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第105章愿逐阿雪度年华。负此……
李微言躲在笸箩中,既担心自己被林夜发现,又好奇林夜和雪荔的相处。他死乞白赖逃入林夜府邸,本也是好奇他们的和亲:这冒险团的事,比陆轻眉逼着他当傀儡皇帝,有趣很多。
比起当傀儡皇帝,李微言更愿意做一些危险而刺激的事。
不过他到底懂一些人情世故。眼下,他最好还是躲躲。怎么躲呢?林夜得先离开啊。
正好,雪荔也是这样想的。
雪荔挡着朝向笸箩的夜间雪光,问突来乍到、尚沉浸在“私奔”欢喜中的小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夜眼睛轻轻眨一下。
非是寻常的眨眼,而是明显的思考、疑虑、下定决心。
雪荔宛如初初做人,惊且静地观察他的神态,就见林夜垂了眼,又撩起眼皮望她:“怕你一个人待着啊。”
雪荔:“什么?”
静夜飞雪,少年声音清冽温柔,带抹不明显的哑音:“一个人待着,容易想东想西,患得患失。我又很对不起你,你师兄的事,我其实有预感,但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又怕是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情谊,我成为搬弄是非的多舌怪……阿雪,是我不好。别怪我,好不好?”
她身上发生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的消沉荒谬身,他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然而,师父未曾相见,宋挽风自负狂妄,居然是最无辜的林夜,向她道歉。
雪荔低下了眼睛。
林夜忽然凑到她眼皮下,仰着脸望来。
少年的陡然靠近夹着一丝沐浴后的潮湿苦香味,他的发丝站到她冰凉的手背,他仰起来的琉璃眼睛,让雪荔不自觉地耸了一下肩,朝后退。
但她身后没有退路。
雪荔的后腰,撞在了灶台上。
林夜伸手到她眼睛下,声音轻柔:“唔,别哭。”
雪荔:“我没有哭。”
林夜:“是么?但是从我这个角度看,阿雪好像要哭了。”
林夜仰望着她,她自己不知道,流波一样阴凉的光在她眼中一点点消逝。灶房窗户未关,寒气入室时,窗外的飞雪也映照着雪荔的眼睛。
那种清寂的、堙灭的眼神。
那种波光粼粼、碎星连连的眼睛。
林夜喜欢她的美貌,也爱她的眼睛。他小心珍藏二人之间的缘分,将她视为初入尘世的仙林小鹿。他喜欢那只鹿,喜欢她的不染尘埃、疏离红尘,但他也希望她眷恋凡尘、与他相许。
而忽有一日,她的眼中落了尘。
却不是林夜喜欢的那类红尘。
而是……更加消寂,更加孤独。
她短暂的与人敞开的一点心扉,都要重新关上窗棂了。
林夜心里厌恶恨恼。
可他也没有办法——他只好伸手掬到雪荔眼皮下,笑着露出她最喜欢看的轻快神色,与她插科打诨:“你的眼睛里有星光和雪,在我看来,总感觉你要哭了。
“我听阿曾他们说过了,那天,你就哭了……但我到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了。
“阿雪,我不想让你哭,更不想你因为这些事情落泪。他们都是不值得的,而你的眼泪十分珍贵。你这样琉璃做的雪人妹妹,和我们都不一样,你弥足珍贵。”
躲在笸箩中的李微言:……林夜就是靠这些甜蜜话语,虏获了雪女吗?
呵。
他自认为自己能言会道,但他一向是将人气死,而不会将人逗乐。这么牙酸的话,他确实说不出。林夜真不要脸。
偏偏雪荔吃林夜的“不要脸”。
躲在阴影角落里的少年,听到隔着笸箩,雪荔惊讶的自言自语:“我的眼泪弥足珍贵?”
“对啊,”林夜睁大眼睛,煞有其事,“你听说过鲛人的传说吗?鲛人不常哭,因为他们每次哭,眼泪都会化作珍珠,举世哄抢。若是天天哭,岂不是哄擡物价,这让别人怎么活?”
林夜笑望着她,话题转得十分顺畅:“就如你……阿雪已经是仙女一样漂亮的小娘子了,平时不言不语都迷得人神魂颠倒、执迷不悟,若再有三两滴眼泪,这还让别的美人怎么活?阿雪要给天下的小娘子们留点面子嘛。”
雪荔茫然。
林夜强调:“神魂颠倒、执迷不悟。”
雪荔恍然:“我让你神魂颠倒、执迷不悟?”
林夜的脸更红了。
他飞快挪开眼睛,嘀咕:“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林夜:“你看不出我迷恋你?不可能吧。”
林夜气呼呼道:“有一个人,迟钝,淡泊,冷漠,宁静,我行我素。我为之烦恼惆怅很久,也暗暗告白许多次,那个人还在似懂非懂。你说,我该不该喜欢这个人?这若是由我自己的理智决定,我早放弃了。”
雪荔:“好。”
林夜诧异,在飞快挪开视线后,他又飞快擡眼,惊疑:“什么好?我乱说的,你别乱答应。你再好说话,也不能这么好说话啊。”
“我不好说话的。”雪荔回答,她弯了弯唇,唇角流露的笑意,与她的浅色眸子相映,这些让林夜忍不住凑上去,观察她是不是在笑。
雪荔说:“我的喜怒哀乐弥足珍贵,我不会为任何人轻易落泪。”
雪荔:“宋挽风不行。”
林夜望着她。
雪荔:“师父不行。”
林夜仍望着她。
雪荔仰头看他,目光落入他眼中:“你,也不行。”
林夜眸子闪烁,欢喜地笑了起来。他轻松道:“这样最好。你知不知道你无动于衷的模样,像罂粟一样,最吸引人?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折腰心动的阿雪,才能坦然走过这千重山,万道雪。”
雪荔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道:“那我们回去吧。”
林夜顿了一顿。
雪荔怀疑的目光望过去,林夜手抚胸口,哀嚎道:“你以为本公子是如此无所事事的一个人吗?我来灶房找你,当然不只是怕你跑了,也是因为我饿了啊。你不是来找吃的吗?你找到了吗?”
雪荔眨一下眼。
林夜捧胸哀声:“好饿,胃痛。头晕眼花,手脚冰凉……阿雪快来扶一扶我,我觉得我要晕了。”
雪荔:“可你摸的是心脏,不是肚子。”
林夜:“……”
雪荔:“你习惯心脏痛了,忘了肚子的方位了吗?”
林夜面不改色地顶着白狐脸,将戏唱下去:“饿得我心脏跟着疼,可不可以?你又没有像我这么疼过,你怎么知道我摸的方位不对?你觉得我哄骗你是不是?阿雪,你我之间的信任,就如此单薄吗?方才是谁说想和我私奔,想和我同心结义生死相许生儿育女来着?”
雪荔:“我没说生儿育女。”
林夜眸子瞠大,心头簇跳。
雪荔背过身,去翻灶台上的锅碗,为林夜找吃的。而林夜站在她后方,眼睛快速逡巡这小小灶房,看这里哪里可以藏人,又藏了谁。
是了,他插科打诨这么久,可他毕竟是林夜。林夜愿意被她哄,却不是好蒙骗的人。
林夜的眸子挪在了某个疑似挪动了一点的笸箩上:那笸箩在地上擦出一小条灰尘,在雪夜中泛着光。
林夜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轻轻眨动:如果是府中的和亲团,没必要如此藏着掖着。如果是雪荔的敌人,二人早已大打出手,轮不到林夜出场。如果是女子,又不至于谈到“私奔”。
那么,便是一个与雪荔有私交、却未必与他私交好、年龄和雪荔相仿的少年郎了。
而这种人选,恰恰有一个。
林夜眯了眯眼:想拐走阿雪吗,或者挑拨他和阿雪的感情?
是了,他和雪荔之间的感情到底不深,容易被人利用。而貌美小娘子身边总是围着一圈苍蝇,她一味将人视作朋友,让宋挽风那一类的人乘虚而入。
先前林夜就是对宋挽风的态度处理得不妥,才让雪荔被宋挽风蒙骗。
而今,他不会再犯同一个错了。
“这里有块糕点,”雪荔清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撚着那块糕点,“就是有些硬,放的时间长了些。还有茶壶……唔,水也冰了。”
林夜飞快笑:“你不是会武功吗?你不能帮我暖热吗?你不照顾我吗?”
雪荔默不作声,一手捧着茶点,一手提着茶壶。她如此实诚,默默运用内力。林夜骤然转身,看到的便是她安静乖巧的侧脸。
睫毛纤纤,面颊莹白。
林夜心头突得一跳,待他反应过来,他已不自觉靠近,不自觉俯下脸。少女幽香在鼻尖流连,迷离不定的情愫让人患得患失,种种情感迷得人神魂颠倒间……“啵”,一个吻,落到了雪荔腮帮上。
雪荔顿一顿。
她低头,继续熨热茶水糕点,为他准备吃食。
林夜默默后退。
他听到雪荔说:“只是这样吗?”
林夜心脏骤停。
雪荔仍低着头:“阿夜。”
林夜为她的“阿夜”而失神,他捂住心口,心脏真的开始跳得他钻心痛。那绞痛感因心脏上流失与封印的心头血而起,情绪稍微激荡些,气血稍微不畅些,林夜便要承受这份痛意。
而他有时候,甘之如饴。
笸箩又在不动声色地朝墙根躲,朝屋外挪。飞雪淋淋漓漓,因气候湿凉,落下来便如雨水一般薄湿。整个灶房又冷又潮,人的心间,烫得灼人。
雪荔轻声:“阿夜,有时候,我觊觎你。”
少女的声音散入雪中,带些怅意:“……我不懂你。可你也不懂我。”
雪落无声,溅入夜墨。
雪荔低着头,余光看到绸黑一样的发丝落在她手背上。他的手递来,捂住她一半腮帮。他稍微用了力,雪荔并未反抗,她的下巴,便被他擡了起来。
他仍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
林夜俯来,呼吸落到她唇间。少年的气息重新贴近,温凉的涩香重新萦绕。像一朵花落,像一片雪飞。
她的眼睛在寒夜中,幽幽静静,明明澈澈。
二人的心跳皆有些起伏。
林夜朝后退开,他眸子湿润凝雾,黑泠泠的像子夜星辰。雪荔看着他,而他好像羞涩,伸手捂住她眼睛:“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雪荔:“你总这样说。我一直不知道,你说的眼神,到底是怎样的眼神。”
林夜轻轻笑一声。
他珍藏着自己的秘密,手掌捂住她眼睛。他调皮道:“我不告诉你。”
雪荔忽然感觉自己被他抱了起来。
她一手捧着糕点一手提着茶壶,两手都动弹不得,只好小心无比。而她被林夜抱起来,被抱坐在身后的灶台上。雪荔眼前乌黑,鼻间满是少年身上的气息。
这于她是不多的奇怪体验。
她有些慌。
雪荔:“林夜……”
林夜笑着嘀咕:“方才还叫我‘阿夜’呢,怎么又忘了?”
雪荔:“我……”
“没习惯”的话被少年的唇舌舔去。
他唇齿柔软,好是灵动。她觉得自己被谁轻轻一咬,就像一只水中游鱼,被鱼钩扎了一下。一点儿也不痛,却有些痒,痒得她筋骨发麻,手指发抖。
雪荔张口,林夜的唇舌,便重新滑了进来。
他好像要证明自己:“我也会。”
林夜赌气:“我是伟岸大男子,我霸道不讲理,你不许躲。”
他捂住她、搂住她,纤瘦的小美人坐在灶台上,乖巧地低着头,由他亲昵。他不游刃有余,他想表现稳重模样,可他很快急迫而凌乱,只想追逐她。
雪荔分不清心动和心慌,它们一样酸涩,一样慌张。
林夜有沉稳的一面。
在雪荔面前的林夜,更有孩子气的不成熟一面。
他愿意在她面前袒露真实的自己,他也希望雪荔袒露真实的她。他全盘接受她的好与不好,他也希望她接受自己——
接受自己的脆弱、疲惫、虚弱。
也接受自己的索取、欲念、魂牵梦绕、急切仓促。
躲在笸箩中的李微言,被震得全身僵硬,脸颊滚热。他心里暗骂林夜哄骗无知少女,却也只能捏着鼻子,翻着白眼,默默逃出灶房——
他逃离的动作不算轻了,可那对沉迷的少年男女,谁也没注意他。
李微言钻出灶房时,扔开笸箩,走过窗下,再次朝窗口瞥了一眼:……这就是雪荔说的“不懂情爱”?
这要是懂了,还了得?
李微言心中忿忿骂那林夜的小伎俩、雪荔的迟钝,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离开时,眸子温和,少有的没有戾气。他唇角带着笑意,他不知道自己为谁而笑。
他只落落听到灶房传来的声音——
雪荔声音含糊:“糕点……”
林夜咬舌尖,带着颤音:“别管糕点了……”
雪荔坚持:“不行。你会饿,我要照顾你。”
林夜又笑又求:“你、你、你……阿雪,真的,别管那个了,那个不重要……”
雪荔:“很重要。”——
林夜所居住的府邸,因林夜一直等候雪荔的缘故,不让旁人惊动,所以府邸中的侍卫并不多。
多的侍卫,都跟着阿曾离开,去审问他们抓到的霍丘国人、还有被称为“兵人”的不死人。
窦燕则试图打探“秦月夜”的消息——她不知道在大战之后,杀手楼何去何从,春君对她的背叛,又是何种态度。是否杀手楼会通缉她?
真是的,她明明和雪荔是敌人啊。
……当时怎么就管不住手,帮了雪荔呢?
而阿曾审问那些人,他当日牢牢抓住一个兵人不肯放。受伤惨重的他,在大战之后,情况只比林夜好一些,是这些人中第二伤重的人。
而林夜的伤重,得之失之,都是一个“心头血”。
第二次取血让林夜元气大伤,但只要心头血还封印在他心口,林夜便不会死。只要还有一口气撑着,林夜便能一直撑下去。
阿曾却快要撑不住,噩梦连连,重伤比不过心头伤。他拖着伤体审问兵人,熟悉的兵人面孔,让他双目炽热:这绝非他梦魇,他抓到的这几个兵人,真的是他曾熟悉无比的战友。
在去年的凤翔大战前,阿曾到凤翔不过半年。他对凤翔军马知晓不多,对自己的手下将士不算了解。但半年时间,也足以他记住一些面孔。
之后他诈死,被林夜救走。那时的杨增将军,如何想得到,将近一年后,自己会在霍丘国的军马中,重见故人音容?
而且是……不死不活的故人。
他记得这个人生涩讨好的面孔,记得那个人威武不屈的模样,还记得另一个人朝他喊“将军,打不过,咱们撤兵吧”的惨然声。时过境迁,言犹在耳,而阿曾在地牢中关着他们,审问他们——
“你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在我死后……你们到底经受了些什么?”
“说。”
“说!”
“说!!”
刑罚无法让兵人开口,刀枪杀不死兵人。即使断腿断臂,他们匍匐在地,口水涎流,他们也不记得阿曾。他们用发白的灰色眼珠子看着他,他们像盲人一样。
他们少有会说的话,只剩下——“杀。”
“杀”字如刀,钻入阿曾心扉。
他靠着石壁痛不欲生,绷着下巴忍着这屈辱之意,待侍卫告诉他“霍丘人开口了”,阿曾才抹把脸,一瘸一拐地跟着侍卫,去见能告诉他答案的人。
而能告诉他答案的霍丘人,在地牢中受尽惩罚,重见阿曾,仍是睥睨嚣张模样。
看到阿曾这样痛苦,霍丘人只觉得畅快:“为什么变成这样?杨增将军,去问你的皇帝啊——你那位宣明帝,才是原因啊。
“答案在哪里?答案就在凤翔啊哈哈哈。
“你知不知道,凤翔连着大散关的山,都快被挖空了?你不死,谁能瞒过你这位昔日大将军的眼睛呢?宣明帝和我们的卫将军,怎么进行这桩交易呢?
“杨将军,你必须死……去吧,去凤翔吧,你会找到一切答案的。”
被抓的霍丘人,被打得鼻青眼肿,眼中的仇恨与快意则如浓墨。
黑魆魆的地牢中,火苗如鬼火。他手脚被锁,坐在虎凳上,张口间齿缝中的血迹,在狭窄地牢中,释放着无边恶意:
“整整一百二十年,我们的复仇终将到来,席卷整片神州。大周的崽子们,等着吧,血债血偿!”
进入地牢的窦燕,第一时间听到这句。她满腔怒火无法发泄,见阿曾脸色惨白靠着墙,她冲过去,捏住霍丘人的下巴,冷笑:“复仇?你们有什么资格复仇?一百二十年前,是霍丘国侵犯大周国,分为南北二周之前的大周,是为了自卫,才驱逐你们!
“豺狼永远不觉得自己有错,豺狼永远觊觎别人家的粮草,豺狼永远不知满足。
“等着看吧——觊觎他人国土而行窃做诡者,百死则罪除。
“我们一定会赢!”——
第一场飞雪浩浩荡荡,溢满天地。
上半夜是雨,下半夜是雪。
烛火亮了又暗,白雪融了又落。后半夜,夤夜漫长漆黑无际,万家灯火余晖被笼罩在莹白与黑夜间,大散关下的临时府邸,清寒无比,寂寞无比。
而林夜和雪荔坐在台阶上,共望着天地间的飞雪。
雪荔不想睡,林夜也不愿意去睡。
雪荔心事重重,林夜想为她排解心事。他与她一同坐在台阶上,拿着一截树枝在一尺厚的雪地上写画,和雪荔说如今的情势:
“南周和霍丘不死不休,北周从中作梗,请君入瓮。北周宣明帝想一下子吃了两个国家,但他到底被‘噬心’折磨得思绪不稳,痴妄疯魔。他只看到我们,没看到背后的张氏,没看到百姓的诉求。
“宣明帝想以战养战,而我们想要和平,想要统一。为将者,若看不到和平一日,到底意难平。
“我们会从凤翔进入北周,凤翔城里应该有很多秘密。我想,到了这一步,这些秘密已经藏不住了。也许你师父,还有宋挽风的秘密,也藏在凤翔……阿雪,和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雪荔道:“我本就要弄清楚师父在做什么。我本就要找师父。”
雪荔:“我只是有些困惑,但这不会影响我们计划的。”
林夜偏头看旁边的少女。
上半夜的亲吻,让他亢奋激荡。他如今满心发软骨酥神麻,精神上的刺激,足以驱逐他身体的虚弱不堪。他问旁边的雪荔:“你困惑什么?”
雪荔:“我找不到前方的路。”
雪荔仰头看着天上的飞雪。
林夜低头,漫不经心地用树枝写画。
二人肩膀相靠,膝头相并。林夜听到雪荔说:“我愈发不懂,人为何而留恋此生。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此生寄托,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但我找不到自己的意义,我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我原本只是想走一段路,四海流浪。可如今诸事诡谲,阴谋重重,而我觉得,就算陷入阴谋中,也比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好一些。
“我此生所为,到底是在玉龙师父的算计下,还是出于我自己的愿望呢?”
林夜心想,她因为玉龙和宋挽风,而变得像惊弓之鸟,瞻前顾后。
玉龙和宋挽风,会一直折磨雪荔,带给雪荔更深的痛苦。不知情时的雪荔尚且难以忍受,而今,服用了他两次心头血的雪荔,该如何自处?
林夜:“如果找不到人生留恋,就留恋我。”
雪花落在廊下灯笼上,灯笼萤火照着黑夜。夜风轻轻拂,灯笼叮咣撞。
一片雪花凝在睫毛上,雪荔靠着林夜,抱起膝盖。她分不清心动和心慌,它们一样酸涩,一样慌张。如果对方是林夜,那么心动与心慌,她都可以。
林夜在雪地上写字,她跟着他,轻轻念道:“愿逐阿雪度年华……”
她停住。
雪荔:“这也是一次告白吗?”
风雪拢住少年单薄的身骨,他哈哈笑,笑得咳嗽。在雪荔担忧他时,他突然抓过一捧雪,扔向少女衣领:“是啊。我告白了许多许多次,我伤心了更多次,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你肯定不知道,来,让我数给你听……阿雪,你是不是笑了?阿雪,你别躲,你理理我嘛……”
林夜顽皮的染笑声调,伴着夜火下雪地上的字迹,不管不顾,任性强硬,在雪荔心中劈开一条惊鸿长道:
“愿逐阿雪度年华。负此誓,魂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