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回学校探望老师,这一周里的其他时间,祝今月都待在傅书语公寓。
傅书语有事忙,她就自己玩游戏或继续画稿——虽然依旧没能画出什么满意的东西。
傅书语没事,她们就一起看电影、吃东西,或者是单纯坐着聊天也不会觉得无趣。
在傅书语公寓待了差不多有一周,重新收拾行李准备回国的时候,祝今月仍觉得十分不舍。
好在傅书语不久后就会回国,好在回去后可以见到家人,还有……沈姓的某个人。
落地平城差不多是国内时间上午10点。
祝今月一出去,就看见沈清淮站在外面等她。
高大英俊的男人穿一身戗驳领黑西装,这样肃冷的黑也压不住他那一身清隽斯文,站在人群中,似乎比少年时更加夺目耀眼。
他手里抱了一捧鲜花,还是粉白配色。
成功至如今地步,他好像仍旧并不张扬,花束是贵不而显的搭配,大小正好是她一手可以舒服抱住的尺寸。
没认错的话,花束里依旧有带有“月”字的花材。
只是这样粉嫩的颜色被他抱着总有违和感,就像当年他背着她粉白配色的书包一样。
见面前,祝今月总感觉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一见面,又好像都忘了。
沈清淮将花递给她。
她就怔怔接过。
有那么几秒,两个人都没说话。
她擡头看着沈清淮。
沈清淮更加专注地看着她。
周围来来往往的乘客像远去的潮水,好似脱离了他们视线一般。
仅仅眼神对视,她心跳都怦怦快得厉害。
要不是今年刚体检完不久,祝今月都快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遗传性的心脏病了。
最后还是她先受不了这个氛围,撇开视线道:“还不走吗?”
沈清淮这才笑着点头:“走吧。”
跟他并排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祝今月才想起她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她顿住脚步,回过头。
好大一个程妍推着几个行李箱还远远跟在后面。
祝今月:“……”
她生活里是有点粗心大意的性格,自己忘记都算了,他这么细心周到的一个人,居然也能忘。
她一停下,沈清淮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祝今月朝程妍擡擡下巴:“我家保镖姐姐还没跟上呢。”
沈清淮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眼,目光又落回到她脸上:“她也要跟我们一起?”
祝今月开始怀疑他刚才到底是真忘记她带了保镖,还是假装忘记了。
但一周没见,她确实想跟他有点独处时间,等程妍过来时,就朝她说:“妍姐你先打个车帮我把行李送回去,然后就自己回家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啦。”
程妍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辛苦的,可能是旅游辛苦了吧。
但保镖的职责几乎不怎么需要尽到,不给这么好的雇主添堵她还是能做到的。
程妍识趣地点点头闪人了。
上车时,祝今月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有把那束花放到后座,而是直接抱着上了副驾。
呼吸间全是清浅的香味。
驾驶位的男人上车后也没立即开车,而偏头问她:“不累的话,先带你去王阿姨那边吃个饭?”
祝今月抱着花偏头瞥瞥他:“不是说要自己给我做吗?”
沈清淮笑了:“你要是愿意去我家吃的话,当然更好。”
祝今月:“?”
去哪吃?
祝今月红着耳朵:“想得美。”
沈清淮似乎还想说什么,她手机铃声这时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孔思打来的。
祝今月这才又想起自己不止差点忘了程妍那么大一个人,也忘了跟家人报平安。
她忙接起电话。
孔思果然在那边问她:“月月,你落地了吧?”
祝今月心虚道:“刚落地,正打算跟你们说呢。”
孔思那边却忽地话锋一转:“那妈妈跟你说个事,你听了先别着急。”
这个措辞和小心翼翼的语气。
祝今月心口蓦地发紧:“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爷爷病情——”
她咬住下唇,甚至都不想用“恶化”这两个字。
握着手机的右手指尖一瞬收紧,左手却好像不自觉在微微颤抖,花束都要抱不稳。
将将掉落下来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驾驶位伸过来,扶稳花,然后顺势往下,握住了她轻颤的手。
力度轻而坚定,掌心的温热传过来,祝今月勉强定了定神,听孔思继续说话。
“你爷爷昨天晚上是有点不舒服,我们立即送他去医院了,检查过后,医生说没什么事,但你姐姐不放心,就让他住院观察一天,顺便将过几天的复查提前都做了,现在部分结果已经出来了,指标都挺好,你要放心不下,就先去医院看看他。”
祝今月重重松了口气。
挂断电话,祝今月听见沈清淮问她:“你爷爷还好吧?”
她偏头:“已经去医院检查过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但是今天不能跟你吃饭了,你得送我去趟医院。”
沈清淮点头:“饭什么时候都能吃。”
祝今月目光稍稍下移。
他手分外修长,几乎能把她手全包裹于其中。
掌心热意还在源源不断传至她手背,刚刚担忧的时候,这抹温热给了她力量,但现在知道爷爷没什么事,这股热度就好像一路传至脸上。
祝今月擡头瞥瞥他:“你还不松手吗,还打算握到什么时候?”
沈清淮视线轻轻往下一落。
祝今月一瞬感觉他掌心的温度几乎灼人,正想抽出手,他却先一步松开。
“抱歉,下次注意。”?
祝今月瞪他:“还有下次?”
沈清淮:“我尽量克制。”
祝今月:“……”
他到底是怎么能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说这种话的。
路上,祝今月又跟姐姐发了会儿消息,再次确认了一遍爷爷的状况,等到察觉宾利停下时,她擡起头,就看见他又把车开到了住院楼前的停车坪。
祝今月收起手机:“怎么开这里面来了,我估计要在这边陪着爷爷,今天都不一定有空了,你先回去?”
沈清淮:“我打个工作电话就回去。”
祝今月就没再多说,正想解开安全带,一低头,先看见手里那束粉白配色的花。
原本她是打算一回来就跟爷爷坦白分手的事,但现在这情况,她又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花——”
刚说一个字,祝今月忽地又想起那日早上在酒店餐厅,他转身孤寂离开的背影,剩下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
沈清淮目光朝她落过来,主动说:“花就放我车上吧。”
他越这样,祝今月越愧疚。
喜欢他的人从来数不胜数,他来追她反而还得这么偷偷摸摸的。
“我——”祝今月想解释,才说一个字,又被他轻声打断。
“不用解释,今月——”沈清淮低声叫她名字,“我给你送花是为了让你开心,不是为了让你为难的。”
祝今月心里软得不行,佯装生气道:“你现在是话都不让我说完了是吧?”
沈清淮靠着椅背,一脸纵容地笑:“那你说吧。”
……话都让他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
但他笑起来真好看,是一种几乎耀眼的好看,印象中,他高中的时候很少这样开心地笑过,要不是担心爷爷,祝今月都有点舍不得走了。
她解了安全带,把手上的花塞进他怀里:“送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你暂时保管一下,弄坏了可要赔的。”
沈清淮笑着说:“想赔多少都行。”
祝远山还住上次那间病房。
祝今月熟门熟路找过去,病房门没关,祝远山甚至没躺在病床上,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依旧看的《士兵突击》,正播到许三多在红三连五班修路那部分。
上次住院回家后,他早把钢七连改编后面那部分看完了,这次应该又是新一轮重看。
祝今月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面色尚算红润,剩下半颗心也放下来,擡脚走进去:“我才出门多久,您怎么就又把自己弄进医院了?”
祝远山早看到她了,伸手将遥控一摁,暂停掉电视:“这你得问你姐,多大点事,她就非让我在医院住两天观察一下。”
祝今月:“就得姐姐来治您。”
祝远山摇头叹气:“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两个不孝孙女。”
“知足吧您。”祝今月在他旁边坐下,“我和姐姐都这么厉害,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您呢。”
祝远山这才笑着打量她几眼:“出去也还不到一个月,怎么看着还瘦了不少?”
祝今月没否认:“那没办法,西餐太难吃了。”
祝远山:“回家让你杨阿姨给你补补。”
祝今月乖乖点头。
祝远山又说:“你没让家里派车去接,说有人去接你,谁啊,小傅去接的吗,怎么没跟你一块儿上来?”
祝今月一默。
上次在酒店餐厅和傅之望聊过后,他就再没找过她。她本打算一回来就跟爷爷坦白,自然也没再主动问他要行程对口供。
此刻情况生变,她也只能随口找一个不那么容易露馅的借口道:“不是他接的,他有事忙呢。”
祝远山神情忽地严肃起来:“有事忙,还是你们早分了?”
祝今月反驳道:“您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就分了。”
祝远山冷哼:“还想糊弄我呢,我看你们不止是分了,还早分了有一阵了吧,上次小傅来家里,我就看出不对劲了。”
祝今月跟他感情好,清楚他什么时候是真话,什么时候是诈她,眼下分明就是前者。
被揭穿得太过意外,祝今月又实在担心他身体,慌乱间就扯道:“是分了,但您不就是想我早点结婚吗,也不一定非得是他对吧,我现在又找了个新的,您要是愿意,我跟他结也行。”
祝远山不太相信的模样:“真找了,还是又随便编个人继续糊弄我呢?”
“真的。”祝今月点头,“他人就在下面。”
还在下面吧?
祝远山:“行,那你叫他上来吧。”
祝今月起身:“那我出去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上来。”
“出去打电话——”祝远山淡淡看她,“还是出去找他对口供来忽悠我啊,就在这儿打,我听着。”
祝今月:“……”
老狐貍。
但下面那位其实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应该能听出她暗示吧。
祝今月没法,重新在他旁边坐下,给沈清淮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很快被接通。
祝今月问他:“你还在下面吗?”
沈清淮:“在。”
扬声开着,祝远山又坐在旁边,实在不好搞什么小动作。
祝今月只好斟酌着用词说:“我爷爷猜到我和傅之望分手啦,我现在刚已经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了,他说想见见你,你要没事的话,要不要上来一趟?”
不知是他听出了暗示,还是像之前一样,不管怎么样,都愿意百分百纵容配合她,明明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言,他却半句没多问,也半点没迟疑。
“好,我现在上去。”
祝今月给他报了病房号。
很快,高大的男人就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今天一身正装,倒还真挺适合见女朋友家长的。
进来后,沈清淮不卑不亢又不失礼貌同祝远山打过招呼,又说:“今天来得仓促,来不及给您准备礼物了。”
祝远山板着脸:“礼物就不用了,有空跟我谈谈吗?”
沈清淮颔首:“当然。”
祝远山偏头看看旁边的小孙女:“你先自己出去玩一会儿,我跟他单独聊聊。”
祝今月:“……?”
不是,他怎么提前没说是要单独聊啊,沈清淮毫无准备,她本来还想在旁边给点提示的。
祝今月不答应:“为什么我要出去啊,你们要聊什么我不能听的,我不出去。”
祝远山摆摆手:“知道我们要聊你不能听的,还问那么多干嘛,赶紧出去。”
祝今月还想说什么,沈清淮忽然低低叫她一声。
“今月。”
祝今月擡头,目光撞进他沉静的眼眸中。
沈清淮朝她笑了笑:“放心。”
祝今月发现自己好像总对他有股莫名的信任感,她抿抿唇,到底没再说什么,慢吞吞不情不愿地出了病房。
祝远山朝旁边的小沙发擡擡下巴:“坐吧。”
——那是正好背着门口的一个位置。
“好。”沈清淮点头,在他所指的位置落座。
祝远山抱怀靠坐在椅背上,神情不辨喜怒,一开口所说的话却满是刀光剑影:“我让她出去她不答应,你说句放心,她就出去了,她倒是听你的话。”
沈清淮稳了稳呼吸:“是她心软,又知道您厉害,怕我应付不过来。”
祝远山明显没那么轻易放过他:“你的意思是我在为难你?”
“您当然没有。”沈清淮说,“但目前这种情况,您就算想百般为难我,也是应该的。”
“哦?什么情况?”祝远山说,“她说跟你在一起了,是真的吗?”
沈清淮:“是我在追她,她还没答应。”
祝远山往门口看了眼,外面的人正探头探脑的,视线对上他的一瞬,脑袋立即又缩了回去。
“你这么拆她的台,不怕她生你气?”
“挺怕的。”沈清淮说,“但她关心则乱,太担心您身体,所以才会一个谎言被拆穿又接了另一个,回头还要想方设法在您面前圆谎,到时为难的又还是她自己。”
祝远山面无表情道:“她刚还说只要我答应,她可以跟你结婚,这也是谎言?”
沈清淮呼吸骤然一乱,片刻才又开口。
“我当然希望不是。”他停顿一下,“但我更希望她踏入一段婚姻完全是出于自愿和喜欢,而非是出于您的期望。”
祝远山眯了下眼:“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在逼她?”
“当然不是。”沈清淮说,“但时至今日,她都对当年跟她奶奶吵架的事心怀愧疚,所以您在这方面如果有强烈一点的期盼的话,她肯定会尽力让您实现的。”
祝远山这时才终于露出一点意外来:“她居然和你说过她奶奶的事?”
沈清淮笑了下:“有幸在十年前就认识她,要是现在才认识,她应该也不会愿意和我讲了。”
“十年前?”祝远山回想了下,“那是在她高二的时候,你不会就是她当初经常念叨的那个在星南的男同学吧?”
沈清淮笑意更明显:“她当初经常跟您念叨我?”
祝远山:“……”
这是重点吗?
祝远山觉得他这笑容有点碍眼:“如果我就非要她结婚呢,你不答应,有的是人愿意答应。”
“您舍得吗。”沈清淮收敛笑意,“直到如今,女性在婚姻中依旧是弱势地位,依旧需要承担更多的义务和责任,枕边人是最接近她的距离,也是最容易伤害她的距离,如果选择不当,就算您给她请了保镖,面对这种亲密关系,很多时候也鞭长莫及,更何况现在离婚这么难,对方要不愿意,大可以拖她好几年。”
祝远山一拍桌子:“他敢!”
沈清淮忙道:“就是一个假设,您别生气,您要生气伤身,她可真要生我气了。”
祝远山淡淡看他:“你说这些就不怕我改主意,不打算让她结婚了?”
“婚姻不过是法律关系的变更,对我来说有点意义,但也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沈清淮不紧不慢说,“我更在乎事实关系,只要她人能在我身边,结不结婚都随她高兴。事实上,以她的情况,假如您不需要拿她去做利益交换,不需要她联姻的话,不结婚反而能最大程度保障她利益。”
“怎么不结婚就能最大程度保障她利益了。”祝远山明显还在继续挑刺,“难不成你要是和她结了又离的话,还打算分割她财产不成,不该你主动净身出户吗?”
“这话听起来可能有点假——”沈清淮顿了顿,“但只要她想要,我什么都能给她,就怕她什么都不想从我这要。”
祝远山挑眉:“假不假不看说,要看做的,行了,你出去把她叫进来吧,我再跟她单独聊聊。”-
被祝远山发现后,祝今月就没再偷听,站在门口玩了会儿游戏,听见脚步声响起时,她刚布置好抽完的小建筑,擡起头,看见高大的男人一脸淡定地从病房里走出来。
祝今月收起手机:“聊完了?”
沈清淮点头,低声问她:“偷听到了多少?”
祝今月刚想说没多少,话到嘴边才发现这是个陷阱问题。
这人居然跳过“她有没有偷听”这个前情,直接问她偷听到了多少,他不是都背对着她的吗。
太狡猾了。
她就多余担心他。
祝今月擡眸瞪他:“谁偷听了。”
沈清淮笑了下:“嗯,没偷听。”
她今天扎了个丸子头,巴掌大的小脸全露出来,耳朵上戴的是一副大漆圆环耳环,不是什么多值钱的东西,被她戴着却有种价值万金的名贵感,擡头瞪他时,黑色大漆耳环上的金色纹样轻轻漾动,皮肤又被那抹黑衬托到白得像是会发光,眼睛也清亮,有种夺目的好看。
在车上时,他说会尽力克制,但好像离她越近就越难,尤其是刚才接了她那一通电话,哪怕知道是编出来哄她爷爷的瞎话,他到此刻也心绪难平。
沈清淮手指动了动,还是没忍住,擡手帮她将颊边的一缕碎发捋至耳后。
这动作太过突然,指尖落上来的一瞬,祝今月呼吸微滞,而后才发现他手指好凉。
明明在车上时还是热的。
四月中旬的时节,今天又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不存在冷的可能。
“沈清淮。”祝今月新奇地望着他,“你不会在紧张吧?”
沈清淮看她耳垂缓缓由雪白转红,指尖蜷了蜷,到底没做出更逾越的动作,但她神情中并无反感,他手就也没撤回来,依旧停在她耳后。
“这么明显吗?”
其实看起来一点都不明显。
她偷听的时候,都还在想这人怎么能这么淡定的。
但是他此刻手指实在是凉得很明显。
这抹凉停在耳后又带起点痒,距离也比平时更近,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祝今月有点不自在,擡手想将他手拍开,触到他掌心的一瞬,只觉他手心似乎比手指更加冰凉,不知怎么,又从拍变成了握。
祝今月将他手拉下来,刚想说什么,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忽然突兀地响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祝今月转过头,看见另一个高大男人就站在不远处,面沉如水地看着他们相握的手——
是不知何时过来的,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的傅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