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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市长 正文 第九章 拆迁工作失控

所属书籍: 青铜市长

    1

    师北蓉带着郁闷的心情回到青州,不得不再次向杜士诚表示臣服令他郁闷,但是这位前市委书记的建议还是值得采纳的。对于他一向忽略的一些小人物:舒万里、贺光霖、车海甚至何海涛等,他都按照杜士诚的意见做了相应的安抚和处理,当然,这次省城之行并非一无是处,能够与一位省纪委副书记结成同盟,这本身就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至少现在师北蓉可以肯定一点,青州这场权力斗争,无论林云从哪个方面发起挑战,他都可以从容应付并且凌厉反击,一切尽在掌握。

    但是林云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

    常委会后,一切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林云什么动作也没有。他接连召开了几次政府常务会,研究青州汽车城的融资问题,青州汽车城投资如此庞大,仅靠青州的财政是无法解决的,师北蓉可能从发展银行敲诈到的资金也只能解决一小部分,更大的缺口需要青州政府自己运作。这一次,林云聘请的专家团展现了跟他们身份匹配的能力,提出了很多具有建设性和可操作性的意见,让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得到丁自喜和孟平的汇报,师北蓉异常困惑,林云的反应让他有一拳打空的味道,但是林云的工作却让他在心里充满感激和佩服。无论如何,作为青州市市长,林云并没有因为在青州汽车城上的意见分歧而消极怠工,也没有因为市委书记的打压而以怨报怨,不像从前很多北洋军阀,一不如意就宣布“放弃维持地方之责任,敬请所部就地解散”,而是继续围绕青州汽车城展开工作,有些工作甚至走到了师北蓉的考虑之前。市委书记开始长时间地思考,他不明白林云这样的表现是为什么。他从来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大公无私的人,他怀疑林云埋伏着什么厉害的招数,或者是一种暂时的伪装。这一刻,市委书记非常想知道这个看起来木讷温和的市长到底是如何想的。

    实际上,林云却什么也没有想,或者,他想得很简单:他是市长,就应该做好市长的本职工作,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应该这样。

    常委会后,通过曹蕙莲埋怨的嘴,在学校的儿子也知道了父亲的“英雄事迹”,他给林云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

    “尽管前面充满了悬念,但是我依然相信内心的声音。我知道,只有followmyheart的选择,才能激发起身体里最大的潜能,拼尽全力向下一个目标靠近。一如过去很多选择曾带给我类似的人生体验。”

    林云知道,这是李开复在《世界因我不同》的开篇语,这个人现在成了年轻人狂热追捧的偶像。林云在学识渊博这一点上肯定远远不如师北蓉,平时也不像师北蓉那样喜欢在讲话中引经据典,张扬挥洒,更不像青州很多官员那样东施效颦,附庸风雅,但是实际上,他也很喜欢在闲暇时读书,比起一般的官员来,更有知识有文化。

    面对儿子的激励,林云更加气定神闲,从容镇定。是的,扬名每在穷苦日,身败多在得意时,他从前在基层工作博得了良好的官声,不应该在成为市长后自毁清誉。他知道现在他在很多青州官员眼中属于要保持距离,划清界限的对象,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只要他还是青州市市长,他就将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但是师北蓉显然没有做到知己知彼,没有清楚他视为对手的市长的思想,或者说,他根本不会想到林云会这样认识问题,他也没有松懈自己的警惕,并且,按照既定的步骤继续。

    2

    一周后,舒万里再次被张中亲自召见谈话,再过了一周,舒万里的任命正式下达:青州市水利农机局副局长。

    张中召见后,舒万里立刻向林云做了汇报,林云对这位跟了他将近一年的秘书表示祝贺和勉励,但是神情黯然的舒万里最后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对不起”,一句是“我还是不够强”。

    林云对这一句“我还是不够强”进行了分析,是说他在市委书记心目中分量不够,所以只任命了一个副职?还是说他力量不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继续跟随在林云身边替市长出力?或者,还有其他的原因?但是无论如何,虽然舒万里做了信誓旦旦的保证,以后无论林云有什么事吩咐他,他都会全力去做,他自己也会经常主动跟林云汇报工作,但是有一个现实是,他已经离开政府机关,已经不再是林云的联络员。

    林云也知道,这是师北蓉对他的教训。暴力规则是一切规则的元规则,也是权力斗争的元规则,这就是师北蓉对他进行的暴力打击。他在拒绝孟平的时候,甚至在那之前,就已经考虑过,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然而,当这些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伤感和挫折感。

    但是,林云还有另外一种想法,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感觉舒万里能力不错,政治素质也不错,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他不能因为自己需要而阻挡年轻人前进的道路。客观来说,单从干部的提拔上,也应该让舒万里出去磨砺,所以他也无法指责师北蓉。

    办公室为舒万里举行的欢送晚宴,他没有出席。当然,作为市长,按照一般的惯例,他也不会出席这种宴席,虽然,舒万里知道,依照林云的个人风格,他很可能会出席的。

    孟平安排徐明芳暂时做市长的联络员,更加合适的人选,办公室正在考查。

    3

    舒万里的打击摆在台面上,但是还有一些行动,是林云不知道的。

    经过慎重的思考,孟平让他的妻子宁玉娟引爆竺子,这是这位足智多谋的政府办公室主任在林云上任时就埋下的炸弹,他认为现在是时候了。

    实际上,关于这位美女记者与市长的绯闻几个月前就在开始传播,但是那一条不太科学的原则“妻子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丈夫外遇的人”这时候发挥了作用,也许是因为曹蕙莲傲慢的性格,也许是因为她到青州毕竟才短短几个月,居然一无所知。不得已,孟平让宁玉娟直接揭发市长的出轨。

    没有直接证据是宁玉娟面临的一个困难,但是幸好曹蕙莲不是精明过人,也并非稳重谨慎,她立刻就相信了她这位闺中密友的话,陷入巨大的愤怒和恐惧之中,根本没有想到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当林云跟师北蓉的矛盾公开化后,曹蕙莲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变化,她有些恼怒,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丈夫的决定——林云看起来很温和,但是常常在某些问题上表现得异常固执。但是现在突然冒出的新情况,差不多把她从天堂打入地狱。

    这是任何妻子绝对无法容忍的罪恶,尤其是当丈夫是她整个世界的重要支柱。她无法想象失去林云她如何生活下去,失去市长夫人的生活她如何活下去,她愤怒地准备立刻扑向电视台采用暴力捍卫自己的权利,像所有失控的妻子一样,宁玉娟拦住了她。这个时候宁玉娟扮演了一位称职的朋友的角色,她首先是义愤填膺地表明了坚定的立场,接着,严厉地制止了曹蕙莲的冲动。她警告她,如果她是一位顾全大局的妻子,这种时候就绝不能再给林云添乱,毕竟,她应该恨的人是竺子而不是她的丈夫,林云是可以挽救的失足者,是人民内部矛盾,竺子才是罪不可恕的插足者,必须消灭。然后,她像一位高明的指挥官,信誓旦旦地表示,她们两人联手,足以不动声色地展开一场斗智斗勇的复仇之战,毫无悬念地解决竺子,无声无息,不至于对林云产生负面影响。在慷慨激昂、同仇敌忾的表演的最后,似乎是不经意的一个建议,宁玉娟认为,一个女人面临这种危机,要做好最坏打算,至少手中要抓住一些任何时候都能够有所依恃、提供保障的东西:比如金钱。这说服了曹蕙莲,气急败坏的市长夫人昏了头,掉进了阴谋家设计的圈套,购买了三万股青州酒业的原始股票,签下了她的真实名字。

    这是一个很庸俗的套路,却是孟平精心设计的陷阱,这位老练的官吏认为,权力斗争这东西法无常识,很多时候,一些幼稚、低级的招数常常能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他从一开始就为林云准备了竺子。

    但是,孟平没有想到,他为林云准备的竺子,会在最后失控,就像一枚棋子,突然有了自己的生命,开始自行其是,最后影响了整个棋局的进程,还有结局。

    4

    竺子这一天再次约见了经侦支队的副大队长孙利民。

    三个月前,当竺子和林云的绯闻开始慢慢传开时,竺子给林云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然后,她开始行动,令人疯狂。

    当初张杰追求她的时候,出于某种自我标榜的意义,有两次他把经侦支队副大队长孙利民叫上一起吃饭,这位温和、沉静的副大队长科班出身,是有名的破案能手,但也因此有些恃才傲物,清高不群,出于某种惺惺相惜的欣赏,竺子对他印象不错。当她准备行动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她来到他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引用了吕不韦那个“奇货可居”的经典故事,然后她问:“那么,你认为,在青州,拯救一位市长,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回报?”

    像林云跟竺子最初见面一样,孙利民也被这位漂亮女记者这种裸露的做事风格震惊,但是几秒钟后,他就开始了自己的冷静思考和理性分析。

    首先,这会不会是一个用来算计他的陷阱?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这是最自然的思考,但是答案轻易可以得出:应该不是。竺子没有任何理由来陷害他,他和她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他虽然有一些明明暗暗的对手,但是竺子这种人不是轻易会被人利用的人,那些人也利用不了竺子。接着,他仔细考虑了竺子所言的真实性。

    这是一个需要认真分析判断的问题,也是关键之处。从所有现存的资料综合起来看,竺子所言不假。虽然他没有进入青州的核心权力圈子,但是师北蓉以及青州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位战斗在经侦工作第一线的警察,他知之甚深。同时,这大半年来,他对林云这位新来的市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尤其是刚刚传出他拒绝了师北蓉弟弟,看起来青州两位主官也会像他们的前几任一样对抗。再加上流传的竺子跟林云的绯闻,竺子这个时候产生这样的想法和行动,看似匪夷所思,却是最合理的解释。

    那么,接下来,他思考的是:她为什么要找上他?因为他是经侦支队的副大队长?这可能是答案。对于扳倒一位权力人物,如果他不出现政治上的错误和重大的工作失误,经济问题是最常用,也是最实用的不二法门。这也很好解释。

    最后一个问题:他应该答应她吗?

    实际上,对于他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竺子看来是做过准备的,知道用吕不韦的故事来说服他。道理谁都懂,利益谁都算得清楚,但是,风险也同样存在!而且根据经济学原则,通常利润越大,风险也越大,这同样适用于权力投机。相比单枪匹马——应该是这样,否则竺子也不可能病急乱投医似的把这种“重任”寄托在仅仅见过几次面的自己身上。

    这像是一个美丽的馅饼,但更是一个危险的陷阱,至少,有点火中取栗的味道。经过思考,孙利民态度坚决地表示了拒绝。但是竺子毫不气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又单独约他几次喝茶,继续她顽强的说服工作,甚至越俎代庖地用市长的名义许诺,对队长进行加官晋爵。

    “……你至少得承认,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吧!机会对于不能利用它的人又有什么用呢?正如风只对于能利用它的人才是动力。”

    “机遇像个小偷,到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你却损失惨重。”

    “你科班出身,业务能力强,尤其是面对现在层出不穷、复杂迷离的案件,只有你这种高智商的,精于分析和推理的人才能够侦破。同时,你身上没有很多警察沾沾自喜的匪气,我知道你在公安内部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如果要在青州推举一个文明执法的典型,你是不二人选,抓拿骗吃、暴力执法、刑讯逼供这些行为永远都与你扯不上关系。”

    “这是你能够被提拔为副大队长的原因,但是,这也是你可能一直在这个位置待下去的原因。”

    “《诚信的背后》的一句话说得好:在华尔街,如果有人说你是个好人,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是个笨蛋!”

    “当然,我也理解你的忧虑。马斯洛说过:追求生命安全,是人的本性。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尤其是这个男人有才干,有野心,也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在单位上做的事多,获得的却少,他是不是应该抓住机遇去拼搏一下呢?与其老死炕头,不如战死疆场,哪怕是把它看成一场赌博,是不是也应该冒险去赌这一把呢?”

    ……

    每一次,竺子都展开她自以为是的说辞,试图说服这位副大队长加入她的疯狂行动,孙利民不为所动,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甚至,关于她对他的分析,非常令他沮丧。

    或者,这就是竺子为什么找上他的原因!

    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但是,她并不让人讨厌!,尤其重要的是,她的话击中了他的心,虽然,他还是保持着表面的矜持和冷漠。

    现在,他再一次坐在她的面前,他已经知道了林云刚刚在常委会上被击败,竺子主持的“青州观察”也走马换将。这一次,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一坐下就滔滔不绝,把她事先准备的话砸向他,而是一反常态的沉默,但是,她的表情绝非沮丧,而是带着一种高傲的不屑,甚至轻蔑,这让他有些尴尬和畏缩。

    “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最后,他抗不过这种难耐的沉默,首先开口,像个绅士一样地耸耸肩。

    “当然,我一直需要你,但是你总是像个女人一样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竺子冷笑,“漫天要价是下属的基本功夫,落地还钱是领导的权力,所以打折是领导艺术的具体表现之一。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比以前成熟了,你熬到现在,你为自己挣了一个好价钱。”

    孙利民苦笑:“此话怎讲?”

    “你三个月前答应我,可能只是一个大队长,但是现在,你值一个副局长。”竺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这个女人!

    孙利民在心中恨恨地想。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她是这样的聪明。市局一位副局长最近调到邻市提拔为常务副局长,这个空出来的位置立刻成为所有中层干部关注的焦点。孙利民也考虑过,他虽然也够资格,但是从一位副大队长到一位副局,那是逾级提拔,是奇迹,除非他能够得到某位权力人物的特别赏识,但是恰恰相反,他跟雷胜利的关系疏远,所以这个副局长他想都不用想,但是这件事他却无法置身事外。经侦支队大队长杨虎是雷胜利的亲信,家境殷实,拿得出钱送礼请客,很有希望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那么,杨虎走后这个职务就不由孙利民不动心了。如果凭能力凭成绩,他自然占有巨大优势,但是干部提拔向来就是那句俗话,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已经有风声传说刑大的老潘和交警支队的裘队都想到经侦支队来,按照他们跟雷胜利的亲疏关系和雷胜利的用人风格,他几乎已被宣判死刑,想到要在老潘和老裘手下工作,孙利民心中满是腻味,这就是他最近几天的苦恼。

    “你还在犹豫?我不知道该说你是执迷不悟还是愚钝。至少在青州,我认为光凭一个人的能力是无法上位的。这就是我千方百计要接近林市长的原因。当然,他本身也是一个很可爱的男人。”竺子再次展现她的纠缠功夫,侃侃而谈。说到林云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羞涩,声音也没有任何波动。“你应该向我学习。你要知道,现在要提拔一个人,那些程序背后的真实角逐是什么。很多时候,官员的遴选机制极不透明,遴选标准也非常模糊,任何人要想在仕途上一展宏图,都必须以人身依附的方式极力接近某些关键人物,迎合这些人物的各种需要,用更加通常的话来说,这就是‘站队’。现在,孙队,我不客气地说,你也必须要选择站队,而且,要立刻选择站队,否则,你将错失这次最好的良机。”

    “你妄想清清白白就被提拔上去,这跟那些希望不用献身就能够拿到角色的演员一样天真。”

    “林市长现在身陷困境,你这时候做点什么,那是雪中送炭。当然,你也可以锦上添花,但是我想师北蓉和雷胜利并不会在意你一个小小副大队长的献媚,当然,你也做不出这种下作的事来。”

    “好吧,我再说点冠冕的。你不仅是为林市长,也是在为青州人民,为党和你身上这身警服。作为一个警察,你必须要跟黑恶势力作斗争。”

    孙利民的心开始动摇。不仅是因为竺子锋利的说辞,还有一个原因!

    三个月前,竺子抛出她的要求时,他就想过,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困难任务。对手是以市委书记为首的一大群实力派人物,有钱有人,更加有权,他可以抓住对方一些破绽,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肯定无法达到目的,只能惹祸,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从根本上打击对方。而要扳倒一位市委书记,这是难以想象的,唯一的办法,也是他的专业,就是从经济问题突破。显而易见,青州酒业和青州制革厂的改制是一个很好的目标,但是这个目标如此显眼,师北蓉也肯定知道这是他们的阿喀琉斯之踵,会特别防备。孙利民完全想得到,这两个企业改制的所有程序和操作都肯定经过了认真的推敲,绝对不会轻易让人找到破绽,连白建国这种企业内部的高层,也拿不到真凭实据,他也应该不行,所以他当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竺子。

    但是一个月前,他意外地获得了一条线索,来自另外一个经济案件,在看似无聊的审讯中灵机一动,大胆出击,取得了意外突破。

    ——白建国无法拿到的东西,不能证明别人拿不到,相比他这位经侦支队的副队长,白建国只是业余,他是专家,他知道从哪里突破。

    他被自己的战绩弄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者,是因为竺子的话一直藏在他心中,他无法淡忘,所以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作用,取得了战果。就像游戏中意外出现的一个bug,他发现了一条直取对方的捷径。虽然,因为这个动作意义重大,很可能引发青州一场巨大的权力地震。他像对待一颗地雷一样不敢轻易去触碰,装作没有这回事,但是这条线索,一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中疯狂地滋长,搅得他这一段时间难以安宁,饱受熬煎。当竺子再次发出邀请,当他再次坐在这个疯狂的女人面前时,他似乎已经明白自己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坚决地拒绝了。

    他叹了口气,说:

    “让我想想吧。”

    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口气松动。

    竺子的脸上立刻堆满了喜悦,她终于成功了。她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她终于能够为她喜欢的男人做点什么了。

    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也可能毁坏一堵墙,危险总是潜伏在机遇之中,不利是有利的孪生兄弟,这世上总是充满了意外和未可预期。这一刻,竺子松了口气,实际上,却正是她应该悬一颗心的时候,他们的几次见面,都被一位妒火中烧的年轻人看在眼里。他是孙利民的同事,更是孙利民的朋友,也是竺子没有承认的前男友:张杰。

    几个月前竺子请他不要再打扰她,年轻人被怒火熊熊燃烧。他不明白竺子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看不起他,他认为自己这样优秀,青州的年轻人,他想不出还有谁比得上他,还有谁能够从他这里抢去竺子。但是不久,有关竺子和林云的绯闻传出,他目瞪口呆,恼羞成怒,他觉得每一位知道他曾经追求过竺子的人都会在暗中耻笑他,他无地自容,决心报复,他的思想开始走入疯狂的偏执。所有的业余时间,他都用来跟踪竺子,甚至在电视台,他也苦心安排下内线,随时报道竺子的行踪,他希望亲自抓住竺子跟林云幽会的现场,这足以让市长身败名裂,再灰溜溜滚离青州。但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这么长一段时间追踪下来,他没有抓到林云,却看到了他的上司孙利民,一开始让他怒不可逷,但是当怒火冷却,他恢复了警察的本能,开始分析,很容易的,他猜测到了竺子的用心,这让他震惊,也让他更加妒忌。他决心扮演终结者的角色,暗中狙击竺子,他要让这个使他蒙受羞辱的女人狠狠摔个跟头,知道他的厉害。

    5

    当孙利民还在为是否给市长“雪中送炭”患得患失、左右为难时,有的人已经逆流而上,挺身而出,向市长释放自己的“善意”,这个人就是黄埔青州的总经理何海涛。

    这不是说何海涛比孙利民更加高明,或者更具胆量,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正像那句官场俗话:屁股决定脑袋。

    常委会后,林云没有表现出很多人想当然的那样沮丧、消沉和偃旗息鼓,而是一反常态的镇定自若,作风上反而一改从前的柔和内敛,有一些故意的强硬和高调。政府工作每每果敢拍板,一旦下属稍微犹豫,他会冷静坚定地指示:去做,我说了算,有什么问题找我。对于一些重大的议题,也不像从前那样事事请示,而是通过政府常务会就形成决议,当丁自喜嘟哝着表示反对,并且抬出师北蓉时,林云毫不客气地批评他:这是政府的工作还是市委的工作?需要什么事情都去麻烦师书记吗?

    这已不是什么信号,而是直接赤裸的行动,不再考虑师北蓉的感受,政府工作不再先考虑市委书记的意志。林云似乎正在展现一位强硬市长的权力意志,如同当年师北蓉刚到青州一样。

    包括孟平,都有些异样地看着林云的变化,忧心忡忡,他当然不会认为林云是破罐破摔——一次常委会的打击远远不至于击垮一位宦海浮沉数十年的官员,这样的挫折对于他们来说,虽然不是见惯,但也并不特别,或者,可以用“无欲则刚”这四个字来形容林云。这位一直温和沉静的市长,真的就像一块黑沉的青铜,现在给磨砺出锋芒。这本是孟平最不愿看到的。

    他只有苦恼无奈地看着林云开始渐渐伸展他一直克制拘束的身手。

    林云开始在政府工作的各个方面争取自己的话语权,发表指示,他很少像从前那样套路地讲话必提市委和市委书记,而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显示一位市长的存在,收复自己曾经坐失的领地,甚至在市委书记视为禁脔的青州汽车城,他也没有因为常委会的决议而放弃。

    征地拆迁工作承包给远华公司,协调工作由丁自喜负责,按照惯例,同时,如果林云知趣,或者说是承认自己的失败,他就应该乖乖地躲在一边,尽量不再过问这块工作。但是林云的表现再次让所有的人感到意外,他不仅要求丁自喜每天把征地拆迁的情况向他汇报,同时,还继续召开专项工作会议,发表鲜明的指导意见。

    “……拆迁工作要保证速度,要有自己的时间表,这是市委市政府的决议,但是,不能为了完成任务,就可以不管不顾,暴力拆迁,野蛮拆迁,制造流血事件,就可以破坏青州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影响青州的稳定大局。”

    “必须事先做好做足预防工作,而且,一旦出现暴力拆迁这样的问题,出现流血事件,谁制造的谁负责,相关人员要追查到底。”

    他甚至用师北蓉的说话风格来论证自己的观点,引用《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中的相关段落:

    “早几年,在河南省一个地方要修飞机场,事先不给农民安排好,没有说清道理,就强迫人家搬家。那个庄的农民说,你拿根长棍子去拨树上雀儿的巢,把它搞下来,雀儿也要叫几声。……于是乎那个地方的群众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是小孩子,第二道是妇女,第三道是男的青壮年。到那里去测量的人都被赶走了,结果农民还是胜利了。后来,向农民好好说清楚,给他们作了安排,他们的家还是搬了,飞机场还是修了。这样的事情不少。现在,有这样一些人,好像得了天下,就高枕无忧,可以横行霸道了。这样的人,群众反对他,打石头,打锄头,我看是该当,我最欢迎。”

    不仅仅是丁自喜,所有的人都有些发懵,他不是刚刚在常委会上被痛击吗?他不是刚刚遭遇一场重大的权力败仗,他又哪来这样的底气?

    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林云有这个权力,无论是作为青州汽车城领导小组组长还是作为青州市市长!

    更让人意外的是,林云多次召开解决青州汽车城融资问题的专项会议,他聘请的专家每每列席,献计献策,同时,在青州汽车城领导小组内成立征地农转非人员再就业与社会保障专项工作小组,召集有关部门未雨绸缪,做好对这些失地农民的就业培训和相关安置工作。

    这些话和这些事显然会在第一时间被汇报到师北蓉那里,市委书记似乎也被林云的表现弄得迷糊和不知所措,他准备了很多防范措施,随时可以迎接林云的任何挑战,但没有想到的是林云居然采用这样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

    而林云所有的话都站得住脚,都具有充分的理由,冠冕堂皇,所作所为也都显得堂堂正正,无隙可击,似乎真像是一位勤恳实干、高风亮节的市长,他只有暂时保持沉默。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何海涛经过准备,主动出击。

    这天下午,徐明芳走进林云的办公室,把一份文件袋放在桌上,“林市长。”

    林云抬起头,徐明芳镇定了一下情绪,说:“林市长,这是关于青州加油站和青州酒业集团职工的社保问题的调查材料。”

    林云怔了一下,才想起几个月前,罗宾来找过他,他似乎随口问过这位综合科副科长,但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去做了这件事,而且在这时候把调查报告递到了他面前。他手拿文件袋,在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沉吟着。

    “林市长,黄埔公司的何总想见您。”徐明芳说。

    林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何海涛?可以,我今天下午正好有空,你可以让他马上过来。”

    “好,我马上通知他。”徐明芳点点头,“林市长,没事我先去了。”她转身欲走。

    “等一下,”林云叫住了她,迟疑一下,问:“这个调查报告……”

    徐明芳眼睛正视着市长,坦然说:“我只能保证它所反映的情况首先是真实的,虽然,很多问题无法更加深入,我的能力有限。但是凭这一些材料,也能够反映出一些问题,虽然,它只是冰山一角。”

    这是她早就准备了的回答。

    林云再次迟疑,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个调查报告?我当时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做。”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如果在从前,林云是肯定不会问的,但是现在,他有些变化,思想的变化影响了言行。

    徐明芳迟疑起来,她很想说的是,因为您第一次来我的办公室,说了声“谢谢”,但是这太矫情,似乎像电视剧的对白;她也很想说,因为我痛恨他们,他们对青州进行了抢劫,这其中也包括我的利益,但是这又似乎过于正气凛然了;最后,她淡淡地说:“领导交代的工作,我都会尽力完成。”

    6

    何海涛走进林云的办公室,第一句话是:“林市长,我以为你不会见我。”

    “这就是你以前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现在却要让人传达的原因?”林云接住他伸过来的手,笑着说:“见,为什么不见?青州黄埔这样实力雄厚的公司,任何时候政府都是欢迎的,任何时候我这市长的大门都是向你敞开的。”

    “那是我自己心理阴暗了。以一个商人之心度一位市长之腹。”何海涛自嘲地笑笑。

    林云也笑了,要说他对这位唯利是图的商人心无芥蒂,那当然不是,但是他自然不会跟他计较,更不会因为何海涛竟然拒绝他而睚眦必报。经过常委会,他抛弃了某些束缚,反而觉得海阔天空,心境平和。“既然你有这种心理,那么,为什么还要来拜访我呢?”

    “贼心不死。”何海涛收敛笑容,严肃地说。

    这句话配合这种表情,让林云不禁莞尔:“那么,你也似乎走错了办公室。作为一位嗅觉灵敏的商人,你应该知道常委会上的决议吧?虽然没有明确说要把青州汽车城的建筑工程跟拆迁征地打包,但是你在青州待了这么久,就算不是潜规则,你也了解师书记的工作风格,所以你如果还想竞标青州汽车城,就应该去山上拜访师书记,或者去丁市长的办公室。”

    “现在去拜访我们的师书记,肯定晚了。至于丁自喜,他根本就是一个傀儡,一个应声虫,找他还不如直接去向师东蓉投降。”何海涛脸露讥诮。

    林云好笑地看着这位青州黄埔的总经理表演:“那么,你是认为我能够帮助你了?”

    “当然。”何海涛点头,似乎没有听出市长的讥笑,或者说是根本就不在乎。他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纸袋,从中取出一张光碟:“林市长,我可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林云脸上露出好奇:“这是什么?”

    何海涛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有关拆迁的某些图片记录,当然,也配有一些文字说明。这可是我花了重金,冒了很大风险才弄到的。”

    林云哑然失笑:“还是老一套啊!”

    他想起他第一次去何海涛的办公室,何海涛给他展示的有关远华公司的暴力拆迁,看来这位何总眼睛只盯着远华公司。当然,这也很好理解,乞丐只会妒忌比他混得好的乞丐,每个人的对手,只是跟他差不多的同行,正像他和师北蓉。他又想到以前是举报信,这位何总用光碟,看起来是科技进步,但是骨子里依然是几千年不变的损人利己勾当。他曾经很欣赏何海涛,可这时候大大地打了折扣。或者,这也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因为青州汽车城这个项目实在太大,实在太具诱惑力,而要战胜远华公司,又是超级的困难,所以何海涛才会出此下策,哪怕因此显得下作。

    何海涛坦然地承认:“我只有用这样卑鄙的办法。”他完全猜得到林云的心思,抢先自贬以求得林云的谅解。他当然也可以正气凛然地宣称这是为了弘扬正气,打击邪恶,保护弱势群体,为老百姓声张,但会被人一眼看出虚伪。

    “这样做有用?”林云皱起了眉。

    “事情没有完全绝望之前,我们都不会失望。”何海涛说,“生活虽然不像格利菲斯的电影,奇迹总是在最后一刻出现,但有时候,努力,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回报的。何况,这关系着我个人的利益,关系着我是否还能担任这青州黄埔公司的总经理。”

    “用这种手段进行商业竞争的确有些不太光明。”林云半是调侃地说。

    “是不道德。但是,正如不能以道德来要求和权衡政治人物一样,对于一个商人,逐利为最终目的,而这个过程中的一切手段,都是为这个目的服务的。”何海涛苦笑,“何况,远华就道德了?他们似乎根本就不配提这两个字。虽然我这样做,有些以暴易暴的味道,但至少,还是值得肯定的吧?林市长。”

    如果他一开始就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那是谁都看得出的虚伪。但是这样时候用这种表情说出来,却正好起到那种效果。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说话吗?”林云问。

    “因为我直率,不说谎。英国人的绅士和日本人的鞠躬,是这个星球上最虚伪无耻的两种礼仪。”何海涛再次显示了他的机灵,“林肯总统有句名言:你可以欺骗一个人于永远,你可以欺骗一部分人于一时,但你无法欺骗所有人于永远!同样的,这句话似乎也可以适用于远华公司,适用于这次青州工业新城的征地拆迁,或者,这正是我觉得我还有希望争取的原因。”

    “你的确很会说话,也很会钻营,何总,如果你在仕途奋斗的话,相信同样会取得不俗的成绩的。”林云难得地打趣,“你把碟子留下,我看看。”

    “如果这些都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我相信远华公司会继续提供更多的血腥证据。正像一个导演在他的电影中,无论如何掩饰,无论影片内容是否与他的生活有关,都无法避免他的个体经验在影片中的渗透。叶志远导演的这场大片,多少会显示他的个人风格吧。”何海涛露出自信而讥诮的表情,“上帝要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一周后,青州汽车城的征地拆迁发生恶性事件,一死两伤。

    这不是何海涛未卜先知,而是某种必然。

    7

    常委会后,按照通过的补充方案,远华公司承包整个青州汽车城的征地拆迁工作,老舍在《月牙儿》中有一句话:人是兽,钱是兽的胆。换在叶志远身上就是:他本是兽,现在有了政府的名义,就有了兽的胆。而师北蓉的心情,如同林则徐那一联诗:西塞论兵亲旧雨;东山转眼起停云。绕来绕去,反反复复,师北蓉终于还是使用他了,师北蓉终于还是知道谁才是青州值得依靠的同志。师北蓉只给了他们一个月,踌躇满志的丁自喜加上有恃无恐的叶志远,两个人都急于证明,急于表现,在他们的指挥下,远华公司的拆迁队伍像坦克一样轰隆隆地碾压过去,公安、城管、乡镇干部和领导小组工作人员紧密协助,村民领导小组被分化瓦解,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整个拆迁工作按照满意的进度进行着。半个月后,只剩下十数家顽强的钉子户还在进行看似无谓的抵抗。

    这天中午,当协助拆迁的公安、城管和领导小组工作人员用午餐的时候,远华公司一位项目经理邓朝勇带着两个混混来到拆迁户于春家,按照这半个月来的惯例,准备进行“说服”工作。

    这是现在整个征地拆迁工作遭遇的最后堡垒中,最顽强的一户人家。上午丁自喜再次做了动员工作,号召发挥大干苦干精神,不松懈,无所畏,加快进度,毕其功于一役,争取提前一周完成市委市政府下达的任务。叶志远也暗中下了死命令,不怕死人,就怕超时!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巩固自己在公司内部、在黑哥心中的地位,邓朝勇决心擒贼擒王,首先拿下这个钉子户中的钉子户。

    能够被邓朝勇如此看重,于春自然也非易与之辈,良善之人,他父亲偷盗,母亲拐卖人口,两人都被判过刑,疏于管教的于春少年失学,一直跟青州城的混混厮混,后来离家出走,去少林寺学过几年武术,回来后恶上添凶,成为城郊一带声名赫赫的头目。汽车城项目启动,于春毫无争议地成为护村队队长,进入村民领导小组,前几个月在跟汽车城领导小组对抗中每有冲突总是一马当先,争当坏蛋。他跟叶志远打过交道,有一定交情,跟叶志远的一些手下是酒肉朋友,关系不错,包括邓朝勇,——当初也正是邓朝勇向他传达叶志远的意图和支持,鼓动唆使他对抗林云领导的工作小组。但是当远华公司接手拆迁工作,于春立即成为远华公司最重要的拉拢目标,叶志远指示邓朝勇跟于春谈判过,但于春并不因为远华接手征地拆迁而自贬身价,依然坚持同样的狮子大开口,双方价码相差太远,一谈而崩。

    叶志远接到邓朝勇的报告只是冷冷一笑,并没有放在心里,首先他不想因为于春而特别开个口子,传扬出去肯定会引起所有的拆迁户水涨船高,漫天要价,甚至已经屈服的拆迁户也可能反弹。他不值得叶志远这样做,不值得堂堂的黑哥为他冒这个险,叶志远从心里轻视这个他眼中的乡下混混,索性置之不理,指示邓朝勇他们按照既定的计划前进。似乎知道自己无法跟黑哥这种青州四大牛人对抗,这半个月来,于春突然凭空消失,一次面也没有露,家中只剩下他的父母。但是于春的父母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十多天面对远华公司的步步进逼,断电断路,淋粪上锁,威胁辱骂,两老兵来将挡,硬来狠挡,扮憨,撒赖,打滚,装死,要骂就还嘴,一碰就倒地,远华公司的拆迁队伍拿两老没有办法,只把于春家周围的地全部推平,剩下孤岛式的几间土屋离地三米立在那里。现在拆迁工作进入最后冲刺阶段,这一次,邓朝勇准备来点狠的,让他眼中的这一对老东西老刁民知道厉害,如果有必要,他决定动粗,既然黑哥都不怕死人,他还怕打人?可是,当他和两个混混爬上于春的家,刚刚露出威胁的表情时,于春的母亲却毫不买账,而且主动出击,先发制人,挥舞尖尖十指扑了上来,抓扯中,于春的母亲脚下一闪,悬空摔下。

    拆迁现场事先准备的急救车立刻把于春的母亲送到市中医院,几分钟后,一直消失的于春出现了,正是从这里开始,事件开始升级。

    接到父亲的电话,于春怒气冲冲地赶到医院,虽然愤怒,但还是狡诈地给一些村民打了电话,软话硬话都用了上去,同时自己身怀利刃。接到电话的村民大部分都纷纷往医院汇聚,不仅是因为于春要求他们,也因为他们都是利益相关、休戚与共的拆迁户。于春这件事的处理,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如果他们不能借此要挟政府,谈成一个好价钱,接下来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肯定会被远华公司借势扫荡,所以这一次空前的团结,还准备了标语和一些棍棒。同样的,叶志远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时刻,这件事如何处理将决定拆迁最后的结局,他必须要把这些刁民镇压住,一旦示软,就会被对方得寸进尺,提出过分的条件,甚至引发已经被拆迁的村民反弹,他将损失巨大,同时还可能无法完成师北蓉的要求。所以他也立刻召集了大批的手下前往医院,战场转移到医院。

    面对源源不断涌来的村民,叶志远的前线指挥人员觉得必须先发制人,否则事态将无法控制,按照他们一贯的招数,他们决心杀一儆百,擒贼擒王,邓朝勇首先发难,带领几个最能打的混混开始围殴于春,几个回合后,寡不敌众的于春被打倒在地,浑身污泥和血迹。村民一时间被远华公司这些打手的凶狠吓住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出现,局势开始失控。

    于春的武术底子开始发挥作用,或者是因为邓朝勇和那几个打手对已经倒地的于春失去了一些防范,于春暗中掏出刀子,突然出手,一刀捅进一名打手的肚子,邓朝勇扑上前制止,于春反手一刀,因为慌乱,这一刀没有控制,刺入邓朝勇胸口,邓朝勇立刻倒地。

    现场有数名警察,当邓朝勇他们开始围殴于春时,也许是因为人数少,或者是其他的原因,他们一直没有作为,直到邓朝勇被捅翻在地,他们才反应过来,上前制止,鸣枪示警。于春没有逃跑,也无法逃跑,他抛掉凶器,束手就擒。

    于春母亲摔伤时,丁自喜就接到报告,但是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情况,这十多天拆迁中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他没有立刻向师北蓉和林云报告,而是按照惯例置之不理。当他接到医院的报告,说村民越聚越多时,才觉得可能会出现问题,但是当他决定向两位青州主官打电话汇报时,事态已经失控,邓朝勇已经当场死亡。

    师北蓉和林云接到汇报后在第一时间赶往医院现场,指示警察疏散人群,控制相关人员,然后,师北蓉立刻召开了市委紧急扩大会议。

    一个小时后,召开了政府新闻发布会。因为整个拆迁工作预先做了高规格的防范,相关过程都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进行摄像,事发后警方立刻调取了录像,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了相关录像。当然,是经过了巧妙的剪辑,同时,也公布了相关的当事人背景,强调了于春从前的一些不法劣迹。

    两个小时后,网上开始出现有关青州汽车城拆迁死人事件的报道,主要是针对政府的新闻发布会进行质疑,对一些用语,比如“蓄谋已久的于春掏出事先准备的刀子”进行了刻薄的讥笑,尤其是对于警方公布的录像进行了质疑,进行了技术分析,显示了很强的专业知识。最后,作为重点,配发了事故现场的一些图片,斑斑血迹。

    但是这一次,意图从网络挑起事端的人没有达到目的。

    杜士诚证明了他的识人之明,宣传部火线启用的那个年轻的邱文佑显示了他对于网络舆情卓越的处理能力,在使用政府的渠道之外,还利用个人关系和某些另类的办法,重点监视几大重点论坛,只要发现与这次事件有关的帖子,立刻删除,同时使用搜索引擎,无论相关帖子在哪里出现,邱文佑组织的灭火队就立刻赶到,如果不能删除,就将事先准备的另外一种对该事件的叙述粘贴上去,把水搅浑,把问题搞复杂,把话题引向其他方面。

    作为另外一个战果,通过IP追踪,青州警方在不到一个小时内就抓住了几位发帖发图片的青州网民。这很好地从源头扼住了事态的扩大。

    这是青州政府有史以来最漂亮的一次危机网络公关,基本上没有形成大的负面影响。两天后,基本可以肯定,这次事件已经得到了控制。在师北蓉的指示下,林云召开了一个小型的表彰会,马德高和邱文佑的工作得到了高度的肯定和赞扬,同时,得到表扬的还有丁自喜和远华公司一位主持拆迁工作的副总。

    8

    这天下午,贺光霖不期而至。

    “我以为你早就会来,或者打我的电话的。”林云忍不住开玩笑。在青州,他能够轻松面对的官员非常少。这几天来,他的心情一直郁闷,尤其是当舒万里走后,他在政府,无论是真是假,都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沉重表情。

    “林市长,我觉得你似乎换了个人。”贺光霖没有立即坐下,疑惑地打量满脸春风的市长,“第一,这种时候,你应该不是这种表情;第二,你一直不是这种说话的风格。”

    林云笑了:“看来我在你眼中就该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至少这种时候应该吧?你是市长,这一次青州汽车城征地拆迁发生的这起恶性事件,自始至终,我没有听到市长的声音,这不应该是你的表现。”贺光霖还是那副改不了的风格,既不委婉,也不迂回,开门见山,尖锐刺人。

    “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故意要跟师书记唱对台戏?推翻这个结论以显示自己的英明和正确?”

    “这不是故意,或者刻意,而是实事求是,要讲真话,这是一个共产党员的基本素质和根本要求。”贺光霖毫不客气地反驳,“尤其是你明知道那个新闻发布会说的并非实情。这经不住时间的检验,从大一点来说,这是对历史不负责。林市长,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考虑的,你是青州市市长,也是汽车城领导小组组长,这一切,将来要写进政府工作报告,载入青州市志的,所以你现在的沉默,我认为是……不太好的,将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再说简单点,发生这些事,你能安心吗?你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吗?”

    “我能做什么?”林云温和地问,“表示不同意见?针锋相对?有结果吗?大不了再开一次常委会而已。百米赛跑就是0.01秒的差距也叫做不可超越,市委书记和市长的时间距离没有十年也有五年吧?既然明知道没有用,为什么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争执中?为什么不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和精力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内耗是最恶劣、最巨大的浪费,我不能拿了国家的薪水,却不做事,那不是一个称职的市长。”

    林云表情严肃起来:“话再说回来,虽然我一直对这个项目持有一些异议,觉得似乎有些冒进,但是我无法否认,自己内心里还是对这个项目充满向往,甚至是一种妒忌,因为这个项目是师书记引进的,他一力主导的。还有,作为一位政府官员,我看着这样一个足以在青州市志上留名的项目在自己手中变成现实,无论如何,都会有一种自豪和满足,这就是我无论如何,都还是要尽力配合的原因。”

    “极端的理想主义者离彻底的虚无主义者只有一步之遥。说到底,我只是一个中庸的官员,或者说是一个庸碌的官员,除了比别人能够守得住底线,其他差不多。大多的时候,我也在随波逐流,麻木不仁,我只是……”——他突然想起竺子,“一块青铜,当别人击打时,能够显示自己的硬度,但要变成一把青铜宝剑,似乎不太可能。”

    林云脸色黯淡,声音低柔,无尽的凄凉尽在这一句话中。

    “或者,这种做法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理性地想想,英雄主义并不是一个褒义词。或者,也可以借用一句摄影方面的话:伟大的风景都是为平庸的摄影师准备的,平庸的风景则是为伟大的摄影家所准备的。那些做实事,做小事的官员,也是在做很伟大的事,师北蓉,这只能叫好大喜功。”贺光霖干巴巴地安慰说。安慰人,并不是他所擅长的。

    林云叹了口气:“算了,我这个人,我自己知道,或者,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就是那个唯唯诺诺,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谨小慎微的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嘛。”

    贺光霖摇手:“我觉得应该这样看,为什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不单是一个气节问题或虚伪与否的问题,而是一个经济问题。一般来说,屠狗辈生活在社会底层,行侠仗义的成本相对较低;读书人的社会地位较高,经济情况较好,做事自然更加瞻前顾后。回顾我们的革命历史,无产阶级总是最坚定的,马克思也阐释过这个道理:无产阶级除了锁链,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虽然心情郁闷,林云还是被贺光霖的慷慨激昂和慌不择言逗笑了,“现在你就是革命派,我就是保守派了。我不介意。你请便。”他绅士地耸耸肩。

    “你肯定很推许师北蓉,我不否认这个人有他的不凡之处,但是,如果他大公无私,以党和人民的事业为出发点,那么就算有什么纰漏,我也会容忍,也会像你一样为他查漏补缺,全力配合。但他不是,雷克斯项目不是,汽车城也不是,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他不单是为了满足他隐秘的野心,他还同时成为青州某个利益集团的黑后台、保护伞!”这位农业局正县级的副局长、前陶然县县长的情绪重新激动起来。

    “这是共产党领导下的青州,绝不能放任那些社会渣滓、腐败分子这样无法无天,作威作福,鱼肉百姓。这块土地上生长着野心,放纵着贪欲,埋葬着尸骸,但同时,也汹涌着地火,呼啸着风雷……”

    “我要再次证明,这座城市,这片土壤,还有鲁迅先生赞扬过的那四种人。李敖大师说得好,我不但骂你是王八蛋,我还能证明你就是个王八蛋。”

    “还是用刚才那句话来说吧,仗义每多屠狗辈。我就要做这种屠狗之人!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有些事,我这种人适合去做。”

    贺光霖挥舞双手。

    “贺局长……”林云看着他:“你……”

    贺光霖缓慢而用力地点头,“林市长,是的,这几天我都在认真思考,做艰难的抉择,昨晚我拿定了主意,我决定继续我几个月前没有做完的工作,继续向省委、省纪委反映青州的某些不正常现象。”

    林云表情奇特地看着他,他早猜到了贺光霖不期而来,必定有什么动作,他无法不替他担忧,但同时,也有些振奋。

    “你奇怪我前段时间销声匿迹,偃旗息鼓?”贺光霖满脸无奈,“因为他们卑鄙无耻地把我母亲和姐姐卷了进来,他们威胁利诱她们,她们不像我,如何能够抵挡?她们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还有,我这一生最尊敬的人,我以前大学的教师,也专门给我打了电话,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找上他的,又用了些什么办法,我无法在电话中拒绝他的请求。同时,他们也传话给我,再闹下去,我回青州师院当教师也不行,所以,我只有屈服。我没有办法,我也是人,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林云震惊地看着贺光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宽解。

    “但是,现在,我决定豁出去了。”贺光霖走了两步,低着头说,“我把母亲送回老家,大不了他们砸了姐姐的店,我不相信他们敢公然进行人身伤害,他们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我也相信我的老师肯定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所以,我决定继续举报。”

    贺光霖脸上有一种毅然决然的光辉,那是一种大无畏的庄严和圣洁。林云第一次跟贺光霖单独见面,在即将失去县长职务的贺光霖脸上,也看见过同样的表情。他又是敬佩,又是羞愧。

    林云走到办公桌前怔了一会儿,这一会儿中,他想到了很多人和事,然后,他做了决定,从文件夹中找出徐明芳的那份调查报告和何海涛的光碟,一起递给贺光霖:

    “这些资料你看看是否对你有所帮助。”

    9

    当贺光霖动身前往省城的时候,青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副大队长孙利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提审了张凯,就是那位窃取发展银行青州分行巨款的代办员。

    张凯被拘押在青州看守所已经三年多,但一直没有被起诉,经过了最初的恐惧之后,面对这种反常的对待,他意识到自己处于一种诡异、暧昧的状态,经过思考,他认为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这半年来,他不停地申请,要求对自己进行宣判。

    一位犯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这样迫切,看起来令人惊异,但却是事实。张凯意识到,尽早宣判可能对自己有利,一旦某些情况拖过某种期限,等待他的,反而可能是最重的惩处,他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但隐隐猜到了其中一些猫腻,哪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当急于立功的执法机关突然对他不闻不问,他也应该对着干。但是,他的要求被冷漠而不负责任地拒绝了。甚至不能说是拒绝,因为没有人理他,没有人给他一个负责的答复。

    难道,自己就要这样被关上一辈子?张凯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后来,他的父亲来探监,因为案子拖得久了,已经让人麻木,看守所放松了对他的监视,他从父亲那里得到了很多信息。张凯更加肯定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局,他很可能成为其中一个棋子,这样的话,他就有可能根据某些权力人物的需要,承受更严厉的惩处。虽然,他也可能得到从轻处理,但是,他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握,被人耍弄。最后,经过慎重的思考,他决心孤掷一注,铤而走险。

    看守所有大把的时间供他考虑自己的突破口,完美自己的自救计划,又经过几次会见,按他的要求,他父亲不断地提供新的资料,最后,他要求那位曾经帮他转账的同事来探视他。这位同事虽然因他被开除公职,但免于被起诉,肯定恨他,但由于一种奇怪的心理,还是来见了他。他们见了面,通过向监管人员行贿,他们进行了隐秘的沟通,这位同事显然比他父亲知道的内幕更多,也更专业,他虽然被开除,还是有很多朋友在发展银行,也常常一起聚会。当张凯询问某些相关的话题时,他立刻明白了张凯的用意,出于同样一种奇怪心理,或者说是为了报复,他尽自己所知全盘告知,最后,张凯决定“立功赎罪”。

    张凯再次显示了他的小聪明,他一一回顾自己接触过的警察和管教干部,然后,他提出有情况反映,要求见经侦支队的副大队长孙利民。

    他们见了面,简短的交谈后,孙利民意识到案情重大,但是他保持了镇定,宣布要先做一个调查,同时要求张凯不要向其他的人反映。实际上,不用他要求,张凯也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一场豪赌,保密绝对是最重要的,一不小心,他就会被特殊对待,甚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虽然,杜士诚不再是青州市市委书记。

    因为,他反映的情况直接针对金碧辉煌的总经理梅梅,间接指向前市委书记杜士诚,也会影响到现任市委书记师北蓉和一大批青州的权力人物。

    主要的情节是两个。一是当时杜士诚主持青州酒业改制,不仅自己中饱私囊,还让他的情人梅梅从中分得一杯羹。梅梅拥有青州酒业百分之三点七的股份,但是当时,梅梅无法拿出这样一笔巨款来购买青州酒业的股份,在杜士诚的指示下,由金碧辉煌背后的财团担保,金碧辉煌酒店作抵押,从发展银行青州分行贷款购买了青州酒业的股份,然后再用这个股份贷款,归还前一笔借款,整个操作过程中,通过对资产评估的高评低估,翻云覆雨,梅梅成功完成这次漂亮的空手道,拥有了青州酒业集团百分之三点七的股份。她只承担了很小一笔贷款,而每年从青州酒业集团分享的利润,在支付这笔利息之外,还足以归还很大一部分贷款。

    当时张凯还在发展银行,野心勃勃地实施自己的盗窃计划,为了顺利,他通过吃吃喝喝大肆拉拢同事。其中一位信贷员在酒后带着愤愤的心情讲述了这个故事,被张凯有心记住了。

    另一件事是爱乐手机上马后,因为资金缺口实在太大,爱乐公司又向发展银行追加了一些贷款,其中八千万,由青州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担保。这是典型的杀猪心理,爱乐公司抓住青州市委市政府急于上项目的心理,通过有力的公关,最终让青州市委市政府当了这个冤大头。而在这次“公关”中,梅梅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其中有一笔钱是从爱乐手机转到梅梅的账户,当时为了掩人耳目,通过了白石分理处一个中间账户。因为白石分理处一向与爱乐手机没有业务往来,出于好奇,张凯违反银行制度私自查了几个账户所有人,他毫不困难地想到,这笔钱多半有问题。

    听取了张凯的举报,孙利民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惊惶。每一场战争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保密的,绝密的是细节,几乎所有的青州官员都知道杜士诚从青州酒业改制中渔利,但是杜士诚的操作手法几乎无隙可击,没有任何破绽可以被人抓住。但是现在,堡垒从内部开始松动,张凯算是知情人,同时这个人又天生具有犯罪天赋,所以他能够把握住杜士诚的操作脉络,同时,根据他提供的情节,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操作这个贷款的相关人员,一定可以打开突破口。但是,他应该这样做?他敢这样做?他一位小小的中层干部,敢挑战一位市委书记?甚至,还要加上组织部部长、常务副市长和他的顶头上司雷胜利?

    这就是孙利民惊惶的原因。

    这个年轻人几年前扇起了一场蝴蝶风暴,影响了整个青州,现在,他的翅膀再次扇动,他是应该放大它,还是应该立刻扼杀它?一个多月来,孙利民如惊弓之鸟,坐卧难宁。

    竺子的要求更加重了这种焦虑,一边是忧惧,一边却又有些跃跃欲试,他虽然没有答应竺子,但是,诱惑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让他身不由己地沉陷下去。他开始暗中搜集相关材料,这个时候,他还能够自我安慰:我做的仅仅是无聊之举。这是一切警察的习惯,可以不作为,但一定要了解。当他终于搜集到一些具有一定杀伤力的材料时,他开始惊恐起来,这些材料再加上某些人的口供,就足以制成一枚荡平青州的权力原子弹。他似乎无法把它扼杀在他自己的手中,他不能亲手毁了这些自己历尽艰险才得到的,价值巨大的,很有可能改变他的仕途的素材,尤其是后面这一个原因。他有几天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一次次重复地研究它们,或者长时间地看着它们发呆。

    他似乎就这样一步步走入某种深渊。

    最后,当竺子再一次约见他,坦然摆出市长的困境时,他的理智之堤开始松动。在他们这次见面后第三天,经过艰难的思考,艰难的抉择,这个周五的下午,他开始行动。

    他带着自己最信任的一个手下,堵住了发展银行那位信贷员,“传讯”了他。

    他决心从这里开始,一步步撬动整个大局。选择周五下午行动,是为了让他的时间更加充足。接下来是两天休息,这位信贷员和相关人员消失两天,不会像平时那样引人注意,不致立即引起对手反击。

    但是,他的如意算盘一开始就告破灭,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张杰。

    在洞悉竺子的用心后,他把对竺子的追踪转到了孙利民身上,当孙利民把那位信贷员带到孙利民事先准备的一家小旅馆时,他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闯进了雷胜利的办公室。

    十分钟后,师北蓉接到了雷胜利的电话。

    市委书记勃然大怒!他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从这里捅他一刀——虽然,这一刀看起来不是直接捅向他,但是现在他和杜士诚重新结成牢固的政治联盟,杜士诚出事,无论如何都会影响到他。再说,当年的爱乐手机和青州酒业他都有份。

    他立刻联想到林云。

    孟平向他汇报,贺光霖去省城之前去了林云的办公室。他无法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虽然,这只是一种意外的巧合。师北蓉这个时候疑人偷斧,正像《功夫熊猫》里乌龟大师总是说:没有什么是偶然的。

    难道,这就是市长的撒手锏?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他忍不住就在电话中开骂。

    他让雷胜利等待,然后拨打了杜士诚的电话。

    在听了师北蓉的愤怒通告后,杜士诚淡淡地说:“下周一,省纪委准备派一个工作组到青州。”

    “啊?那……”师北蓉一时间无法反应。通过杜士诚的口,他知道了贺光霖的行动,但他并没有多少担心。贺光霖拿不出什么证据,同时,有杜士诚在省纪委坐镇,他相信这位老辣的盟友能够控制住局势,但是现在……

    “我们接到很多反映青州市市长林云问题的举报信。经过慎重考虑,省纪委决定派出一个工作小组进驻青州,调查相关情况。周一上午,办公室会正式通知青州方面。”杜士诚简短地说。

    师北蓉脸上僵硬的表情开始柔和,慢慢笑了。杜士诚那干巴得有些阴森的声音在他耳中听来,不啻天籁之音。他想起《大话西游》中那句恶搞:妖魔我扫,化斋我去,利益你得,黑锅我背。这就是林云的结局,这才是已臻化境的权力斗争,只有杜士诚这种老狐狸才玩得出,当然,这也是他一直希望的结局。

    “谢谢您,杜书记。”

    这句话情不自禁地就从他嘴里溜了出去,这是很多年来,他再次这么尊敬地对杜士诚说这样的话。

    “至于那个孙利民,你给雷胜利说,就叫他把他的白手套摘下来!”杜士诚最后才回到他们现在要讨论的话题。说了这句话,他挂了电话。

    这是一部美片中胡佛局长的经典台词,杜士诚相信师北蓉能够理解,也能够执行。

    二十分钟后,刚刚结束一次成功审讯的孙利民提来了发展银行青州分行的信贷科长,准备向纵深推进。他已经确定,自己将办一件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案件,但是他还来不及品味兴奋和进行下一步工作,就听到走廊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孙利民呆住,他心中立刻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脚步声在他的房门外停住,孙利民拉开房门,只见公安局局长站在门外,冷着一张脸,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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