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今月呼吸都停了几拍。
清冷气息一瞬团团将她包裹,手机铃声和敲门声还在响着,沈清淮没挂断电话,也没开门,就这么靠在她耳边,声音几乎压至气音,裹挟着呼吸间的热气,一同扑打在她耳边,还是那种十成十的哄人语调。
“你去卧室里等我一会儿?”
祝今月大脑晕得厉害,剩余的意志力不足以抵抗这种蛊惑,乖乖点头去了他卧室。
等关上门,她才昏昏沉沉又反应过来。
异国他乡遇见,她过来找沈清淮蹭顿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她都早和傅之望分手了,有什么好躲的呀。
这一躲反而好像显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清白似的。
不过。
他们两个之间,现在好像也确实清白不到哪里去。
啊对了。
等一回去就开诚布公将分手的事情告诉爷爷的这个打算,她好像还没和沈清淮说。
他是还在替她着想吗。
沈清淮看见卧室的门打开又关上,直到看不见她身影,这才挂断电话,打开房间门,但没全开,只拉开了一条缝隙。
傅之望正打算继续敲门,一下敲了个空,他看起来有几分颓。
“你真在里面啊,我还以为你不在,手机落房间里了,你人在里面,怎么这么老半天才开门?”
沈清淮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下午看见你进门,当时有事,就没叫住你。”傅之望擡起手上的酒瓶朝他晃了晃,“晚上没什么事吧,陪我喝个酒?”
沈清淮看了眼他手上的酒瓶:“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傅之望这时才发现他门只开了一半,似乎没有让他进去的打算,他眉梢轻轻一挑,“什么情况,你房间里有别人?”
沈清淮点头。
傅之望起了点兴味:“女人?谁啊?不介绍我见见吗,是——”
沈清淮打断他,几分郑重道:“对不起。”
傅之望一愣:“不是,不给见就不给见,你忽然这么认真跟我道歉干什么?”
“她不舒服。”沈清淮说,“下次再陪你喝。”
傅之望笑:“这么宝贝啊,行吧,下次有机会带她过来一起喝,正好我跟叶干一起都见见。”
沈清淮不置可否:“以后再说吧,要看她的意思。”
“妻管严啊。”傅之望笑着摇摇头,“行,那我看看还有谁在这边,走了。”
关上门,沈清淮大步走向卧室,擡手先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
他不禁又蹙了下眉,伸手直接打开卧室门,一走进去,就看见祝今月正躺在他床上,乌黑卷发顺滑如上等绸缎,铺散在雪白床单上,鹿眸紧闭,小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沈清淮快步走过去,擡手在她额前一碰,温度烫得惊人。
“今月。”他轻声叫她,“你发烧了。”
祝今月本来是想站着等他的,但实在好累好累,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泛着酸,没忍住就在他床上躺下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上额头,格外舒服,她轻轻蹭了两下。
听见有人叫她,她睁开眼,才发现是沈清淮的手贴在她头上。
她发烧了吗?
难怪这么不舒服。
“你先躺一会儿。”沈清淮撤回手,帮她把鞋脱下,又将被子扯来盖在她身上,“我去给你拿体温计和退烧药。”
祝今月愣愣躺在床上,看见他背影从房间里消失,又很快回来,手上多了几样东西。
沈清淮先将退烧药和温水放于床头柜上,他微微俯身,拨开她颊边长发,用耳温枪给她测了下温度。
38.9度。
为求稳妥,他又重新测了两遍,数值依旧接近39。
“快到39度了。”沈清淮把耳温枪放下,低声哄她,“先起来吃颗退烧药好不好?”
祝今月之前不肯吃药是以为只是小感冒。
现在烧成这样,再不吃药就是作死了,她老老实实强撑着坐起来。
沈清淮拆了颗退烧药喂至她嘴边。
祝今月吃下药片的时候,感觉嘴唇似乎碰到了他手指,男人脸上却不见丝毫暧昧,像那天给她检查脚踝时一样,满眼都只有担忧,分毫未停地又端了水杯递至她唇边。
他似乎很会照顾人,水温正好,喂水的姿势甚至都熟练,不知是不是当初照顾他妈妈养成的习惯。
祝今月就着水皱眉咽下发苦的药片,迷糊间有点想不起上一次被人这么细致喂药是什么时候。
总归最晚也要追溯到她十三四岁的时候了。
长大成人之后,这好像还是头一回,让她几乎生出几分,被人珍视的感觉。
头还晕得厉害,吃完药她又立即躺下。
沈清淮一边帮她将被子盖好,一边低声问她:“今晚就睡我这边行吗,万一退烧药不起作用,我好送你去医院?”
祝今月确实浑身酸得不想挪动一点,就没反对,只缓缓眨了下眼:“我还没洗澡。”
沈清淮继续哄她:“先忍一下。”
祝今月吸吸鼻子:“你不是有洁癖吗,这也能忍?”
“不是说了吗。”男人声音轻得格外温柔,“你永远是例外。”
脸上有热意翻滚,可能是烧得太厉害,心率好像也因为高烧在飙升,祝今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那你睡哪里?”
沈清淮:“旁边还有间客房。”
祝今月轻轻“哦”了声,头晕得不行:“那我先睡啦。”
“睡吧。”沈清淮说,“我在。”
不知是身体太累,还是退烧药片有助眠成分,祝今月很快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睡得不是太好,混混沌沌中做了一堆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梦。
再醒来时,一个梦境都记不清,但睡前那种头重脚轻,浑身泛酸的感觉明显轻了不少。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应该已经到了后半夜,房间里的灯被人关了,只在床头留下一盏小夜灯,昏昏的光线像沉静月色一样铺在卧室里。
说要去隔壁客房睡的人还守在她床边,可能是守太久有点累,他也闭着眼睡着了。
祝今月想起爷爷刚做完手术那几天,她半夜总悄悄溜到他床边,亲自守着他方才安心,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等自己累极了才又趴到床沿边睡着。
他个子高,不好也不方便趴床沿,此刻是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以手支颐这么一个别扭又不舒服的睡姿。
印象中,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睡着时的模样。
高中同学的那一年,他中午总是要去奶茶店兼职,其他时间也从未见他在教室里打过瞌睡,总是争分夺秒在刻苦用功学习。
祝今月目光落至他脸上。
沈清淮眼睫垂落,在眼睑下方投下密密长长的小阴影,那双温和带笑的眼睛一闭上,气质反而显得凌厉了几分。
光线不是太亮,她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不由翻了个身。
但就像她当初守着爷爷一样,因为心里不踏实不放心,觉总特别轻,爷爷一点动静,她也会跟着醒来。
眼下她一动,沈清淮几乎是立即就醒了。
男人稍稍怔了下,很快从睡意中恢复,目光落到她脸上时还是极熟悉的轻柔,他擡手开了灯。
“醒了?好点了吗?”
祝今月点点头。
“还烧不烧?”他下意识伸手探至她额前,将将碰到的时候,又忽地停住,“能碰吗?”
祝今月心里软得发酸:“你昨天晚上的时候怎么不问我能不能碰?”
见她已经开始有心情跟他“计较”,想来应该是恢复不少,沈清淮稍稍松了口气,脸上终于又有了一点笑意。
“抱歉,昨天晚上太着急,忘了问。”他撤回手,“我去拿耳温——”
话未说完,祝今月忽然握住他的手往自己额头上一贴。
房间一瞬陷入安静。
可能是自己烧还没退,又或者夜深了温度降低,他又没添衣服坐旁边守了她大半夜,祝今月只觉得男人被她握住的手指和贴在她耳头上的手背都有几分冰凉,那股凉意顺着肌肤注入心脏,直让人心口微颤。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
祝今月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有点不好意思。
一向冷静的那位则是完全怔愣住,过了片刻像是才回神,朝她望过来的目光格外深,里面似藏了万千情绪,像是表面平静,内里波涛汹涌的海。
让人心神都随之震颤。
暧昧在沉默间缓缓发酵。
体温也在互相交融,她手指和额头在慢慢变凉,他手指和手背在慢慢变热。
最后还是本就因为发烧心率加快的祝今月先受不了这个气氛,开口道:“摸出来了吗?”
沈清淮目光稍稍往上,似乎在被她握着的手上停了下,眼里多了几分笑意:“这样我怎么可能还摸得出来。”
祝今月猛地一下把手松开:“那你去拿你的耳温枪吧。”
沈清淮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缓缓撤回手,拿过耳温枪,重新给她测了三次体温。
“37.5度,降下来一点了,这个温度暂时先不吃第二颗退烧药了。”沈清淮问她,“我给你拿个退烧贴过来?”
能不吃药当然更好,祝今月点点头,这时才顾得上好奇问他:“你哪来的耳温枪和这么多药啊?”
沈清淮:“行李箱里会备一点常用药,没想到这次刚好派上用场。”
祝今月心口倏然又酸了下。
她从小到大,几乎每次生病都有一大堆人围着她转,他现在虽然还有陆锦绣这个亲人,但陆锦绣远在L市,他读书创业都在平城,应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病了累了可能都是一个人。
沈清淮这时又继续问她:“要不要再喝点水?”
祝今月轻轻“嗯”了声。
沈清淮很快拿了水和退烧贴过来。
祝今月从床上坐起,刚想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水杯,杯沿就已经被他喂至嘴边。
祝今月心里那股酸涩还没褪完,就也没开口拒绝,由着他喂自己喝完大半杯水。
随即沈清淮又拆了退烧贴给她贴上。
她全程手指头都没用动一下。
贴好退烧贴,祝今月重新坐下,偏头看向旁边同样也重新在床边座椅坐下的人:“我烧都退了,你去旁边客房睡吧。”
“我还是继续守着吧。”男人脸上似乎犹有担心,“万一还有反复也方便一点。”
明知道已经没什么大事,却始终放心不下——这种情绪,祝今月近两个月一直在反复体会。
因而她也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你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或者搬个小沙发过来躺一下?”
“暂时不冷,沙发也不用,这样坐着就行——”沈清淮停顿一下,目光轻落在她脸上,“正好还能看着你。”
祝今月至今还不太习惯他这种猝不及防的直球。
她脸又热起来,下意识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声音闷在被子里:“生病了有什么好看的。”
还贴着一个滑稽的退烧贴。
肯定丑死了。
沈清淮笑:“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有多可爱。
祝今月瞬间又把被子往上一扯,这下整张脸都遮住了。
沈清淮似乎又笑了声:“你这样不闷吗?”
祝今月红着脸:“你管我啊。”
光线忽然暗下来,似乎是他把顶灯又关了,房间里一下又只剩小夜灯那一束浅浅的光,男人声音隔着被子传过来的时候显得格外轻而温柔。
“好了,我暂时不看你,别闷着自己。”
祝今月:“……?”
什么叫暂时不看她?
但这样确实挺闷的,尤其是她鼻子还半堵着并不通畅,祝今月又把被子拉下来,眼睛闭上不看他。
“我要睡了。”
沈清淮轻笑:“睡吧。”
许是旁边坐着的人太令人安心,又或者药效还没散全,祝今月很快又沉沉进入睡眠。
这次没再做梦。
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阳光从窗帘中滤进来,一睁眼就有明亮感。
祝今月下意识侧了下头,但床边座椅却是空的,以为一眼就能看见的人不在房间里。
她心里跟着一空。
但失落的情绪还来不急酝酿,房门就被推开,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还是昨天那一身黑白运动服,想来是守了一夜也没来得及换洗。
祝今月感觉自己病中可能有点粘人,她居然闷声闷气问了句:“你去哪啦?”
“给你熬了点粥,刚去看了眼。”沈清淮垂眸看她,“头还晕吗?”
祝今月摇摇头:“什么粥啊?”
“鸡丝粥。”他微微弓下腰,探手拿起耳温枪,又给她量了三次体温,“36度5,烧退了,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祝今月又摇了下头。
“那饿不饿?”沈清淮低声问她,“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他不说还好,一说祝今月只觉自己好像真有点饿了,她抿抿唇:“但是洗漱用品都在我那边。”
沈清淮:“早上让酒店给你送了套新的过来了。”
祝今月:“……”
这个人……
有时候真的细致到让人无法不动容。
洗漱完,祝今月出去客厅时,男人已经帮她盛好粥,连椅子都已经帮她拉开。
碗里的粥还冒着腾腾热气,鸡丝细长,米粒雪白,还配了些翠绿的青菜碎,卖相极漂亮。
祝今月坐下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有点熟悉,又紧跟着喝了第二口,才有些确定。
她擡眸看对面的人:“我爷爷做手术那天的粥是你自己做的?”
“不是。”沈清淮说,“那天时间不够,让一个家政阿姨帮忙熬的。”
祝今月疑惑眨眼:“那怎么味道这么像?”
沈清淮:“看你喜欢,就问阿姨要了菜谱。”
祝今月刚差点还以为自己味觉出了差错,她定定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所以你那时候就已经对我居心不良了是吧?”
沈清淮轻轻扬眉:“这叫居心不良吗?”
“怎么不叫。”祝今月控诉道,“你还骗我抱着你哭。”
沈清淮目光在自己那侧肩膀落了下,意味深长看她眼,不知是像往常一样事事顺她意思,还是“供认不讳”:“那就算是居心不良吧。”
祝今月:“……”
亏她当时还觉得他是出于友情,特意过来安慰她的,她还以为那个拥抱单纯得不能再单纯。
祝今月低头继续喝粥,不想再搭理他了。
直到过了片刻,听见沈清淮轻声问她:“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祝今月动作一顿。
这时才想起他们好像又快要分开了。
某种可以明确称之为不舍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
“明天下午两点,你是今天走吗?”
“今天不走。”沈清淮擡眸看她,用平静的征询的语气问道,“我明天送你去英国,再在那边转机回去?”?
送她去哪?
祝今月差点没拿稳勺子:“你疯啦?”
沈清淮笑了声,语气依旧是平静的:“好像是有点。”
祝今月心里又开始发软。
“你明天送我去机场吧,妍姐——就是你前天见到的那个人,她会和我一起去,我闺蜜也会到机场去接我,你跟我买差不多时间点出发的机票就行了。”
沈清淮点点头:“好。”
吃完早饭,祝今月忍不住回房间去洗了个澡。
高烧过后,身体犹有些疲乏,这天就也没再外出,基本都待在沈清淮那边玩游戏。
没做饭的时候,沈清淮就会抱着电脑坐她旁边处理工作。
祝今月要抽小动物或者建筑的话,就会把手机递去他那边,反正不知道程序是不是真认得老板,他在这游戏里的运气可比她好太多。
半天时间一晃而过。
晚上吃过晚饭,沈清淮又再帮她测了次体温。
这次降到了36.3度,差不多已经恢复到她的日常体温。
男人将耳温枪放至一边,垂眸看她:“今晚要不要还睡在我这边?”
祝今月心跳瞬间又漏了一大拍,她捏了捏手机挂件,红着耳朵瞪他:“沈清淮,你是不是有点太得寸进尺了?”
“好像是也有点。”沈清淮笑了声,声音还是很轻,“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祝今月慢吞吞“嗯”了声。
一夜无事。
体温也没再反复。
次日,祝今月去他那边吃过早餐,又回自己这边收拾好行李,中餐是和他一起在机场吃的。
沈清淮航班比她晚一个多小时,吃过中饭,他先送她去登机口。
祝今月推着行李走进去时,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毫无意外地看见沈清淮依旧坐在原地没走。
这次没了车身遮挡,祝今月能清楚看见他模样。
他今天还是一身黑色平驳领西装,周围人都是她这趟航班,眼下都已起身,他四周空荡一片,就他独自坐着,那身影显得孤寂极了。
许是没料到她会回头,视线撞上的一瞬,沈清淮先是一怔,而后才缓缓笑了。
祝今月转回视线,不知怎么,鼻间蓦地有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