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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同 正文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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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晋江首发她来,赠他一封和离书。……

    “正月十七你去漳河,半月方归,这半月里出了一桩事。”

    “实乃你常喝的安胎药不灵了,需要换一方药。”

    “但方赟不敢面对你‘如何要换药’的询问,所以你从漳河回来的第二日,我醒得很早,乃去医署为你拿药,以便让方赟缓神。”

    “自然方赟一家之言,我是不信的。所以陆续请来孟、林两位大夫。”

    “可惜,三轮会诊,他们和方赟给出的是一样的结论。”

    殿中男人的话音停下,妇人不曾接话,只看着他。

    静了一会,男人的声音又起。

    “你嫁来司空府时,用了一劳永逸的药?还是嫁入司空府后,一直用着药?”

    “许是用得多,许是用得久,终归是伤到你了。”

    妇人低下头,目光落在手腕间那串十八子菩提手钏上。

    “我想了个法子,母亲处也同意了,你考虑一下。”

    “蔺氏远支有一些双亲不全的孩子,生活也艰难,我们可以收养一个。近支也行,直接过继。总而言之,我理了数位孩子,你择个聪慧康健,如何?”

    “其实,这也无甚不好。我瞧过医书,也问过医官,妇人妊娠产子,风险甚大。如此,你也可以少吃些苦头。”

    “届时,择不满周年的孩子,养在你膝下,以后一样同你亲厚。”

    男人说完这话,牵过妇人的手,往榻上走去。

    妇人亦步亦趋,走了两步停下来,吐出一句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于是,便一直静到此时此刻。

    天光敛尽,暮色降临,寝殿之中没有一个人影,也不见半点光亮。隋棠不知何时失力跌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唯耳畔一遍遍回荡着蔺稷与她说的话。

    【正月十七你去漳河,半月方归,这半月里出了一桩事。】

    【自然方赟一家之言,我是不信的。所以陆续请来孟、林两位大夫。】

    【你嫁来司空府时,用了一劳永逸的药?还是嫁入司空府后,一直用着药?】

    【我想了个法子,母亲处也同意了,你考虑一下。】

    【届时,择不满周年的孩子,养在你膝下,以后一样同你亲厚。】

    ……

    【实乃你常喝的安胎药不灵了,需要换一方药。】

    【可惜,三轮会诊,他们和方赟给出的是一样的结论。】

    【许是用得多,许是用得久,终归是伤到你了。】

    【我想了个法子,母亲处也同意了,你考虑一下。】

    【这也无甚不好,我瞧过医书,也问过医官,妇人妊娠产子,风险甚大。如此,你也可以少吃些苦头。】

    ……

    【三轮会诊,一样的结论……许是用得久,终归是伤到你了……我想了个法子,你考虑一下……如此,你也可以少吃些苦头。】

    【你考虑一下……】

    【你挑个聪慧康健的……】

    【养在你膝下!】

    “不——”隋棠骤然抱住了自己的头,在黑暗中嘶喊起来,“我明明好好的,我好好的!”

    她边喊边扯了手钏扔掉,胡乱地去搭自己脉搏,但她神思混乱,什么也测不出来。便跌跌撞撞冲向殿门,奔出院门,往西北角的医署跑去。

    尚是午后欲要歇晌的装束,发髻早已散开,衣袍脱得只剩一身中衣,脚上更是连鞋都穿。如此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奔跑在残雪未尽的道路上。

    “滚开!”

    “滚开!”

    侍女唤她,掌事拦她,都被她厉声呵退。

    沿途一路侍卫惊而垂眸,不敢直视。

    她跌倒又爬起,疯癫疾奔在苍茫夜色中,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医官诊错了,是他们弄错了,再诊一回,再诊一回,定会发现她好好的。

    为何要剥夺她作母亲的资格?

    为何要剥夺她与爱人相守的资本?

    为何,为何要这样?

    ……

    她再度踉跄,却不曾跌下,被迎面疾来的男人托住臂膀。

    “我要找医官,我不信……”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让人去传。”他拦腰抱起她,本是想回长馨殿的,然脚下忽顿,回了距此较近的他的殿阁。

    来得是方赟,还带来了一摞她不曾见过的医案卷宗。

    隋棠捧着卷宗没有看,只先看他。

    看他搭脉后开口,上下唇瓣张张合合。

    又低头看手中竹简,上头的字密密麻麻。

    她其实听不清方赟的话,也看不清竹简上的字;但是又听到方赟在说什么,也认得竹简上也得内容。

    因为今日午后,蔺稷已经都和她说了。

    一样的话。

    一样的事。

    她呆呆看着面前的医官,看了许久,面上浮现出奇异的笑,笑着笑着便又轻轻合了卷宗,捧还给他。

    “辛苦方医官了。”她微笑着开口,平和温文一如平常模样,“去歇息吧。”

    医官侍者退去,殿中只剩了两个人。

    她像个犯了错孩子,沉沉垂着头。

    耳畔又想起他的话。

    他说,“蔺氏远支有一些双亲不全的孩子,生活也艰难,我们可以收养一个。近支也行,直接过继。总而言之,我理了数位孩子,你择个聪慧康健,如何?”

    “其实,这也无甚不好。我瞧过医书,也问过医官,妇人妊娠产子,风险甚大。如此,你也可以少吃些苦头。”

    “届时,择不满周年的孩子,养在你膝下,以后一样同你亲厚。”

    她的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滴落在蔺稷鬓边,脖颈,手背。

    他半跪在她身前,因泪水的触碰僵硬了背脊,脖颈愈发屈下,头埋得比她还低。半晌,在她止不住的泪水中,捧过她另一只脚,认真而麻木地给她被石子划破的伤口,清创涂药。

    他行军多年,战时忙乱,处理伤口的活做得不少,常备的药也有许多。这会看着她足底近拇指处一道寸长的伤口,被划得锋利,皮肉微卷,渗出了血。遂用纱帛蘸了药酒慢慢擦拭。好药但疼,他便以纱帛边角将药酒沿伤口边缘一点点送入。

    擦一点,便凑近吹一下。

    从他口中拂出的风,又柔又暖,拂去痛觉,剩来柔情。

    然后是足背上,被磕绊后的血色划痕……

    不知他这样边擦边吹了多少回,只知到最后,他彻底埋下了头,亲上她足背,在吻她的伤口。

    隋棠在泪光中,看见他如斯模样。

    她何德何能?

    她缩回了脚,这人便又近身给穿好袜子,轻轻放在氍毹上。

    却始终也没有擡头。

    “你……”隋棠从榻上下来,跽坐在地。

    明明他是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的。

    却说愿意过继子嗣。

    “不该是你低头,你今岁已至而立……”隋棠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也没法直面他,便捧起他面颊,抱入自己怀里,“你、你纳……我给你、纳……”

    【我给你纳妾吧。】

    【以后妾室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孩子。】

    【我会善待她们的。】

    她自己开口,来日尚可安慰自己,他只是听她的话行事,没有、没有负过她……

    隋棠将人抱紧,睁眼看这个世界。

    世界在她眼中。

    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不能生养的妻子给丈夫纳妾以传子嗣,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何论他还在她怀中。

    她轻轻笑着,垂眸亲他发鬓。

    亲一下,话从心底升腾;再亲一下,滚到喉咙;亲得他身子发烫,自己身子发软,话到了唇边。

    屋外二月早春夜风料峭,徘徊不去,疯狂拍打门窗。拍得满殿灯火摇曳,灯芯炸开,烛泪纷垂。

    是倒春寒,比冬日还冷,冻结她全部语言。

    隋棠还在笑,笑意盛放在泪雨里,似花开至荼蘼。

    她是说不出那些话的。

    她半点也做不到同旁的女子分享他,这是对她和他情爱的玷污。

    她也不想听他与别的女人的孩子跑来唤她“母亲”,这欺负了他人,也侮辱着她。

    她头一回对他生出恨意,恨他给了她完整无缺的爱,把她教得不知天高地厚。

    她做不到。

    做不到。

    于是,她在仓皇逃离他时,落在他耳畔只剩了三个字。

    “对不起。”

    *

    “对不起。”

    跪在地上的男人,忍过喉间血腥,喃喃开口。

    一切都如他料想地走。

    他的妻子,骄傲如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又是良善如斯,在静默十余日后,长馨殿殿门重开,她再度来到他的殿阁。

    二月末,天气开始转暖,日头很好,午后更是连一丝风都没有。

    隋棠穿了一身麻黄滚金边的三重曲裾深衣,发挽垂云髻,胭脂淡扫。一双濯泉目,美也有,伤也有。

    她如常打扮,是对自己的体面;没有故意遮容掩悲,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不需要。

    “我知南伐在即,你定是公务繁多。战场扯着人命,在生死面前,旁的都微不足道。自该早些告知你,我的决定。不该耽误十余日这样久。但是……”

    她没有进屋,站在殿门口,周遭散了人,四下只有阳光与草木。

    “但是已经误你多年,左右也不差这些时日了。”她眉眼低垂,擡手抚了抚鬓发。

    万里无云也无风的朗朗晴日里,这个动作此地无银。

    她有些尴尬地放下手,半晌又终于擡起头,连带双手也擡至胸前,十指托了一个封柬。

    上头“和离”二字,醒目刺眼。

    她来,赠他一封和离书。

    “能与你同行这一路,我很感激,是我的福气。今日路口分径,是我没有更大的福气。但是也已足够,我能好好走下去。你也没有必要为了我,再做无谓牺牲。我祝你来日青云直上,子嗣绵延。也请你祝我,平安喜乐,富贵无极。”

    蔺稷眼前阵阵晕眩,凉白指尖触上书柬,接过。

    “你既接了和离书,便是应了我所求。前半生苦日甚多,我不想再过苦日子。此番和离后,洛阳我是回不去的……”

    他南伐的大军一旦取胜,自当兵回洛阳,直取京畿。她若回洛阳,只有两条路。一是被天子猜忌,他依旧爱重她,如此当作人质威胁他;二是为天子所信,他们已经情尽,如此逼她城破殉国。所以,同他和离后,她回不了洛阳。

    蔺稷自然清楚这点,话在此刻被接来。

    他道,“和离书且放在令君处,待我夺得洛阳之后,或是途中不幸战死之际,由令君告知天下,你我早不是夫妇。”

    “你也不必搬往他处,这丞相府,曾是你的封地行宫,从来都是你的。我率大军走后,阿母自去长史府同七妹作伴。来日南伐结束,我挥兵洛阳,届时我之家眷手足自会重归那处。而你,可以永远待在冀州城中。我会留足金银细软,侍卫兵甲,保你一世无忧。”

    隋棠道了声“多谢”,却是去而又返。

    这会,她平静了些,即便眼眶仍旧层层泛红,但还是努力让自己望向他,看着十余日不见,瘦了一大圈的男人,看他的目光仿若比自己还哀戚愧疚,终于忍不住摸了摸他面颊,“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觉得因我不能生养而与我和离心生愧疚?”

    “不要愧疚,也不要苛责己身。其实我们走到这一步,于我未必不是好事。我虽然自小便不曾受到隋齐皇室的供养,但我到底姓隋,和当今天子一母同胞,我的生身之母尚在洛阳。我想,若真有那样一日,我未必能够安之若素地待在你身边,享受你之兵甲砍断我国王旗后,再加诸于我身上的荣光。但我又不能阻止你的脚步,阻止你为黎民驱霾亮日的脚步,我不能。”

    “所以,我们今日散,还是有一点好的地方的。我想通这处便能走出殿宇来见你,望你也不要太自困。你就要出征,心境平最是紧要,不可累心结上战场。”

    人在这席话后,离去再未回头。

    徒留蔺稷捏着那封和离书,在门前久立。

    【你就要出征,心境平和心无杂念是最重要的。我不能让你想着我还在置气,不能让你带着心结上战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我来和你说开了,我不气了……】

    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朔康六年的时候,从洛阳出兵冀州,隋棠冒雨赶去台城送他,和他说的一番话。

    想起这番话,他觉得一身血液都在沸腾,喉间的甜腥味气一层层翻涌上来。他差一点就要信了她说的种种在母国和他之间的拉扯,就要信了她于无尽伤心里真的得了这点好处,真的少伤心了一点……从她摘下生母赠送的手钏,将自己交付,谋权保己,喝药求子,她早已在隋齐皇朝和他之间,做出了明确的选择,根本不存在这点犹豫。

    不过是在这样的时候,她都没有忘记安慰他。

    恐他心神不定赴战场,恐战场刀剑无眼伤到他。

    她说她没有福气,其实没有福气的是他才对。

    他目光涣散地看着那封和离书,看着从口中吐出的鲜血喷溅在她娟秀的字迹上……

    相比她不伤心,他更希望她活着。

    他抹去唇角血迹,坐来案前,重阅已经安排好的留于冀州的人手,田地,产业,确保无有纰漏。

    朔康十年三月初九,太仆令占卜,是日大吉。

    最后一批南伐的五万兵甲,随蔺稷入驻鹳流湖,同已分批来此的十五万东谷军汇合。

    开春日暖,蔺稷身子好转,玄衣铠甲跨马而行。回首时,姿容依旧,风流意气未减。然唯有近身送行的承明看得清楚,他频频回首,星眸落寞。

    蔺稷也知道,不该落寞。

    他们夫妻名分已除,他没有资格再在出征之际,要求她洗手作羹汤,再讨一个她绣的平安囊。

    【我是公主,你是司空,我们这样的高门勋贵里,自然不缺财物。丈夫出征,衣衫、吃食也自然有人准备,无甚忧愁。若要显示些心思,大概便是高门主母亲手给夫君熬个羹汤,缝件衣裳,爱在汤里,情在针脚里。但是,这些事我显然都做不来。】

    彼时她双目染疾,看不到,做不了。

    如今她双目亮如清泉,做好了,但也没有身份送出去了。

    长馨殿的东侧间窗台下,案几上,一盏炖煮了一夜的汤膳还冒着热气,一个绣了好几日的荷包针脚上还残留着指尖血。

    隋棠环顾空荡荡的殿宇,收起了荷包,一个人默默将膳食用了。

    许是太久不曾好好饮食,这厢又用得太多,到最后,只觉胃中一阵翻绞,全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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