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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赴雪 正文 第124章

所属书籍: 春山赴雪

    第124章第124章“我心……如山河,山……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今夜无月,只有银星。星光遥遥在天,山间树林丛影密密,一道道凝冻的瀑布破冰后,飞流直泻,银光在深夜数影中发出锃亮的寒光。

    而刀剑无言,只伴着水流哗然淅沥声,滂沱般,在山崖上炸开。

    “哐——”

    “铛——”

    “砰——”

    白离和雪荔数次交锋,竟没有及时击败雪荔,斩向雪荔身后护着的那两个少年郎君。旁边又有对方的卫士们支援,数量虽不多,却也聊胜于无。

    林夜和李微言一定在对这瀑布做些什么。

    他们在夜色中遮遮掩掩,背对着白离。即使白离和雪荔的打斗在侧,数次差点波折二人,那林夜也堪堪护住李微言。

    夜色太浓了。

    照夜将军不容小觑。

    白离分神间,只闻到更重的血味。小公子的血液奇异,即使懒散如他,也一瞬警惕:难道林夜在放血,要血混在瀑布中,试图唤醒那些兵人,让兵人摆脱霍丘的控制?

    白离觉得不可能。

    不提谁也没有证实过的法子是否有用,林夜一个小将军,不堂堂正正在战场上和他们拼杀,为何要救那些兵人?他的心头血,能流多少?被瀑布水稀释后的血液,作用又有几何?

    林夜不怕死吗?

    白离数次想冲去林夜那一方,都被雪荔堪堪拦住。白离从不觉得雪荔会是自己对手,但是这一夜,也许他分了心,也许是他望着雪荔的眉眼,时而想到玉龙……白离确实没第一时间冲破雪荔的刀锋。

    可他到底胜她一筹!

    “噗——”

    百招后,二人再次对上时,白离手上的指虎撕破了雪荔衣物,一长道血痕烙在雪荔肩头。那锋刺再上前一步时,被雪荔的“问雪”回了一招,白离颈上也出现了清晰血痕。

    二人掌风击得这一片叶落如涌,风卷残云,水流声震!

    林夜惊呼:“阿雪!”

    雪荔听到他声音,便在后退间,撤回到了林夜身前。林夜抓住她破了口子的袄衫,而雪荔回头,雪莹莹的目光,仓促地扫过林夜和李微言二人。

    雪荔目光向下扫。

    林夜好像知道她的挂念,当即拍自己的胸膛,又露出手腕给她看。他胸前衣襟完好,没有刀痕没有划伤。他的手腕上破了些口子,但血痕不深,显然这是做戏给人看,他并没有受多少伤。

    真正失血多的人,应是李微言……

    李微言脸色苍白了些,又被白离的劲风击得呼吸困难。而这小世子性情执拗,敌人越是吓唬他,他反而越不露怯。他手背在后,不让人看到他身上的伤口。

    李微言张口便是:“好吵的狗叫声。雪荔,杀了他。”

    雪荔平静:“你先杀,我善后。”

    李微言一滞,瞪她一眼。

    而白离则挑眉,被这几人逗笑。

    白离打量雪荔:“看来,雪女的武功进步了很多,在面对我的时候,还有心情和别人聊天。”

    林夜及时道:“阿雪,这里交给你,我和小世子先去别的地方。”

    “休走——”白离还没弄明白那血味是怎么回事,那两人在搞什么花样,见那二人要走,他目露凶戾色,扬臂张身扑纵向前,却又一次被雪荔阻止。

    白离料到雪荔阻拦,雪荔袭上他时,先吃了他一记重拳。

    后方水流哗哗,林夜带着李微言从瀑布上跳下去。回头时,寒夜晕了他眼眸中光,他只看得到雪荔挡在白离身前,看到血迹在那二人身前溅开。

    他心间绞痛,宛如窒息。

    他高声朝着雪荔的背影:“阿雪,我去帮阿曾他们布置战场。你一定要赢了他,再来找我——”

    赢了白离,对如今的雪荔来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被他抓着手腕的李微言侧头,感受到林夜手指间的冰凉。

    而雪荔背对着他们,只轻轻一声:“嗯。”——

    林夜带着李微言,在山川水流间起伏纵横。二人如白鹄翻飞,李微言第一次被人带着如此行动,风赫赫扑面,他闻到空气中的血流味,听到敌我交战兵戈的撞击声,他的胸膛“咚咚咚”起伏,骨血都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战栗感。

    寒夜中刀剑无眼。

    到处都在喊着“杀”“捉林夜”“他们在那里”的声音。

    战场冷酷,刺激得李微言眼眸灿亮。

    这种兴奋,几乎战胜他被取血导致的周身骤凉感。

    以前他只知道武功高手如何如何厉害,雪荔那样的高手自然是无法战胜的,他竟不知,平时看着虚弱非常、到处要人伺候、动不动歪在病榻上咳嗽吐血的林夜,武功竟然这样好。

    “噗、噗、噗——”

    连躲三箭,二人坠在一树林中,又在尘土山坡上翻滚而下,到了另一道冰冻住的瀑布前。这里没有自己人接应,他们人手本就不够,如今到这里的,只有林夜和李微言。

    李微言还沉浸在杀伐刺激中,手中便被林夜塞了一把剑。

    林夜:“凿开这边的瀑布,化冰为水。这里下方峡口是口袋型,你在上方凿冰,把我们带的动物血水滴进去。卫长吟一定会怀疑这是南周小公子的血,这血可以解除对兵人的控制。所以卫长吟不会操控兵人来这里,来围截这里的,一定会是正常的霍丘军队。你在上放血,我军在下方配合,利用这口袋型峡口,歼灭一大队敌军。”

    “还有,这里、这里、再这里……”林夜用剑尖点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士兵和兵人。

    没有地舆图,他已将此间地形强行记忆,刻入脑中。林夜在此方面博闻强记,短短几句战术安排,李微言便发现,按照林夜的步骤,他们会一点点把兵人围堵到一个包围圈……到时候,洛水畔广袤无边,四方水流已被凿开,瀑布水煊赫直下。小公子的血在这时候滴入水中,才能不浪费,才能真正解除兵人的控制,缓我军压力。

    李微言用奇异的眼神,盯着林夜。

    世人总说林夜擅长战争,是天才一般的少年将军。到此时,李微言才真正感觉到……

    而林夜朝他莞尔一笑:“所以,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去另一个属于我的真正战场了。”

    李微言蓦地翻腕,握住林夜手臂。他摸到少年嶙峋的骨头,心上便是一惊。

    林夜当真是身体不好……

    李微言:“雪荔怎么办?她若发现你置身危险,我如何应对?”

    “她不会发现的,”林夜轻声,目中有一重无奈的哀意,他轻轻推开李微言的腕子,“白离是非常难对付的,我相信阿雪,可我也知道她不会赢得很容易……我有些、有些……”

    他似不知道怎么说,便强行一笑,转了话题。

    林夜朝后退,整个人飘飘然,朝下跌入白练凝冰的瀑布方向。李微言朝前扑去,只来得及看到翻飞而下的少年公子被乌发、衣袂托着,如一只折断羽翅的白鹤。

    林夜还在笑。

    他黑岑岑的眼珠子,朝李微言眨一下眼,做口型:“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

    林夜从高处纵下,落入下方林中。他卷入下方兵士的混战,但此处人不多,刀剑数招应对之下,便有弓弩机关从后方飞来,让一众敌人扑倒在地。

    窦燕牵马而出,早已等候在此:“小将军——”

    窦燕的称呼从“小公子”换为“小将军”的时候,林夜翻身上马。他伏在马背上,带着窦燕等十来个手下从矮径冲出敌人的包围圈。

    星星点点的火光中,两军的重心要么在高处各路凿开的瀑布水流上,要么在平原上的战斗上,没人注意到这么一只队伍的突围。

    而他们前去的方向是——洛阳行宫。

    马匹长嘶,铁蹄溅水,伏在马背上的照夜将军在穿越峡谷时,回头朝黑夜中高处山崖上某处的瀑布望去。距离太远,他目力不足,看不到少女英姿,却心知她在那里。

    他静静看一眼,撇开了目光:“驾——”

    军马长啸,星子流转,高山瀑布上飞纵下二人,正是打斗中的雪荔和白离。

    两大高手的战斗非常人能插足,这二人自山上战到山下,跌入结冰的洛水上,将冰砸开了巨大的窟窿。嗡鸣声震,四处破冰声和敌我讨伐声在耳,二人的战斗裹挟万千水流,溅开三四丈高的飞流。

    水流冲击下,雪荔被闷闷撞出去,跌摔到一树桩前。

    她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睫毛滴着水,不知是冷汗,还是洛水。

    白离从瀑布中走出:“你不是我的对手。”

    雪荔淡漠。

    白离听到呼啸声,那是来自卫长吟的召唤。他转身欲走,身后的劲风袭来,他回头应战时,被雪荔击中时,自己的指虎也刮入了雪荔胸襟处。

    血水在呼吸间战栗。

    白离被激怒,眼睛一点点变红:“你不要命了?你以为我当真舍不得杀你?”

    “你是我的敌人,”雪荔回答,“你自以为是的仁慈从来毫无意义,你的卫将军不领情,我也不会领情。有我在,你今日哪里都去不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发抖的手握紧匕首。

    自己人的兵马,只有她是最厉害的习武者。她这前半生,从来没想赢过,却也赢了那么多次。如今第一次,她真的想赢。

    雪荔的眼睛中渗着流动的刀剑撞击一样的光泽,她步步走向白离,如步步忤逆自己被界定的命运:“不舍得杀我,你也杀了那么多次。不愿和我为敌,你也为敌了那么多次。你和师父、宋挽风,一道毁了我,我必须杀你……”

    雪荔涣散的目光中,聚起了天上星辰:“为了我自己,我必须杀你。

    “为了阿夜,我必须杀你。

    “为了南周的未来,为了北周的未来,为了大周的命运……我必须杀你!”

    “咣——”

    刀卷风霜水雾,少女凌身而起,与白离在半空中战势再起——

    洛阳行宫混乱一片。

    宫门被撞开的时候,宋挽风和春君的对峙,被那朝堂自己一方的凌乱打断。

    “秦月夜”的下属们急急来报:“风师大人,春君大人,小张大人召集私兵攻城,和禁卫军在宫门下战斗不休。他们撞开了西侧门,正杀向行宫——”

    宋挽风一凛。

    霍丘军卫长吟的最终目的当然是要征战北周和南周,但宣明帝此时和霍丘军是合作关系,宣明帝若死了,那些调遣给卫长吟的北周军马撤兵,洛水畔战场便会发生变动。

    而宣明帝召集他们在此,本就是不信任朝廷臣子,要“秦月夜”这样的江湖势力介入朝堂内斗。

    当下里,宋挽风再无暇和春君算账,质问春君失踪的那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宋挽风:“去宫西门——”

    他警告春君:“希望春君大人不要在此时内讧,乱我计划。”

    春君只淡淡回答:“整个杀手楼皆在风师大人的控制中,风师大人掌领杀手楼名正言顺。有风师在,我号令不了全楼杀手,风师大可放心。”

    春君轻飘飘:“除非,楼主‘复活’。”

    宋挽风眼皮轻轻一跳。

    他看一眼春君,春君大半身掩在斗篷下。二人不再内斗,相携着带领手下扑向朝堂上烧开的这把宫变之火——

    宣明帝不信任小张大人。

    宣明帝早有准备。

    而小张大人代表世家,对皇帝的猜忌地方为时已久,而两方斗起来,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平息的。

    宣明帝坐在寝宫中,审视着叶流疏。

    兵戈声在外震耳欲聋,满宫灯火渐次点亮。天上星子被照得黯然无光,宣明帝跌坐在龙椅上,听到“敌军从西侧门杀入宫”的时候,他目眦欲裂,盯紧叶流疏。

    叶流疏、叶流疏……

    皇帝开始头痛。

    “噬心”之毒在此时侵蚀,他的大脑思绪混乱,心口之痛带来头痛欲裂,他面色扭曲狰狞,眼下乌黑一片,呼啦啦推开满案的书折奏章,全靠为帝者的修养,才没有痛得在地上打滚。

    皇帝大口大口喘着气,猜测十九年前凤翔城中遗民,为什么可以活着走到自己身前。

    十九年前凤翔城……

    先是屠门,再是屠城。是一个人和杨家结了仇,皇帝怕杨家泄露“药人”秘密,才下令屠城。他提拔了好些人,这些年,那些人都兢兢业业待在凤翔城中,待在军队中,帮他办事。

    从“药人”到“兵人”,这个计划需要有人帮他办,所以凤翔城是有遗民活着的。但是这些活着的人,现在应该被处理干净了啊。

    去年一场战争,他借南北之战除掉了凤翔军八成军马。他为了计划成功,甚至把毫不知情的杨增调过去……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叶流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为何他压根不记得凤翔城有这样的遗民活着?

    “陛下,你根本不记得,”叶流疏平静道,“凡人生死存亡在你一念之间,千秋功名是你毕生所愿。行大事者不拘小节,陛下从不将我们放在眼中,泄洪之时,自然也不记得我们是谁。”

    宣明帝厉喝:“所以,你是为了复仇?!你呆在朕身边,是为了复仇?在今夜之前,你就和张秉合作了?你们要什么?朕为了我国强盛,你们这些逆贼——”

    叶流疏出一会儿神。

    她轻轻摇头。

    她面容被灯烛火光照,耳畔被帐外兵马声撩。她知晓自己的卑微,倘若她无声无息求生了二十年,又岂会今朝被他人鼓动?

    她隐姓埋名,畏惧皇帝。她不敢复仇,她只想活着。

    她闭目塞听,她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也不过问。

    而去年!她在金州城中见到同样隐姓埋名却风采卓越的林小将军,她见到武功高强如日如月的雪女在大散关下被如何逼迫,她见到生既凄楚被判终身囹圄之祸的李微言如何搅局、推翻棋盘……

    日月之光恒久亘古,灼烈耀目。

    她为灼光所照,反身之际,却见自己依然在步步退……她已退无可退,可宣明帝不光要她退,甚至要她的命。

    倘若她今夜遂宣明帝的意,杀了张秉。张家世家之大,如何对她?宣明帝会保她吗?以宣明帝对付凤翔城的态度来看,宣明帝只会除掉她。

    既然宣明帝要她性命,不如她先发制人!

    “轰——”宫门被撞开。

    尘土飞溅,火烧半院。宫中帐帘纷飞,宣明帝和叶流疏对案而坐;宫苑中张秉带着人马,提着剑,步步朝皇帝走来。

    帘帐纷然,灯火如烧,宫内宫外,皆看得分明无比。

    宣明帝面上闪着奇异的涨红色,盯紧叶流疏:“你到底为什么?若是想要荣华富贵,朕许你——”

    叶流疏静坐,缓缓擡起眉眼:“我为了——

    “何谓生,何谓死。何谓道,何谓国。”

    宣明帝的目光落向宫苑,落到那光风霁月的青年身上。那青年立在血泊中,星子之光落他周身,他彬彬有礼地擡起剑:“尔既不君,我便不臣!”——

    “咳、咳——”

    水流凿开,数以千万计的敌我将士被卷入洛水中。南周这一边,为首者是孔老六等人,喊得声嘶力竭时,一个人影从水中扑出,被水带着撞到他身上。

    孔老六以为是敌人或是兵人,刀柄已经横向敌人脖颈时,天上星光暗暗,日光将起,熹微日光让他看清了来人:“明景……明景小娘子!你去了哪里?我们在救你,小公子要我们救你和粱尘小郎君……”

    明景坐在水泊中,难以说清自己这一路的艰难。

    她狼狈无比,只抓紧时间握住孔老六的手:“我找到了他们关押粱尘的军马方向,你给我些人,我要去救粱尘……”

    孔老六为难非常,自己这一方人手不足,若再分流,只怕更难以抵挡敌军。

    明景看出他的犹豫,面上浮起绝望之色,咬咬牙,自己转身便要走,孔老六大声:“十个人!老子带十个人跟你一起走……”

    明景回头,惊愕非常。

    孔老六:“妈的,小公子说,无论如何,能活的人都要活下去……反正我们本就人手不足,本就赢不了,待在哪里都赢不了……救人就救人!梁小郎君人还是不错的。”

    明景抹掉眼泪,连忙跟上,然而此时,日光从天边出,他们听到了山顶传来的鼓声。

    他们擡头望去,看到山巅之上,霍丘军埋于某处,那正是明景打探到的捉拿粱尘的那只队伍。而不知何时,卫长吟到了那里,卫长吟亲自看守粱尘。

    而今,鼓声自天边响起,霍丘军先锋先是用霍丘语言说一遍,再桀骜地用大周话重复——

    “南周人都听着,南周陆相家的郎君,在我们手里。你们若再向前,我们便把陆小郎君做成‘兵人’。想来陆相绝不想看到儿子落到我们手里……

    “照夜将军,你听着!限你一刻内走出来,举手投降。不然,我们就对陆小郎君动手了。从现在开始,一,二,三……”

    桀骜悠缓的敌人喝声,让己方目眦欲裂,满目猩红,却也犹豫无比。许多人都开始张皇,开始掂量。他们不知道陆小郎君是谁,但他们知道陆相在南周的地位。那是陆相唯一的儿子,他们若害了陆小郎君……

    孔老六骂道:“好卑鄙!”

    明景脸色惨白,然而到此时,她却镇定无比。

    她道:“先跟着我走。”

    她喃喃自语:“没事的,小公子在的。小公子算无遗策,小公子是战场上的天才,小公子会带领我们打赢……”

    她从来没有完全信过林夜战无不胜,她逃亡奔波,她此时甚至没有在战场上见到林夜。

    但是她没有别的法子了。

    粱尘那么信赖林夜,林夜有法子的吧?

    孔老六也喃喃地自我说服:“对,小公子会有办法的……我们先把消息传出去!”——

    到此关头,传递消息,用的便是川蜀军中传讯法子。鹰隼在高空中盘旋,长短不一的鸣叫声,都是讯息。而鹰隼声长短所代表的含义,在他们出行前,已由林夜告知他们。

    如此,李微言伏在瀑布边,日光灼灼生天时,他从鹰隼声中,听出了明景的回归,他们向林夜的求救。

    李微言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痕,嘲弄一笑。

    他们都不知道,林夜根本不在这里。

    但是……他们也不算完全错。

    林夜啊,确实算无遗策……

    李微言俯眼看着下方的兵人,在林夜留下的计策中,一点点朝着洛水中裹挟而去。当密密麻麻的人流被驱逐到水流中时,李微言手中的刀柄,毅然向自己腕间划下——

    这才是真正南周小公子的血液。

    他从没想过救与自己无关的人。

    可他此时确实在救。

    林夜啊……——

    鹰隼在天上盘旋,雪荔擡头。

    她和白离在战斗中,双方伤痕累累,白离占上风,雪荔气力越来越弱。可雪荔凶悍心韧,被以“兵人之首”的方式培养长大,白离在她身上留了大大小小的伤,却也被她反伤到。

    拿不下这个小丫头,让白离越来越认真。

    而天地间的鼓声来自卫长吟,鹰隼来自林夜,各自传递着讯息。

    白离:“你看,老卫的布置,从来无处不在。老卫老谋深算,我承认你们照夜小将军很厉害,可他年纪太小了。他若早生十年,便可以挽回败局,而今嘛……”

    雪荔:“便是晚生十年,他也足以挽回败局。”

    白离上下打量她:“你这么相信他?为什么?”

    白离生了兴趣,他拔身间重新出手,瀑布飞流、天地叶落皆是他的助力。他的内力充沛丰盈,卷向那个少女。雪荔运功相抵,周身密密生了刀口子一样的伤痕。

    她被内力冲得跪地在灌木中,借此卸力。

    白离的喝声包裹着她,击得她心口阵阵发麻。

    白离冷然:“你修习‘无心诀’十余年,南周小公子的血再厉害,也挽回不了十余年的时间。你和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同,他们在乎的,你都不在乎,他们怜惜的,你全都没有感情……你不爱不恨,无欲无求,你再深的感情,在常人看来也浅薄无比。

    “与众不同的雪女独一无二,为何要为这格格不入的尘世拼命?

    “你的情感如看草屑,如看花开败,你如何就能在意——我不信你在意!”

    “在意”。

    这是多么陌生的感情。

    曾经的在意早已被摧毁,如今的在意如看花落如看日出,与人不同行的怪物,如何看待他们呢?从不理解尘世的怪物,凭什么为他们搏杀呢?

    雪荔齿缝间细细渗血。

    此时没有魔笛声起,无人控她神智,她却依然恍神,心间震动如碎。

    是啊。

    为什么?

    她仰头看着天地。

    红日从天边生起来,血泊混在洛水中潺潺流下,从身边淌走。来来去去的南周兵马,仇视敌人的霍丘军马,麻木不仁的兵人们涉水而行。

    还有趴伏在山间瀑布中、正被敌人逡巡的李微言。

    埋入灌木中、深入敌军后方的明景和孔老六。

    以及不知身在何处、是否调到兵马的曾大哥。

    她不在意吗?花开花败,日升日落,尘烟喧哗……她皆不在意吗?——

    洛阳行宫间,张秉欲要逼宫,而宋挽风笑声现于宫墙之上:“小张大人,莫要步步错。”

    风师的笑声随天上日出一道升起,张秉这一方人马露出惊慌之色,看到宫墙檐头立着的杀手们,意识到他们进入了敌人的包围。

    方才势微的皇帝宣明帝,这时露出微妙笑意,看向张秉。

    而宫檐之上,一道少年声音笑意盈盈:“风师大人,你才是——不要步步错。”

    宣明帝僵住。

    叶流疏擡眸。

    张秉掀眼皮。

    宋挽风和春君,与众杀手们齐齐看去,他们看到红日落在宫檐上,林夜衣袂掠风,修身长立。那是怎样风华鲜妍的郎君,衣带如飞,惊鸿翩影。

    林夜身后,窦燕举起机关弩,朝着他们笑。

    窦燕笑眯眯:“风师大人,我来为我姐姐报仇。”——

    卫长吟这一方,鼓声震天,明景和孔老六摸上山头,看到少年被扣押着五花大绑。

    被按跪在地上的少年动也不动,孔老六几乎气得按捺不住,而明景竟然冷静地拦住他。

    敌人洋洋得意地数数:“二十六、二十七……”

    灌木中鸟叫飞起,粱尘垂着眼,忽然擡头,看向卫长吟。身上遍是伤,动也动不了,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那满面血的少年在日出红光中露出笑容:“我是可以死的。

    “但你们不能拿我去威胁我父母、我姐姐。陆氏儿郎,绝不沦为你们的傀儡——”

    卫长吟最先反应,他拍掌运气,击向少年。粱尘陡然拔身,震开身上绳索。灌木中魔笛声倏地响起,粱尘本无路可逃,听闻笛声,他骤然转身,正好迎上孔老六的接应——

    红日升空。

    雪荔握住匕首,迎上白离。

    山中清晨风声簌簌,叶落飘然,洛水湖畔大半尸血,残骨如山。万千花开万落,人生人死,对雪荔来说,也许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也许永远不会有常人那样强烈的情感。

    她也许毕生不会知道爱恨,不懂情深清浅,不能体验大悲大喜。

    然而——

    雪荔脑海中,响起少年含笑的声音:“你虽不懂,但你沐浴其中。你不知这是爱恨,但你可以感受到。阿雪,你感受到了吗?”

    她听到风声,听到叶落声,她眼睛看到尸骨,看到己方人的惨烈、敌人的仇怨。

    一朵花开,与一片雪飞。

    正如世人的欢喜悲哀,与那立在路边、等候她的少年。

    “问雪”在她手中凌厉向前,带着少女的一往无前:

    “我亦有心。

    “我心……如山河,山河……岁无恙——”

    磅礴内力与劲风如洪如涛,锋刃如生骨血,淹没向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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