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朋友喜欢叫她月月,再亲近一点的会叫她月宝,好像少有单独叫她名字的。
但他声音好听,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来,似乎好听程度又往上升了几层。
祝今月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这时候叫住她。
难道他突然又改主意愿意去她生日会了?
沈清淮隔着几步远静静看她,过了几秒才开口:“新年快乐。”
祝今月:“……”
谁要听这个啊。
“不想听。”祝今月攥着书包带子重新转回身,也没祝他新年快乐。
大过节的要去工作,谁快乐得起来。
那个要补课的小屁孩估计也快乐不起来。
“我真走啦。”-
生日会办得很是热闹。
祝景森找了专业人士布置场地,曲薇人缘好,请了不少同学过来。
但祝今月仍兴致缺缺,强打精神陪大家玩到十点,直到阿姨推了高高的五层蛋糕出来。
她依旧没告知众人真正的生日其实是在15号,大家都以为今晚就是她生日,高高兴兴地围过来给她唱生日歌,祝她生日快乐。
可祝今月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明明她不用在人人欢庆的节日里去打工。
也不用在人人欢庆的节日里补课。
散场后,祝今月回到房间,洗漱完,钻进柔软被窝里翻了翻手机。
她在星南的新号码并没有太多人知道,里面只有两条未读的新消息。
一条是姐姐发来的,要她今晚好好玩。
另一条是傅书语发来的,跟她说了学校一个新八卦。
有个人的号码,在那天从游乐园回来后,她就主动要了过来,还强行把自己的号码添加到了他联系人中。
他有事不能来参加她生日会就算了,生日祝福都不跟她说一句的吗。
祝今月把手机丢到一边,决定放假回学校之后也不要再理他。
但等阳历新年第二天,祝今月才回到学校上两节课,她就把这个决定忘到了脑后。
因为她看见沈清淮手上的伤口了,在掌心更靠近小指那一侧,长长一条,已经开始结痂,但仍有些可怖。
难怪那天他不肯给她看。
大课间的做操活动因为有雨取消,他们当时在排队接水,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自己出来,沈清淮想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但仍将受伤的那一侧从她视线中移开,没让她继续看下去。
祝今月蹙眉:“你切的什么菜,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沈清淮沉默了下:“你应该不认得。”
祝今月鹿眸瞪圆:“你小看谁呢。”
沈清淮似乎是笑了下:“没有。”
祝今月连厨房都没怎么进过,只知道吃,确实认不出绝大部分菜的原材料,她心虚得很,就也没继续辩驳,目光在他受伤的手背上定了定。
可怖的伤疤被移到了她视线死角,那只冷白修长的手就又重新赏心悦目起来。
“不会留疤吧?”
手这么好看,留疤可太可惜了。
沈清淮:“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医生没和你说吗——”祝今月说到这,自己忽然也反应过来,“你不会没去看医生吧?”
沈清淮语气温和,但他明显自己也没在意这件事,更像是安抚她:“就只划破了点皮,不严重,没必要去看。”
祝今月又瞪大眼:“这么长一道伤口。”
她看着都觉得疼。
“还是刀划伤的,你也不怕得破伤风。”
沈清淮:“破伤风是厌氧菌,这种浅表伤口没事的。”
“就你厉害行了吧。”祝今月又不想理他了。
打水的队伍排得很快。
转眼就到他们。
沈清淮低头接好热水,关上水阀,却又没像其他人一样立即离开,而是将自己的水杯放在一侧平台上。
男生微转过身,朝她伸出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我帮你接?”
祝今月今天会自己出来,是因为曲薇今天来例假了,且痛经程度远比之前厉害,她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痛着肚子来帮她打水,就自告奋勇拎着两人的水杯过来这边了。
但她还没用过星南一中的热水机,连操作都不懂,闻言就毫不客气地将水杯塞给了沈清淮。
沈清淮很快又将两个水杯都接好水。
祝今月伸手去接,男生却拎着水杯稍稍一避。
“烫的,我拿吧。”
祝今月刚刚莫名其妙升起来的那点气又莫名其妙散了,她闷闷“哦”了声:“那回去吧。”
回到教室,沈清淮先跟她一并走至她座位边,将两个水杯放到她课桌上后,才转身折回自己座位。
祝今月在位置上坐下,将曲薇的水杯拿过去放到她桌面上。
曲薇勉强擡了下头。
祝今月打量她两眼:“你真的没事吗,你脸好像都白了,要不吃颗止痛药或者去医院看看?”
曲薇声音虚弱:“这次没带药。”
“我叫人送点过来。”祝今月从课桌里摸出来手机,刚要发消息,忽又想起什么,霍然一下从位置上起身,走至这列最后一排的课桌旁。
沈清淮桌上摊着张试卷,似乎是正打算要写,左手半压在卷子上,长长的有些可怖的伤口稍稍露出来一点。
见她突然过来,男生似乎有些意外,左手微微一压,像是又想挡住伤口。
祝今月直接伸手捉住了那只手。
沈清淮罕见怔了下,反应过来后,像是极不自在似的,他似乎下意识想将手抽回去。
祝今月皱皱鼻子:“你别动。”
沈清淮又停下了动作,眼睫轻垂,眼中情绪被长长睫毛半挡,有些看不分明,叫她名字时,语气中却有着分明的无奈。
“今月。”
祝今月把手机拿起来:“放心,不是要占你便宜,我就拍两张照。”
打开手机相机,对准伤口拍了两张特写,祝今月就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又回了自己位置。
坐好后,她才后知后觉也有些不自在。
大约是刚接了三杯热水,男生掌心分明也是烫的,那点热度传递过来,此刻仍留在她手指上。
是好像有点像是在占他便宜。
课间时间所剩不多,祝今月无暇多想,擡手摸摸耳朵,压下这股说不上来的思绪,低头把刚拍好的两张照片给姐姐发过去。
祝今月:【让某个姓徐的讨厌鬼找人帮忙看看,这种伤口该涂哪种药膏,最好是不会留疤的】
姓徐的讨厌鬼从初中起就是姐姐的同学,时不时会占用一点姐姐本就不多的空闲时间。
烦得很。
但他家里听说一堆叔叔婶婶之类的亲戚都在医院,他自家好像也是做医疗器械研发生意的,总之算是个医疗世家。
祝晴好消息回得很快。
姐姐:【男生的手?】
祝今月:【嗯,有个朋友受伤了】
那边安静下来。
大约是姐姐去找姓徐的讨厌鬼了。
片刻后才有新消息回过来。
姐姐:【他说等下让人给你送药过去】
祝今月在心里轻轻哼了声。
跟她示好,她也不会把姐姐让出去的。
祝今月毫不客气道:【我还要一盒止痛药,我同桌痛经很厉害】
徐行远在平城,但办事周到又迅速,第三节课刚下课,药就送了过来,甚至都没用祝今月出教室门。
有个高一学弟直接给她把药送到了教室后门口。
祝今月接了药,拆开塑料袋,从里面先拿出两只药膏丢到某人桌上,也没跟他说话,径直回了自己座位,拿出剩下那盒药片放到曲薇桌上。
“我姐朋友说你这种情况吃缓释胶囊效果可能不太好,就直接给你拿了布诺芬片。”
曲薇一脸感动:“太谢谢你啦。”
祝今月不太自在地撇开脸:“不说了是好朋友嘛。”
盯着曲薇吃完药,她才拿出手机,将姐姐转过来的一长串药膏使用方式和其他注意事项转发给另一个人。
他用的旧款手机,没有微信功能,祝今月直接给他发的短信。
等了片刻,那边都没消息回过来。
祝今月还以为他没带手机,正想着要不要把手机拿过去给他看,后排那位的回复终于迟迟来临。
沈清淮:【多少钱?】
祝今月:“……”
这人到底有没有拿她当朋友啊。
刚刚曲薇那样的反应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吧。
祝今月:【我姐朋友送来的】
祝今月:【不用钱】
祝今月:【再问多少钱就绝交】
发完消息,祝今月忍不住气呼呼回头看了眼。
男生微低下头,校服外套敞开,露出一截冷白脖颈,正一只手随意搭在课桌,一只手藏在课桌内。
是难得一见的,没有在认真写作业的姿态。
在她的课桌里,握在她手心里的手机这时又轻轻震了下。
祝今月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
沈清淮:【谢谢】
祝今月勉强气顺一点,将手机塞回课桌,不再理他。
可能是终于适应了一点星南的变态冬天,也可能是那天出去接水一趟,发现外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祝今月终于不再整日闷在教室里,偶尔也会和曲薇出去一起接水或者下楼去买点东西。
可能是临近期末,不想再继续考倒数,也可能是多少有被后排某人所激励,祝今月也不再整日整日不听课,开始慢慢补起了之前落下的进度,好在后面那位虽然时间格外宝贵不好时常打扰,但曲薇成绩也相当优异,时不时能给她补个课。
今年的生日,祝今月一点也不想过,生日前一晚,就也没提前走,老老实实在教室和大家一起上完两节自习才回家。
到家后,她磨磨蹭蹭收拾了下东西,又慢吞吞泡了个澡,钻到被子里时已经接近凌晨。
零点一到,手机一连弹出数条祝福消息。
有来自隔壁房间的父母的,也有来自远在平城的爷爷、姐姐和傅书语的。
这些都不意外,她往年年年都会收到。
令她意外的是还有个人也给她发了条祝福消息。
不是微信消息,是通过短信发来的。
是一个她不久前才加进通讯录的新号码。
——沈清淮的号码。
消息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沈清淮:【生日快乐】
祝今月压下惊讶,先给几位家长和傅书语简单回复消息,而后才重新点开这条短信。
指尖落在屏幕上,刚想给他回消息,想起短信来去挺麻烦,祝今月索性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沈清淮刚给她发过消息,自然没睡。
电话很快接通。
祝今月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今天生日?”
男生声音从耳机里钻出,贴着耳朵响起,似乎比平时更显温柔:“那次送你去医院的时候,看过你身份证。”
啊对。
那次去医院,都是他全程拿着她身份证帮忙挂号缴费的。
难怪31号那晚没给她发祝福消息。
不过送她去医院都是刚开学的事情了吧,他们这种学霸记性要不要那么好。
而且。
他都看过她身份证了,她好像连他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这也不太公平吧。
“你生日哪天?”祝今月问他。
沈清淮:“8月17。”
“那今年生日不是都过完好久啦。”祝今月莫名有些失望。
沈清淮轻轻“嗯”了声。
祝今月很快又想起另一件事:“那你是和我同一年吗?”
那不是比她小几个月,那不得叫她姐姐?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男生很轻地笑了下:“比你大几个月。”
祝今月:“……”
没意思。
身份证上还有什么信息来着?
地址?
她知道他家就住学校附近。
照片?
天天都能见到本人,照片也没什么好看的吧,他这么一张脸,拍照的人就算在睡觉估计也很难拍丑。
没什么其他可问的,祝今月闷闷换了话题:“你怎么还没睡?”
沈清淮:“在写数学题。”
“你今天作业还没做完吗?”祝今月惊讶。
沈清淮:“课外辅导书。”
“这样啊。”
好像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
祝今月沉默下来。
她不开口,沈清淮也没再开口说什么。
耳边一时安静下来。
隔壁房间的父母大约也睡了,别墅也全然安静下来。
祝今月轻轻垂下眼睫。
过了片刻,听见男生轻轻叫了她一声。
“今月。”
祝今月闷声道:“干嘛?”
沈清淮声音依旧很轻:“还想哭吗?”
祝今月:“……”
谁想哭了。
他又知道她想哭了。
但他应该真的知道。
她正经历的事情,他当初也经历过类似的。
祝景森和孔思大约是觉得生日会给她办得热闹一些,她就能暂时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但越是热闹,她反而越是觉得缺憾。
最想见的面孔不会再出现。
往年从来不会少的某一条生日祝福,她也不可能再收到了。
永远也不会再收到了。
遗憾就是今后你所有值得庆祝的时刻,有个极其重要的人再也无法与你分享喜悦。
男生声音轻得像叹息:“想哭就哭吧。”
祝今月转身趴到枕头上,泪水很快洇湿布料。
怕吵醒隔壁的两位家长,又让他们继续跟着担心,祝今月哭得无声无息。
但耳机里有类似笔落于纸面上的沙沙声响,提醒着她并非独自一个人在承受这种无法排解的遗憾与想念。
祝今月脸埋于枕头上,悄无声息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耳机那端的人一直没开口说话,但那点细微声响也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直到祝今月终于哭到有点累了。
她吸吸鼻子,声音发哑:“沈清淮。”
沙沙声一停,而后男生声音再次响起:“我在。”
祝今月没跟他解释什么。
他应该不需要她解释也能懂。
她闷声闷气问:“你题目还没写完吗?”
沈清淮:“换了本物理。”
祝今月恹恹“哦”了声。
枕头一面已经快被全然打湿,热气消散后,开始透出一股凉意。
祝今月按亮手机看了眼。
已经是1点半。
她依旧毫无睡意,想了想,干脆也坐起来:“我也起来写作业好了。”
沈清淮:“好。”
听起来像是结束话题的意思。
祝今月暂时不想一个人待着,忙道:“你先别挂,我等下可能还有问题要问你。”
“好。”沈清淮温声说,“我不挂。”
房间里铺了地暖,温度不低。
祝今月掀开被子爬起来,只随意扯了件薄外套盖上,她从书包里翻出还没做完的数学作业摊开放到书桌,拉开座椅坐下。
昨天的数学作业是一张试卷,没有选择题,一整张全是大题。
祝今月进度还没完全补上来,低头做到第5题就开始卡住。
刚才说有问题要问他只是借口,这下倒成了真。
“沈清淮。”祝今月叫他。
沈清淮:“怎么了?”
“你数学作业带了吗?”
“没带。”
祝今月:“……”
那这大半夜的,她还能问谁。
“你怎么能不带数学作业呢?”
略带抱怨一句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没道理,他写完了当然没必要带。
但男生脾气向来比她好得多,也没在意她这点小抱怨,温声道:“你给我念一下题目,我大概还能记得。”
祝今月稍稍放下心,低声给他念了遍下题目。
“还记得吧?”
“记得。”沈清淮低声跟她说起了解法。
他讲题条分缕析,思路格外清晰,声音也好听。
但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好听,还是祝今月刚刚哭了一个多小时,又连做了几道数学大题,到底消耗了不少精力,沈清淮刚讲到一半,她眼皮就开始沉沉往下垂,脑袋一点一点的。
沈清淮声音停下时,她都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男生大约是没听见她回答,又轻轻叫了她一声。
“今月。”
祝今月睁开眼,缓了下才发现自己刚才差点睡着了:“你再给我讲一遍吧。”
沈清淮:“是哪里没讲明白吗?”
“不是。”祝今月打了哈欠,“是我听困了,你再讲一遍,我估计就能睡着了。”
男生似乎笑了声,语气像是玩笑,又像是有点无奈:“我说话这么催眠吗?”
他今晚陪她哭了那么久,又耐心细致给她讲题,祝今月脾气再坏也不好意思这时候推锅给他。
“没有,是题目太无聊了。”她又打个了哈欠,声音带着点困倦的柔软,“你再给我讲一遍吧,就当是你没来我生日会的弥补。”
沈清淮:“好。”
祝今月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那你等我一下,我先躺回床上去。”
怕再走了困,今晚大概要失眠一整晚,祝今月试卷也没收,随手脱了外套,重新钻回被子里,将哭湿的枕头翻了个头,伸手关了灯。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好了,你讲吧。”
男生声音重新在耳机里响起,轻而温柔,像某种令人安心的安眠曲。
祝今月就安安心心地闭上眼睛,伴着这道声音,终于在失去奶奶后的第一个生日夜晚里,沉沉进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