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回:假长生找到真长生,风雪夜……
第一百三十七回:假长生找到真长生,风雪夜盼来夜归人
雪地里,脱的只剩下一件单衣的马拐子牙齿都冻得咯吱咯吱响,但就是咬牙不肯招认,还大声喊冤枉,说从未见过悬赏文书里的长生。
看着马拐子哆哆嗦嗦嘴唇都冻成乌紫色了,汪千户心想:难道找错人了?不是他?万一真冻死了,谁都担待不起啊!
与此同时,在百花楼里,有个待售的的女奴看到有机会得自由,就跟吉祥说了个线索。
“马拐子今天上午要我把他在马车里的脏衣服洗干净,我去收拾的时候,里衣外衣袜子都有,正好一整套,当时没往这处想,以为就是洗衣裳。”
“现在你们来这里找人,我就想可能是这个老拐子之前去过澡堂洗了澡,里里外外都换了新衣好过年,所以换下来的脏衣服就在马车里。悬赏榜文说那个人就是在澡堂里丢失的,八成就是在那里被老拐子给拐走了。”
吉祥听了,忙问:“你见过长生吗?”
女奴摇摇头,“没见过,马拐子很谨慎,口风也紧,视财如命,连个亲人都没有,谁都不信,没有破绽,否则也不会干这么多年的脏营生都没有被给人告发过。”
吉祥又问:“那些衣服在何处?”
女奴说道:“洗干净之后用熏笼烤干,已经收到柜子里了,这位军爷,跟我来。”
女奴将吉祥带到衣柜处,拿出一摞衣服,吉祥翻检着,从里头找出一条黑绒布浩然巾!
这个布料和大小,和九指戴的那个一模一样!
种种巧合,众人对马拐子从七分疑到了十分怀疑了。
吉祥等人拿着浩然巾,赶到酱黄胡同,这时候汪千户已经把衣服还给马拐子了。
要是闹出人命,汪千户也不好交代。
马拐子仓皇跑回屋里,恨不得把身体就像贴饼子似的贴在炉子上取暖,骤然从寒冷的地方到了暖和处,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打个不停,鼻水横流。
吉祥赶到这里,递给汪千户一个纸条,说道:“有人在本司三院的这个行院人家里看到了长相类似长生的少年。
汪千户听了,大声说道:“走!咱们瞧瞧去!”
一群军爷浩浩荡荡的来,又纷纷扬扬的走了,马拐子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关上院门,生怕这些人再来。
虚惊一场,这条命差点都冻没了,马拐子一口气喝了三杯酒,压压惊,暖暖身。
北风呼啸,夜空又飘起了雪珠,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马到成功、功亏一篑、愧不敢当……”
马拐子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那个诗词成语滔滔不绝的痴傻小子么?我灌了药才把他放倒了,终于闭嘴,关在密室里头呼呼大睡,怎么可能跑出来?难道那药失效了?
马拐子怀疑自己听错了,赶紧推开窗户,借着清冷的雪光,依稀看到院子里有个人蹲在雪地里,拿着一根树枝,不知在雪里写些什么东西。
那个人穿着长袄,梳着发髻,但没有戴头巾,发髻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雪。
听到窗户打开的声音,蹲在雪地的人就擡头看过去。
马拐子借着雪光,看着蹲在雪地上的人脸:这不就是那个傻小子吗?
马拐子简直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冻麻了出的幻觉,就揉了揉眼睛,趴在窗户上看,没错,就是那个傻小子!
马拐子拿起炉子旁边的烧火棍当武器,心想一棍子下去,要么敲晕,要么打破头敲死,可千万不能这傻小子吱声尖叫,惊动了邻居。
马拐子开了门,冒着风雪走进院子,人却不见了,雪地上全是方才汪千户带队进来的杂乱的马蹄印和各种脚印,无法通过脚印寻人。
他也没有找到雪地里有树枝划过的痕迹。
难道刚才真的是幻觉?
可是雪地那张脸分明就是他啊……
马拐子揉了揉冻得僵硬的脸,是幻觉还是少年,只能先去藏身处看看了。
马拐子回屋,提了一盏灯笼出来了,去了院子角落里的一丛太湖石,板动机括,一块山石移动,露出一个水缸那么大的洞口,这是藏着一个地窖。
马拐子顺着石阶走进去,地窖里有一张竹床,床上铺着稻草褥子,躺着一个少年。
这不还在这里么!原来刚才就是幻觉,看来真的是脑子冻麻了。
马拐子还试探了一下少年的鼻息,悠长均匀,分明还在昏睡中。
马拐子松了一口气,举起灯笼回头,奇了!他身后正站着那个少年!
怎么跟鬼打墙似的!马拐子转身看着竹床,床上一个,身后还有一个。
身后的少年一把掐住他的手腕,也不知按了什么xue位,马拐子不知觉的松了手,手中的烧火棍落地,砸在自己的脚上,疼的他眉毛都在扭曲。
剧痛之下,马拐子看清楚了,的确是两个人,长相相似而已,一个躺着昏睡,另一个个头要高一些,壮一些,眼神带着杀气,单手就掐着他的脖子,愣是把他举得脚尖离地!
那人说道:“拐我外甥,我看你是找死!”
此人正是郑纲,长生的表舅,方才他装作长生,蹲在雪地树枝画地、成语接龙的正是吉祥想出来的李代桃僵、引蛇出洞之计。
这时哗啦啦涌进来一群军爷,为首那人依然是汪千户,他大手一挥,“拿下此贼!”
找到了长生,马拐子被抓,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再嘴硬还要遭一顿毒打,改变不了结果,只得交代了实情。
原来,这马拐子以拐起家,以买卖人口发家,这么多年,老本行一直没丢过,在他眼里,人就是两脚羊,用来换钱花的。
即将过年,马拐子去浑堂胡同洗澡,就注意到了身边的一对父子。
那儿子明显脑子有问题,嘴里一直絮絮叨叨着诗词成语,自己跟自己玩飞花令,当老子的给儿子洗头搓澡,就像儿子伺候老子似的,尽心尽力。
当老子的一边搓洗儿子,一边跟儿子说话,那怕儿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回应都没有。
“洗干净点,你胭脂姐姐就要回家过年了。”
“长生啊,你想不想你姐姐?我很想她,咱们要换的新棉袄都是你姐姐一针一线缝的。”
在拐子眼里,长生就是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长得好,痴傻,不闹腾,好控制,提线木偶似的,很多客人就好这一口,简直奇货可居。
拐子暗中观察着对父子,悄悄跟踪,看到当老子的晕过去,他就走过去跟长生说道:“你胭脂姐姐要见你,快快跟我去见她。”
这是拐子们惯用的法子,用最信任的人的名义去拐骗受害人,连孩子大人都能中招,何况长生是个痴傻的。
长生听到胭脂姐姐,当即就顺从的被拐子给牵出去了,拐子把长生扶到自己马车上,怕他在车上闹,就给他一块加了“料”的糖,当拐子的,这些东西常年都备着,等他把车赶回家,长生已经吃完了糖,精神恍惚,昏昏欲睡了。
马拐子把晃晃悠悠的长生扶下车,期间,长生头上的浩然巾掉到马车里头。
拐子把长生扶到地下密室里,熟练的上锁,灌药,在他看来,这是“进货”完毕,就等合适的时机出手了。
马拐子驾车去了在羊角市的店铺,要女奴去车里收拾他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
女奴收拾衣服的时候,还以为车里那条浩然巾就是马拐子的,就一并洗了,用熏笼烤干。也正因这个浩然巾,让马拐子露出了马脚。
马拐子回到店铺不久,薛嫂就过来羊角市逛街“看货”,她话里有钱的福建大老爷花大价钱买契弟的诱饵深深吸引了他,今天在澡堂里刚刚进的“鲜货”有八成符合薛嫂的要求。
就在马拐子想把薛嫂请到自己家里“验货”的时候,外头传来五百两悬赏寻人榜文的消息,马拐子跑去看榜文,一瞧画像:正是他刚刚进的货啊!
马拐子想着:这长生的画像在京城到处都是,那个福建有钱老爷就不敢要了啊,这买卖是不成的。
现在唯一能够赚钱的途径,就是找个自己人演戏,把长生偷偷转给此人,要此人牵着假装走失的长生去混堂胡同的似家客栈领上五百两赏钱,然后两人分成。
但是贪婪的人永远不嫌赚钱多啊,马拐子转念一想,这家人能够出五百两银子买一个傻子,可见这傻子对家里人是多么珍贵。
很多人家家里若有个傻子,都觉得是个累赘,恨不得远远的牵走扔在外头,自生自灭。
这家人居然出五百两银子啊……明天能够拿出五百两,明天会不会变成六百两、七百两、甚至一撇也有可能……
还真是奇货可居。于是,马拐子想把长生藏几天,等赏银一涨再涨。
只是,马拐子万万没有想到,长生背后不仅仅有爱他的家人,还有一群爱护他的好友邻居,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不到一天就找到他这里了!
这马拐子被北城兵马司移交给了顺天府衙门,最后判了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马拐子被打了一百,奄奄一息,没有等到流放就死于棒疮,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他店铺的奴儿们,被拐的都被解救回家,被买卖的,最后都是如意娘出钱,将他们全部赎买,并归还了身契,给与自由。
愿意回家的给路费盘缠,不愿回家或者无家可归的奴儿们,如意娘就托了鹅姐的关系,将他们介绍给了曹鼎夫妻,都去了通州的宝源店做工,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如意娘受够了被人当货物买卖的苦,不愿看人受这种苦,她无法解救羊角市所有奴儿,至少她尽力解救了她所能看见的苦难。
且说那晚四泉巷到了半夜,除了小孩,大人几乎都无法入眠,商量着明天该去那里找长生。
就在这风雪夜里,邻居们盼来了夜归人!
一辆马车驶进四泉巷,打破了深夜的平静,邻居们纷纷披衣开门去看,看到吉祥把熟睡的长生背下了马车!
九指和胭脂在雪里给邻居们作揖道谢,“长生找回来了!感谢各位友邻相助!”
如意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家里,往炕上一躺,拿出怀里的油纸包,这里装着早上吉祥给她剥的香榧子,这一天都没空、也没有心思拿出来吃,这会子才吃上。
如意娘把近一年做大席积攒的银子全部清点出来——之前赚的钱都给了鹅姐夫第二次出海当本钱去了,交给吉祥,“拿去给羊角市百花楼的奴儿们赎身,不管有无提供线索,都赎了吧,这对银镯子专门给那个拿出长生浩然巾的女奴。”
四泉巷的人,只有吉祥是自由身,他可以赎买那些奴儿。
鹅姐也来了,拿出一包银子给吉祥,“若钱不够,就用我的。”
这时,如意猛地从炕上坐起来,“糟糕,我本来应该在今天黄昏时就回颐园的!王嬷嬷定要数落我了,要扣我的月钱!”
鹅姐笑着摸了摸如意的头,“我早就托人给王嬷嬷打过招呼了,王嬷嬷同意把假再延一延,反正颐园腊月双倍月钱你在二十五的时候已经放出去了,现在活儿不多,再说自打腊梅的孩子出生,王嬷嬷比以前心软了不少,网开一面,你就放心吧,月钱少不了你的。”
如意长舒一口气,躺了回去,“年底花了好多钱,开了年得好好挣。”
鹅姐说道:“你们母女两个,一对活菩萨,钱都没往自己身上使。”
如意娘说道:“钱可以再赚嘛,积累福报,就像是给自己花钱了。”
如意娘一边说,一边麻利的煮了一锅面条当宵夜,如意把一碗碗面装进食盒里,提到九指家,除了昏睡的长生,每人都吃了一碗面。
赵铁柱连夜把大夫请来了——他如今是豹子营小旗,从七品的官身,天子亲兵,京城宵禁管不着他,可以自由通行,就把大夫找来,给昏睡的长生诊脉。
如意说道:“铁柱,我娘煮了面,你去我家吃吧。”
赵铁柱嗖一下就走了。
大夫给长生号脉,还看了舌头和眼睛,说并无大碍,受了些寒,开了九味羌活汤。
赵铁柱端着一汤盆面条过来吃,边吃边说道:“我吃了面就去抓药。”
胭脂请大夫给父亲九指瞧一瞧,“我父亲今天在澡堂里突然晕过去,近年来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时常胸闷。”
起初九指不给看,“我就是老了,老了都这样,不用给我看。”
胭脂一再坚持,一旁红霞也说道:“九指叔还是看看吧,要不然胭脂在颐园当差一直惦记着,整天都不安生。”
胭脂说道:“今天不看,明天我再要赵铁柱去请个大夫给父亲号脉。”
九指晓得女儿外柔内刚,是个有主意的,只得同意。
大夫给九指左右手都号过了,也看了眼睛和舌头,问道:“平日除了胸闷,还有什么状况,比如心悸之类的?”
九指问:“什么叫做心悸?”
大夫指着九指心脏的位置,“就是这里一抽一抽的,喘不过气来,有时伴随着疼痛,或者有时候就像一匹马似的奔腾,跳的很快。”
九指点点头。
大夫说道:“从脉象和症状来看,你有心疾啊,要注意点了,平日不要过度劳累,少思少虑,多休息。这个病多因太过操劳之故。”
这下把九指都听笑了,撸起衣袖,给大夫看他强壮的手臂,“我年纪虽大了,壮实着呢,过年的时候杀年猪,还帮忙按猪。”
大夫见惯九指这种讳病忌医的顽固病人,并不与他过多掰扯,“我就不开方子了,你平日备一些救心丸在身边就行,觉的不舒服了就吃一丸,不要硬抗。救心丸各大熟药铺都有卖的,多花点钱买好的救心丸吃,这东西一分钱一分货,关键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大夫说完医嘱就要走了,赵铁柱一口气把汤盆里的面条吸溜完了,赶车送大夫,顺便把救心丸和长生的九味羌活汤药材买回来熬煮。
听到大夫如此说九指的病情,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冲淡了长生失而复得的喜悦。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不幸的家为了应付不幸,总是要付出比普通人要多耗费数倍的力气,才能勉强过上普通人的日子,所以更容易遭遇不幸。
比如照顾病人,九指的秋胡戏就是为了照顾出痘的胭脂长生而油枯灯尽去世的,如今九指又要当差,又要悉心照顾长生,就步了他秋胡戏的后尘……
如意说道:“不管怎么样,长生回来了,今天大家也都累了,大夫说九指叔不能劳累,先睡一会吧,再过一会天就亮了,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有的忙,大家好歹合合眼。红霞,你今晚就睡我那边,赵铁柱回来之后会睡吉祥屋里。”
如意和红霞走了,胭脂跟父亲说道:“心疾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祖宗如今也吃着救心丸,她还吃消渴丸等其他丸药,这不也一直好好的嘛。我想法子给父亲弄些宫廷内造的救心丸。”
“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您看长生遭遇如此大难,不也没事吗?父亲,管他什么坎,我们都一起跨过去。”
九指听了,钢铁般的汉子,顿时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