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防备的一记直球。
祝今月想起她方才还真因为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耳根不由一热。
她倏然转过脸,懒得再理他。
沈清淮见好就收,不再开口。
借着红灯间隙的最后十秒,他目光又落到她耳朵上。
大概是车里温度高,她上车后将长发挽至耳后,今天耳朵上戴的是一对澳白耳钉,衬得耳垂上那抹血色越发显眼。
沈清淮停顿两秒,克制地收回目光。
察觉到那道视线离开,祝今月才又把脸转回来。
算他知趣。
刚刚要是再多说几句,今天这顿饭她可就不一定再陪他吃了。
宾利又长长驶了一段路,才抵达目的地。
沈清淮邻居阿姨的新店开在一个胡同小院里,店面不大,但装修简洁又雅致,大约也有某人的帮忙在内。
祝今月偏头,好奇问他:“怎么没开大一点,这是打算做私房菜?”
沈清淮目光这才又重新在她耳朵上落了下,刚才那抹血色早已消退,泛红的耳垂变回和珍珠耳钉相近的雪白。
他“嗯”了声:“他们夫妻都是老实人,怕店开太大亏本,到时还不了钱,也怕做大了控制不好菜品质量,让顾客失望,就想还是先踏踏实实开个小店,我就建议他们做了私房菜馆。”
祝今月脚步稍顿。
其实有之前照顾他妈妈的情分在,他们想开大店,沈清淮也会帮忙。
在诱惑面前还能守着本心,是很难能可贵的事情。
“慢慢来也好,先把口碑打出去。”
沈清淮点点头,自然而然给她拉开了一张空椅。
等她落座,他才在她对面坐下。
店内一次最多接待两桌,现在还没正式开张,自然没其他客人。
里面的人应该是听见了动静,快步迎出来。
——正是沈清淮那位邻居江阿姨。
许是因为家人生病,同十年前相比,她显得苍老了不少,但许是也因为治疗效果不错,一家人如今又开启了新地图和新副本,她眼睛里明显有光,显得神采奕奕。
“清淮来了啊。”
她先跟沈清淮打了声招呼,随即目光转向祝今月,停了几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惊讶道:“你就是当初清淮带去我店里吃东西的那个小姑娘吧?”
祝今月也惊讶:“您记性这么好吗。”
江阿姨摆摆手:“哪里就好了,就是清淮只带过你这么一个同学去我那吃饭,你又长得那么漂亮,想不记得也难。”
祝今月听到中间那句话时,没忍住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沈清淮也正明目张胆看着她。
两人目光在半空撞了一瞬。
祝今月不自在撇开视线,只当作没听见中间那句,坦然接受了后面那句赞扬。
反正是事实,反正这位江阿姨眼里不见任何谄媚奉承,只有实诚的惊艳。
“谢谢阿姨,我也觉得我漂亮。”
江阿姨这辈人大约内敛惯了,没见过她这么不谦虚的,明显愣了下。
倒是对面那位这时轻轻笑了声。
祝今月瞪他一眼,没忍住做了件上次在牌桌上就想做的事情——
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被平白踢了一脚的男人不恼反笑,目光仍望向她,声音压出几分暧昧:“消气了吗?”
江阿姨听见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似乎又愣了:“什么消气了吗?”
祝今月:“……”
祝今月一边在桌下又踢了某人一下,一边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江阿姨看看沈清淮,又看看她,像是什么都没明白,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转了话题。
“你们今天想吃什么?”
沈清淮:“您拿纸笔给我,我们自己点吧。”
“行。”江阿姨快速拿了纸笔过来,“厨房里还煲着汤,我就先进去了,你们点好了叫我一声就行。”
说完她快步返回了厨房,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内。
祝今月看他拿着纸笔,好奇问:“现在还是没菜单吗?”
“有菜单。”
笔是按压式的圆珠笔。沈清淮轻轻一摁,“叮”的一声轻响。
而后男人擡眸望她。
“但你是特殊客人。”
特殊客人祝今月:“……”
沈清淮再次见好就收,在她羞恼之前,换了话题:“还是那些东西不吃吗?”
祝今月忽然还有点好奇他还记得多少:“哪些?”
沈清淮转了转笔:“葱姜蒜都不吃,可以放,但不能切太碎,我懒得挑,如果是粥的话,不管碎不碎都不行,菜太甜的不吃,太酸的不吃——”
这些话虽然都她当时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但被他这么一字不落又不紧不慢地复述出来,总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祝今月忙打断他:“背书啊你,行行行,知道你们学霸记性好了。”
沈清淮笑了下:“那就还是这些不吃?”
祝今月摇摇头:“有些现在也能吃一点了。”
沈清淮转笔的动作一顿:“比如?”
祝今月手托着下巴:“比如蒜台吧。”
沈清淮安静几秒:“怎么忽然又愿意吃了?”
祝今月心里一瞬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好像不止是她好奇他这十年到底怎么过的,他似乎也很好奇她的变化,哪怕是那么细微的一点口味上的变化。
“也没怎么,就是有一天在桌上看到,想起很久没吃过,忽然好奇这东西是不真的有那么难吃,随便试了几口,发现好像也还行,慢慢地就开始吃一点了。”
沈清淮轻轻“嗯”了声:“那今天点个蒜台版的孜然牛肉?孜然粒还吃吗?”
祝今月点头:“吃的。”
“还是放鲜红辣椒?”
“好。”
他一个接一个问题慢慢问下去。
祝今月仿若又回到那个金灿灿的秋季下午,阳光暖洋洋晒在身上,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坐在她对面,一个一个菜跟她确认口味,从荤菜到素菜,从主菜到配菜,乃至各式调料,不厌其烦,事无巨细。
那天她把他骗出来,本来是想带他放松玩一次,结果到了游乐园却只顾自己高兴,连那顿饭也是他在迁就她的口味,她甚至都忘了要还他买卫生巾的钱,后来再想起来也没能还成,他总有各种办法拒绝她。
没联系的这十年间,她再没遇到过一个这么温柔的人。
但现在,这个人又重新坐到她面前。
他好像还喜欢上了她。
上午在明婵工作室,回想起那天的事情时,她有那么一瞬间,其实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喜欢她了,但想到后面的事情,又觉得不可能。
但有他点单,祝今月再次吃到了人生中第二顿格外省心的星南菜,不用在配菜里费心挑喜欢吃的,也不用担心哪一口咬下去就踩雷。
吃完饭,江阿姨送他们两人出去。
沈清淮只让她送到门口。
“我车就停在外面,您进去休息吧。”
江阿姨笑着点点头:“有空随时再带祝小姐过来吃饭。”
沈清淮目光轻轻往旁边的人身上一落:“我说了不算,这得由祝小姐决定。”
祝小姐:“……”
祝小姐懒得理他,只看向目光也朝她落过来的江阿姨:“等您开业了,我到时候带朋友过来吃,她也可喜欢吃星南菜了。”
江阿姨笑:“那敢情好。”
又略略寒暄两句,江阿姨才折返回店内。
祝今月跟沈清淮走出店外。
平城上午天还阴着,这会儿又出了太阳。
初春的阳光已经有了几分暖煦。
祝今月在日光中踏下最后一层台阶,听见旁边男人低声开口。
“下午还有别的安排吗?”
祝今月:“……?”
他不会还想继续约她吧?
祝今月偏头瞥他:“你下午不用上班吗?”
沈清淮视线和她对上:“你有空就不上。”
祝今月:“……”
这人今天打直球打上瘾了吧。
“有你这么当老板的吗,懂不懂什么叫以身作则?”
沈清淮笑了声:“努力当老板,就是为了在这时候能有点自由。”
大概是天气太好,充足明亮的光线总让人心情也容易变愉悦。
祝今月其实都有点想答应他了,但她不太放心祝远山。
最近这一周多,她都已经习惯上午出来上几小时班,中午回去陪爷爷吃个饭,确定他今天各项数据都正常,下午才能再安安心心出来待几个小时。
今天中午出来跟他吃饭已经是破例。
“我想回去看爷爷了。”
被拒绝,男人也没有丝毫不虞,只轻点了下头:“好,那我送你回医院。”
他好像从来不勉强她做任何事。
回程的路好像总比来时要短。
祝今月感觉也没过多久,医院门诊大楼就已经映入眼帘。
她低头回休假的助理几条消息的功夫,再擡头时,宾利已经驶入医院内,停在住院楼附近的停车坪。
“就下个车而已,怎么不停外面?”祝今月锁了手机,塞回口袋,“进来一趟不麻烦吗?”
沈清淮侧头看她:“里面能停久一点。”
祝今月感觉他好像还有话跟她说,但他这次没打直球,她就当没听出,只拎起腿上两小只毛绒挂件朝他晃晃:“这两个我能带走吗?”
他公司应该不缺这两个样品吧。
沈清淮颔首:“本来就是给你带的。”
祝今月就安心地把两小只塞进了包包里,解开安全带,作势去开车门。
果然,没等她真把车门打开,就听见驾驶位的男人又叫了她一声。
“今月。”
祝今月收回手,这才又转头看他:“还有事吗?”
沈清淮:“有东西给你。”
诶?
祝今月只以为他还有话跟她说,怎么还有东西要给她。
沈清淮解了安全带,返身从后座拿了样东西递到面前。
祝今月垂眼望去。
是一个细长木盒,黑漆云纹,木盒本身已经透着几分精致感。
“这什么?”
“自己打开看看?”
祝今月确实有点好奇,就接了过来。
揭开盒盖,有股浅淡的老山檀香气飘散出来,入目的赫然是一小排又一村的“小周边”。
从小兔子、小狐貍,到新年池的小老虎和熊猫,一个不落,一应俱全。
大约是贴着她喜好定制的,每一个都非常迷你且精致无比。
之前那批周边礼盒其实也算精致。
按方芷微的说法,就是质量吊打市面上其他游戏公司的周边。
但再精致,也是工厂批量制作的大货。
而眼前这一小排明显是纯手工的作品,还不是一般的纯手工作品。
祝今月擡眸:“绒花?”
沈清淮点点头:“嗯。”
祝今月重新低下头,轻着动作把左边第一格的小兔子拿出来。
真的非常迷你的一小个,不到她食指指节大小,但做工精巧异常,可以说是栩栩如生。
祝今月一边低头拿着小兔子继续端详,一边问他:“你从哪定的啊?”
沈清淮:“托家里一个长辈帮忙做的。”
祝今月倏然擡头:“你家还有——”
反应过来,她话音立即又顿住,把剩下的“长辈在世”几个字吞回腹中。
但沈清淮明显已经听出她想问什么,也没怪她的意思,温声说:“是我亲奶奶的妹妹,后面联系上的。”
祝今月:“你高三就是去了她那边?”
沈清淮点头。
祝今月在心里替他松了口气,这才又重新低下头,将其他小动物都一一拿出来,仔细端详观赏。
能将这样小尺寸的小动物做到这般活灵活现,背后之人定然非同小可。
明婵这边的事情结束,按理她就该继续准备奶奶的生日礼物。
但礼物至今都没灵感,她原本也打算继续再探访一些国内的手作大师,好再换换思路。
眼下盒子里的一排小动物,祝今月就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精致。
她不由再次擡眸:“我能见见她吗?”
驾驶位的男人垂眸朝她望过来,眼里有明晃晃的笑意,那目光似乎比车外的日光还要灼人。
“当然可以。”
祝今月方才满心都被这一排绒花作品的手艺所吸引,此刻才恍然又想起对方还有另一重身份。
——主动要求见“追求者”的长辈,其间的意味有种不言自明的暧昧。
祝今月耳根蓦地又热起来:“你不许多想。”
沈清淮很好说话地点头:“好。”
但那道灼热的目光却没移开,依旧带着明显的笑意望向她。
祝今月恼道:“也不许看我。”
沈清淮这次却没答应,只轻轻叫了她一声。
“今月。”
祝今月下意识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但一下又想不起来。
偏偏沈清淮叫她一声后,又不再开口了。
祝今月催他:“你有话就快说。”
沈清淮:“说了感觉你又要生气。”
祝今月:“我哪那么容易生气。”
“今月。”沈清淮眼中还有未散的笑意,他朝车窗外擡擡下巴,“已经到医院了,你要不想我看你,可以直接下车的。”
这下祝今月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忘记什么事情了。
她脸一下也跟着热了起来,啪地一下关了木盒,看也不看他,伸手就去开车门。
门刚打开一点,她左手忽地被人攥住。
车门被那股力道带着又重新关上。
祝今月偏头瞪他:“你又干嘛?”
沈清淮声音轻下来,似乎又带出那股哄人意味:“不是说没那么容易生气吗?”
祝今月:“……”
祝今月耍赖:“我说了吗?”
沈清淮从善如流改口:“没说,是我记错了。”
他态度实在太好太纵容,祝今月好像总是对他没办法真生气,以前也是这样。
手还被他攥着,但隔了几好层厚厚衣物,很有分寸地没触碰到皮肤,她就也没立即抽开,只轻声问:“还有什么事?”
沈清淮:“想哪天去见她?”
给奶奶准备礼物是正经事,祝今月就也不再闹脾气,先问他:“你这位——”
她奶奶没有妹妹,她一下也想不起这种身份该怎么称呼。
沈清淮提醒她:“姨奶奶。”
祝今月:“你这位姨奶奶住哪?”
沈清淮:“L市辖区内的一个小镇上。”
祝今月蹙眉:“那有点远吧。”
“是不近。”
祝今月想了下:“不近的话,那得等我爷爷身体好些了才能去。”
沈清淮点头:“好,想什么时候去提前一周通知我就行,我安排一下。”
“嗯,没别的要说的那我就下去啦。”祝今月目光瞥瞥他,又瞥瞥还被他握住的手腕。
意思是赶紧放手。
沈清淮目光在握住的纤细手腕上落了一瞬,又稍稍往上,落到她脸上:“那要还有话说你会多留一会儿吗?”
祝今月:“……”
这人是不是也太会得寸进尺了。
“想得美。”
她抽了下手,依旧很轻松就抽了出来。
祝今月没再看他,打开车门下了车,直到走至住院楼门口,她才忽然又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
那辆宾利还静静停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