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L市,祝今月刚与沈清淮一同从出口走出,就见外面有个中年男人迎上来。
祝今月原以为是沈清淮找的司机或者是什么分公司之类的员工,可对方将他们引至一辆停好的库里南旁边,将钥匙递给沈清淮就转身走了。
看来他是打算自己开车。
原因自不必问,他在飞机上已经说过。
但祝今月不得不承认,比起有个陌生的男司机在场,一路与他独处,她反而会更自在。
系好安全带,祝今月听见已经在驾驶位坐好的男人问她:“要听歌吗?”
“不听吧。”祝今月想了想,“我玩会儿游戏。”
沈清淮笑了笑:“好,车上备了零食,饿了可以吃。”
祝今月随意点点头,打开手机,登上游戏。
任务清到一半,库里南早已行驶于路上,祝今月又想起还有件事忘了问他,指尖稍稍一顿:“你姨奶奶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要是同家人一起居住,他定然不会邀请她住他姨奶奶家。
不知道他当初过来的时候,他这位姨奶奶是不是也是一个人住,要不是的话,一大家子人住一起,也不知道他人生地不熟地一个人过来,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沈清淮手握方向盘:“她也没有其他家人了。”
祝今月霍然擡头。
大约是不用看也能猜到她反应,沈清淮头也没偏地解释道:“她当年结过一次婚,后来离了,当时没生小孩,之后也没有再嫁。”
祝今月:“她现在多大,离婚的时候又多大?”
沈清淮:“去年年底刚满六十,离婚的时候大概二十多岁吧。”
“那个年代——”祝今月惊叹,“真超前,真勇敢。”
沈清淮赞同道:“是啊。”
一路上,沈清淮又大致同她介绍了下他这位姨奶奶。
对方姓陆名锦绣,现常居L市辖区内的浅湾镇,大半辈子都在与绒花打交道,现在是省级的非遗传承人,确实称得上大师二字。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也并不长,祝今月玩会儿游戏,吃点东西,又跟他聊了会儿天,库里南就已经驶入浅湾镇地界。
小镇不大,大部分建筑都是现代化的楼层,只有沿河而建的那一小部分依旧保留青瓦白墙的古朴,像是在飞速发展的新时代里保留了一段旧时光。
库里南最终就驶进这段旧时光中,停在河边一座小院边。
院门没关。
沈清淮一推开门,祝今月就一眼看见院内的树。
一朵朵浅粉的花随枝干垂缀而下,有种春季特有的鲜活的美。
祝今月偏头问旁边的人:“垂丝海棠?”
沈清淮点点头:“嗯。”
祝今月随口道:“早知道晚两周来了。”
等花再开得更盛一点,一定更漂亮。
旁边男人笑了声:“你也可以晚两款周再来一次。”
祝今月:“?”
“想得美。”
许是听见动静,陆锦绣从里面迎出来。
方才在路上听沈清淮讲她事迹,祝今月下意识以为他这位姨奶奶会是祝晴好那种酷姐,见了面才发现本人是一团和气模样。
祝今月这才发现自己又刻板印象了。
谁说勇敢的人一定就得配很酷的外表,一团和气的人同样也能拥有坚定的内在。
她旁边姓沈的这位就是最好的例子,看上去再温柔不过,实则有着极其坚韧的内核。
陆锦绣不止看上去一团和气,话也多,见面就拉着她密密问累不累,饿不饿,路上顺不顺利。
祝今月一一答了。
陆锦绣这才看向她身旁的沈清淮:“你带她在房间里逛逛,我去给你们做饭?”
沈清淮:“您带她逛,晚饭我做吧。”
陆锦绣:“你不累?”
“不累。”
大约是两人都再无其他亲人在世,又相处多年,显然关系不错,陆锦绣丝毫不同他客气,闻言手一摆:“行,那你去做饭吧。”
说完拉着祝今月进了房间。
两层带阁楼的一栋小楼。
客厅是中式装修与布局,房间里四处可见绒花作品,不像正式的展会,而是每一样都很好地与屋内的家具与配饰融合在一起,有种相得益彰的美,其中不乏极其精致堪称艺术品的作品。
陆锦绣一一跟她介绍,她在这一领域深耕多年,讲解起来自然头头是道。
祝今月也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沈清淮过来喊她们吃晚饭。
晚饭他做了六道菜。
可能是怕她吃不习惯,六道菜,沈清淮做了三个菜系:两道星南菜、两道平城菜,还有两道L市本地的菜。
这个人……
总是在这种细节之处,让人格外动容。
沈清淮盛了饭放至她面前,声音一如既往般温和:“今晚先试试,要不喜欢明天让姨奶奶做,或者我叫人送餐过来。”
祝今月夹了一筷子面前的小炒牛肉。
星南那边炒肉不喜上浆,都是生炒,非常考验刀功和火候,这道牛肉意外地鲜嫩好吃,都快不输他那位江阿姨的厨艺。
祝今月惊讶朝他望去,发现男人还望着她这边,似乎在等她答案。
目光相撞的一瞬,她莫名有点太自在地撇开视线。
“还行吧。”
余光瞥见男人笑了下,而后也低头拿起了筷子。
吃过晚饭,时间尚早。
陆锦绣就开始教她制作绒花。
屋内的工作台临窗,暖风和煦,正好不用门窗紧闭,洞开的窗户框住半树垂丝海棠,乍眼望去,清雅至极。
祝今月时间有限,生丝煮熟染色的部分,陆锦绣就只同她口头科普,实操是直接从梳绒开始。
到了勾条工序,陆锦绣看出端倪,在旁问她:“之前做过手工?”
祝今月点头:“做过的。”
“那学起来就简单了。”陆锦绣笑说,“我们这门手艺也没什么太复杂的工序。”
工序越简单,反而越考验手艺人的水平,也越需要沉心静气。
祝今月难得在这方面有用不完的耐心,也有一点完美主义的高标准,一道工序达不到自己的要求,就不会得过且过跳去下一道。
一静下心,就容易忽略时间。
直到外面起了风,树枝被吹得簌簌作响。
少顷,簌簌轻响转成呼呼大响。风一大,雨很快下下来。
陆锦绣见怪不怪,只嘀咕一句“这天气说变就变”,便起身去关窗。
祝今月擡头时正好看见雨滴砸在窗外的花枝上。
她这才想起南方好像是比北方要多雨的。
当初在星南就是,尤其是春天,雨经常一下就是大半个月,一天难停一时半刻。
她上下学车接车送,中午不高兴出去,也会有人给她送餐到教室,下不下雨,于她只有心情方面的影响。
但对每天需要在学校和奶茶店之间往返的沈清淮来说,却是大有不便。
有次午休结束,她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他出现在教室门口,黑发和校服半边肩膀都湿透。
但男生做什么事都从从容容的,长相也帅气,倒也不显狼狈。
只是不狼狈归不狼狈,该感冒还是得感冒。
第二天好像他就发烧了。
想到这,祝今月擡头,一眼撞进沈清淮眼中。
男人微倚在门边,目光正望向她这边,身上还是那件米白针织毛衣,有种清隽柔软的斯文感。
视线相撞的一瞬,沈清淮开口问她:“雨可能还会变大,要不然现在送你去市里?”
没等祝今月开口,一旁陆锦绣惊讶问:“怎么还要去市里,是定了市里的酒店吗?雨天开车不太安全,楼上客房空着,今天才打扫过,要不然先在我这将就一晚,等明天雨停了再去市里住?
她面上带着几分担忧。
祝今月知道原因。
沈清淮父母当初就是在雨天出的车祸,大货司机疲劳驾驶,雨天视线又受阻。
祝今月眼睫轻轻垂了下,一脸无辜道:“我没定市里的酒店啊,可能是沈总不欢迎我在这边住下吧。”
陆锦绣就朝他瞪过去:“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平白天降一口大锅,男人也不恼,笑着接下:“我的错。”
陆锦绣这才又转回来:“别理他,他说了又不算的,今晚就在我这儿住下。”
祝今月乖巧点头:“好的。”
陆锦绣:“那我上去给你拿床被子。”
“麻烦陆奶奶了。”
陆锦绣一上去,楼下就只剩他们俩人。
沈清淮直起身,走至她这侧的工作台边,冷白手指垂落至台面上,轻轻扣了下,目光也垂落至她脸上。
“那我今晚去镇上的酒店?”
轻声询问的语气,一切主动权仍交予她。
祝今月目光和他视线在半空交汇一秒,又撇开。
她指尖捏了捏手的丝线:“你钱多啊。”
好吧,现在是挺多。
沈清淮偏头笑起来。
真奇怪,明明屋内光线全不如那个秋季下午明亮,但那双浅棕色的眼眸此刻仍有种熠熠生辉的晃目感。
祝今月感觉心口像是也被某种极细极软的丝线轻挠了下。
不就答应在这边住下吗。
有那么值得开心吗?
隔了片刻,沈清淮才又低声开口:“我帮你把行李送上去吧。”
祝今月慢吞吞“哦”了声。
二楼客房不大,但是打扫得纤尘不染,风格是和楼下一脉相承的中式风,窗户临河,隔着重重雨幕望出去,有种江南特有的美感。
一切的一切,都很符合祝今月的审美。
沈清淮给她送了行李箱上来就又下去了。
陆锦绣给她介绍了一下房间,又领着她去洗手间介绍了一遍。
两层楼各有一个洗手间,沈清淮起居洗漱都在楼下,倒也和住民宿并无多大差别。
在二楼洗手间洗过澡,祝今月钻进被窝,解锁手机后,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条新消息。
是某人十分钟前发过来的。
沈清淮:【晚上不会关机,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祝今月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抿抿唇,最后也没回他。
明明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但不知是屋外的雨声是纯天然的白噪音,还是屋内的老山檀香气清浅好闻,又或者是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累,祝今月居然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睡眠。
雨一直到半夜都还在下。
沈清淮倚在门口,看着院内垂丝海棠花苞被风吹落,飘飘荡荡落进门前青石板间的小小水洼中。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沈清淮头也没回:“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站这儿吹什么冷风。”陆锦绣裹着披风走近,“什么情况?”
沈清淮视线重新转回屋外。
垂丝海棠枝叶被风吹得四晃,他声音沉在这风雨声中轻轻响起。
“睡不着。”
“是她吧?”陆锦绣忽然问。
沈清淮:“什么是她?”
陆锦绣擡擡下巴:“阁楼上那件东西,是给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