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回:松鹤堂连夜开大会,承恩阁米……
第一百零五回:松鹤堂连夜开大会,承恩阁米市赠如意
一开始,钱帚儿要的就是曹祖这条赌狗的性命。
因为赌狗不可托付信任,赌狗一旦上了公堂,几棍子下去,再饿几顿,肯定会把钱帚儿乔装的送牢饭猪倌咬出来。
所以,钱帚儿在今早的牢饭里下了老鼠药——她是开饭馆的,常年都有老鼠药灭鼠,而老鼠药主要起效的药物是砒霜,剧毒。
砒霜有一股酸辣刺激的味道,所以曹祖吃的时候觉得有一股怪味,钱帚儿以天气暖和,食物放坏了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这个曹祖吃了一个月的泔水,舌头被驯化,已经吃习惯了,不挑食,全吃了下去。
原本,钱帚儿以为曹祖会在公堂上剧毒发作,还能说一说龙袍就藏在颐园曲水轩的事情,但是她第一次下药,没有经验,下多了,曹祖在敲登闻鼓的时候就毒发吐血身亡!
幸好,效果是一样的,甚至,比钱帚儿预料的还要好!那血溅三尺的场面、那一层层不明真相的围观百姓兴奋又惧怕的眼神,钱帚儿知道,纵使是张家这样声名显赫的外戚,这一次也休想轻松脱身!
往张家泼私藏龙袍、意图谋反的脏水的目的达成。
东府侯爷想风风光光的嫁女儿?呵呵,先把屁股擦干净吧!
你害得我变成了你见不得光的小老婆,凭什么你的女儿就能风光大嫁,成为定国公夫人?
曹祖血溅登闻鼓、状告张家谋反的风波由此而起。
原本钱帚儿只是想利用曹祖这个老赌狗攀咬张家谋反,给张家风光嫁女儿添堵而已,并没有指望曹祖血溅三尺能够撼动大明第一外戚张家分毫。
然,俗话说得好啊,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起于微澜之间。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关联,曹祖之死,看似蚍蜉撼大树,但却是一个从山顶滚下来的小雪球,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到后来越滚越大,势头越来越猛。
等到十几年过后,这个雪球已成为了庞然大物,朝着外头煊煊赫赫,里头败絮枯杨的张家无情碾压过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咱们书接上回,且说松鹤堂老祖宗半夜失禁,伤心落泪,一夜都不曾好睡,到天亮时才合眼。
芙蓉连夜把王嬷嬷、甚至西城石老娘胡同里守丧的来寿家的都悄悄叫到了松鹤堂,商量对策。
来寿家的落了泪,“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呢?我家小姐自幼喜洁,如今沾了污秽,这叫她如何接受的了呢。”
王嬷嬷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就得告诉侯爷侯夫人了。若出了事,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芙蓉擦了擦眼泪,“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大小姐即将出嫁的节骨眼上,这可怎么说呢?”
来寿家的不同意王嬷嬷的说法,“我觉得不应该是咱们告诉侯爷侯夫人。这事关系到老祖宗自尊,老祖宗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服侍老祖宗了,唉,别看老祖宗性格随和,其实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得了遗忘症这么大的事情,连老祖宗自己都不知道,即使要告诉侯爷侯夫人,也得是我们先告诉老祖宗最近犯的种种病情,然后由老祖宗决定,是否告诉侯爷侯夫人。”
老祖宗真的没有白疼来寿家的,一分赎身银子都没要,把来寿家的全家都放出来当平民了,果然想的比芙蓉还周到!
一直沉默的花椒说道:“论理,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份,我斗胆说一句,我赞同来寿家的,不要让老祖宗一直蒙在鼓里。”
来寿家的拍了拍花椒的手,“好孩子,服侍老人不容易,你受累了。”
芙蓉四十来岁的人,精力不济,早就不值夜了,夜里都是花椒在忙活。
芙蓉说道:“我就怕老祖宗知道自己早就老糊涂了,有时候连吃没吃饭都搞不清楚,老祖宗知道真相之后禁不住——来寿家的你是没看见,昨晚老祖宗哭成那样,我好难过。”
来寿家的说道:“这些年,老祖宗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芙蓉你是最清楚的,老祖宗最开始肯定会伤心,我们就一起劝嘛,人老了就得服老。老祖宗那么坚强,她难过一阵,很快就能振作起来,把下半世的事情安排好。”
兔死狐悲,王嬷嬷想着自己的眼病也是如此,疾病来了是挡不住的,所以她选了如意当接班人,万一金针拨瘴失败,她成了瞎子,紫云轩有如意坐镇,也不会乱成一锅粥。
所以,王嬷嬷说道:“我也同意来寿家的意见,这回让老祖宗自己做决定吧。”
见三人都同意,芙蓉就是再心疼担忧老祖宗,也晓得实在瞒不住了,说道:“好吧,等老祖宗睡醒了,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告诉老祖宗。”
于是,四人都同意了,一起商议把话说的和缓些,让老祖宗接受起来没那么难过。
老祖宗醒了,芙蓉捧给老祖宗一盏淡淡的蜂蜜水——这是太医叮嘱的,消渴症的人长期空腹之后,不能马上站起来活动,需要先补一些甜水,以免头晕摔跤。
老祖宗喝了蜂蜜水,花椒服侍穿衣,来寿家的捧鞋,王嬷嬷用手试着洗脸水的温度是不是恰到好处。
老祖宗看来来寿家的,顿时一愣,“寻梅?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里守丧吗?”
寻梅是老祖宗还是金家小姐时,给当时还是小丫鬟的来寿家的取的名字。
“这……”来寿家的一时语塞,心道:唉,不能怪芙蓉优柔寡断,这种难堪的事情别人在背后说起来容易,但是当面讲的话,确实很难说出口。
来寿家的改口说道:“快两个月没见老祖宗,我想的慌,就忍不住过来瞧瞧,横竖我家那个死鬼连百日祭都早过了。虽说我已经不是张家奴,但在我心里,老祖宗始终都是我的主子。奴儿牵挂着主子,理所应当。”
这话说的漂亮,来寿家的依然还是会讨老祖宗喜欢。
老祖宗很高兴,“你来的好,最近我也时常想你来着,以前你在松鹤堂的时候,我还不觉得。自从你在家守丧不来了,我就开始觉得少了些什么,有时候闷闷的。”
来寿家的在地上打了个半跪,低眉顺眼的给老祖宗穿鞋,就好像她还是以前的小丫鬟寻梅,说道:“只要老祖宗不嫌弃我老迈啰嗦,我以后天天来给老祖宗解闷。”
老祖宗穿了鞋,去洗脸架那里洗漱,服侍的四人对视一眼:怎么回事?老祖宗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完全看不出昨晚哭了半夜啊!
是不是忘了?
芙蓉轻咳一声,试探着说道:“老祖宗,这裤子的颜色您还喜欢吗?”
昨晚失禁后擦洗了身子,刚换上这件秋香色的裤子。
老祖宗拿起猪鬓毛的牙刷,沾了牙粉刷牙,漱了口,说道:“挺好的,待会也配上秋香色的裙子——延林她们来了吧,快,叫她们一起吃早饭。今天我还想打牌,昨天还没赢够呢,延林延喆就被太后娘娘叫到宫里去了。”
一看老祖宗的反应,四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祖宗把昨晚半夜失禁的事情忘了!现在怎么办?还说不说了?
三个人把目光都投向提出告诉老祖宗真相的来寿家的。
原本,来寿家的是坚定要告知真相的,可是,看到老祖宗现在兴致勃勃、神采飞扬的模样,她愣是说不出口啊!
太难了!
来寿家的摇摇头,决定暂时不说了。
来寿家的年纪大、辈分高、资历也老,有她这个主心骨做决定,三人都服她,就先不说了。
芙蓉笑道:“老祖宗,这都快吃中午饭了,您还惦记着早饭呢,王姑娘和三个姑娘早就在各自房里吃过早饭了。”
老祖宗看了看墙角的西洋大摆钟,目光茫然,“我怎么一觉睡到这个时辰了?”
王嬷嬷说道:“有客至远方来,看到王延喆和王延林两个外甥,老祖宗心情好,睡觉也好起来了。再说天气不好,是个大阴天,憋着雨,只看天色,这时候都是天蒙蒙亮的样子,这样的天气最容易睡懒觉了。”
“哦,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老祖宗穿好了衣服,坐在梳妆台,“既如此,快快给我梳头,你们要丫鬟们分头把她们四个都请过来,我们一起吃中饭。”
芙蓉打趣道:“吃完中饭还打牌吗?”
“打呀。”老祖宗说道:“今天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要变天下雨,又不能逛园子,不打牌做什么。”
芙蓉应下,正要安排丫鬟们去请,腊梅匆匆忙忙赶过来了,看到王嬷嬷,“姨妈,您在这里呢,我找您有点事——来寿家的?您……您都告诉老祖宗了。”
原来,曹祖敲顺天府衙门登闻鼓,状告张家兄弟私藏龙袍谋反,并当场血溅三尺暴亡的事情在京城炸开了。
两府侯爷在一起紧急商议对策,并立刻派人去通州把曹鼎叫回来。
西府崔夫人去了娘家找永康大长公主和父亲崔驸马搬救兵去了。
东府周夫人依然拣佛豆——根本没人告诉她。
西府大管家来禄告诉了妻子腊梅,腊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姨妈王嬷嬷,毕竟大小姐的婚礼就在后天啊!
腊梅赶到松鹤堂,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月没见的来寿家的!
腊梅觉得,来寿家的明明在家里守丧,既然她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听见了曹祖状告张家兄弟私藏龙袍谋反的事情,特地跑来告诉老祖宗的!
毕竟,来寿家的平时啥啥都不干,就喜欢指指点点,通风报信是第一名!
其实来寿家的下半夜就赶到松鹤堂了,怎么可能知道曹祖敲登闻鼓呢!
来寿家的聪明的很,一听腊梅这话,晓得其中必定藏着话,姜还是老的辣,就故意套腊梅的话,“是啊,得亏我来了,要不然老祖宗还蒙在鼓里。”
王嬷嬷听了,虽然不晓得腊梅要说什么,但直觉一定不是好事!故,王嬷嬷朝着腊梅疯狂使眼色:别说!什么都别说!来寿家的故意诈你呢!
可这时已经晚了,腊梅毕竟年轻,经历的事情少,此时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姨妈王嬷嬷的眼色,立刻就被来寿家的这只老狐貍套出了真话,说道:
“不是我故意要瞒着老祖宗,实则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简直无稽之谈,一听就是假的。可是诬告的人敲了登闻鼓,一堆人围观他诬告攀咬咱们张家私藏龙袍谋反,还当场吐血,说咱们张家灭口,死在登闻鼓下。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人命,纵使是咱们张家,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腊梅这一下镇住了所有人!
“什么?”老祖宗居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对芙蓉说道:“把内造的救心丸拿来,给我吃一颗。”
又对腊梅点点头,“你坐下,喝杯茶,莫慌,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讲一遍。其实来寿家的什么都没说,你来讲。”
反正这事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腊梅坐下,喝茶定了定神,将今天早上顺天府衙门的风波讲给老祖宗听了。
老祖宗吃下救心丸,听完腊梅的讲述,问道:“我的儿子儿媳孙子们人在何处?”
腊梅说道:“听来禄说,两府侯爷和东府大少爷在东府侯爷的外书房里说话。西府崔夫人已经回娘家去找永康长公主和崔驸马了。周夫人在拣佛豆。西府大少爷在国子监读书,其余四个少爷都还学堂读书,不知道这些变故。”
东府大少爷已经有了锦衣卫都指挥的三品武官虚职了,西府大少爷目前恩荫了国子监监生,在国子监读书。
老祖宗又问:“孙儿媳夏氏在何处?她知道吗?”
腊梅说道:“大少奶奶也是刚知道的,奶奶说对方实属诬告,不妨事的,当下她还是筹备大小姐婚礼要紧。外事自有侯爷们料理。”
老祖宗点点头,“夏氏还是很稳重的,走,我要去祠堂跟两个儿子交代几句。除了来寿家的和芙蓉,你们都不要跟着,各忙各的便是,德华的婚礼要紧,不得慌乱。”
老祖宗还特意叮嘱众人,“这事暂时不要让三个姑娘还有王姑娘知道,中饭也是送到她们各自房里吃,不用到我这里来了。女孩子们也就出嫁之前,能够在娘家过几年清净日子,等她们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就像夏氏一样,要时常面对这些腌臜事、烦心事。到时,她们再操心也不迟。”
说完,老祖宗就坐上轿子,去了东府。
此时,一场春雨已经润物细无声的下来了,雨点很小,就像浓雾似的,笼罩着长寿湖上,烟雾蒙蒙,颐园越发像个仙境了。
承恩阁五楼里,如意铺纸研磨,王延林挥毫作画,将眼前的美景尽收妙手丹青之中。
水墨湖景画已成,王延林诗兴大发,在画上题诗一首,标题是《承恩阁米市赠如意》:
“湖光潋翠色,水镜尚未磨,细雨烟丝乱,轻愁锁重楼。”
王延林一气呵成,“好了,送给你吧。”
如意很是喜欢,“真的?多谢王姑娘。我会好好保存这幅画,还有这首诗的,不会流传到外头去。”
“不打紧的。”王延林站在窗前,伸手去接外面纷乱的烟丝细雨,一本正经的说道:“米市的诗画关我王延林何事?”
如意不禁笑起来了。
承恩阁里,只有诗歌和青春,远离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恍若世外桃源。
但与此同时的东府外书房则一片肃杀之气,在密谋如何平事的两府侯爷和东府大少爷听说老祖宗来了,连忙冒雨跑出去迎接,连伞都不打了。
老祖宗对大少爷说道:“你先回去,跟你媳妇料理你大妹妹的婚事要紧,今天就陆续有各府送礼的人先到了,你去待客,这里交给我们。”
大少爷张宗说退下。
侯爷们将老祖宗迎到罗汉榻上坐着,两人都不敢坐,一左一右站在旁边回话。
老祖宗说道:“曹祖诬告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你们两个是什么盘算的?”
东府侯爷寿宁侯说道:“曹祖是个烂赌鬼,赌鬼嘴里没有真话,血口喷人,就是告咱们家谋反也不打紧的,老祖宗莫要担心。”
西府侯爷建昌侯说道:“都是儿子的失察,没有能够及时发现曹鼎有这样无法无天的父亲,这一切都儿子而起,让老祖宗不能静养,是儿子不孝!”
两个儿子,两种性格。
老祖宗没有理会大儿子,对小儿子说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曹鼎这三年为你们西府钱库做了不少事情,是有功的,他已经尽力把烂赌鬼生父处置了,但那毕竟是生父,总不能下死手,等曹鼎回来,你不要责怪他,莫要寒了家奴的心呐。”
曹鼎是西府的钱袋子,宝源店固然是旺铺,但旺铺也需要懂得经营的人去做,若是无能之人,就像宝庆店以前的掌柜白杏,白白糟蹋了旺铺。
西府侯爷说道:“儿子知道了,母亲还有何高见,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东府侯爷心道:哼,马屁精,瞧你的家奴惹出来的破事,我大姑娘后天就要出嫁了!若是横生枝节,大家都没脸,看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