香波王子一眼就看出血洞的排列正好是人体“手少阴心经穴”的走向。从腋下极泉到臂弯少海再到手掌少府,八个主要穴位被精确至极地剜了出来。

    杀手没有响动,姬姬布赤没有叫声。一个经络专家的杀人就像地狱阎罗王的宣判,无声而恐怖。

    香波王子的脑子不转了,仿佛一堵城墙堵住了所有的思路,让他觉得这样的谋杀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打着寒噤,转身就走,突然发现两个蒙面人堵挡在门口。他“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着,脚绊到姬姬布赤的尸体上差一点摔倒。

    两个蒙面人靠近着他,高个子蒙面人手里拿着一把藏医做手术用的双刃竹叶刀,矮个子蒙面人拿着一个显然是特制的类似法器又类似开葡萄酒瓶那样的钻器。血淋淋的竹叶刀和钻器在他面前晃动着。

    高个子蒙面人说:“在我们的计划里,本来没有你,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不怪我们。”

    香波王子一个寒战,蓦然清醒了,沿着经络剜穴的杀人手段,他在历史深处见过,在仓央嘉措的苦难经历中见过。那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杀人标记,是墨竹血祭师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的传承。在历史的记忆中,他们追杀的往往是仓央嘉措的情人和后代。

    香波王子摇着头说:“不会吧?‘隐身人血咒殿堂’早就崩溃了。”

    高个子蒙面人冷笑一声说:“崩溃的只能是‘七度母之门’,而不是‘隐身人血咒殿堂’,我们会除掉所有跟‘七度母之门’有关的人。”说罢,扑过去用虎口卡住了他的喉咙。

    香波王子挣扎着,晃头的时候才注意到这里是姬姬布赤的卧室。床头墙上一片肉色,那是姬姬布赤半裸的照片。深深的乳沟里,正是佛母的法音、那个蓝色的藏文字:“唵”。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在床和窗户之间的黑色供桌上,摆着一尊半人高的狞厉神像:三面六臂,正脸蓝,右脸白,左脸红。两手拥抱明妃,其他手里是珍宝、金刚、莲花与剑。三只慧眼烈烈喷火,大张着咬碎世界的兽嘴,毛发卷曲燃烧,众蛇缠身,人皮拖地,大欲大力,驻地不动。一炷黑色的藏香还在冒烟,就要燃尽了,半香炉的香灰说明姬姬布赤每天都在膜拜上香。

    甘露漩明王——甘露漩花园小区和这栋别墅的标志?香波王子认出来了。与此同时他从被卡住的喉咙里迸出一句话:“走啊,快走啊。”

    高个子蒙面人问:“谁走?”

    香波王子又说:“扎西你快走啊。”

    矮个子蒙面人抓起床单,揩擦着钻器,似乎他必须弄干净上面的血迹,才可以钻剜另一个人的穴位。

    高个子蒙面人回头看了一眼:“还有一个人?在哪里?”手有些松动了。

    香波王子猛然发力,使劲推开他,转身扑向甘露漩明王,抱起来砸向了高个子蒙面人的头。高个子“哎呀”一声,倒了下去。这时矮个子蒙面人丢下钻器扑了过来。香波王子跳上黑色供桌,端起香炉,把香灰泼向了对方。香灰仿佛是长了眼睛的,恰好糊住了矮个子的面孔,矮个子又是揉眼又是咳嗽。香波王子趁机一把拉开窗户,跳了下去。

    4

    阿若喇嘛在苦苦等待中度过了没有任何回应的一百零七天。他的同门师弟邬坚林巴说:“掌握钥匙的具缘者依然渺茫,说明唤醒蒙昧的机会不属于‘七度母之门’,你就不要太执着了阿若喇嘛。”阿若喇嘛说:“我不相信我对‘七度母之门’的迷恋不是吉祥的缘起。”邬坚林巴说:“吉祥的缘起也许在来世,来世再说。”阿若喇嘛似有绝望地说:“来世,来世……”

    但就在这天晚上,打坐念经时,邬坚林巴告诉阿若喇嘛:“奇迹总是出现在第一百零八天,一个叫香波王子的人在你的博客上发了一个贴子,说他向莲花生大师发誓他掌握了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钥匙,但他不认为‘七度母之门’就在北京雍和宫。”

    终于看见曙光了。阿若喇嘛激动地扑向电脑,跑进“藏学大众网”自己的博客,给香波王子留下了三个字:

    见一面!!!

    他希望自己是出自雍和宫的金字使者,带着皇天后土的指令和诚信,迎接这把打开“七度母之门”的钥匙。他有足够的把握让对方相信:“七度母之门”就在雍和宫。现在关键在于对方,真的掌握了钥匙,而不是信口开河。

    一会儿,香波王子来了电话,说:“不用急着见面,先谈理由,用藏语。”

    阿若喇嘛很满意对方的谨慎,这件事情太大太大,大到你根本无法估量的程度,任何小心都是必要的。他用藏语说了“七度母之门”一定在北京雍和宫的理由,为了具有说服力,他甚至提到了伏藏着“七度母之门”的那座佛殿和那尊佛像。

    然后问:“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真的掌握了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钥匙?”

    香波王子说:“我已经说了,我向莲花生大师发誓。”

    阿若喇嘛说:“我需要细节,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

    香波王子说:“我只想提醒你,这是最后的伏藏,一切都要绝对保密。”

    电话挂了。老喇嘛阿若·炯乃焦急地等待着,他相信香波王子还会和他联系。但他等来的却是另外一个电话。

    对方声音低沉地说:“在见到香波王子之前,你应该先和我见一面,我叫边巴。来吧,朝阳区平房北街133号。”

    阿若喇嘛去了,所有的可能他都要争取,所有的机会他都要抓住。他叫上师弟邬坚林巴,坐着被信徒们称为“喇嘛鸟”的雍和宫喇嘛专用车,急速来到地处北京东郊的平房北街,很容易找到了133号,不禁有些纳闷:怎么是火葬场?

    火葬场雅称殡仪馆,阿若喇嘛到达的时候,正好碰到有人出殡。一打听,吃了一惊:将要火化的就是他要见的边巴。边巴是个教授,送殡的大部分是学生。

    阿若喇嘛问负责接待的研究生智美和梅萨:“什么时候死的?”

    梅萨说:“两天前。”

    阿若喇嘛吸了一口凉气:“不对,两个小时前他还给我打过电话。”

    智美说:“不可能。”

    阿若喇嘛问:“怎么死的?”

    智美和梅萨对视了一下,几乎同时说:“车祸。”

    阿若喇嘛愣怔着,想到自己和死者还有“见一面”的约定,便随同一些伤心落泪的人,来到焚尸炉旁边巴的遗体前,默默地说:“我们的存在就像旷野的流风,就像蜜蜂的舞步,就像闪烁的晨星,就像晴日的雨滴,匆忙而无奈。滑逝的生命,放心地去吧,我们活着的法师为你而修法,你的福报有多大呀。”然后望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脑袋轰然一响,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他闭上眼睛,把头转了过去,只感觉心惊肉跳。

    作为一个常年修法的老喇嘛,他记不清自己超荐过多少逝去的生命,一卷《中阴闻教得度经》他都能背诵如流了。他对凡俗界的死亡早已经超脱而淡然。但是这一次,他却比任何一个俗人都更加真切的感觉到了死亡的狰狞和恐怖。

    就因为他从边巴的遗容里看出这是一个跟他一样修炼密法的人?就因为他从压扁的头顶看到了上星穴上的血洞?上星穴是灵识离开的地方,车祸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压出血洞来?一个招致杀身之祸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谁?谁是那个置他于死地的人?他惊恐地四下看看。

    阿若喇嘛的黄色僧衣和紫色袈裟把他从那么多送殡的人中单零出来,很多人都看着他。他看到炉门已经打开,死者边巴就要被焚尸工人推进大火中,赶紧离开,来到殡仪馆举行仪式的大厅里,像憋了很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两个警察冲了进来,见人就问:“死者呢?烧了没有?先不要烧。”

    阿若喇嘛想:已经来不及了。他低头走出殡仪馆,路过一辆蓝白相间的路虎警车,走向了停车场。

    喇嘛鸟里,邬坚林巴正在指扣镶嵌着猫眼夜光石的檀香木念珠,唱诵着《阿弥陀佛往生心咒》,这是祝愿亡者得生极乐世界的意思。见阿若喇嘛进来,便递过去一封信。

    “谁送来的?”

    “是个头顶上星穴上有血洞的人,他说他是‘不动佛’。”

    他一惊:“头顶有血洞的不动佛?”

    信是打了怖威金刚封印的,用藏文写着“阿若·炯乃上师亲启”,撕开却没有信瓤。阿若喇嘛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一抖就把边巴的遗容带给他的惊骇抖到一边去了。他愣怔着,心说莫非就在今天?就在这个时候?他翻来覆去地看着信,谁是信使?真的还是假的?他发现当那个记录在《地下预言》中的古老约定仙鹤一般翩然而来时,他并没有做好准备,所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福缘大到可以成为那个古老约定的担当者。约定是这样的:

    一封没有内容的信,那是空行母送来的莲师授记: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是不是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钥匙就要出现了?阿若喇嘛稳了稳情绪,郑重地把信放进衣怀说:“快回雍和宫,有人要来。”

    “谁啊?”邬坚林巴漫不经心地问道。

    阿若喇嘛不回答。邬坚林巴便不再打听,启动喇嘛鸟,继续唱诵着《阿弥陀佛往生心咒》,慢慢地开,稳稳地走。他是一个修炼虚无境的僧人,把什么都看得可有可无,阿若喇嘛说他是人淡如菊,身空如气,命清如虚,境宽如宇。

    阿若喇嘛说:“我有一种预感,‘七度母之门’可能要被打开了。”

    邬坚林巴说:“‘七度母之门’是沉思之门,与其打开了以后沉思,不如让我们坚守原来的沉思。”

    阿若喇嘛说:“未开门是人的沉思,开了门是佛的沉思,难道你不想成佛?”

    他说:“不想。”

    阿若喇嘛吃惊地“啊”了一声:“那你念佛修佛干什么?”

    他说:“做人呗。”

    白色的喇嘛鸟带着一颗成佛之心和一颗做人之心,驶向雍和宫。

    5

    已是暮色四合,天空诡秘地阴沉着,同比往日似乎暗淡了许多。阿若喇嘛愣住了,他看到等在雍和宫门口的,竟是他在殡仪馆见过的两个警察和路虎警车。警车是鸣着警笛来到雍和宫的,一路畅通,比喇嘛鸟早到了半个小时。

    最后一批游客刚刚离去,雍和宫南院临街的大门正要关闭,看到驶来的喇嘛鸟后又敞开了。阿若喇嘛让邬坚林巴停车,自己下来,站到了离警察十步远的地方。两个警察都是中年人,从长相看,一个是汉民,一个是藏民。

    两个警察走过来,都用一双护法神一般锐利而阴郁的职业眼光盯着阿若喇嘛。

    为首的警察说:“你老人家好,刚才在火葬场看到你了,你叫阿若·炯乃?我叫王岩。听说死者边巴今天给你打过电话,能解释一下吗?”

    阿若喇嘛说:“色空无别,人佛无别,生前死后自然无别,幻身既是换身,灵识飘移的时候,打个电话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王岩说:“我们怀疑他死于一起故意制造的车祸。”

    阿若喇嘛半晌没有反应,突然咬咬牙说:“魔鬼。”

    “谁是魔鬼?”

    “贪、瞋、痴、慢、疑即是魔鬼。”

    “我们已经查到一辆jeep牧马人,车上有冲撞的凹痕,沾在上面的头发和血迹就是死者边巴的,车主你认识,他叫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不,我不认识。”

    王岩笑了笑说:“对,你们还没见过面。我看过你的博客,很想知道如果开启了‘七度母之门’,你打算怎么办?”

    “沐浴佛教再造世界的光芒,如法修持而已。”

    “是不是不管谁得到钥匙,就都能开启‘七度母之门’?”

    “那要看他有没有获得发愿灌顶。”

    “什么叫发愿灌顶?”

    “‘七度母之门’是伏藏,发掘伏藏需要神佛的授权。”

    “香波王子是不是已经得到神佛的授权?”

    阿若喇嘛摇摇头说:“佛机不会泄露给我,我正在用心灵谛听。”

    王岩抬头望了望雍和宫高高的红墙说:“不管他得没得到神佛的授权,他都是边巴谋杀案的重大嫌疑人。我们注意到他发在你博客上的贴子——他向莲花生大师发誓掌握了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钥匙,而你打算跟他‘见一面’。”

    阿若喇嘛有点紧张地问:“不能见吗?”

    “不,一定要见。”王岩摸出一张名片,塞给阿若喇嘛说,“你知道,一个公民有举报犯罪嫌疑人的义务。另外,我们还想告诉你,死者边巴是一个研究《地下预言》和‘七度母之门’的专家,香波王子是他的学生。”

    阿若喇嘛点点头,想说他看到边巴的尸体时就有感觉,边巴不仅是一个研究者,也是一个修炼者,但他的思路突然滑到了香波王子身上。他说:“难道是学生害死了老师?为什么?”

    “你应该比我们清楚。”王岩说着,看了看身边的手下。

    手下碧秀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可问的。两个警察走了。

    6

    阿若喇嘛一走进临街的雍和宫南院大门,大门就被护院喇嘛关死了。

    一个青年喇嘛快步走来,小声用藏语说:“阿若喇嘛,有个香客找你,说是和你约好的。”说着指了指右首一间装饰华丽的佛品商店。

    阿若喇嘛走过去,看到商店里除了售货员,没有别人,就要退出来,听有人说:“阿若喇嘛请留步。”原来那人在柜台里头的售货员当中。

    那人把手里的香烟随手一扔,快步走出柜台,来到阿若喇嘛跟前。

    “你是谁?”

    “我叫香波王子。”

    阿若喇嘛心里一揪:香波王子?杀害了边巴的凶手?向莲花生大师发誓掌握了开启‘七度母之门’钥匙的那个人?仔细打量他:不胖不瘦,微黑的脸膛,高个子,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脖子上戴着一把闪亮的鹦哥头金钥匙。

    香波王子诡秘地说:“现、在、开、始。”

    尽管他们说好要“见一面”,但阿若喇嘛还是惊讶地“哦”了一声。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杀人凶手居然会和他一起成为《地下预言》古老约定的担当者。

    “你怎么会掌握钥匙?”

    “那你怎么会知道‘七度母之门’在哪里?”

    “我今天去火葬场送一个人,他的名字叫边巴。”

    “边巴是我的老师。我们两个都在研究《地下预言》,都梦想着发掘‘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但他比我强,如果他不死,今天来跟你见面的一定是他。他死前告诉了我伏藏着钥匙的地方。”

    阿若喇嘛差一点说出来:一定是你杀死了边巴,然后窃取了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钥匙。他想着警察王岩留给他的名片,伸手抓住了手机,一瞬间又意识到,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对方杀了人,而是对方是唯一掌握钥匙的人,错过了就不会再来。他放松了自己,心说等开启了“七度母之门”再给警察打电话不迟,这里是皇宫气派的雍和宫,墙高院固,只要关上大门,陌生人插翅难逃。

    阿若喇嘛带着香波王子走出商店,店外正跟人说话的邬坚林巴跟上了他们。

    天正在迅速黑下去,灯光照耀着雍和宫南院,巨大的影壁比红墙更坚定地堵挡着京城的喧嚣,同时被挡住的还有时间。九顶三座牌楼无香而烟,仿佛是云彩里的南天门。一对古老的石狮子披着鲜艳的绸缎,护卫着从来不显古旧的雍和宫。

    香波王子欣赏着牌楼,突然懊悔得“嗐”了一声,心说可惜了可惜了,可惜我把雍和宫忽略了。雍和宫建于公元1694年,康熙三十三年,最早是雍亲王府,出过雍正、乾隆两位皇帝,是名符其实的“龙潜福地”,所以殿宇是黄瓦红墙,与紫禁城皇宫一般规格。后来雍和宫改为喇嘛庙,成为朝廷联络蒙藏地区各宗教派别、象征汉蒙藏一体的皇家寺院,也成为全中国规格最高的一处佛教胜地。这么重要的一座寺院,却被他排除在视野之外,至少两年没来了。在破译《地下预言》,试图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时候,他几乎想到了中国藏区所有被文献记载的寺院,就是没想到北京城里的雍和宫,因为它太富丽、太亮堂、太显要,显要亮堂得失去了所有的神秘、所有的隐蔽。而“七度母之门”是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伏藏,几乎是神秘和隐蔽的同义词。

    三个人穿越南院,通过牌楼下的安检门,走上了大方砖砌成的皇家辇道。密实的树荫把辇道圈成了一个隧洞,路灯夜眼似的藏在树荫里,隧洞显得幽深而机密。

    辇道东侧的红墙外面是一片古意盎然的佛仓,一根包裹彩绸的经杆从佛仓里升起。经杆上亮着一盏灯,挂着一面条子旗,旗上印有“普陀洛迦”几个字。

    条子旗似乎是刚刚出现的,阿若喇嘛奇怪地说:“谁挂的经旗?”

    邬坚林巴和香波王子看过去,就见通往佛仓的红墙门洞边,同样飘着一面普陀洛迦小方旗,小方旗后面的木门“吱呀”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

    他们很快走过长长的辇道,来到雍和宫的大门昭泰门前。阿若喇嘛推开了门。他们进去,路过了钟鼓楼和那口八吨重的腊八粥大铜锅,再走,看到八角碑亭前站着一个短衣喇嘛。短衣喇嘛恭敬地弯下腰,双手合十,夹着一面小经旗,上面也有“普陀洛迦”几个字。

    阿若喇嘛望着经旗,疑惑地“嗯”了一声。

    短衣喇嘛赶紧回道:“有人丢下的,到处都是。”说着,瞥了一眼香波王子。

    他们继续往前走,很快走进了悬挂着乾隆题匾“雍和门”的天王殿。穿过天王殿,又经过黑暗中的铜鼎、乾隆亲撰《喇嘛说》的御碑亭、汉白玉池座的青铜须弥山和嘛呢杆,脚步沙沙地隐没在雍和宫大殿即大雄宝殿里。

    香波王子停下来,仰头看着佛像。这里供奉着三尊铜质三世佛,中间是代表现在的释迦牟尼佛,左边是代表过去的燃灯佛,右边是代表未来的弥勒佛。这是佛界著名的雍和宫“竖三世佛”,它从时间上立意,表明了佛的久远悠长,无限延伸。而在内地各佛寺的大雄宝殿里,一般都是代表空间的横三世佛:中间为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左边为东方世界药师佛,右边为西方世界阿弥陀佛,表示佛空辽阔,处处有佛。香波王子认为,对时间的重视是藏传佛教的一个特点,佛的意义就是生命的意义,意义都在来世在未来,生命以幻灭为方式,以不死为目的,永恒是活着的唯一理由。

    他呆愣着,心说自然不是这里了,这里是“三世佛”,不是“七世佛”。

    阿若喇嘛在前面叫道:“走吧。”

    香波王子赶紧跟上,眼光飞快地扫过了东北角的观世音立像、西北角的弥勒佛立像和大殿两边的十八罗汉。他想这里有二十四尊神佛,怎么只点了二十三盏灯?再一看,不禁有些疑惑:在释迦牟尼佛之右,本来还有一尊无名一尺金佛,现在怎么不见了?

    雍和宫大殿之后是永佑殿。他们左绕穿过,看到一个青年喇嘛正在角落里打坐念经,他闭了眼睛不理睬他们,理睬他们的只是一面被他摇来摇去的“普陀洛迦”小经旗。

    普陀洛迦?在别的地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经旗,雍和宫怎么这么多?香波王子带着对小经旗的猜想,走出永佑殿,来到了法轮殿。

    这是一座传统的藏族建筑,平面十字形,殿顶有五座阴楼和五座馏金宝塔,殿内正中巨大的莲花台上端坐着高硕伟岸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铜像背后是雍和宫木雕三绝之一的五百罗汉山,山体由紫檀木雕刻而成,峰岭连着楼塔,参差迭翠,用金、银、铜、铁、锡铸制的罗汉星散其间。说是五百,其实只有四百四十九尊,另外五十一尊据说在战乱中被人偷走了。

    香波王子望着五百罗汉山走过去,一个以前曾经想过的问题再次出现:为什么丢失的不是金罗汉,而是铜铁锡的罗汉?难道贼笨得都不知道金子更贵重?

    继续往前走,迎面而来的是雍和宫最高的建筑万福阁。飞檐凌空的万福阁在夜空里如同一只振翮起飞的大鸟。他们拾阶而上,跨过门槛,来到了一只巨大的佛脚前。

    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停下了。

    香波王子说:“这是什么佛?‘七度母之门’怎么会在这里?”

    阿若喇嘛说:“我们叫强巴佛,蒙古语叫迈达拉佛,梵文音译弥勒,未来佛的意思,汉人叫慈氏菩萨。‘七度母之门’是有关未来的法门,自然要伏藏在未来佛这里了。这尊弥勒佛身高二十六米,重约一百吨……”

    香波王子觉得对方小看自己了,紧接着说:“弥勒佛头髻摩天顶着天堂,双脚入地踩着地狱,用一整棵稀世的白檀香木雕刻而成,是世界上最大的独木雕佛,重量无限。当年乾隆皇帝为雕刻大佛,划拨库银无数,雕刻成功后,又是全身贴金,镶嵌珠宝无数,光大佛身披的大袍,就用去了万尺黄缎。”

    阿若喇嘛吃惊地瞪着他。

    香波王子说:“我的意思是‘七度母之门’应该和‘七世佛’在一起。”

    阿若喇嘛说:“这就是‘七世佛’。当年乾隆皇帝颁旨,将治藏大权交给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七世达赖喇嘛为报皇恩,从西藏各地搜集大量珠宝,派人去尼泊尔换回这棵举世罕见的白檀香树,由西藏经四川、陕西、河南、河北,历时三年零三个月,才运到北京。‘七世佛’,就是七世达赖喇嘛献造的佛。”

    香波王子说:“你是说一千多年前莲花生大师伏藏‘七度母之门’时,就已经预言七世达赖喇嘛将会献造‘七世佛’?”

    “不是预言,是授记,就好比现在对未来的规划。”

    “这是对历史和命运的规划,有可能一丝不苟地实现吗?”

    “那就看你了,看你的钥匙能不能打开‘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仰头观望着,就像过去许多次感受到的那样,一股巨大的造像气势震撼着他,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艺术在宗教氛围里所达到的效果。那是慈悲的高大和福田的伟岸,高悬而起,倾泻而来,能在一瞬间击碎任何一颗与佛有缘却又留恋俗尘的凡夫之心。他收回眼光,再看殿堂层楼的环衬,烛光一层层叠加着,绘饰的佛境、雕镂的廊檐、华美的穹顶,象征了世间的结构,而世间有多大,佛就有多大。

    阿若喇嘛招招手。香波王子和邬坚林巴紧随其后,绕过护卫的红色木栅栏,走到了独木大雕佛的背后。

    三个人静静伫立着。

    香波王子看到佛体的裙裾飘飘欲坠,雕刻的线条有力而流畅,是那种功力非凡的斤斧挥洒,看到佛体的背面就像一面陡峭的山壁,衣裙瀑布似的流淌着,动感十足。他从来没到过佛像后面,新奇的感觉让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阿若喇嘛音量充沛地说:“就在这里,‘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默诵着《地下预言》的“授记指南”:

    文殊道场的中央,四百八十四神像,千百亿化身之佛,

    来自燠热山国的菩提树,身后是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说:“雍和宫正殿里最早的佛像至少有五百三十五尊。”

    阿若喇嘛说:“如果从五百罗汉山上减掉五十一尊罗汉呢?”

    香波王子说:“怎么能减掉?五十一尊罗汉是在战乱中丢失的,除非……啊,除非……不会有这种可能吧?”

    阿若喇嘛说:“谁都觉得不会有那种可能,但就在最近,我从我的本尊佛的秘密加持中知道,雍和宫的瑰宝五百罗汉山其实并没有在战乱中丢失五十一尊罗汉,它本来就只有四百四十九尊罗汉。也就是说,如果不算原本就没有的五十一尊罗汉,不算两厢配殿里以后添加的数千尊金佛、铜佛、旃檀佛,在雍和宫成为皇家寺院的极盛时期,正殿里的佛像正好是‘四百八十四’尊。”

    香波王子说:“可是‘文殊道场的中央’又怎么解释呢?谁都知道,浙江普陀山是观音道场,四川峨嵋山是普贤道场,安徽九华山是地藏道场,而文殊道场是山西五台山,跟北京雍和宫没有任何关系。”

    阿若喇嘛说:“道场不过是菩萨之心,心到哪里,道场就到哪里。历代有作为的皇帝都是文殊菩萨的化身,文殊菩萨把大智大勇安驻在帝王的心胸里,以求普天教化。如此,‘文殊道场’就是王土,王土的‘中央’自然就是北京了。”

    香波王子说:“这是修行喇嘛的理解,不是严谨学者的解释。”

    阿若喇嘛又说:“如果既是修行的喇嘛又是严谨的学者呢?至于‘千百亿化身之佛’,指的就是弥勒佛,古老的偈语是这样的,‘弥勒真弥勒,化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来自燠热山国的菩提树’就更好解释了,‘山国’是尼泊尔,佛说‘菩提本无树’,又说‘燠热檀生香’,檀香树只生长在燠热之地。”

    香波王子说:“几百年来,许多人都在疯狂寻找‘七度母之门’,预言中的‘四百八十四神像’几乎挡住了所有探寻的脚步,为什么直到最近,你才得到了你的本尊佛的秘密加持呢?”

    阿若喇嘛说:“不是所有的时间都有殊胜的缘起,我们的乌仗那佛祖莲花生大师就在头顶,到了‘七度母之门’开启的日子,才会传来本尊加持你的心念。”

    香波王子点点头:“看来我是问不倒你了阿若喇嘛,现在你来问我吧。”

    阿若喇嘛说:“不想多问,就问你钥匙在哪里?”

    香波王子小声念诵着《地下预言》的“授记指南”:

    你要打开七度母之门,走向最后的伏藏,要记住七世佛的裙摆后面,黑色的大玛瑙,哪一串,第几颗,摁几下。

    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把手放在胸口,继续念诵《地下预言》的“授记指南”:

    拥有七个名字的人,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那是开启千年沉思之门的钥匙。

    香波王子说:“钥匙就是1131,姬姬布赤的生日,圣者仓央嘉措的生日。把1131和《地下预言》的‘授记指南’对应起来,就应该是第11串、第3颗、摁1下。”

    香波王子绕前绕后地从上往下数着,然后把手放在了独木大雕佛的裙摆后面,那儿有木雕玛瑙的佩饰。他摩挲着木雕玛瑙,突然手抖了一下。

    他不信任地看着自己的手说:“还是你来数吧阿若喇嘛。”

    阿若喇嘛说:“第11串、第3颗、摁1下?”

    香波王子说:“也许它还是一张信用卡的密码,你可不能去消费。”

    阿若喇嘛说:“还是我们一起数,一定不能出错。”

    香波王子、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绕到独木大雕佛前面,仰头数起大佛身上的玛瑙串,当他们一起从上到下数到第11串时,恰好是香波王子刚才摩挲过的大佛裙摆后面的木雕玛瑙。

    香波王子抑制着兴奋,小声说:“太好了,太好了,这就证明没有错。”

    他们又数起来,也是从上到下,数到第3颗时停下了。阿若喇嘛仔细看了看,把大拇指放在了一颗黑亮的木雕玛瑙上。

    香波王子和邬坚林巴直勾勾地望着阿若喇嘛。

    阿若喇嘛虔诚地念了一遍白度母咒,又念了一遍绿度母咒,然后使劲摁了一下,只听“啪嗒”一声,就在裙摆的末端,皱褶和皱褶之间,一块天衣无缝的佛衣突然弹了起来。

    三个人同时“啊哟”了一声,惊奇得声音都变调了。

    “七度母之门”?真的是“七度母之门”?似乎转眼大家又不敢相信了,愣怔着。

    突然,阿若喇嘛首先扑了过去,接着是香波王子,最后是邬坚林巴。

    弹出的门三尺见方,门洞里头黑森森的。

    香波王子摁亮了手机。三个人扒到门口朝里窥伺着,发现里面是个很深的天然罅隙,位置正好在弥勒大佛的双脚之间,一股白檀木的香气丝丝入鼻。他想爬进去看看,被阿若喇嘛一只力道很大的手揪住了。

    香波王子激动地说:“最后的伏藏,最后的伏藏,我去拿出来。”

    阿若喇嘛严厉地说:“不可莽撞。”然后再次念起了白度母咒和绿度母咒,念咒的时候他用胸脯挡住门洞,生怕香波王子进去,也生怕邬坚林巴进去。

    片刻,阿若喇嘛钻进了门洞,拿着邬坚林巴递给他的一根大蜡烛,朝里爬去。

    香波王子和邬坚林巴屏声静气地望着洞口,不敢有一丝惊扰。

    二十分钟后,阿若喇嘛爬了出来。

    香波王子绷大眼睛,看他空着手,问道:“伏藏呢?”

    阿若喇嘛失望至极地把蜡烛扔到地上:“空的,里面是空的。”

    “不可能。”香波王子一把揪住阿若喇嘛,就要搜身。

    阿若喇嘛推开他,脱掉袈裟,只剩下内衣内裤,摊开两手,看看香波王子,又看看沉默的同派师弟邬坚林巴说:“我向弥勒大佛发誓,我是干净的。”

    香波王子哪里会甘心,爬进门洞,用手机照亮里面,仔细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他爬出来,站到地上,一脸迷惑地望着阿若喇嘛:“怎么会呢,空的?”

    阿若喇嘛说:“已经有人打开过了。”

    香波王子问:“谁?”

    阿若喇嘛眯缝起眼睛,用针芒一样的眼光刺着香波王子说:“难道不是你吗?”

    “我?嗬,我居然是贼了?”

    “你杀害了你的老师边巴,窃取了钥匙,你早就打开过‘七度母之门’。”

    “你一个念佛的喇嘛怎么可以信口雌黄?”

    阿若喇嘛“哼”一声说:“不是我说的,是警察说的,警察已经查到了你的车,车上有冲撞的凹痕,上面的头发和血迹是死者边巴的。”

    香波王子吼起来:“诬陷,诬陷,都是诬陷,我既然早就打开过‘七度母之门’,还来这里干什么?”

    “狡猾的魔鬼,你在演戏,你想证明你没来过这里,想掩饰你的罪恶。”

    香波王子看看邬坚林巴,发现对方的眼光同样也是不怀好意的,便望着门洞吸了一口来自独木大雕佛内部的檀香,愤怒地“哈哈”一声说:“怀疑我偷了里面的伏藏?你们就去报案好了,那可是整个雍和宫都换不来的财富。”说罢抬脚就走。

    万福阁的门口,一个胖大喇嘛威风凛凛地堵住了香波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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