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今月不记得去医院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但到了医院,她反而勉强冷静了下来。
爸妈和姐夫都在国外,祝晴好周末也去外地出差了,这会儿还在回来的路上,估计是信号不好,电话都没能打通。
这会儿就只剩她一个人能当主心骨。
祝远山情况危急,她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送进了手术室。
祝今月补了手续和款项,随后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又翻出姐夫徐行小叔——也是一医院院长的号码拨过去,她其实在路上已经给对方打过电话了,这会儿是不放心又跟他确认一遍现在在手室术里做手术的医生的履历。
被对方告知今晚值班的就是心外科最好的大夫,甚至在国内也都是数一数二的专家后,她才勉强小小松了口气。
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祝今月给仍打不通电话的姐姐发了条消息,然后靠坐在手术室前冰冷的椅子上,静静望着门口那盏亮得刺眼的灯。
傅之望就坐在她旁边。
他刚刚全程都没能插上手。
祝今月平日看上去娇气又挑剔,实则聪明通透,让他易地而处,这种情况大概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傅之望低声问她:“手术估计还要做一阵子,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人给你送餐过来?”
祝今月摇摇头:“不想吃。”
她说完这三个字,就不再开口了,只继续呆呆看着手术室门口的灯,巴掌大的小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傅之望手指蜷了蜷,终于也没再说什么。
在里面的,已经是全国最好的医生,手术室那扇大门一关,凭他再有手段,在生死和重病面前,也使不出来一星半点。
手术室外不让大声喧哗,静得让人心慌。
时间的流速在这里似乎都和外面不一样,像长长的、停滞的、望不到尽头的黑色长河。
傅之望看她这么静静坐着,反而比刚才见她哭更加担心。
但她明显不想说话,他向来也不擅长哄人——之前她小打小闹发脾气时,他也无非就是给她送点东西。
直到许久后,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稍稍打破宁静。
傅之望擡起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大步走过来。
——是出差回来的祝晴好终于赶到。
旁边一直盯着手术室大门一声不吭的女生直至此刻,才终于站起身,扑进姐姐怀里。
祝晴好搂住她,伸手摸摸她脑袋。
“爷爷……”祝今月声音哽咽,“爷爷是为了给我买点心。”
张叔说祝远山是路上看见有人在排长队,网上搜了下说是最近特别火的一个点心店,就临时起意让他停车,也不让张叔帮忙,自己亲自去排了那条长队。
进店之后,还没排到他,人就突然不舒服了。
祝晴好语气难得温柔:“我听小叔说了,他说因为点心店就在医院附近,所以送过来非常及时,要是爷爷没下车给你排队买点心,估计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你是爷爷的福星。”
傅之望静静看着她全然依赖地靠在姐姐怀里,忽然后知后觉明白了她傍晚那句“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或者东西”是何意思。
——原本他也有机会成为那个能让她全身心依赖的人。
这场手术做了大半个晚上。
中途徐行小叔亲自来过一趟,没待太久,被祝晴好劝了回去。
等手术室大门打开,已经早过了凌晨。
主刀医生出来时,有那么几秒钟,祝今月几乎都觉得自己丧失了呼吸功能。
直到对方带着几分疲倦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
祝今月这时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悬到嗓子眼的心重重落回去,又急又重地重新跳动起来。
祝晴好揽着她问主刀的陆医生:“手术怎么会这么久,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他?”
陆医生:“老爷子年纪大了,有点并发症,情况是稍微复杂了点,但好在送来非常及时,这会儿已经脱离危险,但毕竟年纪在这儿,我们已经将他转进隔壁的监护室,先让他在里面再观察一段时间,等明天醒来你们再去看他吧。”
确认祝远山已经脱离危险,重新再坐座椅上等待时,祝今月总算是感觉时间流速终于变快了少许,不再一分一秒都难熬至极。
祝晴好轻声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祝今月摇头:“没胃口。”
祝晴好自己都没胃口,就也不勉强她,只说:“水总要喝点吧,你一晚上都没喝水了。”
祝今月其实也不想喝,但对上姐姐担忧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祝晴好:“那我去买水。”
一旁的傅之望站起身:“我去买吧。”
祝今月这才察觉他还在这边。
傅之望很快拎了几瓶水回来,他先拿出一瓶,拧开瓶口才递祝今月面前。
祝晴好擡眸看了他一眼,有点意外。
这位大少爷倒是比她预想中要细心一点。
祝今月接过水,勉强喝了两口。
祝晴好也开了瓶水,随便喝了两口又拧上,转头继续问妹妹:“要不要睡会儿,等爷爷醒了我叫你?”
祝今月也不想睡,但她还是闭上眼,偏头靠在了姐姐肩膀上。
她就是有点累,想稍微靠靠。
一院手术室外的走廊这一侧不临窗,全靠头顶惨白的顶灯照亮一小方长长的天地。
这里不见日月,但见证了无数的喜怒哀乐和生离死别。
祝今月知道天快亮了,是因为祝晴好的闹铃忽然响了起来。
除非有特殊工作安排,不然她这位工作狂姐姐不管风刀霜剑、阴晴雨雪,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六点准时按闹铃起床。
没想到旁边那位工作狂也不遑多让,手机紧跟着也响了起来。
祝今月眼还闭着,两人怕打扰她,很快切了闹铃。
但祝今月根本没睡着,她轻着声问祝晴好:“到六点了吗?”
祝晴好“嗯”了声。
祝今月咕哝道:“好慢。”
她都感觉快过了一个世纪,结果才只过几个小时。
祝晴好没接话,只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祝今月稍稍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眼靠在她肩膀上。
直到又好几个世纪过去,祝晴好手机又再响起来。
祝晴好早关了响铃,但走廊太过安静,她又紧靠在姐姐边上,那一点响动听得十分分明。
祝今月眼睫轻动,一双通红清醒的鹿眼睁开,往她手机上扫了下:“有事?”
祝晴好点点头:“是爷爷争取来的那个项目,今早开会最后确认一下条款,就能签约了。”
祝今月拿出自己手机看了眼。
这分外煎熬的一个晚上终于彻底过去,现在已经接近早上八点四十。
“那你去忙吧,别让爷爷心血白费。”
祝晴好也是在纠结这一点。
祝今月歪头看她。
祝晴好行事向来果断,这还是头一次面露犹豫。
“你快去吧,爷爷这不是都脱离危险了吗,等他醒了我给你发消息。”
要是只留祝今月一个人,祝晴好肯定不放心,但这会儿还有个人在,祝晴好终于没再迟疑。
“那我先过去一趟,开完会再过来。”
祝今月点了下脑袋。
祝晴好站起身,目光看向傅之望:“你陪着她?”
傅之望点头:“嗯,我陪着她。”
等祝晴好一走,祝今月又将脸转向傅之望那边。
“你也回去吧,都在这儿待一晚上了。”
傅之望也没料到祝晴好一走,她就开始赶人:“我刚答应你姐陪着你。”
其实刚刚他起身去买水的时候,祝今月就想跟祝晴好说他们已经分手的事。
但熬了一晚上,她有种说不出的心累,实在没心思跟姐姐解释什么,就也没开口。
“我姐不知道我们分手了,你不用在意她刚才的话。”
傅之望刚想开口,手机忽然也震动起来。
祝今月缓缓眨了下眼:“快到上班时间了,你应该也有事吧,我自己在这儿待着就行。”
傅之望挂断电话:“没事。”
但下一秒手机就像跟他作对似的,又再次震动起来。
祝今月何其聪明:“没事谁会打电话一直催你。”
傅之望:“……”
从昨晚看到她短信后,他心思就被那三个字完全占据,也是直到这会儿被电话催促,才终于想起他公司今早也有个项目要签约。
他再次挂断电话,垂眸看向她,半是试探地问道:“你想我留下来吗?”
祝今月果断道:“不想。”
万一他这一耽误导致什么项目黄了,她可不想背这锅。
“你赶紧走吧。”
傅之望像往常被她气到了似的一样,偏头笑了一下,但这次的笑不知怎么带了几分涩意。
祝老爷子已经脱离危险,她一副这么嫌弃的模样,他留在这儿估计也只是碍她眼,让她更不高兴。
傅之望站起身,继续半是试探般问道:“我开完会再过来陪你?”
祝今月:“不用了吧,你好好上你的班。”
傅之望这次真气笑了:“我代表我们家老爷子过来看看总行吧?”
祝今月慢吞吞“哦”了声:“那你想来就来吧。”
傅之望手揣在兜里,定定看了她几秒才转过身:“我走了。”
祝今月却又忽然叫了他一声。
“傅之望。”
傅之望停下脚步,转回来,攥着电话的指尖收紧。
等祝今月继续开口的几秒,他不由在心里想,要是她真开口留他,他会不会不管不顾留下来。
但祝今月显然并没有这个意思。
“我爷爷现在的身体应该暂时不能受什么刺激,分手的事我想缓一缓,等他身体再好点再告诉他,你能不能看在他和你爷爷的交情上,稍微配合我一下?”
傅之望手指蓦地又松开:“当然。”
也还没那么糟糕。
以后起码还能有个借口留在她身边。
傅之望一走,本就安静的走廊更静了几分。
祝今月忽然觉得时间又变得更难熬了起来。
可能是祝晴好这个人太可靠了,她人在她边上,就像是她的一根定心骨。
她一走,祝今月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一会儿想爷爷这会儿还没醒,会不会是又有什么不好的情况,里面有没有人一直盯着。
一会儿想爷爷这次大病后,不知道以后身体能恢复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影响。
想了许久,她觉得应该已经差不多到10点了,再不醒她都想找人问问一情况了,可等按亮手机一看。
屏幕上方显示的却是9点整。
祝今月鼻子莫名又酸了一下。
可在这股突如其来的酸涩中,似乎又夹杂了几分熟悉的冷调木质香气,混着酸涩钻入鼻间。
刚刚祝晴好的位置倏地有人坐下,碳黑色的大衣衣角落下来,轻贴上她白色大衣衣角。
黑与白的碰撞极其醒目。
祝今月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目光在一瞬间撞进了一双浅棕色的眼中。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