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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同 正文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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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晋江首发旧梦窥前世5(血书)……

    隋棠毒发在朔康七年的除夕,夜过天明便是朔康八年的正月。

    司空府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每回医官给隋棠诊治完,杨氏都会问孩子能不能保住,拉着医官悄言,无论如何保住孩子。蔺稷问殿下如何,定要母子平安,实在不行……

    不必管孩子。

    这五个字徘徊在他唇口多回,但他始终没有吐出。

    他的理智胜过情感,回首看那个卧榻上白绫覆眼的妇人,提醒自己她是隋家公主,反倒是她腹中孩子是他血脉。

    而相比旁人或遗憾、或彷徨,隋棠没有任何反应。

    望闻问切,医官问了她几回,要她仔细想想,何时开始的不适,何时可用过、嗅过、接触过不正常的东西。

    她听来便望向蔺稷,望着他发笑,“孤何时用过、嗅过、接触过不正常的东西?”

    蔺稷盼着她说有过。

    给医官提供一点线索。

    但他比隋棠还清楚,一个被长日监控的盲眼妇人,连走出司空府大门都需要获得他的许可,连贴身侍女都被他谴退换来他的人,她哪里能去接触旁的东西!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

    她在嫁入司空府时就中了毒,或是司空府中出现了细作。

    她入府是两年前的事了,查起缓慢,蔺稷便先从司空府查。

    府中闹了一阵子,人手都干净。

    蔺稷生出两分挫败,回来长泽堂见隋棠。

    他并不是很想见她。

    本就是母亲瞒着他接下的这门亲,是天家的算计,他就该狠心拒绝了,便不会有今日的心神磋磨。

    但隋棠看不到他神色,闻他脚步声,便向他招手,“你过来哄他一会,一晚上他就没消停过。”

    蔺稷的脚步快了些,走去床榻坐下。

    他的手抚着她胎腹上,眉宇紧蹙。

    因为隋棠的身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擡眸看她,果然看见下颌角残留着一点尚未拭尽的淡红。

    “是血?”他伸手去摸。

    “医官说过,气喘、呕血、昏迷都有可能,不必大惊小怪。”隋棠拉过他那只手,低眉一根根亲吻,“孤想你了。”

    近来大半个月,她一直卧榻,难得这日清醒有些精神。

    “罢了吧,你好好养着。”蔺稷覆在胎腹上的手揽去她后腰,握上一把骨头。

    “六个月,后面就不行了。”隋棠埋首在他肩窝,“孤就剩这么点欢愉,司空大人都不愿意吗?”

    蔺稷亲了亲她发顶,将她半卧在叠垒的锦被上,一手给她作枕,一手扶花作弦。

    隋棠的脸色慢慢变得潮红,许久从他怀里探出,轻轻喘息,“孤嫁入司空府时,嬷嬷们教导过,说这叫素手琵琶。”

    “嬷嬷还说,鲜有郎君愿意这般,多来都是怜惜孕中妇人才会如此。”

    她让侍女送水进来,榻上置了一方矮几,自己起身跽坐,捧过他那只手慢里斯条地给他清洗。

    铜盆水清,现出她如柴的手指,薄如蝉翼的肌肤,肌肤下蚯蚓攀爬般的青筋。

    蔺稷与她隔案而坐,不知道是以往留神太少,还是她骤然间的变化,只觉她转眼就脱剩一副枯骨。

    “孤和你商量个事。”她低着头,往他手上涂胰子,“躺了这么些日子,孤大概听到了些,解药难寻,但府中医官多才,许能给孤缓个两年寿数。”

    “孤若有幸,平安诞下孩子,请你同外头说,母子俱亡,择个好点的地方,送孤与孩子去,容我过些平静的日子,享些天伦。待孤去后,你愿意就把孩子接回来,只说与你有缘是你收养的孩子,别提是与孤的亲子。若是不愿意也不要紧,你寻个人家,让他做个普通人,也很好。”

    “若是不幸,母子只能活其一……”从五指到手掌手背,都已经涂遍胰子,隋棠提起力气细细搓揉,缓了缓道,“别让他活下来,孤带他一起走。”

    “你不会缺妇人,也无需愁子嗣,你还有很长的人生,不似孤,唯他而已……”

    “说完没有!”盆中那只手骤然抽回,溅起一点水花,打湿在矮几、床褥上,还有一点溅在隋棠低垂的面颊上,激得她颤了一下。

    “说完了。”她擡起头,冲他笑了笑,重新拉过他的手清洗,“能答应吗?”

    蔺稷只觉一团火从心底窜起,烧在胸腔里,但又不能喷薄出来,喷出来烧到她,她定如纸张薄脆,转眼成灰。

    便是这数句言语,累她费神,她便又开始气喘,铜盆中滴滴血珠落入,层层血色晕开。

    蔺稷擡起她下巴,看见她一张青白如鬼魅的脸,脸上鼻血鲜红,触目惊心。他捏住她两颊xue道止血,血流慢慢缓下来。

    她艰难喘息,如同以往发病一样低声喊疼,疼在何处又不知,腹中还有孩子踢她,她满头细汗,痛苦不堪。

    手不知何滑至妇人的脖颈,箍上去只要一点力气,就可以捏碎她了结她。

    白绫上双眼的轮廓闭合,妇人面上满是感激,凑上他虎口两指间,“谢谢你!”

    “你闭嘴!”

    他怒呵出声,将她推入锦绣堆叠的床褥中,从胸膛、脖颈到唇鼻,一点点吻干她血渍,吻到最后自己也是一身血色。

    狼狈不堪。

    “那你答应我!”妇人有些缓过来,继续不依不饶,“答应我!”

    她穷尽心力,能为孩子搏得便只有这些。

    “应你!”他咬着她耳垂,嗓音沙哑,“你想去哪里,北边还是南方,我都送你们去……”

    他应了一半,盼天命顾她,母子平安。

    却不想,她无运唯命。

    所以孩子诞下得以活命后,她在死前恼他。

    “蔺相少作这姿态,你是什么好人吗?昨夜我都疼得熬不住了,哭着求你了结我,你为何不肯?为何非要我受这遭罪,还让我母子分离。我当你是个好人,可临了你一点也不好。你也欺负我!”

    隋棠骂完又笑起来,笑得明艳娇俏,苍白的脸色还浮起两分红晕,乃死前回光。

    她擡起手,攥住他掌心,贴面轻轻摩挲,神色平静,慢慢血色退去,恢复到许久前长公主的寡淡姿态。

    她初初来时模样。

    “不必唤医官,不必累旁人,无人害孤。是皇弟,曾让太医令凿空了孤半颗牙齿,在你我二人大婚之日将一枚毒药埋入其间,用来毒死你。”

    “非孤仁心下不了手,实乃天要留你。送亲仪仗在铜驼大街为贼人惊马,孤被撞于轿辇瘀血堵脑,致双目失明,至今难寻机会。所以,司空府数年,原都无人害孤,是孤自备之毒,渐入五脏。”

    “大齐气数尽,孤认输,君自取之。”

    ……

    隋棠临终之语尚在耳畔萦绕,司空府已经甲胄尽出,弓兵列队,血流成河。原因无他,天子趁此时机,先发制人。

    原是长公主隋棠难产而亡的消息传入宫中,太后出章台殿,急入司空府,伏尸痛哭。后自戕于公主身侧,道是生时未尽母责,唯死后黄泉路相伴,免她再独身一人,流离孤苦。

    遂母女同日而亡。

    而随她同来的侍者都在她引匕入心的一刻,闻得为首一人令下,纷纷袖中抽刀,腰间拔剑,刺杀蔺稷而去。

    不得不说,天子择的这个时机当真妙绝。

    谁也不会对一个来看去世女儿的母亲设防,司空府难得的防守薄弱,容这等人携兵器入内,更是难得的有机会能让杀手离蔺稷如此之近。

    蔺稷再心硬无情,也是一个人,妻子难产而亡不过一个时辰,心绪尚未平复,神思都在其间。且又见一朝太后自杀于府中,更是震惊一时不曾回神。

    彼时太后匕首入心,尚未气绝,尤见刀光剑芒在屋中交错,照得女儿面庞忽明忽暗,不容她死后安宁。又觉自己一生如棋为父兄、亲儿来回利用,竟是抽匕从肉中出,捅杀了一个朝着她身侧蔺稷刺来的杀手。

    彼时蔺稷已经避开,回首见榻上女儿,榻下母亲,两幅尸身都被脏血溅污,彻底怒从心起,杀意弥漫。

    这日天上白雪未停,人间鲜血四溢,蔺稷得了一息喘息,司空府便又恢复如常模样,在控制杀手的功夫中,原本驻守在城郊台城的两万铁蹄直入皇城,围住太极宫八门。之后未再入宫门囚杀天子。

    君臣于这一日彻底撕破脸,天子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死者为大,蔺稷送还太后尸身,命太常处发丧,而自己在府中操持隋棠的后事。

    丧仪繁琐,他并不熟悉流程,只在翌日同礼官们说了一句话,“不以公主之身下葬,以蔺家妇身份入邙山蔺氏陵园。”

    隋棠薨于朔康八年二月初三。

    初四,入殓阖棺,停灵三日。

    初七,发丧下葬,棺椁入邙山。

    转月三月十八,五七忌,最后的超度结束,一生就此落幕。

    她的丧仪普通规矩,蔺稷不曾薄待,也没有过分厚爱。如同她生时,蔺稷待她,尽过夫妻恩义,未生夫妻深情。

    她离去,他痛但也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便是当下,五七忌之后第二天,兵甲入太极宫,天子被他拎掷于脚下。

    “蔺稷,阿姊尸骨未寒,你未免太心急些!”隋霖半伏在地,成王败寇,自当日失败,他便等着这一日,但未曾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相比你,在她咽气当日就挥刀相向不容她安宁,我这等速度实在是汗颜了。”蔺稷从丹陛下,俯身捏起隋霖下颌,“放心,为来日为君的仁德名声,我不会杀你,会让你在广林园老死一生。”

    “死不死的,朕何足畏惧。”隋霖倨傲道,“你能熬到给阿姊办完丧事,甚至熬到五七忌结束,方来寻朕,可见你待阿姊之心比朕重。甚至阿姊在你心里占了一席之地——”

    “你既然心中有她,今日灭她家国,入她宫殿,来日心中定然难安。缠斗这么些年,杀不死你,朕认输。但好歹让你堵心,也算没白忙活!”

    “你这般想能好受些,自然随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无甚堵心。灭齐自立,乃你阿姊临终之言。她临终告诉我,她入府时口齿中藏药,名曰丹朱,如此毒入脏腑,害死自己,与我无关。而第一枚丹朱入她身体后,你还给过她第二枚药。你阿姊有孕,你派人赐下恩典,赏奇珍异宝无数,药就藏在那些物件里头,可对?”

    隋霖脸色慢慢变得惶恐,果见蔺稷拿出一枚药,捏开他的嘴喂入,“你阿姊临终时,都与我说了。可惜来不及说药在何处,围宫这些日子,你的部分死士倒戈,漏了些许话出来。如此寻到了。”

    蔺稷擡了擡他下巴,迫他将药咽下,“你我之间从来都是政斗、,并无仇怨。原本即便你落败,我也确实应该荣养前朝皇室好生安置你。可是你……她都成什么样,你还不肯放过她。”

    “所以今日你也用一枚,广林园中岁月,你且好好体会一下,你阿姊当时病痛。”

    朔康八年三月,绵延三百二十一载的隋齐王朝灭国,蔺稷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邺,年号鸿嘉,同年即为鸿嘉元年。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

    首先被提上日程的便是南伐和立后。

    朝臣敢在隋棠去世不到百日便如此堂而皇之的提立后,实乃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一个前朝公主,便是活着都难为新朝皇后,哪怕诞下子嗣。何论已经去世,其人不足为惧,其子也可有可无。

    朝会上,蔺稷虽然延缓了立后时间,然心中所想与朝臣所言相差无几。

    他与隋棠之间,他并不亏欠她什么。

    来日漫长,他总要往前走。

    唯一的牵绊,便是那个孩子。

    但孩子如今由他母亲亲自照顾,亲祖母总不会亏待他。等他大了,让他做一个闲散宗室,平安富贵一生。

    虽说这处同隋棠当时所求,有所相悖,但她所图所虑,无非孩子安康与否,他自保他一世无虞,她便也不会有甚意见。

    这样思来想去,他于朝上回复,道是待周年祭之后,再论立后一事。

    朝臣便也按下不提,甚至很满意蔺稷所言。

    因为蔺稷没有追封隋棠为后,他日无论何家女郎为后,都是同尊之帝后,而不是继后。

    蔺稷倒没想这些,他于散会后回来寝殿,每日除了想即将要开始的南伐,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没有亏欠隋棠。

    自己给她报了仇。

    她安心了,他便也安心了。

    将将入主太极宫的一段时间,他有些失眠,半夜总想起隋棠。

    他从榻上起身,心道,这也正常,毕竟做了两年多夫妻,交颈而卧也有一年,还有一个孩子。

    他又不是什么冷心冷肺的人,思念亡妻乃人之常情。

    但是细想隋棠音容,他又觉得模糊,印象最深的竟然是她覆眼的白绫。

    想起那条白绫,他心口疼了一下。

    她生命的最后两年,活在一片黑暗中,原是拜他所赐。

    夫妻一场,她也从未见过他。

    要真论亏欠,就这处,蔺稷觉得抱歉。但转念想,他们初识,就是相杀,技不如人怨不得他。

    忘记是第几个夜晚,蔺稷已经不再失眠,安睡了好几晚,忽就半夜梦醒。

    他饮了一盏凉茶,喘出一口气,原是梦到了隋棠……也不是,梦中茫茫雾气,他其实就看见一条隋棠常日缠在眼上的白绫。

    白色纱帛飘在虚空,并无半点人影。

    静心细想,她其实挺聪慧的,当能感觉到自己对她无甚用心,不过寻常夫妻。

    如今生死殊途,理当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他自然也就梦不到她……

    他这样想着,环顾四下,不知何时捧着一盏烛台来到了屏风一侧,已经打开了一个落地的箱笼。

    很小的一个木匣,也就比妇人妆奁大一些。

    里头放的乃隋棠遗物。

    迁来宫中四月,事宜繁多,司徒府中之物还不曾全部清理挪来,只搬来部分贴身之物,其余尚且封锁在原处。

    崔芳问过一回,殿下的箱笼安置在何处,可要另开殿宇?蔺稷当时愣了片刻,道是就搁在寝殿里再说。

    这夜注定再难以入眠,他盘腿坐在地,从木匣中抱出一个妆奁。

    拉开三层屉盒。

    不禁捧烛细看,第一层是一些大小不一的金片子。他抓了几片在手心看过,凑近看其中一片,边缘暗红,仿若是凝固的血液。再看,屉盒中好几片都沾着血。

    蔺稷有些莫名,看第二层。第二层里是铜钱,烛光下这些铜钱留着旧日痕迹,有一些还占着泥巴,她一个公主,金银细软无数,哪来的这东西?

    蔺稷愈发好奇,又看第三层。

    是两块绢布。

    朔康……七年季、夏,是日天……晴,荷香、莲子、甜,有人在……爱、我。

    错了好几个字,对的字体笔画也不甚清楚,但蔺稷还是基本看懂了。

    看懂了——

    脑海中,忽就是那个夏天池水四溅曲飞池,噗通一声敲心击髓的巨响。

    【朔康七年季夏,是日天晴,荷香莲子甜,有人在爱我。】

    他一口气堵在心头,几欲吐不出来。然目光却看见了更心惊的东西。

    乃第二张布帛,血色绵延。

    此生三恨:

    一恨生如浮萍,半世飘零久;

    二恨手足聚首,却做了他手中棋;

    三恨双目失明,从未见过我郎君。

    世人道,蔺氏三郎,霸道专权,欺主窃国。

    但他是第一个待我好的人,我想看一看他。

    ……

    三恨双目失明,从未见过我郎君。

    但他是第一个待我好的人,我想看一看他。

    ……

    一点孤灯烛火摇曳,撞入他眼眸,唯剩最后一行字。

    但他是第一个待我好的人,我想看一看他。

    我想,看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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