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明婵收到了裴希和蒋睿重新交来的设计稿。
等两人出去后,她习惯性拿起手机,想叫祝今月进来看看,打完一整条消息后,她才想起祝今月从今天起就不用再来“上班”了。
明婵叹口气,删掉打好的内容,将两张设计稿拍了照片,给祝今月发过去,问她意见。
没多久,祝今月就回了消息,只简单提了下自己的偏好和原因,说最终还是由她自己决定。
明婵和她意见相同,和她又再聊了几句,就把最终人选重新又叫了进来。
“我能问一下原因吗?”被叫进来的裴希问。
明婵靠着椅背看她:“怎么,对自己不自信?”
“这倒不是,但我也知道蒋睿的水平,我不太希望是因为蒋睿嘴贱得罪了祝——”她停顿了下,改了口,“我们那位大老板。”
明婵笑:“不能说完全没这个原因吧,但主要还是因为她更看好你,她觉得你有野心没歪心,心性也坚定,她来这摸鱼这么多天,就你受她影响最小,该干嘛干嘛,只除了比平时更卷更努力了一点,她觉得心性有时候比能力更重要。”
裴希面露动容:“我知道了。”
明婵继续笑说:“也是,当初你要不是因为毕业院校一般,也不至于来我这儿屈就。”
“没有,是您不嫌弃我毕业学校不好。”裴希摇头,“又教了我很多东西。”
明婵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她还说你要想继续在国外深造,能考上研的话,学费和生活费那边她也可以继续先帮你承担,当然回头要从你工资里扣。”
裴希:“我会认真考虑的。”
明婵点点头:“那你先出去吧。”
裴希应下,转身往外刚走了两步,又被明婵叫住。
“裴希。”
裴希转回身。
明婵:“别辜负她的期望。”
裴希语气郑重:“我会努力的。”
“那帮我把蒋睿叫进来吧。”明婵说。
裴希这才笑了下:“他估计要哭了。”
明婵轻哼:“哭就哭吧,没开除他都是好事。”
*
祝远山在医院又多住了一周,直到二月底才出院。
出院当天,祝晴好带着徐行一并过来接他,祝景森和孔思还在国外忙项目,祝远山没准他们回来。
傅之望送了束花过来,他原本是想直接人过来的,祝今月也没让。
祝今月原以为等爷爷出院,她就可以稍稍放下心。
但等真把人接出医院,她才发现要放心并没有那么容易。
一则是在家不再像医院那样,有极专业的医护随时待命,二来是祝远山本人似乎是“放心”过头了,有种出了院万事无忧的感觉,开始不那么听医嘱了。
医生让他短期内先别工作,避免劳思伤神,出院没两天,他就偷偷跑书房忙了会儿工作,医生让他切忌剧烈运动,暂时最好只散步慢行,他还会悄悄溜进家里的健身房玩了几下器材。
虽然没真做跑步之类的剧烈运动,但祝今月发现后还是吓一大跳,没忍住跟他生了场气。
直到那天晚上,她半夜醒来莫名小腿抽筋了一下。
在小腿不受控的那短暂一瞬间,她好像忽然又理解了祝远山的行为。
他就是不习惯。
要强了一辈子的人,暂时还没法和自己这种万事都需要小心翼翼的状态和平共处,没法同这个目前还可以称得上是羸弱的身体和解。
周末,傅之望跟他爷爷一同过来探访祝远山。
在客厅略坐了片刻,老爷子就使唤她带傅之望出去转转,明显是想给他们俩增添点独处机会。
祝今月原是打算等他出院后,就将已经和傅之望分手的事情告诉他,但依眼下这种情况,她还是不太敢开口。
三月初的平城,气温已逐渐回暖。
日光暖洋洋晒下来,祝今月在明亮光线中偏了偏头,看向旁边的人:“对不起啊,可能还要麻烦你陪我多演一段时间的戏,回头等你奶奶过生日的时候,我给她做个项链。”
傅之望今天穿黑色飞行夹克,单手插袋,闻言垂眸看她:“那她可要高兴坏了,谁不知道我们祝大设计师的作品有价无市,一件难求。”
祝今月毫不谦虚地擡擡下巴:“是吧,所以陪我多演会儿戏,你一点也不亏的。”
傅之望:“我陪你演戏,我爷爷有礼物,我奶奶也有,就我本人没有是吧?”
祝今月瞥瞥他:“你就别想了。”
傅之望停下脚步:“真就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了?”
祝今月:“不给。”
傅之望预料到答案,依旧难免失望,目光落她脸上,半开玩笑地道:“人长得这么漂亮,心怎么就这么狠。”
“夸我也没用。”祝今月把手背到身后,“说了你可以换个不很狠心的喜欢。”
傅之望:“不巧,我就喜欢狠心的。”
祝今月:“……”
“那随你吧,反正喜欢我的人多得是。”
“多得是?”傅之望眉梢一扬,“都还有谁?”
祝今月脑中不自觉闪过一张清俊无匹的脸。
她轻轻摸了摸红宝石月季的叶子。
“都说了多得是嘛,我还得一个个给你报名字啊。”祝今月顿了下,又瞥瞥他,“而且你现在好像也没立场问我这个问题吧。”
傅之望觉得自己多半有病,看她这么轻扬着下巴拒绝自己,他都觉得她可爱。
“行,我没立场,那带我继续逛逛总可以了吧。”
祝今月:“……好吧。”
傅之望:“你语气可以再勉强一点。”
祝今月轻哼:“知足吧你。”
傅之望没忍住笑了下。
祝远山暂时无法工作,这几天都是祝今月在家陪着他,难得今天有朋友到访,老爷子肉眼可见地高兴,留了他们一天。
吃过晚饭,祝今月代爷爷将傅家爷孙送出门。
回来后,她先盯着祝远山把药都吃完,又陪着他在别墅内转圈散了一会儿步,等把他按时送回房睡觉后,她才回了自己房间。
洗完澡,祝今月钻进今日才晒过的被窝里,拿起手机,打算再玩会儿又一村。
游戏还没登上,该游戏公司老板的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
祝今月盯着突然切进来的界面眨眨眼。?
他平时都是直接给她发消息的。
怎么今天忽然给她打电话了?
疑惑盯着他头像看了几秒,祝今月才摸了个耳机过来戴上,慢吞吞接通通话。
“有事吗?”
熟悉的男声经手机传过来,有轻微的失真感,但由于是贴在耳边响起,又显得愈加清越好听。
“他今天一天都在你家?”?
消息挺灵通嘛。
祝今月:“不行吗?”男人声音依旧贴着她耳边响起,极温柔的声线,耳朵莫名有酥麻感。
“我好像暂时还没有立场说不行。”
祝今月莞尔:“知道就好。”
“明天出去玩吗?”沈清淮忽然换了话题。
诶?
祝今月问他:“去哪玩?”
“找个公园骑车——”沈清淮停顿一下,“或者你想去哪都行。”
这人连她那个长长的不吃清单都记得,骑车的事情能记住再正常不过。
平城有哪个公园有双人自行车吗,而且——
“沈总。”祝今月倚着床头,“提醒你一下,我26岁生日都过了,不是15岁了。”
沈清淮笑了声:“只要你想,66岁也可以去骑车。”
祝今月:“66岁都老太太了吧,还骑得动吗。”
“当然能。”
祝今月不可避免又想起了已经睡下了的祝远山。
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只有自然规律是公平且不可避免的,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会走向衰老。
她笑容淡下来,轻声说:“我最近应该都没空出去。”
沈清淮声音也跟着轻下来:“还在担心你爷爷?”
祝今月:“……”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倒是又猜出来了,这么会算怎么不去天桥摆个摊子算命呢。
但话还没到嘴边,忽又想起他当初也有没算到的事情,他甚至……都没有能看到父母逐渐走向衰老的机会。
祝今月心口一涩,过了会儿才低低“嗯”了声。
“你爷爷之前忙惯了,是不是忽然闲下来有点不习惯?”沈清淮低声说,“要不你给他找点事情做?”
祝今月:“什么事啊?”
“不用太劳神的,但又能有成就感的。”沈清淮像是思索了下,“比如让他教你点什么?”
挂断通话后,祝今月倒是很快想起一件符合他说法的事情——
下围棋。
跟同水平对手下棋,需要劳神细想,但是教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对祝远山来说,那就完全无需费一点神。
祝今月第二天就把棋盘搬了出去。
有事可做,祝远山精神确实明显好了少许。
但教了几天后,他很快就“不想干了”。
天气晴好,祝远山还被检测出有点骨质减少,医生嘱咐得多晒太阳,祝今月现在都是拉着他在家里的花园下棋。
一盘棋下完,祝远山看着她直摇头。
“你还是找别人教你吧,我可要教不下去了,你看看你这棋下的。”
祝今月皱皱鼻子:“我这棋下得怎么了?”
祝远山:“整个一小臭棋篓子,棋品还差,下一步能悔三步。”
祝今月本就不是有耐心的性子。
不然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找他学棋。
她下棋又不爱太动脑子,经常等祝远山的白棋落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黑棋刚刚落在了陷阱位置。
面对自家爷爷,祝今月耍赖耍得毫不心虚:“那反正也是因为您没教好。”
祝远山乐了:“敢情还怪上我了是吧?”
祝今月:“本来就是您的锅,而且您都没耐心好好教我,你觉得别人会有耐心吗?”
祝远山点点头,一副无奈模样:“这倒也是,算了算了,继续吧,这次不准再悔棋了啊。”
祝今月:“不悔就不悔。”
刚才那句虽是玩笑话,但不怎么,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某个身影。
依那个人的耐心与好脾气,别说她悔三步棋了,她悔完整盘棋,他可能也不会跟她生气。
——前提是他会下棋的话。
晚上,祝今月照旧盯着爷爷吃完药散完步准时进房睡觉之后,才又回了自己房间。
祝远山元气大伤,睡觉时间都很早。
但祝今月这段时间休息太多,反而没那么容易入睡了。
躺床上玩了会儿游戏,把能清的任务都清了一波,她都依旧没睡意,祝今月想了想,从游戏切出来,点开该游戏公司老板的对话框,戳了他头像两下。
下面立即又多了那一行小字。
我拍了拍“沈清淮”。
消息仍回得很快。
沈清淮:【怎么了?】
祝今月:【你会下围棋吗?】
沈清淮:【不太会】
沈清淮:【我现在去学?】
祝今月:“?”
倒也不必。
她又不是真的喜欢下围棋,只是想给爷爷找点事情做。
但她以前就很喜欢他这一点,没有从不说有,不懂也并不会装懂,是一种那个年纪的男孩少有的坦荡与从容。
祝今月:【我就随便问问】
沈清淮:【在跟你爷爷学下围棋?】
祝今月:【嗯】
沈清淮:【学得怎么样】
祝今月:【他说我是臭棋篓子,棋品不好爱悔棋】
沈清淮:【你不是还在学习过程中吗,这怎么能叫悔棋】
祝今月:“?”
祝今月:【那叫什么】
沈清淮:【这叫发现错误,改正错误】
祝今月开始相信他应该是真喜欢她了。
悔棋这种事情,她也就在家人面前才会耍赖到这种份上,他居然都能给她找出夸赞点来,这对她的滤镜是不是有点太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