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中醒神,再细看这两只陶瓷鸟,祝今月终于发现问题关节所在。
不是说这件礼物送得不好。
相反,这对陶瓷鸟做工精良,价格昂贵,寓意美好,是相当合适送人的礼物。
合适但不适合她。
她个人更偏好国内的瓷器。
她不记得高中时有没有同他聊过瓷器方面的爱好,但肯定跟他聊过其他方面的爱好。
依他那般周到细致的性格,挑出一个符合她喜好的礼物轻而易举——就比如那一盒绒花。
那盒绒花甚至都不止是符合她喜好了。
祝今月目光落到这对陶瓷鸟上。
所以从她今年生日那时起,他就已经在刻意跟她保持距离了吗。
所以他当时跟她那般保持距离,不仅仅只是因为她那会儿正在和傅之望交往?
难道那时候他——
“月月。”杨阿姨这时忽然叫了她一声,“我听见车响了。”?
姐姐回来了?!
祝今月蓦地站起身。
算了。
是他要追她,她想那么多干什么。
祝今月指指这对陶瓷鸟:“这两样你也帮我收起来吧。”
杨阿姨点点头。
“对了,里面的东西是陶瓷做的,你注意点,别摔了。”祝今月又多交待了一句。
等她下到楼下,祝晴好人已经走进客厅,行李箱早被王阿姨接了过去。
祝今月往她身后瞧瞧:“姐夫没跟你一起过来吗?”
祝晴好一身纯黑职业装,看着像是从哪个会场直接过来的:“他公司还有事,今晚不一定能过来。”
祝今月就挽住姐姐的手:“那你今晚跟我睡?”
祝晴好点头:“行。”
祝今月歪头看她:“那要是万一姐夫今晚赶过来了呢。”
“赶过来就赶过来。”祝晴好说,“他多大的人了,未必还要我哄着他睡不成。”
祝今月就眉眼弯弯笑起来。
徐行是在晚饭前赶到的。
家里多了两个人,晚饭都热闹了不少。
祝晴好说话算话。
徐行来了,她晚上依旧跟着祝今月去了她房间睡觉。
关上灯。
祝今月把脑袋往姐姐那边靠了靠。
家里的洗护用品都是她挑的,祝晴好现在身上是和她一样的沐浴露香气,恍惚间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
别人家姐妹间听说争吵是常事。
但祝晴好大她六岁,又是早熟且冷静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没跟她红过脸,更像是小家长的一种存在。
这会儿察觉到她动作,就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听爷爷说你想去拜访一个绒花大师?”
祝今月轻轻“嗯”了声。
祝晴好:“怎么不去,担心爷爷?”
祝今月就跟她告状:“他老不记得好好吃药,前几天还偷偷摸摸去健身房。”
“他就是闲不住。”祝晴好说,“想去就去,家里有我在。”
祝今月就又轻轻“嗯”了声。
翌日一早,祝今月醒来时,祝晴好早已起床。
她旁边位置空出来一大块。
时间应该已经不早,日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在床上落下一隙浅浅金光。
祝今月又在床上多赖了片刻,才摸出来手机,给某人打了个微信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沈清淮声音贴在耳边响起:“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祝今月皱了皱鼻子:“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当然可以。”沈清淮笑,“我求之不得。”
祝今月这才满意,开始和他说正事:“我这周末去你姨奶奶那边可以吗?”
“这周末就去?”沈清淮少见的惊讶语气,“你能放心得下你爷爷?”
难得他也有猜不准的时候。
祝今月唇角翘了下:“我姐回来住了。”
“难怪。”沈清淮笑了笑,“这周末我有空,你想在那边待几天?”
祝今月想了下:“两三天吧。”
虽然姐姐回来了,但L市离平城确实不近,她并不放心离开太久,而且祝远山下周要回医院复查,她想陪着一起去,再者她去拜访的目的也并非学艺,只是大致了解下,换换思路,找找灵感,无需待太久。
沈清淮:“那周五过去周日回?”
祝今月:“可以。”
“那我看看周五的机票。”沈清淮说。
祝今月刚想说不要订太早的票,就听他又接着问:“中午一点那趟可以吗,不那么赶?”
她没说出口的话又吞回腹中:“可以。”
沈清淮:“商务舱,可以吗?”
祝今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只需要答可以的机器人。
“那我就订这趟了?”
祝今月又一句“可以”已经到了嘴边,忽又觉得不对,好像少了哪一步流程。
“等等。”她想了想,“你不用问我要身份证号码的吗,你不会连我身份证号码都还记得吧?”
沈清淮轻轻“嗯”了声。
祝今月:“……”
他们学霸这种记忆力是不是有点太可怕了。
“这都多少年了。”祝今月小小吐槽了一句,“你没拿我身份证号做什么坏事吧?”
沈清淮笑:“放心,你不愿意,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祝今月轻哼:“最好是。”
“那接着说住宿的事?”沈清淮停顿下,“就直接住我姨奶奶家可以吗?”
祝今月:“?”
等等?
住哪??
祝今月差点坐起来:“住你姨奶奶家干嘛,不能住酒店吗?”
“她现在常年住镇上。”男人语气如常,听起来像是一点私心都没有的样子,“镇上的酒店和民宿怕是都达不到你的卫生标准。”
祝今月:“那也可以直接住市里啊。”
“住市里也可以,只是路程要一个多小时,你不嫌麻烦就行。”沈清淮说。
祝今月心想到时肯定是他负责接送,要麻烦也是他麻烦,就听见男人不紧不慢又继续开口。
“如果你早上能起得来的话,你是不是现在还没起?”
祝今月:“……”
“你怎么知道我没起?”
“声音听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沈清淮又笑了声,“她家是个两层小院,我平时回去的时候,都住楼下,客房在楼上,你要不愿意和我住同一栋楼,我也可以出去住镇上的酒店。”
祝今月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自己开了工作室,散漫惯了,早起确实很难,哪怕像前段上班那样,勉强在早八点起来,起床吃饭,再过去镇上也得差不多十点了。
两天时间,基本做不了什么。
这个人真的太了解她。
从送她那盒绒花起,就好像给她设了个温柔陷阱,一步一步,将她引至如今的局面。
哪怕知道他所说的是最优选择,她也不太想让他就这么轻易得逞。
“那就再说吧,反正现在是淡季,酒店又不怕没房。”
沈清淮也不恼:“好,都听你的。”
——这大概也是祝今月没生气的原因。
他虽然给她“挖坑”,但从头到尾都只是依据她需求与喜好在引导,并没有任何强迫行为,从头到尾,主动权始终在她手上。
挂了电话,祝今月又在床上多赖了片刻,才起床洗漱。
下楼后,隔着落地窗,她一眼看见祝远山正和徐行正在后院下棋,祝晴好抱着电脑在一旁处理工作。
阳光浅浅落在他们身上,格外温馨的一幕。
祝今月就没去厨房,直接也去了后院。
祝远山擡眸看她眼:“太阳都晒屁股了,舍得起来了。”
祝今月冲他做了个鬼脸。
“都多大人了。”祝远山直摇头,“快进去先吃个早餐,再出来看看正经下棋是什么样子。”
阳光实在太好,祝今月不想进去:“我直接在外面吃吧。”
祝远山一边骂“在外面吃饭像什么样子”,一边招呼在花园修剪花枝的王阿姨进去给她把准备好的早餐端出来。
祝晴好头也没擡地吐槽:“还不是您纵出来的。”
祝远山不甘示弱:“说得好像你没纵容她似的。”
王阿姨很快给祝今月搬了张小桌出来。
祝今月一边吃早餐,一边跟祝远山说:“爷爷我周末出去一趟啊,去L市那边,周五去周日回。”
祝远山:“去那边干嘛,拜访那个什么绒花大师?”
祝今月含糊地“嗯”了声。
祝远山:“你一个人去吗,还是小傅会陪你去?”
祝今月:“他哪有空呀。”
祝远山不怒自威:“就去两三天,还有两天是周末,他怎么就没空了。”
傅之望最近正好有项目要忙,祝今月撒谎就也毫不心虚:“他这段时间忙着呢,别说两三天了,一天都不见得抽出空来。”
祝远山:“人生地不熟的,那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不是一个人去。”祝今月继续扯谎,“妍姐陪我一起去。”
祝远山是见过程妍的,也知道是祝晴好亲自请的人,这才放下心:“那也行吧,自己在外面到时注意点。”
祝今月:“知道啦。”
做戏要做全套。
祝今月周五叫了程妍来家里接她,去机场一路上又和她完整对了下“口供”,以免在家人面前穿帮。
到了航站楼,程妍一面是出于担心,一面依旧是觉得自己拿了钱好像也没怎么办事,就又再问了句:“真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
隔着车窗,祝今月已经看见沈清淮等在航站楼外面。
男人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粗针毛衣,外面搭同色长款大衣,站在人群中像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有种说不出的斯文清隽。
不少路人驻足观望,有两个小女生你推我我推你,别别扭扭朝他走过去,大约是去问联系方式。
高中时常见的一个场面。
“有朋友陪我一起去,你回去好好陪你妈妈吧。”
程妍就也没再多说:“行,那我给你把行李搬下去,有事给我打电话就行。”
祝今月下车时,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那两个女生已经一脸失望离去。
从程妍手中接过行李箱,祝今月刚想推着往前走,沈清淮视线已然越过人群,精准地朝她落过来。
随即,高大挺拔的男人推着行李箱大步走至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行李给我?”
祝今月乐得轻松,把行李拉杆让出去。
沈清淮接过她的行李箱,轻松推着往前走。
祝今月歪头看他:“刚那两个女生挺漂亮的啊,问你要微信,怎么不给?”
沈清淮:“没注意。”
祝今月:“人都站你面前了都没注意?”
谁信呀。
“反正不管漂亮不漂亮——”沈清淮脚步稍顿,目光轻轻在她脸上落了一秒,“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祝今月:“……”
她刚为什么要多嘴问这几句。
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太清的心理,直到上飞机,她都没怎么再搭理某人。
但她这几天心里始终压着个疑问,等到飞机起飞,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他:“你姨奶奶那边是有什么东西想让我看的吗?”
沈清淮侧头,眉梢轻轻扬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祝今月直接挑明:“你难道不是故意的吗,从送我绒花起,你知道我在给奶奶准备礼物,知道我现在卡思路,知道我会感兴趣。”
沈清淮点点头,没否认:“算是。”
祝今月:“你这么大费周章把我骗去L市,难道不是那边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的吗?
“不是。”沈清淮笑说,“就是想帮你。”
祝今月狐疑地望向他:“真的?”
他这般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帮她?
沈清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祝今月:“……”
“废话,谁会想听假话啊。”
“那真话就是,确实不止想帮你,还想——”沈清淮略略停顿一秒,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似乎深了几分,“能和你多点相处时间。”
祝今月:“……”
她还不如听假话呢。
祝今月更习惯高中那个温柔得更内敛的少年,实在不太习惯面前这个时不时打直球的男人。
她伸手摸了眼罩出来。
“我要睡觉了。”祝今月转移了话题,又偏头瞥瞥他。
没等她开口,沈清淮笑着接上她的话:“不许出声吵你,也不许看你对吧?”
祝今月捏着眼罩,心里莫名其妙又软了一瞬。
“知道就好。”
戴上眼罩,闭上眼睛,祝今月视线瞬间被遮挡,但不知怎么,脑中仍是他刚刚说想和她多点相处时间时看她的眼神,好像惯有的温柔中又多一两分不太明显的狡黠。
那点狡黠也是她不算熟悉的一面。
但他向来聪明,高中时就给她“挖坑”过,要是他家里没出事,要是他当时肩上没有重重负担,想来他应该也不用那般沉稳内敛。
大约那时也会课间呼朋唤友,同大家一起玩乐打闹。
大约那时就是这样温柔又几分狡黠的少年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