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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约瑟夫·皮尔逊大夫在多数晚上都习惯于早睡,可是他和尤斯塔斯·斯温一起下棋的那些夜里,他就不得不晚睡。这常常使他第二天早晨很疲倦而且比平常更爱发脾气。由于昨晚下了棋,今早就正是这么一种情况。

    这时候他正在签化验室物品采购单——这项工作他平常就厌恶,今天就更腻烦得厉害——他哼了一声,把一张单子放在一边,签了几个字;停了一会儿,从纸堆里又拿过一张。这回他怒容满面地哼了一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皮尔逊大夫要发作的前奏。

    当他看第三张单子时果然发作起来了。他叭地一下把铅笔一扔,拿起乱七八糟的一堆单子走出门去,到血清学化验室去找班尼斯特。他发现那个老技术员在作粪便培养。

    “不管你在作什么都先放下,上这儿来。皮尔逊把一叠单子往中间桌上一扔。有几张掉在地上,约翰·亚历山大弯腰捡了起来。他看到皮尔逊大夫发脾气的对象是班尼斯特,并不是他,不觉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班尼斯特走过来说。他已经非常习惯于这种场面了,一碰上皮尔逊发脾气有时反而起了使他镇定起来的效果。

    “我告诉你是怎么了——就是为了这堆采购单子。”皮尔逊自己倒消停下来了,他的脾气不但没有往上冒,反而似乎要消下去似的。“有时候你好象觉得咱们是开梅奥诊所①似的。”

    ①梅奥诊所(MayoClinic)是世界闻名的外科诊所,创始人为美国著名肠胃外科专家威廉·詹姆斯·梅奥(1861——1939),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柯柴斯特。

    “我们化验室总得采购些东西吧?”皮尔逊没有答理这话。“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拿这些玩艺当饭吃。而且,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买特殊项目的东西要加个说明,说清楚干什么用的。“大概是我忘了。”班尼斯特的声调比较软。

    “好,你得长点记性。”皮尔逊从那堆单子上面拿了一张。“要氧化钙干什么?我们从来没用过。”班尼斯特作个鬼脸,咧嘴一笑。“那是你叫我弄的。不是你花园里要吗?”这位老化验员指的是他俩秘而不宣的事。约瑟夫·皮尔逊作为本郡园艺协会的首屈一指的玫瑰花种植者,用了不少的化验室物资来改良他那玫瑰园的土壤。他还不错,表现出了一点点不好意思来。“噢……对了……。好吧,这个不说了。”他放下这张单子,又拿起另一张。“那么这个呢?为什么突然我们要买孔姆斯氏血清呢?谁定的?”

    “是柯尔门大夫,”班尼斯特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是他希望提出来的。约翰·亚历山大站在他旁边有点担心了。

    “什么时候的事?”皮尔逊的声音很生硬。

    “昨天。柯尔门大夫签了采购单子,”班尼斯特指着单子说,又不怀好意地添一句:“就在你平常签字的地方。”皮尔逊低头一看,原来他还没注意到上面已经有了个签名。他向班尼斯特问道:“他要这玩艺儿干什么?你知道吗?”老化验员这时候不紧张了。他已经把报复的种子播好,就等着看热闹了。

    他对约翰·亚历山大说:“你说吧。”约翰·亚历山大有点不自在,说道:“是为作一个血敏试验,给我妻子作的。窦恩伯格大夫要给作的。”

    “要孔姆斯氏血清干什么?”

    “作孔姆斯间接试验,大夫。”

    “你说说——你妻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皮尔逊的声音里带着讽刺。

    “作盐水和蛋白试验怎么就不行?我们给别人不都是这么作的吗?”亚历山大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谁都不说什么了。皮尔逊又开了腔:“我等着你的回答呢。”

    “噢,大夫。”亚历山大犹疑了一下,然后突突地一连串话冒出来了。

    “我向柯尔门大夫建议,他同意了,在作了其他试验以后,为了更可靠一些,我们……”

    “你向柯尔门大夫建议的啊?”这语声已经表明下面接着要说什么了。

    亚历山大感到了这一点,慌忙说下去道:“是的,大夫。我们认为既然有些抗体在盐水和蛋白里试不出来,再作一个试验……”

    “你住口!”他的声音很大、很粗野,说的时候用力一掌拍在那叠文件和下面的桌子上。化验室一下子静了下来。

    老头子呼呼带喘地看着亚历山大,停了一会儿。然后严厉地说:“你这个人有个大问题——你有点太随便了,卖弄你在技师学校学的那点东西。”在皮尔逊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怨气冒出来了——对那些比他年青,那些干扰了他的事,剥夺了他的权威的人的怨气一古脑儿都冒出来了。他认为直到现在为止他的权威是绝对的,是不能怀疑的。如果在另外一个时候,在不同的情绪之下,他可能会对这件事宽容一些,让它过去了。现在,在这种情况下,他显然打算一劳永逸地把这个新的化验员给调整到他恰当的位置上去,直到他安分了为止。

    “你听清楚!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再重说一遍。”这是领导的口气,主任的口气,是他发话了,对于一个小雇员来说,那没别的,就得照着做。

    皮尔逊说:“我是这个科的负责人,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如果有问题就找我。你明白吗?”

    “是,大夫。”到这时候亚历山大不想别的,就想赶快把这事结束。他已经懂了,那个建议是他提的最后一个。用脑子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今后就光干活得了,有什么想法都不说了。让他们去考虑科里的事吧,责任也让他们去负吧。

    可是皮尔逊还没说完。“不要在我背后搞什么名堂,”他说,“不要想钻柯尔门大夫刚来的空子去搞什么名堂。”亚历山大一时有些憋不住了。“我没有钻什么空子……”

    “我说你钻了!我让你住口!”老头子大声吼着,脸上的肌肉直哆嗦,眼睛里直冒火。

    亚历山大站在那里,给压垮了,默不作声。

    皮尔逊严厉地打量这个年青人一会儿。似乎觉得已经达到目的了,于是又开口说:“现在我告诉你另外一点。”他的声调虽然还不客气,总算不那么难听了。“关于那个血液试验问题,用盐水和蛋白试验完全可以满足要求。我提醒你一下,我碰巧是个病理医师,我懂得这玩艺儿。你听明白了吗?”亚历山大干巴巴地答道:“是,大夫。”

    “好,我告诉你。”皮尔逊的口气更缓和了;几乎象是要讲和似的。“既然你那么关心做好这个试验,我亲自来做。马上就在这儿做。血样呢?”

    “在冰箱里,”班尼斯特说。

    “拿来。”班尼斯特走到屋子那头时,觉得这场风波并没有完全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当然,该杀杀亚历山大这小伙子的锐气,可是老头子对这孩子也太凶了一点。本来是期待火头会烧到那个神气十足的年青大夫身上的。也许老头子憋着劲下回使呢。他把标明“亚历山大夫人”的血样拣出来,关上冰箱。

    皮尔逊拿过已经提过的血清,这时,班尼斯特注意到那张惹起这场风波的采购单子掉在了地上,就弯腰拾了起来。

    他问皮尔逊:“这张单子怎么办?”老病理医师拿了两个干净试管,正在往每个试管里倒进一小部分血清。

    他没抬头,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这张孔姆斯氏血清采购申请。”

    “没用了,撕了吧。”皮尔逊正在查看装着Rh阳性细胞的小瓶子上的标签。这是医药公司制造的一种测Rh阳性血的试剂。

    班尼斯特犹疑了一下。他虽然讨厌柯尔门,但他懂得这里边牵涉到一个医院礼节性的惯例问题。“你应该通知柯尔门大夫一声,”他心里拿不准地说。“要我告诉他吗?”皮尔逊正打不开瓶塞,不耐烦地说:“不,我自己告诉他。”班尼斯特耸了耸肩。他已经把问题提了出来。如果再出什么事,就没有他什么责任了。他拿过那张采购申请,把它撕了,碎纸片纷纷落到下边的字纸篓里。

    罗杰·麦克尼尔怀疑自己这辈子恐怕永远适应不了作小孩子的尸体解剖这个活了。这位病理科住院医师面对着刚作完的一个四岁孩子的开着膛的血淋淋肢体,和往常一样,他觉得十分忐忑不安。他估计今天晚上一定睡不好觉,这孩子的样子会不断在他的脑子里出现——特别使他不安的是这孩子不该死,他的死亡是毫无道理的。

    一抬眼,他看见迈克·塞登斯正在望着他。迈克说:“可怜的小家伙!”接着,又生气地说:“有些人怎么那么愚蠢啊!”麦克尼尔问道:“警察还在等着吗?”塞登斯点了点头。“嗯,还有刚才那几个人。”

    “你最好叫一下皮尔逊。”

    “好吧。”解剖室的套间里有一台电话,塞登斯进去了。

    麦克尼尔想了一下,这倒不是他胆小、怕负责任,这种情况总得告诉老头子,好让他决定谁去跟外边的人谈话。

    塞登斯打完电话回来说:“皮尔逊在血清学化验室,他就来。”两个住院医师静静地等着。过一会儿,听见皮尔逊趔趄的脚步声,老头子进来了。他看了看尸体,麦克尼尔详细介绍了情况。一两个小时以前,这孩子在家门口让汽车给撞了,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刚到医院就死了。通知了警方验尸,警方提出必须进行尸体解剖。麦克尼尔告诉了皮尔逊解剖结果。

    老头子问:“就是这么死的吗?”他也觉得难以相信。

    麦克尼尔答道:“就是这么死的,没有别的原因。”皮尔逊想走上去看看,又止住了。他知道麦克尼尔不会弄错的。他说,“那么他们一定是就站在那里……干看着喽。”塞登斯插话说:“很可能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皮尔逊慢慢地点点头。塞登斯纳闷他在想些什么。然后,皮尔逊又问:“这孩子有多大?”

    “四岁,”麦克尼尔答道。“长得挺好看的。”三个人都向解剖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小尸体看了一眼。眼睛闭着,淡黄色的蓬松头发贴在后边,脑子已经取出了。皮尔逊摇摇头,然后向门口走去。

    他扭转头说:“好吧,我去和他们谈去。”皮尔逊走进医院前厅接待室,里边的三个人都抬眼望了望他。一个是穿制服的市局警察,靠近他的是个高个子,眼圈通红的;第三个人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窝里窝囊的,神情懊丧,嘴上两撇稀稀拉拉的胡子。

    皮尔逊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警察说:“我叫斯蒂芬斯,大夫。五区的。”他拿出一个笔记本和铅笔。

    皮尔逊问他:“发生事故时你在现场吗?”

    “我是在事故发生之后立刻到达现场的。”他指了一下高个子说:“这是孩子的父亲。那位是那辆车的司机。”那个很窝囊的人抬起眼冲着皮尔逊申述道:“他笔直地跑了出来——从房子旁边。我不是乱开车的人。我自己也有孩子。我的车开得不快。出事的时候我的车都刹住了。”

    “我说你是满嘴撤谎。”这是那位父亲,他的声音在激动和痛苦之中有些哽塞了。“是你撞死了他,我盼着能把你捉起来坐牢。”皮尔逊轻声说:“请等等。”室内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他。他指了指警察的笔记本。“我们会给警察局验尸员一个详细报告,我可以把初步结果先告诉你们。”他停了一下。“尸体解剖表明这孩子不是汽车撞死的。”警察有点莫明其妙的样子。那个父亲说:“我当时在场,我告诉你……”

    “我本来希望不这么和你说,”皮尔逊说,“可是恐怕没有别的办法。”他对那个父亲讲。“车把你的孩子撞到马路上,有轻微脑震荡,使他暂时昏迷。他的鼻子受点伤——很轻微,但不幸造成他的鼻腔大量出血。”皮尔逊转向那个警察说:“那孩子,我估计,是仰着面躺在他跌倒的地方的。”警察说:“是的,大夫。我们在救护车没到以前没敢动他。”

    “有多长时间?”

    “我估计有十分钟。”皮尔逊点了点头。时间已经够了;五分钟就行。他说:“我想这就是造成死亡的原因。鼻出血流到孩子的嗓子里。他的呼吸堵塞了,血液进入肺脏。孩子是窒息致死的。”那个父亲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和不安。他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把他翻个身……”皮尔逊把他的双手一摊,说:“我的意思就是我刚说的这些——我希望不这么说。可是我只能报告实际情况:你孩子的撞伤是轻微的。”警察问,“那么车撞的那下子……?”

    “当然这不能十分肯定,可是我的看法,撞伤是比较轻微的,是间接的死因。”皮尔逊指了指那个现在已经站过来了的司机说:“我估计这个人说汽车开得慢是实话。”

    “哎呀我的老天爷!”那个父亲发出绝望、痛苦的哀鸣。他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等了一会儿,小个子司机把他搀到一个长沙发上,搂着他的肩,自己的眼睛也闪烁着泪花。

    警察的脸色刷白。他说:“大夫,我一直在那里。我本来可以动动那孩子的……可是我不懂得要这么做。”

    “我觉得你倒不必埋怨自己。”

    这位警察好象没有听见这话。他象着了魔似地接着说:“我上过救护课。我还得过一个奖章。他们一直在告诉我们——别动伤号;不管怎么样,别动他们!”

    “我知道。”皮尔逊轻轻碰了碰警察的胳臂,缓慢地说:“不幸的是任何规则都有一些例外——其中一个例外就是当血淌进嘴里的时候。”戴维·柯尔门穿过底楼楼道去吃饭的时候,看见皮尔逊从前厅接待室出来。柯尔门还以为这位老大夫病了呢。他似乎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看见了柯尔门就冲他走来。年青的大夫停住了脚步。

    “噢,对了……柯尔门大夫……我得和你说点事。”柯尔门感觉到,皮尔逊的思想不知为什么好象集中不起来似的。现在,他心不在焉地拉住柯尔门的白大衣。柯尔门注意到老头子的手有点颤,在乱摸索着。他轻轻地把他的白大衣从老头子的手里脱开。

    “什么事,皮尔逊大夫?”

    “有点关于……化验室的事。”皮尔逊摇了摇头。“嗯,忘掉了……我以后想想。”他好象刚要转身,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想你最好把解剖室的工作接过去吧。明天开始。注意着点,让他们把工作做好。”

    “好吧。我很愿意做。”戴维·柯尔门对于尸体解剖工作有些明确的想法,这是可以实现这些想法的一个机会。他觉得既然谈到这儿,就干脆连另外一件事也提一提。他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谈谈化验室的事。”

    “化验室?”老头子的脑子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别的事。

    “你记得我给你写的信里曾经建议你考虑把化验室的工作分一些给我管。”现在,在这个地方讨论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奇怪,可是柯尔门感到机会一错过,可能就不好谈了。

    “对……对,我记得说过的。”皮尔逊似乎在看着三个人,一个警察,一个小个子,扶着夹在中间的一个大个子在楼道里往远处走去。

    “我能不能从血清学化验室开始呢?”柯尔门说,“我想对化验程序作一些检查——我指的是例行的化验检查。”

    “啊?你说什么?”说了一遍还得再说一遍是很使人厌烦的。“我说我想做一些血清学化验的检查工作。”

    “噢,对,对……可以的。”皮尔逊心不在焉地说。当柯尔门走开时,他还在往楼道那边看着。

    伊丽莎白·亚历山大觉得很高兴。她这些天一直是很高兴的,特别是今天早晨。她肚子里的小孩很活跃,总在动弹,就在这会儿她还隐隐察觉到胎儿的活动呢。她刚从百货公司大甩卖采购回来。挤在很多女人当中,她胜利地买到了装饰她们寓所的鲜艳布匹,包括准备给小孩住的小卧室用的一块花布。现在,她又和约翰会了面,准备一起在医院餐厅里用饭。

    这是他俩第一次在医院餐厅一起吃饭。雇员家属到医院餐厅吃饭是医院许可的一种惯例。这是约翰几天以前才听说的。几分钟以前,他们排队选购食品,伊丽莎白挑了一客“色拉”①、一碗汤、一个面包卷,一客烤小羊肉加土豆、白菜,一客甜点心带一块奶酪,一份牛奶。约翰逗她说:“你真的够吃了吗?”

    ①色拉(Salad),西餐,一种杂拌凉菜。

    伊丽莎白拿起一根生菜,咬了一口,说:“这是一个饿着肚子的孩子。”约翰笑了。几分钟以前当他走在来餐厅的路上的时候还有一种懊丧情绪和压抑感,今天早晨皮尔逊大夫的一通责备还留在他的脑子里。可是伊丽莎白兴高采烈的样子感染了他,至少在目前,使他把那些事情抛在脑后了。他想,反正化验室不会再出什么麻烦了,今后他准备多加点小心。不管怎么样,皮尔逊大夫已经亲自作了敏感试验(用盐水介质和蛋白介质),并旦说两种试验结果都是阴性反应。他还说:“单就你妻子的血来说,用不着担什么心。”事实上,他甚至象是对这件事有些好感了——至少和原先发那通脾气对比起来,显得有点象。

    还有,不能忘记皮尔逊大夫是病理医师,他约翰自己却不是。也许皮尔逊大夫是对的,他自己把技师学校教的那套东西看得太重了。学校总爱教你一大套理论,一到实际工作中就没什么用处,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吗?他想,中学和大学有许多课程一考试完就不会再用它,这会不会也是一样的呢?

    会不会是他把学校里教给他要进行第三种敏感试验的理论看得过于严重,而经验丰富的皮尔逊大夫知道根本没有必要呢?

    今天早晨皮尔逊大夫作这个试验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如果每当有点新东西出来,我们就改变我们的化验方法,那就没个完了。医学上每天都有新东西。可是在医院里,你们在开始用这些新东西以前,要确实知道它们是经过验证具有临床价值的。我们这里是和病人生命打交道的地方,不能瞎碰。”约翰当时并没弄懂多作一个血敏试验怎么会危及病人的生命,可是,不管怎么样,皮尔逊大夫对新东西的看法是有他的道理的。约翰从阅读中也了解,目前的确有许多新东西并不都是好的。固然柯尔门大夫对必须进行第三种敏感试验是相当肯定的。可是他比皮尔逊大夫年青多了;肯定他没有那么多经验……

    “你的汤都凉了。”伊丽莎白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在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亲爱的。”他决定把这件事置诸脑后。伊丽莎白有时候有把他的思想引逗出来的习惯。“我上星期就想问问你,”他说,“你的体重怎么样?”

    “大致差不多。”伊丽莎白愉快地答道。“可是,窦恩伯格大夫说我得吃好。”她喝完了汤,正在象很饿的样子在那里猛吃烤羊肉。

    约翰·亚历山大一抬眼看见柯尔门大夫走过来。这位新来的病理医师正在向主治大夫们吃饭的桌子那边走去。亚历山大一下子站了起来。“柯尔门大夫!”戴维·柯尔门往他这边一看。“啊?”

    “大夫,我想请您和我的妻子见见面。”在柯尔门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约翰说:“伊丽莎白,亲爱的。这是柯尔门大夫。”

    “你好,亚历山大太太?”柯尔门手里拿着从柜台上拿的餐盘,停下脚步。

    约翰·亚历山大稍微有点发窘地说:“你还记得吗,亲爱的?我和你说过,这位大夫也是新里士满人。”

    “当然啦,”伊丽莎白说。她马上对柯尔门笑着说:“哈罗,柯尔门大夫——我记得很清楚。您不是常到我父亲开的店里”对了。“他现在想起来了:她那时是个愉快的姑娘,有一双长长的腿。

    店里的东西摆得很乱,这位姑娘总是高高兴兴地在那个老式的店铺里爬上爬下寻找一些顾客需要的东西。她好象没有怎么变。他说:“我记得你曾经卖给我一些挂衣服的铅丝绳。”她笑嘻嘻地说:“我也想起来了。那铅丝绳好用吗?”

    他看来象想了一下。“现在是你提起来了。我记得刚挂上就断了。”伊丽莎白咯咯地笑了。“你如果把它拿回去,我母亲肯定会给你换一条的。她现在还在那里开店,店里比以前更乱了。”她的开朗和幽默的性格很感染人。柯尔门也笑了。

    约翰·亚历山大拉开了一把椅子。“您和我们一起吃吧,大夫?”柯尔门犹豫了一下,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拒绝不大好。“好吧,”他说。他放下餐盘(盘里只有一小客“水果色拉”和一杯牛奶),坐了下来。

    他看着伊丽莎白说:“如果我记得不错,咱们认识的时候,你不是梳着小辫子吗?”

    “是啊,”她立即回答道:“那时候我的牙上还带着矫形箍呢。现在我长大了嘛。”戴维·柯尔门觉得这个姑娘很可爱。今天在这儿看见她就象一下子回到了过去似的。她使他想起了幼年时代。印第安那是个好地方。他记得每年夏天从学校回到家里,常和他父亲一起坐着一辆破旧的老式雪佛兰①去出诊。他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说道:“我离开新里士满已经很久了。我父亲故世了,你知道。我母亲已经搬到西海岸②去住。没有什么能够再吸引我回到那里去的事情了。”为了把思想岔开,他把话题一转,对伊丽莎白说:“你觉得嫁给一个医务人员怎么样?”

    ①雪佛兰(Chevrolet),美国汽车牌名。

    ②西海岸(WestCoast),指美国西部加州一带。

    约翰·亚历山大很快插话说:“不是医务人员,我只不过是个技师。”他说出口以后,又想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可能是今天早晨发生那件事的反射作用。几分钟以前,当柯尔门刚坐下来的时候,他曾想要把化验室发生的事告诉他,但又改变了主意。和柯尔门大夫随便说话已经使他惹了一场麻烦,他决定不再这样干了。

    “不要轻视技术,”柯尔门说道,“那是很重要的。”伊丽莎白说,“他倒并不是轻视技师这个工作。但是,有时候他希望当个医生。”柯尔门问他:“是这样吗?”亚历山大本来不愿意伊丽莎白提这个问题的。他勉强地说:“我倒是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柯尔门用叉子叉了些“水果色拉”。“你为什么没有上医学院呢?”

    “还不是那些老问题,主要是没钱。我想早点挣钱。”柯尔门一边吃着,一边说:“你还是可以上学的。你多大岁数了?”伊丽莎白替他回答说:“约翰快二十三了。还差两个月。”

    “那可够老的了。”他们大家都笑了。柯尔门又说:“你还有时间呢。”

    “嗯,我知道。”约翰说得很慢,语调根深沉,似乎事先就知道自己的理由是不太充足的。“问题是,那将意味着在我们刚刚安顿下来的时候又得为经济问题挣扎。而且,马上要添一个孩子了……”他没说完就不说了。

    柯尔门拿起牛奶喝了一大口。然后说,“很多人有了孩子还照样上完了医学院,而且也有经济困难。”

    “这正是我一直说的话!”伊丽莎白靠在桌子上带着感情说。“我非常高兴听见别人也这样讲。”柯尔门用餐巾擦了擦嘴,放下来,凝视了一下亚历山大。他觉得他对这个青年技师的最初印象是对的。他象是一个聪明而用心的人;肯定对自己的工作是热心的,那天见面时就看出来了。柯尔门说:“你知道我怎么想吗,约翰?我想,如果你有上医学院的想法,而在有机会时却不去上,可能这将成为你终身的遗憾。”亚历山大低垂着双眼,心不在焉地摆弄着面前的刀叉。

    伊丽莎白问道:“病理方面还需要许多医师,对吗?”

    “嗯,是的。”柯尔门肯定地点着头。“可能病理方面比别的科更需要。”

    “为什么呢?”

    “原因之一是研究工作的需要——使医学得以前进;把留下的空白点填上。”她问道:“你说的留下的空白点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戴维·柯尔门觉得自己比平常话说多了。他在把平常积存在脑子里的东西表露了出来。和他俩在一起似乎挺提精神的,可能因为整天伴着皮尔逊大夫,一旦和年青人接触有点新鲜吧。他回答伊丽莎白的问题说:“医学有点象打仗。象打仗一样,有时要大踏步前进。这时,人们、医生们,蜂拥向前,于是留下了许多空白,要后来的人填补。”伊丽莎白说:“那就是病理医师的工作,填补空白点,对吗?”

    “医学各科都要填补空白。可是病理方面的机会有时会更多一些。”柯尔门想了一想,接着说,“还有一点。医学研究工作很象砌一道墙。一个人贡献出一点知识,等于放上一块砖;另一个人又贡献一点,又放上一块,慢慢这堵墙就立起来了。后来,总会有一个人放上最后一块砖的。”他笑了笑。“不是很多人都能做出轰动一时的事——成为一个象弗莱明①或索尔克②那样的名人的。一般讲,一个病理医师所能做到的是在他工作的一生中尽他力所能及的对医学做一些小小的贡献。至少应该做到这一点。”

    ①弗莱明(AlexanderFleming,1881——1955),英国细菌学家,青霉素发明人,1945年诺贝尔医学奖金获得者。曾被授勋为爵士。

    ②索尔克(JonasE.Salk),美国免疫学家,发明预防小儿麻痹症疫苗,被称为索尔克脊髓灰白质炎疫苗(Salkpaliomyelitisvaccine.),曾在美国疫区二百万儿童中注射,免疫效果良好。

    约翰·亚历山大注意地倾听着。然后,他急切地问道:“你准备在这里做些研究工作吗?”

    “我希望能做些。”

    “研究什么呢?”柯尔门犹豫了一下。这是他过去没有说过的。可是已经说了这么多了,说出来也没什么。“一个课题是脂肪瘤——脂肪组织的良性肿瘤。我们对这种病知道得很少。”一提到这个研究课题,他的兴致来了,不知不觉把平时的冷漠、含蓄的习惯忘掉了。“你听说过吗?有的人饿死了,可是他体内的瘤子却愈长愈大。我打算做的是……”他突然停庄了。“亚历山大太太,你怎么了?”伊丽莎白突然呕了一下,用手捂住了脸,然后又把手放下来,摇摇头,象是想让这阵子难受赶快过去似的。

    “伊丽莎白!怎么回事?”约翰·亚历山大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起来,要转到桌子那边去。

    “现在……好了,”伊丽莎白作手势让他回去。她闭了一下眼,然后睁开说,“一阵子——疼了一下,头有点晕。现在过去了。”她喝了点水。不错,是过去了。可是刚才就象针扎一样疼——就在孩子动弹那地方——头上一阵子发晕,整个屋子都直转。

    “过去这样疼过吗?”柯尔门问。

    她摇摇头。“没有。”

    “真的吗,亲爱的?”约翰焦虑地问道。

    伊丽莎白把手伸过去放在他手上。“不要这就着急了。生孩子还早,至少还有两个月呢。”

    “还是要注意。”柯尔门认真地说:“我建议你打电话给你的产科大夫谈谈。他可能要你会看他呐。”

    “好吧,”她冲他热情地一笑。“一定。”当时伊丽莎白是打算打电话的。可是离开医院以后,她觉得为这么点事——疼了一下很快就过去了——去麻烦窦恩伯格大夫有点小题大作。如果再疼就马上告诉他,现在还不用。她决定等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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