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回:小表舅担当大责任,慧如意……
第一百三十八回:小表舅担当大责任,慧如意奔走搞关系
次日,腊月二十九,四泉巷都在忙年,杀鸡的、开油锅做炸货的,蒸馒头打烧饼的,唯有九指家里在熬药,赵铁柱连夜把九味羌活汤的九种药材都买回来了,胭脂在煎药,九指拿着一瓶救心丸,问赵铁柱请大夫还有卖药一共花了多少钱。
赵铁柱忙道:“叔您甭问多少钱了,虽是结拜兄弟,但我把长生当亲弟弟看待,这些都是我的一片心意。”
红霞也早早起来了,过来跟胭脂等人打招呼,“今天二十九,二小姐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得回东府帮她,等晚上得空我再过来。”
此时如意还在睡,到了快中午时才醒来,吉祥回来了,跟如意娘交代他一上午已经把奴儿们都买下来了,并写了放奴文书,并安排妥当,“……剩下十个走投无路的都送到曹鼎家里,等开年,他们就跟着去宝源店做工。”
“阿弥陀佛。”如意娘直念佛,“希望他们能重新开始生活,人生这一辈子长得很,什么时候重新过都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一个人骑马在风雪中奔到四泉巷,在九指家门口翻身下马,此人虽然戴着眼纱,但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出是郑纲。
胭脂赶紧放下扇着药炉的扇子,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敛衽行礼,“恩人来了,请进屋坐,屋里暖和。”
郑纲点点头,问九指道:“长生醒了没有?”
九指说道:“短暂醒过一次,喂了点吃的又睡了,那杀千刀的马拐子灌的药药性太猛,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赵铁柱说道:“郑总旗,你垫付的五百两赏银我们已经凑出来了,这就还你。”
悬赏的五百两银子已经按照约定给了通风报信的薛嫂,赵铁柱还不知道郑纲是胭脂长生的表舅呢,还以为郑纲只是出于热心。
郑纲说道:“不用还了,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我又不是外人。”
这下连胭脂都觉得奇怪,正好开口,九指轻咳一声,“恩人进屋坐吧,外头冷。”
家族的秘闻,九指不想让别人知道。
赵铁柱也要跟进去,九指说道:“如意娘好像在炸洋芋头片了。”
赵铁柱就跑到如意家去了。
郑纲摘下眼纱,跟着九指进了屋,先去看了炕上昏睡的长生,看着外甥和自己相似的脸,郑纲心里难受,说道:“我上午旁听了顺天府衙门审问马拐子,长生差一点点就要被卖做玩物。”
“这杀千刀的!”九指忍不住一拳砸在炕桌上,蓦地,心口一阵抽痛,这便是大夫说的心悸了,九指不禁捂住了胸口。
这时给恩人泡茶的胭脂端着茶盘进来了,看到父亲这个样子,连忙把药瓶里的救心丸倒出一丸,如干枣那么大,用热水化开,给父亲喝了。
郑纲问胭脂,“你父亲是怎么了?”
胭脂把大夫的话跟郑纲说了,“……年纪大了,又常年操劳出来心疾。”
郑纲说道:“难怪你父亲会在澡堂里晕倒,奔五十多的人了,除了差事,又当爹又当娘。这样下去不行的,得做长远打算。”
你谁啊?胭脂听这话觉得不对劲,这种话从鹅姐或者如意娘嘴里说出来可以,但从郑纲这里听到,就很怪异,方才这人还说他不是外人……
胭脂看着面前酷似长生的脸,心下未免起疑,“你是……你为何如此热心的帮我们?你和我弟弟长得如此相似,难道你和我家有什么渊源不成?”
九指说道:“胭脂,你出去……帮一帮如意娘她们忙年,我跟恩人说说话。”
郑纲却说道:“既然要做长远打算,有些事情就不能继续瞒着外甥女,她十七岁,是个大姑娘了,也该为她打算,难道将来你想让她再嫁个奴儿,世世代代都为奴为婢?你能瞒到什么时候?昨天我还出了赏银,这事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郑纲生生忍了两年,看到九指一家遭此劫难,他不想再这样保持现状下去,九指身体不好,这个家风雨摇摆,稍有差错,又要陷进不幸的泥潭中去,何时才能翻身?
郑纲毕竟是个少年,意气风发,他再也不想当个旁观者了。
一听到“外甥女”三个字,胭脂震惊不已,脑袋嗡嗡的,“恩人……你是我舅?”
郑纲说道:“我是你们的表舅,你父亲是我表姐夫。”
九指刚刚喝了药,此时胸口还是麻的,无论他怎么逃避,衰老和疾病都不会放过他,这个家已经不是一个病体之躯可以撑住的。
郑纲已经表明了身份,覆水难收,已经瞒不过女儿了,只得把亡妻的出身一五一十跟女儿说清楚。
“……石家犯下谋逆大罪,岳父大人的外祖家武安侯府也爱莫能助,岳父大人在会昌侯府为奴,后来有了你母亲,你母亲作为孙小姐的陪嫁丫鬟到了张家,嫁给我,有了你和你弟弟。”
“你母亲死前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们这些事,身而为奴,知道这些往事会徒增痛苦,我就一直都没说。直到那年元宵节走百病,遇到了你表舅,你表舅回武安侯府刨根问底,知道了过去的事情,这两年一直悄悄接济我们,长生所用的珍贵药材基本都是用你表舅的钱买的。”
灭门的祖宗、早逝的娘、痴傻的弟弟、心疾的爹,这个家总是一再遭遇不幸,胭脂一边听,一边默默落泪。
不过,等九指讲完了,胭脂就止了眼泪,反过来还安慰父亲,“父亲告诉我家族的过往,我并不觉得有多么痛苦。父亲和母亲生了我,给我生命,我感激你们的生恩,好好活着都还来不及,能会去想好几辈之前的荣华富贵,这些东西从未得到过,也就不觉得痛苦了。”
“其实纵使千金小姐出身又如何呢?各有各的烦恼和无奈,就是老祖宗,也多不能顺心如意。我在颐园当差五年了,也见过一些世面,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要把日子过好,得朝前看啊,不要回头。”
郑纲说道:“外甥女说的没错,纠结过去几代人的往事无用,外甥女这一代人有自己的日子过,不要背负那些沉重的过去,虽然艰难,也得重新开始。我打算跟西府谈一谈,最好是能够赎买你们全家,倘若不能够,我也想把全家先挪出来,武安侯府会照应你们,表妹夫多年操劳,已有了心疾,不能耗下去了……”
九指家里正商量着长远之计,如意家也来了个不速之客,紫云轩的秋葵。
此时吉祥如意赵铁柱鹅姐都在厨房里帮如意娘忙年。
如意见秋葵来了,赶紧把她领到正屋里,把炕上的杂物规整了,请秋葵坐下,秋葵不敢坐炕,要坐椅子,被如意按到炕上坐着,还给她倒了茶。
秋葵站起来双手接茶碗,“如意姐姐替我斟茶倒水的,叫我怎么好意思呢,我自己来吧。”
秋葵下半年升了二等丫鬟,学了些眉眼高低。
如意说道:“你虽在我手下办事,到来我家,你就是客,怎么好意思客人倒茶,你坐下说话。”
秋葵一撇如意还没来得及摘下来的围裙说道:“如意姐姐在家里好忙啊,我就不打扰你,长话短说。”
“王嬷嬷要我来传个话,今天都腊月二十九了,你和胭脂姐姐再回颐园也当不了几天差事,今年张家年夜饭在东府开宴,颐园又不忙。”
“就是过了年,老祖宗如今精神不济,也不见外头拜年的亲戚们了,颐园闲得很,就准你和胭脂姐姐歇到正月十五再回去。紫云轩的事情交给我,承恩阁交给蝉妈妈看着,梅园的仙鹤安排了其他人去喂。”
如意听了,很是高兴,这五年来,她是头一回在家里过年啊!
如意抓了一把银馃子给秋葵,“好秋葵,多谢你帮忙,过年一天都歇不成,等我回颐园,就换你好好歇几天。”
秋葵没有推辞,大大方方的接了银馃子,“过年打赏多,有钱赚,是好事,我还得谢谢如意姐姐把这个巧宗儿给了我,我是外头买来的,没有家,无牵无挂,就是过年放假也无处去,还不如趁这个时候多赚点银子傍身。”
如意抓了许多刚炸出来的炸货包好,装了两大包给秋葵,“这一包给你,这一包劳烦你捎给蝉妈妈。”
送走了秋葵,如意想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胭脂,就去了胭脂家里。
胭脂家门口有个煎熬的炉子,药罐子已经离了火,但还没有倒出药汁,如意就顺手把药汁滤进了碗里,掀起门帘,把药碗端进去,看到胭脂九指在和郑纲说话。
“郑总旗来了——九味羌活汤熬好了,”如意将手腕贴在药碗上,“冷热刚好,快把长生叫醒先要他吃药,凉了就没效了。”
郑纲见到如意,顿首打了个招呼,“如意姑娘好本事,若不是你找了薛嫂这个官牙,我们解救不了长生。”
如意心道:什么你们我们?我和胭脂一家才是“我们”好吧!
如意嘴上还是很客气的,“是我母亲提醒我这么做的,我才多大,想不到这些。郑总旗仗义,当即拿出五百两银子当悬赏。”
郑纲说道:“我是他表舅,理应如此。”
“啊?”如意没想到郑纲知道此事,更没想到他会当着胭脂的面说出来。
九指说道:“这事我们已经告诉胭脂了,如今,你和吉祥,还有胭脂都知道。”
如意局促的看着胭脂,“我……”这事如意一直瞒着胭脂,如今纸包不住火,胭脂知道了,如意一时不该说些什么好。
胭脂轻叹一声,走过去接过如意手中的药盏,放在桌上,“我不会怪你们瞒着我,你和吉祥信守承诺而已。不过,我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失落。这些年我一直吃饱穿暖,没有冻着饿着,家庭和睦,邻里关系也好,还有你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现在还有个好表舅,这日子,比张家很多女孩子都要好啊。”
从小到大,胭脂总是被人夸赞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善解人意,总是考虑别人的心情,不希望对方难过。习惯付出,把自己的感受深深的埋起来。
比如对面不知所措的如意,胭脂不会怪她隐瞒,反而会暖言安慰她。
比如面对红霞哽咽的说自己全家都要成为二小姐的陪房,远去南京,她无法履行和胭脂相伴一生的许诺时,胭脂短暂的震惊之后,说可以学如意给王小姐写信,说你将来要坐一个月的船去南京,你晕不晕船?我给你备些药……
胭脂这样的女孩子,若遇到的是冷漠的家人、认识的是自私的外人,她的付出和体谅会被人当做习以为常,被忽略,甚至被嘲笑,她的一生都会被周围的人吸干,会穷困潦倒,连尸骨都无人收。
然而胭脂的善良总是遇到珍惜她的人。
如意拉着胭脂的手,鼻子酸酸的,胭脂越懂事,越是让人心疼她。
郑纲说道:“如今我表姐夫身体不好,在澡堂晕倒,大夫诊出了心疾,医嘱要好好休息,不能操劳,这下家里有了两个病人,再拖下去还不知会出什么事端。我想和张家谈谈,接外甥全家出府休养,最好能够赎身,但没有门路,思前想后,只有如意姑娘能够和老祖宗说上话。”
如意看着越发端庄美丽的胭脂,比红霞还漂亮,如意也担心这么美丽的花朵会被人盯上,心想如果胭脂能够出府,有武安侯府这颗大树庇佑当然比在颐园当丫鬟好。
但是……
如意说道:“张家当家人是老祖宗没错,但胭脂一家毕竟属于西府,西府的侯爷和侯夫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是真管事,不像东府的侯爷侯夫人万事不管,大事靠老祖宗拿主意,家事靠二小姐和大少奶奶料理。”
“西府里外的事务都井井有条,侯爷主外,崔夫人主内,这些年来,老祖宗对西府很放心,一直不过问的事情。所以,胭脂一家的事情是越不了西府的侯爷和侯夫人的。”
郑纲忙问:“如意姑娘能够和西府侯夫人说一说此事么?”
如意说道:“为了胭脂一家的前途,我当然乐意去传话,只是……郑世子的意思就是武安侯的意思吗?”
方才如意还称呼他为“郑总旗”,现在改了称呼,叫做“郑世子”,这意思就是问郑纲到底能不能当家做主?给胭脂一家赎身是郑纲自己的意思呢,还是武安侯府在表态?
这个很重要,如果只是郑纲个人的意思,西府是不会跟他谈的。
郑纲说道:“原本我父亲还在犹豫,昨天长生的悬赏告示贴的满城都是,我父亲其实也派了武安侯府的人到处找长生,昨晚将马拐子捉拿归案之后,我回去跟我父亲说了想把外甥一家接走的打算,我父亲这回同意了,只要张家肯放人,武安侯府都会接纳亲人。”
老武安侯松了口,是因为他发现寻找长生闹得满城风雨,但是当年见过石家抄家灭族风波的人家都没有任何动静。
原来,五十二年过去了,除了自己这个血亲还在意此事,其他家族早就不记得了,无人在意。时间消磨了记忆,好几代人的更叠,往事已经模糊了。要不……试一试?
如意说道:“好,有郑世子这句准话,我愿替世子跟崔夫人传话。”
如意是个爽利人,当即就回去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去了西府二门。
她本就是西府的人,又在老祖宗那里伺候,人比衣服还体面,很顺利的见到了崔夫人。
当家主母过年的时候很忙的,外头一堆等着回事的管事媳妇,如意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明了来意,“……如今九指得了心疾,一度晕倒在澡堂,差点把长生给丢了。长生又一直是那个样子,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
“家里两个病人,胭脂又在颐园里当差,再说她是个姑娘家,即使不干颐园的差事了,专门照顾家里,她也照顾不了两个有病的男人啊。”
“所以,武安侯府想把胭脂全家接出去,如此,两个病人有所养,胭脂未来也有个依靠。咱们侯府有什么条件,只管提便是,武安侯府成心想赎。”
崔夫人想了想,说道:“侯府往外放一户人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胭脂是伺候老祖宗的丫鬟,就是一分身价银子都不要放出去也成,咱们侯府又不缺这些银子使。”
如意连忙吹风拍马道:“夫人治家有道,西府钱库丰盈,别说我们这些下人了,就是老祖宗也赞不绝口的。”
好话当然爱听,但崔夫人并不是几句好话就能说动的人,她蹙眉说道:“不是我不肯放人,这事有些难办。胭脂的母亲是先头侯夫人孙氏带过来的陪嫁丫鬟,我是继室,若管先头原配的事,总感觉不妥,别人会闲话的。”
其实崔夫人也不想养着胭脂一家人,毕竟是原配带来的“包袱”,她一点都不想背啊。这些年,随着会昌侯孙家的没落,崔夫人这个公主之女几乎把原配孙夫人存在过的痕迹都消除了,可这个包袱不是她想甩就甩的。
如意说道:“论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孙夫人的陪嫁丫鬟嫁给了西府的家生子九指,她所生的孩子胭脂长生当然也是西府家生子,陪嫁丫鬟早就去世了,他们一家三口都是西府家生子,夫人是西府当家主母,当然都归夫人管,别人可没有理由在一旁置喙。”
话虽如此,但崔夫人不想担当这个责任,虽是石家被抄家灭族是五十二年前的旧事了,但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
崔夫人说道:“你看外头那些等着回事的人,我上午忙得很,下午等老祖宗歇了中觉起来,你跟我一起去颐园松鹤堂,要老祖宗定夺此事,只要老祖宗点了头,我这里绝无二话,立马给办了。”
崔夫人心想:只要是老祖宗同意了,之后无论好歹都与我无关。
如意忙道:“好,我下午过来找夫人。”
说完,如意就有了主意,立刻打点了一份重礼,叫上吉祥,一起骑马去了石老娘胡同,去找来寿家的。
来寿家的平日在松鹤堂陪伴老祖宗,但从小年开始就回家准备过年了,如意就来家里找她。
一路上,如意才有空把郑纲要接走胭脂一家的事情告诉了吉祥,“……你们家和来寿家的来往密切,你爹帮她赚大钱,你还给她孙子指了走武举这条路,在她这里你的面子大,得说动她,要她下午帮忙在老祖宗那里帮腔,老祖宗最听来寿家的话了。”
能帮到胭脂一家,吉祥当然乐意。
一见来寿家的,如意嘴巴就甜的很,“青天大老娘,我和吉祥提前给您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