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念与妄想化成具象的现实,无法触及的人主动帮他圆梦,变成了可以尝到的甜。
但发生在这间屋子里,总让他有种一切依旧是他的一场荒唐梦境一般的错觉。
毕竟幸运从来不曾眷顾他。
沈清淮抽出手。
“今月。”
祝今月轻吟:“嗯?”
“叫我一声。”
想听她在这种时候,在这间房子里,叫他的名字。
祝今月几分茫然:“叫你名字做什么?”
“乖,叫我一声。”
祝今月仍有点莫名其妙,但这种小事情也没拒绝他。
“沈清淮。”
沈清淮这才敢用湿润的手去触碰她眉眼和脸颊,是分外真实的触感。
“再叫一声?”
“沈清淮。”
也不知道叫他两声名字又触碰到了他身上哪个开关,在这之后,祝今月再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头和床头之间早被他提前贴心地放好了枕头,这才免于直接碰撞。
前所未有的痉挛感,像是身体里也有开关被他打开,潮水汹涌。
卧室里一切声响停息后,两人都有许久没开口说话。
祝今月是没力气。
另一位大概是知道做过头,一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耳廓、眉眼、鼻间和嘴唇,带着点亲昵的哄人意味。
缓过那阵极悠长的余韵,祝今月才小声开口:“你这样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沈清淮伸手将她换了个方向,与自己面对面,额头轻抵着她同样汗湿的额头。
“那我们月宝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他语气一这样放低,祝今月就好像没办法跟他生气。
而且她有点知道他今晚怎么会疯成这样,毕竟是她主动开的头。
祝今月最后就只小声抱怨道:“床单湿成这样等下还怎么睡。”
“我让人送了两套。”沈清淮说,“等下换了。”
祝今月:“……?”
祝今月瞪他:“你居然早有预谋?”
沈清淮笑着抵住她额头:“你要在这里留宿,我怎么可能忍得住,但我没想到你会主动开口。”
他停顿一下,目光稍稍往下。
“也没想到你会——”
祝今月忙伸手去捂他嘴:“不许说。”
“好。”沈清淮笑着拉下她的手亲了亲,“不说。”
怀里的人纤长的睫毛被生理性泪水洇得湿漉漉,眼睛黑亮,但好像也就只剩眼珠、眼睫和头发是黑的,眼眶是红的,脸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
好像哪里都被他弄红了。
是有点过火。
“对不起。”沈清淮低哄,“你要不喜欢,下次不这样了?”
“谁用你道歉了。”祝今月停了停,垂下眼睫,耳朵也红红的,过了几秒才很小声说。“我又没说不喜欢。”
就是有点太刺激了,有那么几秒感觉都要死掉一样。
沈清淮:“那就是喜欢?”
“沈清淮!”祝今月继续瞪他,“你不要得寸进尺!”
“好。”
沈清淮笑着将她摁进怀里。
“不得寸进尺。”
肌肤相贴,祝今月都能感觉到他胸腔震颤,他的喜悦因此传过来,刚刚那点微不足道的恼也就此烟消云散。
静静拥抱片刻,沈清淮问她:“抱你去洗澡?”
祝今月还有点懒懒的:“不想动。”
沈清淮又退开点,和她轻抵鼻尖,声音很轻:“那先说说话?”
“说什么呀?”祝今月也轻声。
沈清淮拨了拨她颊边汗湿的长头:“你当初怎么会和曲薇断了联系的,现在愿意跟我说说了吗?”
祝今月唇角的弧度撇下来。
“也没什么,就是高三下学期开始没多久,我给她发消息,她就突然不回我了,打电话也不接,后来直接电话打不通,我以为她家也出了什么事,就联系了之前坐我前排的一个女生,但那个女生说曲薇好好在班上上着课,什么事都没有。”
可能是因为倾诉对象是他,祝今月莫名有几分委屈,将脸埋在他肩膀。
“我当初转学过去,就交了你们两个朋友,结果你们俩都不理我了。”
“对不起。”沈清淮亲了亲她发顶。
祝今月:“没要你道歉,你情况不一样。”
沈清淮摸摸她脑袋:“她家好像当时也出事了。”?
祝今月倏然又擡起头:“什么事?”
沈清淮:“她爸妈高三下学期在闹离婚,她高考没太考好,去复读了一年。”
“你怎么知道的?”祝今月微愣,“你不是和她没联系了吗?”
沈清淮“嗯”了声:“但你之前在浅湾镇跟我问起她,我感觉你应该还是关心她的,就托人去打听了下。”
祝今月断然否认:“谁说我关心她了。”
沈清淮顺毛道:“那就是我会错意了,但反正都已经打听了,你顺便听听?”
祝今月:“……”
“好吧。”她语气勉强,“然后呢?”
沈清淮:“然后她现在就在星南一中当老师,你明天不是想去学校看看吗,她教的是高三,已经开始补课了,要不要约她出来见一面?”
祝今月当没听见他后面的话,只说:“当老师吗,那倒是还挺适合她的。”
“为什么这么说?”沈清淮问她。
祝今月:“……”
因为当初她刚转学过去的时候,几乎可以称得上颓废二字,上课睡觉下课也睡觉,谁也不搭理。
是当时作为同桌的曲薇不厌其烦、也不怕受冷落,一点点将她从那个状态里拽了出来。
能对一个陌生的转学生有这份耐心,只能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有爱心的人。
——但这个人忽然就不理她了。
她至今都无法释怀。
“没什么。”
沈清淮低声又问了遍:“那要不要见见她呢?”
“不想见。”祝今月小声,“她爸妈闹离婚又不是不能说的事情,有什么事我说不定还能帮帮忙呢。”
“闹离婚只是我打听到的。”沈清淮说,“可能还有别的什么隐情。”
祝今月皱着小脸:“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得知我在打听她。”沈清淮捏捏她脸颊,“就辗转又托人联系到我,问我现在和你有没有联系,她好像有话想跟你说,要听听吗,想听我就帮你联系她见个面。”
祝今月沉默片刻:“算了吧,都这么久了。”
“好。”沈清淮跟她商量,“那我们明天就自己去玩,要是万一碰到了,就顺便聊聊?”
祝今月脸又埋回他肩膀上:“碰到再说吧。”-
星南的夏季依然热得吓人。
翌日白天,两人就都没出门,一直到傍晚吃过晚饭,太阳落下后,才出发去星南一中。
沈清淮向来周到,应该提前跟学校那边联系过,到了校门口跟保安说了声,对方就给他们放了行。
晚霞是由橘到粉的渐变色,壮丽地铺陈了半边天,一中校园像笼上一层漂亮的滤镜。
十年过去,学校变化也不大。
除了少数地方翻新之外,大部分建筑仍维持原样。
学校只有高三生在补课,这个时间点已经开始去上晚自习,学校里空荡荡的。
祝今月跟他牵手走在安静的林荫道下。
几分新奇的感觉。
毕竟当初她迟钝得不行,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就当然也不可能想到有一天会和他牵着手再回到学校。
两人也没有提前定好线路,就慢悠悠地闲逛,但脚好像有自己的记忆。
走着走着,祝今月就发现他们已经快走到当初的高二教学楼前。
这栋教学楼还是熟悉的模样。
前面似乎还有一个几分熟悉的人,正在教学楼门口踱来踱去。
长头发,化着很淡的妆,同以前有些变化,但也不大,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曲薇。
祝今月脚步一顿,偏头去看旁边男人:“你背着我约她了?”
“怎么会。”沈清淮一脸无辜,“我就只是说了我们今天会来学校,没说什么时间来。”
曲薇明显也看到她了,脚步先是停顿一下,而后快步朝他们走过来,在只剩几步的距离时,又停下。
目光落在她脸上。
“月月?”
祝今月抿抿唇:“……好巧。”
“也不是太巧。”曲薇似乎有点紧张,擡手将颊边的碎发挽至耳后,“我听说你要来,在这边已经转了很久了。”
她一脑门的汗,看来所言非虚。
但祝今月还是没接话。
曲薇似乎更紧张了:“能跟你聊聊吗?”
祝今月这才道:“好吧。”
曲薇眼睛一亮:“去我办公室聊行吗,或者去凉亭也行?”
“去凉亭吧。”祝今月心里还有点别扭,不太想去她办公室。
“那就去凉亭。”曲薇点点头,这才看向沈清淮。
祝今月也侧头去看他。
她怕热,今天扎了个丸子头。
沈清淮擡头帮她理了理颊边刚被风吹乱的一点碎发:“我去外面给你们买两杯奶茶?”
“不难走吗?”祝今月说。
沈清淮:“不难走,一杯奶茶的老板今天正好在学校这边的店里,我过去跟他聊聊。”
“好吧。”祝今月说,“那你快点回来。”
沈清淮点点头:“好。”
又冲曲薇问:“你想喝什么?”
曲薇:“都行,谢谢了。”
三人分开两路。
祝今月跟曲薇去到学校凉亭。
她本想直接在石凳上坐下,反正回家就会换掉衣服,但曲薇先她一步将手上一本不知是杂志还是什么的东西放到了石凳上。
“忘带纸巾出来了,杂志是新的,你将就坐一下。”
祝今月:“……”
“谢谢啊。”她客气道了谢,在垫了杂志的石凳上坐下。
曲薇替她讲究,自己倒是没讲究,直接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相对沉默几秒。
还是曲薇先开口:“你现在怎么样?”
“还行吧。”祝今月说。
曲薇:“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祝今月心里依旧别扭,不太想跟她闲聊,开门见山道:“沈清淮说你有话想跟我说。”
曲薇“嗯”了声:“他应该跟你说了我爸妈闹离婚的事了吧?”
祝今月点点头。
“我家是一点家事,其实班上其他人也不是太清楚具体情况。”曲薇又挽了挽头发,“我爸妈当初闹离婚,是因为我爸做生意失败还跑去赌博,欠下一屁股债。”
祝今月:“你没和我说。”
曲薇:“嗯,你当时心情才好一点,我不想拿这点破事去打扰你。”
就因为这事,所以说都不说一声就不理她吗?
祝今月不太能接受这个理由。
曲薇却又接着道:“但我爸不知道从哪知道了我交了一个很有钱的朋友,想让我找那个朋友借钱给他周转。其实高二一开始,我跟你接近的时候班上就有人偷偷议论过,说我是知道你家有钱,故意奉承你,不惜热脸去贴你冷屁股,目的就是想从你身上捞好处。”
祝今月从不知道还有这种议论。
“你不是。”
除了她走前送她的那本签名书,曲薇从头到尾也没收过她什么贵重礼物,甚至于自己用攒了许久的零花钱给她买了条不便宜的手链。
“嗯,我不是。”曲薇这才终于笑了下,“但我当时很幼稚,很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绝对不是因为你有钱才跟交朋友,我又清楚你性格,聪明又善良,只要你真察觉到我家有什么困难,不用我开口,你肯定也会主动要帮我,那样我就真成了他们口中想跟你捞好处的人了,所以我当时就忍着没跟你联系,也没回你消息。”
祝今月这才主动开始问她:“那你后来电话怎么打不通了?”
“因为我爸在被我拒绝后,还是不死心,有一天我回家,发现他偷拿我手机,想冒充我去联系你。”可能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曲薇嫌恶地微微皱了下眉,“然后我就当着他面清空了所有联系人,删了微信,剪掉了手机卡。他以前不是这种烂人,我妈跟他还有点感情,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离婚,但见他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就终于下定了决心,带我搬了出去。”
“但他说除非我妈帮他还清债务,不然不可能答应跟她协议离婚,那一学期他时不时骚扰我们,我成绩也受影响,高考没过一本线,我不满意,想复读,我妈就干脆带着我搬去了另一个城市,想办法把我学籍也转了过去。”
“离开星南,我们终于清净了一点,我在那边复读了一年,高考完,我妈跟他打了第一场离婚官司,他们分居一年多,我妈也提供了一堆他赌博的证据,但法官以感情还没破裂为由驳回了我妈所有诉讼请求。我本来想报平城的学校去找你的,但没离成婚,我怕他又找过来,就没敢去,最后挑了个离星南和平城都不近的城市,我妈也跟着我过去,在那边换了份工作。”
祝今月喉间微涩:“对不起,我不知道——”
“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曲薇打断她,“差点因为我家的事给你惹麻烦,当初也是我太过幼稚,没能好好处理,最起码跟你断联之前,应该和你解释两句的,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
祝今月心里发闷:“之后呢?你爸妈离婚了吗?”
曲薇点头:“第二次起诉的时候,分到个年轻的女法官,这次倒是终于顺利离了婚,我这才敢找你,我还记得你电话号码,但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打不通了,两个号码都打不通。”
祝今月鼻间一阵酸:“……我出国了。”
她以为他们两个都不要她了,所以当初走得也没有留恋。
可事实上是他们一个在为能接近她而努力,一个在为了不给她添麻烦而忍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曲薇语气轻松多了,“又是什么时候和沈清淮联系上的?”
祝今月:“去年年前回来的,回来没多久就联系上了。”
“你们俩现在是在一起了吧?”曲薇问她。
祝今月点点头:“嗯。”
“真好。”曲薇笑了笑,“我当初就觉得他可能喜欢你。”
祝今月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一点感觉吧。”曲薇说,“他这个人看起来温柔,其实也挺狠心的,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拒绝人从来不拖泥带水,只有你——虽然你不是跟他告白,但是他每次拒绝完你,又会想方设法不着痕迹地去哄你开心。”
祝今月感觉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号迟钝大傻瓜:“你怎么没和我说?”
“我不太确定,就也没敢说,怕万一猜错了影响你们俩的关系,更怕影响他,他家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
祝今月:“……”
这倒也是。
“当时班上女生总说他是什么天上月、高岭花,但《诗经》里有句话叫‘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我觉得他更像初升的太阳,看着就让人充满了希望,我始终觉得骨气和坚持这些东西是有力量的。复读那年,我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到你们俩,想着我还得考去平城找你,想着我不能考太差让你失望,想着他那个情况都能坚持下来,我这点困难算什么。”
曲薇看着她。
“这次的事,我也得谢谢他,要不是他找过来,我可能没办法能联系得上你,那我心里这个结一辈子就也解不开了。”
祝今月其实也想谢谢他。
因为她心里也一直有个结,在今天终于解开了,
解开这个结,祝今月也终于开口问她:“你现在怎么样?”
“也还行吧。”曲薇叹气,“就是现在这帮孩子太难管了,我们当初多听话啊,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当老师?”
祝今月摇摇头:“没有,我觉得你很适合当老师。”
“真的吗?”曲薇眼睛微亮。
祝今月:“真的,特别适合。”
曲薇忽然擡头朝她身后看了眼:“沈清淮回来了。”
祝今月也回过头。
晚霞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天边只剩最后一点灰蓝。
高大颀长的男人拎着两杯奶茶,正快步朝她走来,英俊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在凉亭停下后,沈清淮先取出一杯奶茶放到曲薇面前,再把她那杯果茶插好吸管递到她嘴边。
“又是去冰是不是?”祝今月一摸就知道,小脸皱了下,“都这么热的天了。”
沈清淮提醒她:“你快要例假了。”
祝今月:“……”
他不说,她还真忘了。
“算了,不跟你计较。”
“你们聊完了吗?”沈清淮问。
祝今月转头又去看曲薇。
曲薇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下课铃这时响了起来,她瞬间一脸失望:“我得去看着晚自习了,已经托办公室一个老师帮我看了一节,她今晚还有事,第二节没法帮忙。”
祝今月:“那你快去忙吧。”
曲薇站起身,却没着急走:“你们哪天回去,不着急的话,我明天请你们吃个饭?”
祝今月咬了咬吸管:“我们明天就走。”
曲薇脸上的失望越发明显。
“那——”曲薇看着她,停顿几秒,“我还能再跟你要个新联系方式吗?”
祝今月就在等她这句话。
“当然可以。”
——那年她转学到星南一中,遇到了两个很好很好的人。
一个现在是她的恋人。
另外一个,她还想跟她继续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