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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在我 正文 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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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等你这句话了,商悯暗道。

    既然暴露了自己和武国的联系,那么商悯势必要给自己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

    这个身份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同时还要能解释自己为何受到武王和武国公主如此信任,她见识、学识、政治敏感度是从何处学来的。

    单从敛雨客那里学吗?只要谭桢和敛雨客接触过,就一定能看出敛雨客不擅长政治,他甚至连凡尘间的许多事都不甚知晓。

    凭借敛雨客学生这一层关系,商悯可以顺利留在谭国,也可以受到谭桢的信任,但是这还不够,商悯需要再赋予自己的身份一层特殊的政治光环,充当谭国和武国交流的桥梁。

    若非如此,她在谭国顶多能充当一个进言献策的军师,而不能把握更多的主动权。

    走一步前,至少要先看到后面的三步。

    “我知道马将军心有疑虑,刚到军营时我不说破自己武国人的身份,就是怕引起误会,战局本就危在旦夕,实在是不能多耗在互相猜忌上面了。待验明正身,谭公亲自确定我为敛雨客之徒,是可以信任的人后,就会省去很多扯皮的步骤。”

    商悯先是用温和的语气解释了一遍自己这么做的用意,等看到马将军眼神稍缓,她才继续道:“我自小与悯公主一同长大,公主身份贵重,是储君人选,不得有失。我是公主玩伴,与她年龄相仿,情同姐妹,但同时也是她的替身。”

    马将军惊愕地打量了一番商悯,“你是替身?”

    商悯颔首。

    “去宿阳时公主当然是亲身为质,而不能是我作为替身前往,万一败露这可是欺君大罪。悯公主亲口道,如果一介公主连亲身为质都不敢,那又有何能力能担起一国重任呢?所以她去了。”

    马将军听得目露赞许。在她看来,国君不是是个王子王孙都能当的,首先要有能力,接着要有德行。

    武国公主无疑就是有德行的人。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公主一直在宿阳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被苏归带在身边,王上非常担心公主安危。大燕威胁武国,不义在先,我武国怎能任人欺辱?公主并未视我为下属,而是视我为知己,我亦视公主为友,又怎能看她陷此危局?”

    商悯娓娓道来,“于是王上派我来此,我欲潜入燕军,与师弟配合里应外合救出公主。若事成,我留在燕军做公主替身,还能和师弟一群获取情报,公主则能返回武国,保得自身平安。”“

    从你讲的来看,那位悯公主知晓自己责任之重,未必会赞同武王和你的决定。”马将军道,“若是她走了,不就成了苟且偷生之举?”

    “我知道,可……”商悯目露担忧,最终重重一叹。

    仿佛千万种情绪都包含在这声叹息中了。

    马将军沉默下来,独自思考。

    商悯看着她眉头紧蹙的面孔,心中祈祷她别问得太细,当然如果她继续问下去,商悯也准备好了相关的回答。

    关于“无”的身份,马将军应当没有疑虑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比如,“无”如何及时得知武国公主已经在军中失踪了?再比如,为何她笃定公主是失踪,而不是被苏归杀了。

    为了应对可能的提问,商悯对自己得知消息的时间和武国公主失踪的时间,进行了模糊化的处理,不告诉马将军具体情况,尽量不让她有提问的机会。

    敛雨客一门的师姐弟的传讯方式可能会碍于师门传承,不得向外吐露,马将军倒是没有为难商悯非要让她说出来。

    武国人之间的传信方式也同样是机密,马将军也知道自己即便是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且,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的时候。

    马将军现在最需要干的事情是确定商悯情报的真伪,公主失踪这样的事情不太好验证,但是皇帝驾崩和武国送来结盟书,这两件事绝对是可以向谭桢验证的。

    如果后两件事情为真,那么“无”的身份便彻底有了定论,公主失踪之事的真实性也可以得到侧面验证。

    只要是真的,那么事情就好办了,谭军的确到了需要奋力一搏的时候。

    人骤然得知这么大的事情,是需要时间思考的,商悯耐心地等马将军将自己乱成一团的思路理顺。

    没一会儿,马将军站起身,做了与商悯所料一致的举动。

    “'无'大人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写密报,同谭公商议此事。”马将军说完顿了顿,额外道,“这事,多半能成。只是我想多问一句,郑国的十九公子是敛雨客之徒,郑王知道吗?”

    商悯眼神微动,稍感惊讶,没想到马将军政治敏感度不算低,竟然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考虑到郑国的动向。

    马将军的心态很容易猜到,谭国腹背受敌,自然想要多拉几个盟友。

    正所谓远交近攻,不管是郑国还是武国,都很符合结盟的标准,各国之间又没有世仇和利益纠葛。

    “我知道将军是如何想的,将军恐怕要失望了。”

    商悯面露遗憾,点到为止。

    “郑国的情况,马将军应当有所耳闻。师弟在郑国不算好,郑王对师弟境遇并不关心。若谭国考虑和郑国结盟,可行,也可以尝试接触,但是请谭国一方务必保守秘密,绝不能提师弟被敛雨客收为了学生……否则,师弟就没法帮助谭国了,他本就有性命之忧。”

    马将军心下一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保证道:“我马思山在此立誓,此事你知我知谭公知,郑留公子知,绝不会再有第五人知晓!”

    商悯看着马将军匆匆离去,撤掉了周身结界。

    谭桢会答应她的计策的,因为她的情况和谭闻秋很像,只差一点就要被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了。但凡有一线生机,她都会去争取,但凡有一丝可能,谭桢都愿意去尝试。

    商悯的计谋不费一兵一卒,既然如此,何不去尝试?就算失败了,损失也微乎其微。

    她在帐中闭目养神,尝试运转谭闻秋所教的假寐术,结果不出意料没成功。

    毕竟是妖族的法术啊……商悯略微遗憾,随后尝试起了新的假寐术使用方法。

    她将本体的九成灵识转移到白小满化身中再运转假寐术,等灵识在白小满化身中得到充分的休息,再将投过去的灵识收回本体,这样便可迂回使用假寐术舒缓精神了。

    不过片刻,商悯收拢灵识,神清气爽,精气神全然恢复了,她在心中默默给自己的机智办法点了个赞。

    ……

    仅半日后,传来战报,陇坪失守。

    谭军损兵千余,将军率残兵逃走,燕军占领陇坪。

    又过两日。

    忽有谭军斥候回营,言信鹰高飞,传来警示之声,斥候小队前去探查,见陇坪城下燕军集结,正要朝着运河渡口行进。

    城下黄烟滚滚,人头攒动,旗帜高悬,马哨声起,瞧着兵马甚众,更有苏归亲自率军,不容小觑。

    一听这等消息,商悯便知道,是时候动身了。

    还未等她去寻,马将军便主动找来。

    “轻骑小队已经备下,军师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她递给商悯一张简易地图,手指沿着标好的行军路线一划,“你们这支队伍没有步兵拖累,哪怕绕个小弯避开燕军时间也够。苏归抵达渡口前,你们应该就能到达陇坪。”

    马将军讲完行军路线,一双刚毅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商悯:“'无'大人,一路保重。”

    “会胜利归来的。”商悯卷起地图揣进怀中。

    马将军又拿出初见商悯时收缴的武器和大兜银票,以及十方阁赠送的机关弩,道:“这些原物奉还。”“

    若'无'大人行事顺利,便不要回运河渡口了,这支轻骑和军师会护送您去往谭国都城峪州,咱们就此别过吧。”

    等和郑留接上头,商悯确实就没了留在交战之地的理由,她得去见谭桢,和她商议在信中不便商议的更深一步的计划。

    商悯一叹,对马将军拱手行礼:“将军,就此别过。”

    马将军哈哈一笑,拱手拜:“离别时别叹气,不吉利,我这人迷信。”

    商悯愣了愣,脸上也浮现出一个笑容。

    马将军摆摆手,转身走了。她皮甲加身,赤红的披风随着走路带起的风在身后飘荡,在灰黄的军营中无比显眼。

    商悯想,下次见面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了,世事无常,她能给一个人的最好祝愿就是希望她能活下去。

    “'无'大人,在下庞峻,是您此行的军师。”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商悯转身,看到一位年约五十面貌儒雅的男人。他一身长衫,衣服外头套了护身的轻甲,面相和和气气,语气不紧不慢,给人的感觉很靠谱。

    商悯这两天跟他打过一次,知道他人确实挺靠谱的,不然也不会被马将军选中成为随行军师。

    “庞大人,此行有劳了。”她客气道。

    “劳的不是我,我与众多将士顶多只有奔波之苦,连用计都免了,该是有劳您才对。”庞峻道,“大人请上马,我们这就出发。”

    随行的将士立刻将马匹牵到近处,商悯麻利地翻身上马。她身上披着一件斗篷,拉下兜帽既可以遮面又可以防风沙。

    在谭军军营时,商悯以易容的面孔出现在人前,此时她兜帽下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她又是武国大公主商悯了。

    “驾!”

    御马之声陆续响起。

    谭国轻骑将商悯包围在中间保护着,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运河渡口的军营。河道两旁的绿洲离他们越来越远,渡口的城楼和烽火台也渐渐遥望不见。

    生命的痕迹似乎远去了。

    商悯看向前路,那边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黄土和刮人的风沙。

    ……

    苏归亲自攻打渡口,陇坪自然不能无大将镇守。

    守城大将名袁遥,算得上苏归手下数得着的人物。

    渡口之战其实准备颇为着急,因为苏归看出谭军有弃城而保渡口之意,担心继续拖下去渡口会集结更多谭军,届时燕军便会久攻不下,于战局大大不妙。

    是以刚攻下陇坪,将士们没能休整太多时间便奔赴下一场战役了,留守陇坪的这一批燕军可以在守城的同时休养生息,缓解连日奔波之苦和攻城之战的疲惫。

    苏归带走一批主力军,这批主力军应该够攻下运河渡口,若是不够,袁遥便要指挥陇坪修整完毕的燕军及时增援。

    渡口与陇坪相聚不远,全速赶路只需一昼夜便能到达。

    留袁遥守陇坪,苏归很是放心。

    袁遥手下守城之兵不算少,称得上兵力充足,他也很放心。

    谭军刚在陇坪溃败,渡口之战又要开始,应当不会有敌军在这个点上攻打陇坪,有这个兵力,不如去驰援镇守渡口的谭军。

    苏归是如此判断的,袁遥这等老将也是如此想的。

    可是他万万没料到,苏归今晨刚走,到了夜间,城墙上瞭望警戒的斥候便匆忙来报,说似有谭军来袭。

    袁遥的第一反应是坏了,谭国憋了个大招,大燕难道是中了谭国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是仔细一想谭国稀薄的人口又觉得不大可能。

    攻打陇坪也是需要兵力支撑的,你谭国上哪凭空变出来一批兵来攻城?

    “对面有多少人?”

    斥候来得急,说不清。

    袁遥只得吩咐:“再探再报。”

    此话刚一出口,第二个瞭望的斥候便赶来了,他道:“禀将军,是一支骑兵,天黑看不清,但是能看出人数甚少,应当不是来攻城的。”

    紧接着第三个斥候匆匆而至,跟着道:“将军,是谭国的人派使者和谈了!”

    袁遥眉头大皱,斩钉截铁:“绝不可能是和谈!”

    那斥候回禀:“谭军吹号者,号声三长三短,属下绝对没有听错。”

    按照各个诸侯国之间惯例,吹出三声长长的号声确实是在通知对方要派使团来了,之后再吹出短短的三声号声,则是在表明这场谈判是奔着求和来的。

    袁遥冷笑:“如果是诚心求和,何必等大将军带兵远去再来?求和必定是假。除非谭军投降不再反抗,否则求和都是假的,他们大概是想使计,让大将军停下攻打渡口。”

    可即便如此,对方派来了使者,不可不理会。

    袁遥只得戴上头盔拿上佩剑,登上城楼,俯视城楼下的点点火光,这火光微弱得宛如黑夜里的萤火虫,好像稍不注意便会被夜色吞噬。

    来的人的确少,稀稀拉拉的谭军骑兵举着火把,仰头望着城楼上的袁遥。

    陇坪的城墙上,燕军弓箭手已经调整好了射击的角度,但是谭军的距离拿捏得极好,正好处于弓箭射程之外。

    “来者何人?”袁遥运气朝下方朗声道。

    此时庞峻出列,留商悯在骑兵队中,独身一人骑马奔至城下。

    他用中气十足的嗓音对城楼喊:“鄙人庞峻,奉谭公之命前来,欲与大燕和谈!”

    “无封、无陛下印信,更未广告天下诸侯,算哪门子的谭公……”袁遥眉眼一沉,心中已然增添两分不悦。

    可是他却不得不正视城楼下的庞姓使者。

    只因他说他奉谭公之命而来,而非奉某将军之命前来,二者意义截然不同。

    此时的庞峻,已然可以看作是谭公的传声筒,一言一行皆是谭公授意,代表的是谭国上下的意志。

    袁遥不禁更加疑惑,不明白庞峻为何挑选此刻来和谈,还搬出了谭公之名。不过有一事他是明白的,对于大燕来说,谭国是弱国,既然是弱国,行事过分些又如何,不恭敬些又如何?

    于是他直接道:“谭使请回。尔等夜晚前来,和谈之心不诚,趁大将军不在时派出使者,更是有意刁难于我。既然是谭公派来谈和,自然该由镇国大将军苏归亲自接待。”

    袁遥说到这儿,停顿稍许,先礼后兵。

    “况且,谭国大不敬在先,谋害太后更是有谋逆之心。除非谭桢摘去头冠,去宿阳向陛下负荆请罪,谭国上下不再调兵,向我大燕投降以示臣服……否则,也没有和谈的必要了。”

    庞峻笑了一声,高声道:“将军此言过早,我这儿有谭公亲笔书信一封,将军既然不愿请我等进城,便请读了这封信吧。事出紧急,不然谭公也不会派我等深夜前来,我等日夜兼程,就是为了将这则消息早日送到燕军手中。”

    袁遥眉头大皱,只觉得事有蹊跷,却想不通关窍,况且只是一封信罢了……

    “好!传信上来。”他盯着庞峻道。

    庞峻笑了,他从马匹侧方抽出一支弓箭,又从怀中拿出放置了信件的竹筒,绑在箭身之上,随后拉弓射箭。

    袁遥向后一退,怕对方趁机使诈,然而庞峻的箭瞄准的方向并不是他,而是城楼上耸立的战鼓。

    “咻!”箭矢激发。

    下一秒城楼的战鼓被弓箭直直射中,哪怕箭尖见战鼓的鼓面射穿,可它仍然带起“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嗡然,回荡悠远。

    袁遥脸色登时一阴。射战鼓,用心什是险恶,此举意在嘲讽燕军就如这战鼓,迟早要被谭军所破。

    随从取下扎在鼓面上的箭矢,拿下上面的竹筒,将盖了谭公印信的信纸展开。

    袁遥垂眼去读,一双虎目霎时睁大,眼睛不受控制地随着信纸上的字移动。

    同时庞峻的声音传遍城楼。

    “寿宴当日,陛下驾崩。绣衣局大统领、御前大太监胡千面真身为狐妖,迷惑陛下神智多年,陛下乃天命所归,得祖先庇佑,在寿宴当日恢复神志,于殿上除妖,将胡千面打得现出妖形。朝堂众臣这才得知,陛下竟然已经被妖魔以蛊虫秘密控制,陛下当众剖心取出蛊虫,言愧对天下人,接着倒毙当场。”

    此言落下,城楼骚乱顿起,燕军士兵一片哗然。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谭国罪加一等!”

    袁遥勃然变色,“不过是你谭国的缓兵之计,陛下怎么可能已经驾崩?怎么可能被妖魔控制?荒谬!来人,快将此人拿下!”

    庞峻大声驳斥:“不日就将有消息传到各地,宿阳朝堂众臣皆可验证!将军知晓此言荒谬,难以相信,可谭公怎会撒下如此一戳就破的弥天大谎,被天下人耻笑?信上所言,句句为真。看看那信上的印,这是国君的印,代表一国信义。这信纸上承载的难道只是我谭国一军之成败吗?”

    “纸上所写的,是我谭国上下数百万民众的性命!”

    他振臂高呼:“攻谭不义,大燕认错了敌人,燕军真正该攻打的不是谭国,而是那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妖啊!”

    袁遥脑袋嗡嗡作响,踉跄后退,靠身边亲卫扶着才站稳,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惶然的神色。

    他欲要喝止庞峻,禁止他继续口出狂言,可是庞峻说得太快,声音太响。

    “相信不日宿阳就会传来撤军的军令!谭国是大燕的谭国,谭公忠于燕皇陛下,你我皆为大燕人,此时该齐心协力诛妖除魔,若死于内部攻伐,才是中了妖魔奸计!”

    “此战不义,何必再战?!”

    城墙上所有燕军将士的目光都投向了袁遥,袁遥抬起头,在自己身边亲卫的脸上看到了恐惧和茫然。

    他又去看四周,城墙上的弓箭手执弓的手臂竟然不再紧绷,视线也不再注视着城楼下敌人,而是时不时看向他的方向。

    他是驻守此城的最高将领,所有人都听他调遣,所有人都在等待袁遥的决断。

    袁遥额头上有冷汗滑落。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知道他此刻该做的并不是去相信谭使的话,也不是去否定谭使的话,因为过往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他,搞政治和打仗是不一样的。

    打仗讲究将敌人尽数歼灭。如果城楼下的人不是来和谈的,而是来打陇坪的,袁遥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下令杀了对方。

    可政治不同,身处政局,要懂得始终给自己留有余地。袁遥一下子就意识到楼下庞峻所说之语不能全然用“这是谭军的奸计”来解释,其中涉及的,乃是宿阳的大人物的生死与整个王朝的存续。

    他露怯了,不敢去否认了。

    于是他做了他这个身份最该做的应对,也是最中庸的应对——拖。

    “我愿相信一国之信义,但不敢信敌军之信义。”袁遥的回答也相当中庸,“此等大事,非我一人能决定,也非我一人能判断,我会即刻去信,将庞大人所说之语一字不落地转述给苏大将军。请庞大人多些耐心,一切等苏将军回来之后再做决断。”

    庞峻一听,心中便浮现出果然如此的念头。

    倒不是商悯料事如神,而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根本没有人可以应对这种突发情况,既没有办法验证真伪,也没有魄力直接否认。任何人在这时候能想出的最好最灵活的办法,就是拖。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袁遥心念电转,朝下方使团道:“庞大人何不入城静等?”

    将人给请到城内,事情会好办许多。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用一些手段,袁遥都可以从庞峻口中敲出更多的情报。直接将人扣下不放走,等苏归带兵归来袁遥也好向他交代。

    “我还是不入城中了。”庞峻对袁遥拱手,“将军,我为救谭国而来,也为说出真相而来,更为止战而来。除了刚刚陛下驾崩的真相,我谭国还带来了一人,希望能借此向大燕表示忠心,以示诚意。”

    袁遥心中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只听庞峻大声道:“我谭军在运河边缘找到了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孩,此女自称武国大公主商悯,我谭国多方查证,确定其身份为真。武国公主不该身处燕军之中吗?不知是何缘故,竟让公主流亡在外?”

    商悯失踪,知情人很少,但是非常不巧,袁遥袁将军就是知情人之一,他甚至见过好几次商悯,在议事时还跟对方说过两句话。

    此时摆在袁遥面前的选择有两个。

    第一是咬死不承认公主失踪。

    另一个是承认公主失踪,并且下去确认那是不是真公主。

    袁遥心都凉了,因为燕军内消息封锁得很好,谭军没有渠道知晓公主失踪的事情,也不会拿莫须有的事情来当谈判条件。既然底下的那个公主被拿到明面上说了,那就说明,那极有可能就是真的公主,武国大公主商悯!

    只是一瞬,袁遥就做好了决断,死不承认那是公主,也绝不承认公主已经失踪了。

    他知道苏归看顾商悯,也知道这孩子颇得大将军眼缘。可是他袁遥也是大燕的将军,他敬仰苏归,但不会因为苏归的个人感情倾向对武国公主生出仁慈之心。

    哪怕苏归事后怪他,袁遥也不会后悔这么做。

    经今日这么一闹,公主失踪的事情或许就藏不住了,但是没关系,山高路远,燕军还可以做出公主不慎死在谭军进攻下的假象,没必要让大燕自己来背这个黑锅。

    “公子止步!”

    “不可擅闯——”

    袁遥侧身一瞧,竟看见是郑国公子郑留不顾阻拦登上了城墙。

    见袁遥回头,郑留大喊一声:“将军,郑留有一计,请听我一言!”

    袁遥提起来的心略微放下。武国公主失踪,与她同行的另外两位公子自然也是知情人,若是郑留把这件事情在这儿闹开了,公主在燕军中失踪的消息就彻底藏不住了。

    他只想稳住郑留,让他别说些不该说的话,不过郑留似乎并不打算把事情闹开。

    “公子请说。”袁遥审视眼前这个才十一岁的孩子。

    郑留的嘴唇因大西北干旱的气候有些干裂,他沉静道:“我听了许久了,袁将军可记得,悯公主是在沙尘暴的当日失踪了?容郑留提醒一句,当日不仅有沙尘暴,还有前来突袭水车的谭军。”

    袁遥愣住,转瞬满心狂喜。

    是了,就是这样!原来根本没必要死不承认,更好的办法近在眼前——悯公主失踪并不是因为燕军看管不利,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尽到保护责任。她分明是当日被谭军故意截走的啊!谭军就是包藏祸心,故意偷取公主作为人质,此时再以公主作为谈判条件,要挟燕军,实在是奸诈至极!

    郑留看着袁遥的表情先是怔愣,再是恍然。

    他的唇角也露出了笑容,笑得真心实意。

    “将军何不直接承认公主失踪?如此一来,错不在我方,公主有个闪失也可以直接归罪于谭军。”郑留不急不缓地道,“只是还有一点,将军需要谨慎对待。”

    “如果武国得知,将军明知公主在谭国一方却不去救公主,武国就会和大燕产生嫌隙。”

    袁遥面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郑留将他的神情收入眼中,微笑道:“公主可以因谭军失踪,但是底下的公主却不一定是真公主。谁去辨认公主真假,谁去指认公主是假的?谁能承担这么做的后果?”

    这后果绝不能让燕军来承担……但是现成的人选不就近在眼前吗?

    一国公子,不似朝臣那般可以随意处置,没人敢处置王侯后代,更重要的是他的话分量够重。袁遥否认公主失踪,不承认底下的公主是真公主,依然会有人对他的话产生怀疑。可是同样的话换的郑留来说,效果就截然不同,他是王侯子孙,也是和武国公主同一阵线的郑国质子。

    此事,袁遥应对失矩,等待他的是罢官降职,甚至是牢狱之灾,以死谢罪。郑留应对失距……不,哪怕他的应对是错的,顶多受些责难,死是绝对不会死的。

    郑留上前一步,逼近袁遥:“将军,我愿意前往城下辨认公主真伪……”

    他压低声音,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话说,“不管底下的公主是真是假,待我回到城楼,我都会说此人为假。将军明白我的意思吗?”

    袁遥深沉道:“公子这么做,何意?”

    “请将军在苏大将军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若能让苏大将军向宿阳递折子,让陛下知晓我的忠心,那就再好不过了。”郑留温声道,“不管身处大燕还是身处郑国,我都愿为陛下效力。”

    身为质子,最渴望的事情是什么?当然是归国。

    袁遥顿时明白了一切,他看着郑留,只感觉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赞许道:“郑留公子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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