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谢斋舲应该是喜欢做陶的。……
“你还会回来吗?”谢斋舲又问了一遍。
“我……采风还没做完呢。”涂芩有些莫名。
谢斋舲似乎也察觉自己说得有些莫名,换了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回来?”
“周三。”涂芩想了想,“周三下午吧。”
周二吃完饭就回家擦擦玻璃瓶回回血。
“那行。”谢斋舲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程安排,加了备注,“周一我送你过去,周三下午你要走的时候通知我。”
“你不做陶了吗?”涂芩有些惊讶。
她本来想搭刘阿姨的便车的,刘阿姨隔天就会去县里买一次菜,用的是院子里停的那辆画着皮卡丘的老头乐。
“我本来就是要去墨市找陈洪的。”谢斋舲进了屋,脸上已经没有刚才在阴影里的戒备表情,“去开会吧,快九点了。”
又是习惯性赶人。
涂芩发现谢斋舲这人也挺好懂的,他有秘密,并且那个秘密一旦被碰触,他立刻就会赶人。
非常简单粗暴。
涂芩本来对揭人伤疤没有兴趣,可每天都被这样赶几次,她本来就旺盛的好奇心就有些压不住。
等再熟悉一些,她再问吧。
她想。
起码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觉得她应该还能往前一点。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所以还有点期待。
***
“期待一下吧。”章琴在视频里对涂芩说,“西涧县的黑陶也是非常出名的,我们能参观全过程,他们对做顾问也很感兴趣。”
涂芩翻着电脑上章琴刚发给她的资料:“这个黑陶的风格和徐常平的人设是不是不太符合?”
黑土的徐常平是江南人,西涧县是西南的,看陶器风格和徐常平的原型刘景生也完全不同。
刘景生做的黑陶更精巧一些,没有那么大开大合。
“所以我们之前也一直在犹豫。”章琴叹了口气,“但是谢斋舲这边的情况太复杂了,听小康说,他们之间相处也很不愉快,我们就想着与其放着这么大的隐患,倒不如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转向,修改成本还能小一点。”
康立轩。
涂芩已经开始生气了。
他们今天的晨会是九点开的,章琴升职了以后晨会成员包括了黑土剧组两个大编剧和他们手底下的几个助理编剧,八九个人,期间一直很正常,康立轩在晨会上活泼开朗,还给大家看了桌子上的一堆零食。
一副适应良好的样子。
现在是早上十点,开完晨会以后章琴说要跟她私下聊聊,这中间几乎没什么空档。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跟章琴告状的。
“章姐。”涂芩决定还是问一嘴,“康立轩来土矿村开的车子挺贵的,他……”
适时停顿。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关系户。”章琴笑了,笑完顿了顿,“不过如果一定要说小康是什么关系户的话,他算是我这边的人,跟你差不多。”
涂芩于是就闭了嘴。
章琴刚升职,这个剧组含金量太高,盯着的人也多,新官上任,自己人是个很重要的概念。
章琴是把康立轩当自己人的。
和她一样。
所以她再多说点什么就不懂事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换地方采风?”涂芩决定做一个合格的打工人。
人设和黑陶不符,领导都没意见,她为什么要有意见。
只是不知道离开工作室以后,她和谢斋舲的“试一试”会变成什么样。
可能就散了吧。
毕竟,彼此生活的交集太少了,她也还没有完全理清楚自己的想法,连谢斋舲想要瞒着她的那个秘密,她现在都不太想直接问。
她跟他之间的那条线一直没破。
有一些可惜。
但是这时候分开,那应该就散了。
“如果定下来的话,最迟下个月月中。”章琴心情很好地又笑了笑,“说起这个,你之前不是还拍了一些谢斋舲做陶时候的照片吗,那个氛围感,导演看了特别喜欢,说是和他想的年轻时期的徐常平一模一样。”
“本来我们都打算放弃西涧县留在土矿村了。”
“可架不住谢斋舲实在是不愿意配合,我们也确实不想勉强人家。”
“所以张导的意思是,这周末天气好的话,和陈洪一起再来土矿村一趟,感受一下,也算有始有终。”
涂芩点点头:“好。”
“那今天就先这样。”章琴准备挂视频,“采风换地方的事情你先不用和谢斋舲说,这事张导其实也还在犹豫,我也就只跟你透个底。如果真要换地方,陈洪会跟谢斋舲解释,我们把最后塑形的影像资料收集好就行。”
涂芩一边应着一边挂了视频,她和章琴私聊是在自己房间里的,余光看到康立轩也已经上了二楼好几次,在门口不远的地方探头探脑的。
“有事?”涂芩站起来去了门口。
“我今天还是在一楼办公吗?”康立轩苦着脸,“我怕我进进出出的会被谢老板骂。”
“随便你。”涂芩的表现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有些冷淡,但也不算不友善,“我这几天应该都会和谢斋舲在工作间待着,你在二楼一楼都可以。”
“我……”康立轩非常踌躇,看起来也十分为难,“可以和你们一起吗?要不然我这次过来就什么都学不到了。”
话是没错。
“明天金奎会回来,就是谢斋舲的助理。”涂芩说,“他性格很好,人也大大咧咧的,问什么答什么,你明天跟着他,比跟着谢斋舲能学到东西。”
“那也是制陶的,编剧相关的呢?”康立轩微微涨红了脸,“学姐,我有一句话不太好听,工作立场上,我们才是同事。”
涂芩不说话,看着康立轩。
“这边的采风工作不是马上就要结束了吗?去了西涧县,也还是我们两个人搭档的。”康立轩苦口婆心。
“那就到了西涧县再说。”涂芩笑了笑,“反正也没几天了不是。”
她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康立轩有点问题。
她相信章琴说的,康立轩不是剧组的关系户,起码不是章琴知道的关系户。
她也相信章琴新官上任,不会把张导还在犹豫的事情告诉一个新人。
那么康立轩是怎么得到消息的,甚至还包括了她和谢斋舲的关系。
他笃定剧组会去西涧县采风的态度,比章琴还肯定。
涂芩有些摸不准康立轩的来历,只能肯定一件事,这应该是一个比于平还讨厌的人。
***
相比之前的练土,陶器塑形这个步骤才是很多人熟悉的,也是影视剧里最喜欢发挥的部分。
不过涂芩之前去学了几节陶艺课,对这个步骤深恶痛绝,做个盘子还好一点,要在那种离心力下做高一点的成型的瓶子,那基本就是不可能的。
而且还累。
她一直觉得拉坯机很不符合人体工学,窝在拉坯机旁边一个小时,脖子和腰就得半天直不起来。
所以涂芩以为谢斋舲这种专业的,会有比较厉害的专业设备,起码不用让自己窝着。
但是谢斋舲工作房里的拉坯机,看起来像是八十年代的古董。
等谢斋舲动作熟练地往上头一窝,涂芩就忍不住跟他说:“你不用为了方便我取材特意找这种老物件的,这是康立轩的活,你窝在这里做也太累了。”
谢斋舲揉泥的动作一顿,擡眸看她:“我平时用的就是这个拉坯机。”
“马达改造过的,扭矩力强,低速用力也不会降低转速。没有皮带轮传动,可以做手动。”谢斋舲拍拍那个灰突突的老东西,“脚踏也稳,可以移动,陈洪每次过来都想偷。”
最后这句把涂芩逗乐了,笑了一声。
谢斋舲应该是喜欢做陶的。
就像他说的,刘家人对他不完全是虐待,他从小学的赖以生存的技能,他应该是喜欢的。
练土时候的专注,提到这个拉坯机的时候带点孩子气的炫耀,都是他身上难得的有活人气的瞬间。
而且他一旦开始工作,专注力就会变得非常惊人,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只有拉坯机很轻的嗡嗡声。
可能是真的改得挺贵的拉坯机,声音听起来比她在陶艺课上用的那个厚实丝滑很多,不是纯粹的机器声,配合上谢斋舲的手部动作,居然有些韵律感。
谢斋舲的手很漂亮。
是非常惊艳的那种漂亮,尤其是裹上米白色的陶泥后,莫名地色气。
涂芩看得有些入神。
思绪就飘得有些远。
她在想,谢斋舲如果不是个孤儿,以他的皮相,可能会活得很精彩,一个矿工的儿子,不见得读很多书,就和土矿村里其他后辈一样,出去闯一闯。
那应该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可涂芩看上的,却是现在这个谢斋舲。
没什么活人气,琴棋书画都精通,做事专注,为人体贴,一个看起来几近完美的外在,背后的十字架却重得让人无法放松喘息。
她看上他的皮相,看上他被压弯了的灵魂。
“为什么不是一整块的?”涂芩突然开口。
谢斋舲应该是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到,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光滑的圆面多了一条褶皱。
“抱歉。”涂芩迅速道歉。
“没事。”长时间没说话,谢斋舲的嗓子有些沉。
他没有抹掉那条褶皱,手很稳地把这段圆柱继续推高,并且加了一条泥上去。
“这瓶子主题是明暗。”谢斋舲说,“瓶身不同颜色的拼接是在一开始拉坯的时候就做上去的,不是画的。”
所以工艺要求很高,价值自然也高。
“那条不抹掉吗?”涂芩看着光滑的瓶身上那一道弯曲的褶皱。
“嗯。”谢斋舲看了涂芩一眼,低头继续拉坯,“这个瓶子我自留。”
谢斋舲说:“做陶的时候留下来的痕迹,是做陶人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