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返回 努努书坊目录

北京,最后的纪念:我和711号园 正文 01 农具

    农具

    土地的出生问世,大约就是两个目的:一是为了野荒的生命,树木、河流、草芥、昆虫,都是它的后代子女。二是为了人的耕种。耕种使人类存活,土地升华。让土地的意义从自然到被赋予和强加。人类从来不管土地需不需要那些意义,因为人类需要,就赋予它那些疲劳的使命和空洞的赞歌。人类和土地的联系,最初是居住和耕作,可现在,还有附加了挖掘后的无限开采与无尽污染。土地孕育了人,可人又反过来成为了土地的主人,这就是儿子做了母亲的皇帝,还要娶她为妻,奸于妾室。世界如此,时间从来没有能力修正这伦理的颠倒。

    而人类和土地最为恒久的联系,是从耕作开始,也必将在某一天终于耕作。耕作的桥梁——农具,这个给人类带来文明、温饱和丰衣足食的物体,被人类创造出来,不断更新、复制;再更新、再复制,最后终被抛弃的过程,也就是人的出生、成长、疾病、康复、劳动、思考、闲待;再疾病、医治,直至衰老、死亡过程的一个写照。石器时代、铁器时代、机器和科技时代,农具的生命,当今天可用计算机和数据操纵左右时,其血脉气势,看似到了最为旺盛的时候,其实也正是人的生命从如日中天滑向夕阳陨落的开始。

    农具被从房檐下和田头的锈蚀中尊敬出来,被那些读书人和考古学家挂在博物馆的墙上时,它的悲剧就已经开始。锄、锨、镐头和镰刀,从被封闭在博物馆大厅或侧室的木架上和玻璃框中后,它的呼吸已经停止。样貌还在,生命已去。我们看到的那些都已不再是有生命的农具,而是农具的尸体,是农具千百年来的木乃伊。这是人类对农具创造后对其人类自身记忆的保存,并不是为了农具本身生命的挽留。一张锄的方头被厚土砂石及草根磨损成为圆头后,终于有了三个自己的归宿:一是被扔在田头化为黄土;二是被领提回家里,取下木柄,让木柄继续服役和新的锄头成家立业,而那不再是农具的废铁,就再次走入了炼铁的火炉;三是被偶然间发现送到博物馆中。表面看,对于农具,第三种去处是最好的命运,而实则的情况却恰恰相反。衰老的农具被丢弃在田头的土里,被风化,被雨淋,而最终被遗落在无人之处化为黄土,这一过程虽然忧伤,但却是寿终正寝最为宁静的归宿,一如人在年老之后,归为墓室的宁静。第二种去处是回炉化铁,成为新的农具或他物,这一过程残忍激烈,如同成千上万精子在跑道上奔向卵子的无奈,但新生的希望,会如黎明举着卵子样散发着爱情的光芒。第三归宿是走向博物馆的富贵,这貌似通向神灵的座位,其实是一条最为悲哀的路途与去处。因为在那儿,它们将再也不是自己,再也没有安宁,再也没有新生的可能。它们成了人类自傲的记忆,成为人类向时间的炫耀和历史法庭上的物证,成为时间中历史的死尸,而被那些无知的人引以自豪和浮夸。

    农具的命运,如果和土地与回炉新生被人为所割断,就成为跳崖、跃楼死亡的人在崖头、楼顶那瞬间的站立。博物馆是农具的囚室,是农具之木乃伊齐整排列的库房,是人类以文明的名誉,给农具的最为虚伪无情的残忍。

    农具在超市的尴尬

    在711号园,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耕种便像睡醒后记忆犹新的梦,翩翩地舞着,走进了我的新生。

    我开始了耕种。耕种如奢靡的生活需要钱币样需要农具。在北京、上海、广州等这些超大繁华的城市里,有钱可以信手买到尊严、爱情、别墅、汽车等等一切现代生活的标签,但不一定可以买到种地的农具。那些开阔、宽敞如沃尔玛、欧尚和等外资超市和中国的所有传统、现代的商店里,货架齐整,物品丰饶,但没有给千百年来供养人们吃穿的农具留下一席之地。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人民大学的所谓莘莘学子,在被十几亿双目光的尊崇中,分不出韭菜与小麦的差别是一种体面的荣誉。农具一词已经非常古老,在城市里说出农具二字,颇有了唐诗宋词的味道,而和日常间的种地、穿衣没有什么关系。倘若把农具摆在超市出售,无人问津是一种必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农具占据了货架的空间,还为超市的主人挣来了拙于经营和脑子注水的骂名。我跑了许多大店小铺,问有没有卖农具时,所有的目光都在向我说着同一句话:

    “你是从神经病院出来的吗?”

    但是,有一天我在北五环外远郊的“绿色家园”中看到了农具。那家专卖地板、瓷砖、灯具、炊具的家装商场中,明亮灯光下一角的货柜上,摆着涂了绿漆的铁锨,上了油彩的锄头,还有包着油纸的十字镐、农家剪、斧子、锤子、镰刀和专供盆景使用的抓勾和枝剪。这些生来就是为了与土地、草木结为亲友的农具现在被人们割断了它与土地的血缘,被当做工艺品涂漆包纸,摆放在那儿与火炉和烤漆等现代工艺加工过的木质地板邻居着。人们从它身边走来走去,一掠而过的目光,都如寻找金币时看到了路边的冥钱样,使人沮丧而略带着晦气的好奇。

    农具成为工艺品被摆在都市的商店,这是人类文明的异化。它在那被誉为“家园”的商场里出现,全部的意义,就是证明这家商场的应有尽有。我欣喜地朝那些农具走去,多少如同看到了我丢失的儿女样意外和惊喜。然而掏钱购买时,售货员才发现那些农具在明码标价的商场里,竟然没有商品的价签贴在它的包装盒和包装油纸上。农具踏着乡村的古道,千里迢迢地从某个村头欲塌未倒的铁匠炉里走出来,没有走进乡镇传统的农具商店,而被作为工艺品摆在了大都市的商场一角。走入商场而又不被视为商品,只是摆在那儿作为应有尽有的商业物证,这是现代社会给农具的一条新的出路:让它失去自我,失去价值、失去农具的心灵和力量,成为躯壳的标本,如蝴蝶标本样被夹在供人欣赏的书页里。我们无法知道农具作为生命从铁匠千辛万苦的锤下孕生后,而从来没有让它和土地与农作物见上一面,这是否还应该称它为农具让它存留在这个被市场左右的世界上?但它既不是商品,也不是农具,它又是什么呢?

    因为是农具而且是从出生开始,就让它失去与土地的联系;是商品摆在那儿,三年两年,又不赋予它价格、价签,只是供客人偶然新奇的一瞥,以引起那些人对土地和农作物甜蜜或厌烦的回忆。除此,农具在都市和都市人那儿完全失去了记忆、意义和存在的理由。终于明白,人们以追求和创造文明为借口,一代代从农村奋斗到都市的命运之跌宕、感伤和欣喜,其实最根本的目的,不是人们惯常说的事业、爱情和荣誉,而是为了对农具最彻底的摆脱,让农具的记忆,在根本上从头脑中剔除。要相信,今天的都市人,那些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之后来到这个社会的孩子们,对农具的陌生,如同他们没有见过的课本上的方程式。这不知道是他们的幸运还是哀伤,一如被摆在货架上又没有商品价签,上自经理、下至售货员,都不知该给一张锄确定多少价格、给一把镰刀和铁锨准确估计它命运的实用价值样。关于农具的命运和价值,在中国的都市和数亿从农村奔向都市的人口中,已经失去了存在和谈论的意义。

    对农具失去记忆和情感,是现代人最精确的标志。为了表达把农具摆在货架上又忘记它是商品的歉疚,“绿色家园”的一个部门经理,把我请到他的办公室里,坐在他的电脑屏上正显示着“种菜养禽”的游戏图边,给我泡了一杯上好的绿茶,说了一句关于农具最为经典难忘的语录:

    “你买农具啊,你的生活太奢侈了!”

    一把铁锨的命运

    现在,我有了锄、锨、十字镐、斧子、木锯和所有必备的农具。就连许多农村都已不见使用的弓形月牙镰,我也拥有一把了。今天北方农村的镰刀,都是“7”字形的直刀片。而我的这一把,擦净磨亮后,则如下弦月或者倒过来的上弦月。

    拥有农具对我是一种富贵。这如同在乡村的房檐下,挂满了农具也可能贫穷样。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末,距北京九百公里外,我老家河南嵩县一个村庄里的农民,因为赚钱买了一辆上海产的红色桑塔纳轿车,请人昂昂地开回家里,为了停放在自家院落内,特意扒掉他家低矮的院落大门,把汽车开进去了院子中央。然而,深夜大雨,连瀑三日,村前的公路、桥梁被洪水冲垮,从此那辆轿车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一隅乡村院落,而成为标志和风景——时代的纪念碑一样,被永远镶嵌在了山野的土地上。

    我家的农具,每一样、每一把,都如镶嵌在北京西南四环这一隅土地上的雕物或者纪念碑。它们的来源不是都市的商场和超市,而是忙碌并被都市人厌烦的农民工。在媒体和大众的场景里,这个都市的每一个主人都会说农民工的千好与万敬,其高调的理解与同情,宛若所有的中国人都一边抱怨百害方有一利的黄河水,一边又在颂词中歌颂它是一条母亲河。我从711号园里走出来,见到有闯着红灯、横穿马路去工地盖楼的农民工,就稔熟如故地迎着他们走过去,在路边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达成了一份双喜的口头协议书:他给我一张好使的锨,我给他一条烟;他给我一张锄,我给他一斤茶;他给我一把十字镐,我给他半只烧鸡或一只烤鸭外加两瓶北京产的燕京牌啤酒。我们的交换各有所期,彼此的秘密心照不宣而又都不道破。他知道我的烟酒不一定都是我掏着腰包从商店买来的;我也知道他给我的那些农具,都是来自那栋为某家金融机构盖着的三十二层高楼的工地上。我不能说他是偷,就如亲友给我的茶叶、香烟不配称为受贿一样。我猜想我送出去的二斤绿茶中,那包装好的一定是隔年过时没有茶味的。而他给我的一柄铁锤子,未及使用柄把就断了,那也一定是那工地上的淘汰物。

    我什么农具都有了。用来最为顺手的是用半只烤鸭换来的一张被人用熟养热的圆头锨。锨尖铮亮,钢质硬朗,敲上去如敲在出土汉朝的编钟上。锨把为软槐,光滑弹性,手握上去如那锨把上曾经打过蜡。锨把头和锨把腰的手握处,汗水已经把软槐养得浸油红润,透着和田玉的色。用那把铁锨翻地时候我常想,这把铁锨的命运旅行,该走过多少时间的隧道和历史的节点、拐弯和难以预测的风雨,才来到了711号园,让我成为它的主人。而它原有的主人并不是为了一只烤鸡或半只烤鸭、两瓶啤酒就把它出卖的忘恩负义者。他的使命就是把这张铁锨在某家农具商店千挑万选拣出来,把那一株有用无用的小槐从田头崖边砍下来,去掉树皮后,再用砍刀将槐树身上的疤节和较粗的一端削圆和刮平,使那将近两米长的锨把几乎一样粗,然后从门口或路边,捡回几个碗片来,用那碗片或瓷锋把锨把刮得粗细如鸡蛋,匀润如蛋黄。当锨把合心可意了,让那锨把和带着刺鼻铁腥气息的锨头交媾成亲,合二为一,它们就最终成为一把可用的农具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们无法知道那一柄锨头的前身是什么,是出自某家名门的轧钢厂,追根溯源,会踪迹到某家矿山的矿石和开采矿石的风钻、炸药、雷管和那常有死伤的开采工人们,还有那运送矿石的大卡车,烧钢、炼铁的焦炭和来自火电和水电的缆线输送网。也还许,它的前身是乡村废弃的牛车轮子、用破的铁勺、扔掉的钢筋头和丢在垃圾堆中的搪瓷碗,它们被生活贫困的农民收集起来,送到废品收购处,最后分类运输,到了某家或大或小的炼钢厂,成为铁锭后又从钢厂走出来,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最后又到了乡村路边的一家铁匠铺。那铁匠满脸焦红,皮肤结实,胳膊上因为抡锤换来的健肉如两块石头鹅卵在他的肩头上。他拿起那铁锭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决定把它锻打成为一张锨。

    铁匠铺里满地都是铁屑和黑煤,还有铁匠扔掉的皮袖筒和半成品的耙齿、锄头、耙子等农具。这把铁锨就在这凌乱的铁匠胸前的铁砧上面诞生了。大锤小锤在它身上千百次地敲打,如雨滴在一棵小苗上无数次地滴落。终于,那株小苗长成了人之所需的模样儿。那张铁锨就从铁匠铺走进了农具专卖店或直接走进了夹着香烟、提着啤酒走去的小伙子家。这张铁锨在山东省的一个村庄里,翻过地,挖过粪,农忙时在田野里不断被插进土中把土挖起来,自己在空中一闪又被极其有力的右脚蹬着插在了黄土或者褐土中。农闲时它被靠在一棵树下或者一堵山墙下,歇息站立,目睹着乡村的季节更替和日夜黑白的时间轮回。到后来,它的主人从山东来到北京打工了,它随着主人的包袱一同从长途车上来到了北京一个又一个的工地上,见证了这个都市的繁华与发展、无序与混乱,挖过沙、和过水泥灰、搭建过一群乡村农民临时住的油毡棚。也还许,它的主人为讨要工头拖欠的工资而它被充当武器曾经出现在咄咄逼人、千钧一发的生死战场上。总之,它所经历的一切,我都没有经历过。它所见到、遇到的事情丰富而曲折,我作为一个作家的想象,在它那儿相形见绌,永远无法构思出比它的经历更为丰满、离奇和实在的故事来。

    它的沉默像一本永远无法读完的书。

    它的阅历让每一部经典都觉得汗颜和无趣。

    我成为它的主人时,它那原本锋尖的圆头已被岁月和劳作磨平而成为微弯的凹弧,在阳光下擦净后的光亮和一夜潮湿旋即到来的红锈,显示着它的荣耀和表情的敏感和脆弱。为了表示对它的尊敬和呵爱,我每次用完它,总是在水龙头下洗净并擦干,再把它停靠在日光可晒的明亮里。

    这张铁锨寄托着我对农具的一种爱。可在它成为我的挚亲后的第二年,2009年开春的3月17日,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以为春天到来了,土地都已苏醒,可我忘记从广东、海南那边起飞的大雁还有半月才可以经过711号园的上空。所以,我忙匆匆地开始把那张铁锨从冬眠中摇醒,让它为我翻地准备耕作时,我断送了这张铁锨的生命:在我把土地翻到三分有一时,铁锨在我的引导下,走进了一冬不见太阳的一片冻土区,插下、脚蹬,当我将锨把下压用以翘起那一块冻土时,咔嚓一声——剧烈的抗议,锨把从锨头那儿断掉了,露出黄白色的木渣上,没有丝毫的木香,一如一段风雨中的腐骨没有血肉的气味。

    从土中拔出铁锨头儿来,我这才发现原来有七寸长的铁锨面,在岁月中这时只还有四寸长。那三寸钢铁被时间和沙土吞掉了。原来锨头那儿是尖圆的,可现在锨头那儿已经凹缺下去,如被年月咬了一口的饼,连铁锨中心线上顺着锨把依流而下的筒筋都被岁月和劳作磨损得精疲力竭了。铁锨的衰相油然而生,如一个老人脸上对世界木然无力的表情般。

    它已经太老了,不该再那样莽撞地被我使用了。它在711号园子里,在我的那几分土地上,为我开垦出了第一寸的处女地;为我种出了第一季的蔬菜和瓜果;为我种下的香椿树每年的椿叶都多得吃不完。它还为我下雨时排水,修路时挖土,看见恶狗时变为武器护在我面前。我不知道它究竟到这个世上生活了多少岁月,做过多少事情,成就了多少家庭的生活和辅助了多少人的事业,但我知道它做了一张铁锨能做的一切。

    然而,它该退休了。我该让它歇息下来,颐养天年了。

    2009年3月17日的中午,在阳光的明媚里,在711号空旷无人的静谧里,我为我的铁锨举行了默默而隆重的休息礼。我小心翼翼地为它洗掉浑身的泥土,用柔软的餐巾纸擦干它身上的每一珠水滴,在阳光下晒了片刻,又为它浑身的每一微处小地,都涂抹上防水防锈的厨房食油,最后找来三张报纸,一层层地包在了它身上,然后把铁锨头儿和它的断把靠在朝阳、避风、别人根本不去的一个墙角里,让它们在宁静中永远退役了。永远在那个不被人打搅的地方看着我在土地上的家长与里短、耕种与劳作,过着一种奢华逃遁的新生活。而它,则在那个温暖的墙角,目睹着我,也回顾着它漫长、曲折而辉煌的一生。

    一张锄的新生命

    有一次,在我去那间工具小屋取一样农具做些什么时,看见这样一件事:入冬前,我明明把所有的农具——锄、锨、十字镐、锤子、斧子和木锯等,都规规整整地靠在了墙上,可不知为什么,在从上年十一月到次年三月的冬天过去后,春天踏着三月中旬的脚步真正走进711号园子时,那些农具却都乱七八糟倒下了,连挂在墙钉上当做绳子用的军用背包带也都散落下来,布满灰尘,显得懒散而又逃避。它们是希望春天早一天到来,尽快走出这间黑暗的小屋,到大自然中呼吸新鲜的空气吗?还是渴望长久地留在这儿,离劳作艰辛远一些,哪怕浑身布满灰尘,有虫蛀木把也在所不惜呢?

    毕竟,慵懒的休息,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理想。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在春天到来的前夕,我打开了农具小屋,让锁和钥匙都卸下肩头的责任,获得一个自由的长假。为了给农具们一个初春的试验,我整整一周没有走进那间小屋里,直到从广东、广西、海南那边飞来的大雁,划过711号园的上空,还有一群如往年样在迁徙中疲劳的雁群,落在园里的苇塘水边歇息和补食,以便完成它们遥远命定的行旅,我才确信耕种的季节已经到来了,那些该种下的春菜必须翻地打埂了。

    我又回到了那间靠院落以西的农具小屋内。在那把幽暗变成光明的小屋里,我惊奇地发现,原来明明都倒着的农具又从地上爬起来站直倚在了墙壁上,如翻地时必用的十字镐和一张我未曾用过的锨,还有初春整枝必用的小木锯,不知它们是原来都未曾倒下去、未曾从墙钉上掉下来,还是因为春天、阳光、月色和温润细风的到来,它们都又从倒下的乱七八糟中站直起来了,席归原位了。尤其令我惊异的,是去年我在一个锄头上安的柳木锄把儿,靠着锄头的那一端,因为有段木头太细,我没有把树皮刮下来,这时节,那段锄把上竟又生出了两个黄嫩的小芽儿。

    终于明白,农具在冬眠中苏醒过来了。它们渴望春天、渴望生命、渴望回到大自然和应归它们所有的天地里。我没有再犹豫,把所有可用和暂时不用的农具都一股脑儿从小屋搬出来,把它们摆放在田头有风有日的树下面,让它们到它们应该到的地方去。并且将那根发芽的锄把从锄上退下来,把那段锄把又插回到了水塘苇边的堤岸上,让那小芽的生命有声有色,一番风生水起的样。

    我知道,我的行为只是农具生命的传声筒。我要说的和做的,只是为了证明春天到来了,该耕种的人需要耕种了。而被我在两年前插在苇塘边的那段锄把柳,已经借着春天的契机,把敏感的生命长成了一株坚韧的小树。你们如有机会到711号园,我会告诉你哪棵柳树是农具——一张锄生命回归的写照和延续。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与凤行》作者:九鹭非香 2《月升沧海》作者:关心则乱 3《梦华录》作者:关汉卿 4《在暴雪时分》作者:墨宝非宝 5《人生若如初见》作者:匪我思存 6《长相思第二季》作者:桐华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