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在反应过来后,迅速推开门追了出去,只见段翎将林听带到一家在京城很有名的医馆。
他摸不着头脑。
林听看着身体健康,怎么会突然晕倒。还有就是,段翎好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否则不会如此冷静地将人抱来医馆。
今安在深呼一口气,压下所有疑问,大步流星地迈进医馆。
一走进医馆里,今安在就听见大夫用惋惜的语气对段翎说林听得了不治之症,无药可治。
他脚步一顿。
今安在感觉自己是产生了幻听,林听得了不治之症?怎么可能呢,她往日里力气那么大,精神气还那么足,打他都不带喘气的。
“大夫,您是不是看错了。”今安在快步走到大夫面前,看向躺在段翎怀里的林听。
大夫收回手,摸着长须,沉吟道:“说来也怪,我方才给这位姑娘把了三次脉,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的脉象都显示命不久矣,可中间那次却与正常人无异。”
段翎抱住林听的手微动,又是这样,她的脉象会时好时坏。
今安在追问:“既如此,您为何说她得了不治之症,不是说中间那次脉象与常人无异?”
大夫一脸“你有所不知的”表情,解释道:“正因如此才危险,难保哪一天死脉会占上风,夺了姑娘的命,所以老朽才说姑娘得了不治之症,无药可治。”
他又道:“不过从姑娘的脉象来看,死脉也有可能会忽然消失,只能说一切得看老天了。”
今安在还是没法相信,双手紧握成拳:“真的无药可治?”
大夫也知道他们难以接受:“老朽骗公子作甚?我们这些当大夫的,自然希望能够多救几个人。可姑娘的病过于古怪,脉象时不时还会变,实属是前所未闻。”
段翎一言不发,给了诊金就带走林听。林听还处于昏迷中,纹丝不动,像睡着了,又不像,因为她睡着了会动手动脚打人。
今安在又跟着他走出医馆:“你这是要带她回去了?”
段翎碰过林听还有温度的皮肤,再撚过她的长发,声音没有变化:“我去找别的大夫。”
“我和你一起去。”
他头也不回,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今安在紧随其后。
短短两个时辰内,他们找了几十个大夫,诊断结果都一致。今安在忍不住问:“段大人,林乐允之前是不是出现过这种情况?”
段翎五指穿过林听垂下来的手指,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回握他,没有一丝一毫反应:“从安城回京城的路上出现过一次。”
今安在很少看到林听这么安静,非常不适应,想她起来跟他吵:“当时你没有找过大夫?”
段翎:“找了。”
“大夫怎么说。”今安在现在巴不得林听是故意装晕示弱骗他,然后突然醒来踹他一脚。
“和今天一样,有说她得了不治之症的,有说她没事的。”
今安在仰头看已经彻底黑了的天空,心沉到谷底,又束手无策。以前他母后得病,找到药就能治好,好歹有希望。林听的病却无药可治,只能看老天是否垂怜。
他错开眼,不再看似没了生机的林听:“你打算怎么办?”
段翎目光没离开过林听,即使她没回握他,他也将她握住:“她不会有事的,我带她回府。”
今安在有点佩服段翎,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见惯生死的锦衣卫,事到如今,还能这么平静。今安在差点要怀疑他不在乎林听的生死了:“她自己知不知道。”
“她知道。”说罢,段翎抱着林听坐进回段府的马车。
今安在不可能跟着他们回段府,站在原地看着马车驶向前方,渐行渐远,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林听回到段府才醒,她还有晕倒前的记忆:“我又晕了?”
段翎垂眸:“嗯。”
林听没让段翎抱着她下马车,自己掀开帘子走出去,但下马车后自然而然握住了他:“我在书斋晕倒后,你直接带我回来了?”
她的手终于重新握住了他,段翎心口微动,不自觉反握:“先带你去看大夫,再回来的。”
林听能想到大夫会说什么:“大夫又说我得了不治之症?”
“也有大夫说你没事。”
段翎踏上段家大门的石阶,与她同时越过朱红大门,走进点了灯笼、亮如白昼的府里。大门一关,黑暗仿佛被挡在了外面。
即使林听知道自己死后会复活,心情也沉重。还是那句话,对她来说,这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睡一觉的事,对他们来说却不是。
“今安在也知道了?”
段翎走路不快不慢,柔声道:“我带你去看大夫的时候,今公子也跟着,所以他也知道了。”
她偏头看段翎,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你是怎么想的?”
“我相信你没事。”
阵阵冷风拂面,林听脸颊碎发被吹到耳后,她眼睫也随风微动:“但我也有可能会死……”
段翎的脚步几不可见地停了停,看了她一眼,再继续往前走,笑着打断道:“不会的。”
林听不说话了。
“乐允,二哥,你们刚从外面回来?”段馨宁本来是要去找自己母亲冯夫人的,见他们从大门方向进来,便停下问一句。
“对。”林听走过去,给段馨宁整理了下被冷风吹得微敞的衣领,防止风钻进去,“都这个时辰了,你不在房间里待着,去哪儿?”
段馨宁望向芷兰手里的安神汤:“我听下人说阿娘昨晚睡不好,半夜才勉强入睡,我吩咐芷兰做了安神汤,想亲自去送给她。”
她母亲会睡不好,肯定是因为她的事,段馨宁很内疚。
林听了然:“去吧。”
段馨宁能感觉到林听和段翎之间有点不对劲,却又不说上来是哪里不对劲:“那我去了。”
京城即将从秋冬步入冬日,林听冷得抖了下,没在外面逗留太久,拉着段翎一溜烟跑回房间,健步如飞,看不出前不久刚晕过。
回房沐浴完,她本想又和段翎说说有关生死的事,可记得他昨晚应该没睡好,就让他先睡了。
段翎躺在床外侧睡了。
林听躺在床内侧,没多少睡意,像以前那样歪过头看段翎。
*
转眼间过了一个月。
因为林听偶尔会晕倒,所以段翎几乎是寸步不离守着她,像在安城那样带她去北镇抚司办差。直到宫中传来皇后要见林听的消息,这是皇后第二次要见她。
林听没想到皇后会再次召见自己,毕竟她听说皇后近几天已经病到连床也下不来了,吃药吃不进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不禁猜皇后的意图。
就算皇后和她一样,是穿书进来的现代人,林听在还没确认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不会随随便便跟皇后相认的,以免惹祸上身。
皇后在这个朝代是做过很多有利于女子的事,可她是皇后,与皇帝是夫妻,一般来说,会站在皇帝这一边。林听得防着她。
进宫的途中,林听有点紧张,掀开帘子吹吹风,冷静一下。
段翎这次也送她进宫,此刻就坐在她旁边:“你觉得皇后娘娘为什么又要见你?”他知道皇后第一次召见林听的原因是她说出了能暂时压制瘟疫的靛青根。
林听放下帘子,脑袋靠着身后的车板:“我不知道。”
“我在宫门外等你回来。”段翎不问了,熟练地给她披上一件有绒毛的红色披风,动作温温柔柔的,易叫人产生贪恋之心。
林听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两道不同的体温相撞,透过一层皮肤,撞进底下的血肉。
段翎:“怎么了?”
她松了手,也往他身上盖件披风:“没事,我去去就回。”
“好。”
进宫后,林听先看到的不是皇后,而是站在皇后寝殿前的嘉德帝。她虽没见过嘉德帝,但他所穿的龙袍表明了他的身份,林听跟着周围的内侍和宫女行礼。
“陛下。”
嘉德帝想看看皇后病重也要坚持见的人长什么样,因为皇后现在连他也不见:“擡起头来。”
林听擡起头。
他半眯眼打量着她,忽问道:“你以前可见过皇后?”
林听也偷偷打量着嘉德帝,他四十多岁,却老成六十多岁的样子了,不过眉眼依稀可见年轻时俊朗:“回陛下,只见过一次。”
嘉德帝对那次也还有点印象,皇后见过什么人,是绝对瞒不住他的:“除此之外,没了?”
她摇头:“没了。”
嘉德帝没有为难林听,挥一挥手:“你可以进去了。”
林听原本担心嘉德帝会跟她进来看皇后,但见殿门关上了,他还留在外面,稍微放心些。
她前一脚刚走到凤床旁,宫女和内侍后一脚就全退出去了。哪怕皇后此刻下不来床,林听也向她行了礼:“皇后娘娘。”
皇后缓缓睁眼,眼神聚焦,气若游丝道:“你过来。”
林听走过去。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皇后没有再自称本宫,用的是我。
“皇后娘娘您问。”
皇后安静片刻才出声问:“你可知‘现代’是什么意思?”
林听暂时没回答。
皇后说一句话要咳嗽几声:“你别担心,我没、没有恶意。自上次见过你后,我就总想着你,直觉告诉我,你是我的同类。这不,想在临死前又跟你见一面。”
她还是没开口。
皇后习以为常地擦唇角上的血:“我其实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我来自一个叫现代的地方。”
凤床前垂挂着几层帐幔,林听没看到皇后用帕子擦血。
皇后气息越来越弱:“这个朝代其实也并不存在,只是一本名唤《一枕槐安》的限制文,我穿书进来的,但没有系统。”
林听若有所思。
她们穿的不是同一本文,大概是作者用同一个朝代背景写了两本限制文,内容互相有点联系。
皇后接着道:“我以为知道剧情就能改变一切,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不能,只要我说出一件将来会发生的事,或者是逆着书中剧情走,我就会大病一场。”
林听怔住。
如此看来,系统还真是给了她一次彻底摆脱原著,不受约束的机会,让她以后可以做自己。
而皇后没有。
林听始终没承认自己的身份,只是问出心中疑惑:“既然您知道这样做会损害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还要继续,不停下来?”
皇后强忍住咳嗽的冲动:“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还以为他能创造出太平盛世,不会被权力吞噬初心,令百姓过上安康的生活,事实却证明我瞎了。”
登上高位,还不被权力吞噬初心的人少之又少。林听心道。
皇后轻笑:“可惜我没法回头了,你也看到了,我病入膏肓,还被圈禁在这后宫之中。”
林听眨了下眼:“您上次召见我,怎么没和我说这些事。”
皇后掀开帐幔,看出来:“我原想带着这些事进棺材的,但又怕你会像我一样,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了,希望你过得好。”
这些事在心底里憋了大半辈子,说出来,她还能舒服不少。
林听:“倘若我和您不一样,不是来自什么叫现代的地方,您跟我说这些事,不会……”
皇后答了:“会死。”
她不在乎道:“可那又如何呢,我本来就要死了啊,早死一天,晚死一天的区别罢了。”
“还有,我想麻烦你替我跟段指挥佥事说声抱歉,当初我没能阻止陛下炼药人的计划,让他幼时经历那么多痛苦,成了药人,每隔两个月要进宫给陛下献血。”
林听原先是低着头看地板的,听到这里,猛地擡头看凤床。
原来段翎是这样成为药人的,他还要进宫献血,段翎的父母怎么会同意送段翎去当药人?
林听想不通。
皇后放下帐幔,躺回凤床上:“我乏了,你回吧。往后,我们应该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她站了片刻,转身出去。
殿门外已经没了嘉德帝的身影,只有一些宫女和内侍。林听随皇后的贴身宫女出宫,畅通无阻。越靠近宫门,她走得越快。
走出宫门,林听一眼就看到了段翎。冷风不断,他没有坐在有暖炉和毯子的马车里等她,而是站在马车外面,长身鹤立。
皇后的贴身宫女将林听送出宫门就走了,她拔腿跑向段翎:“你怎么不在马车里等我?”
“有点闷,便出来了。”
林听拉段翎进马车,自己抱一个手炉,也给他塞一个。
马车动了,离开宫门,驶向段家方向。段翎感受着手炉传来的暖意:“皇后娘娘找你何事?”
林听省略了她们说的前半部分内容,直接跟他说后面的话:“她让我替她跟你说声抱歉。”
“跟我说声抱歉?”
林听看着段翎双眼:“皇后娘娘说她当初没能阻止陛下炼药人的计划,对你感到抱歉。”
他淡淡地“嗯”了声。
她蹙眉:“母亲父亲为什么会同意送你去当药人?”她口中的母亲父亲是冯夫人和段父。
段翎弯唇一笑:“因为年幼时的我喜欢杀戮,所以我父亲一听陛下说当药人可以改变,便送我去了。可父亲失算了,我没被治好,至今也还是喜欢杀戮。”
林听一直都知道段翎的本性,对他喜欢杀戮这件事不惊讶,喜欢杀戮又不代表会滥杀无辜,但对段父送段翎去当药人的事惊讶。
“母亲没拦住他?”
段翎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我父亲是瞒着母亲将我送去的。她知道后,我已成了药人。”
林听又问:“这件事跟你大哥有关系?我之前听令韫说父亲母亲吵架时提起你和你大哥。”
他抚过手炉:“没有关系。只不过大哥是为了救陛下而死,而我大哥之所以会当锦衣卫,是因为父亲。母亲兴许是觉得他害了我和大哥,才会同时提起我们。”
她对段父产生了不满:“父亲为何对陛下这么忠心?”
段翎:“愚忠。”一开始是愚忠,后来是段父想从嘉德帝那里得到让药人恢复正常的办法,不得不让嘉德帝看到他的忠心。
林听无言以对,历史上的确存在很多非常愚忠的大臣,他们不管君主做了什么,都会拥护。
就在这时,车夫在车外喊道:“少夫人,二公子,到了。”
他们刚下马车走进府中,仆从就迎上来:“少夫人,二公子,夫人和老爷今天中午想跟你们一起用午膳,三姑娘也会去。”
林听脚下拐弯,往冯夫人的院子去:“好,我们知道了。”
段馨宁比他们早到,见他们来便站起。她怀孕四个月了,孕肚愈发明显:“乐允,二哥。”
冯夫人很少会把心中不愉快带给旁人,向林听笑:“你们快坐下。”他们一家人有一段日子没坐一起好好地吃顿饭了。
林听刚想走过去就倒下了,段翎依然及时接住她。
段馨宁吓得尖叫一声:“乐允!”要不是芷兰怕段馨宁跑起来会摔倒,伤到孩子,出手拦住她,段馨宁恐怕要朝林听跑过去了。
愣是冯夫人也变了脸色,对下人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大夫来了。他赶来匆忙,在大冷天都出了汗,随便用帕子擦擦脸颊,就上前给被段翎移送到榻上的林听把脉。
大夫把完脉,对上段翎的目光,眼神闪烁,磕磕巴巴道:“少、少夫人,时日无多了。”
一旁的段馨宁听完也晕了,冯夫人连忙让人送她回房。
冯夫人看向段翎。
他面无表情,指尖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