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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1965 一爱到底 牛牛

  既然不去留学,耿直也年过三十,夫妻俩就想要个孩子了,舒曼是个完美主义者,既然决心要孩子,就一定要生个优质孩子,她翻看许多报纸杂志,又请教了姐姐舒露这位过来人,制定下怀孕方案。

  这天下了班,舒曼精心布置了家,换了苏绣桌布、窗帘,弄点花花草草到处摆放,墙上贴着画报上剪下来的胖娃娃大照片,都是大眼睛高鼻梁,健康漂亮。她将一台电唱机摆在卧室墙角,将唱针摆放到唱盘上,按了开关,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舒曼退到床边坐下,听了听,觉得声音过大,又起身来到电唱机前,调小了声音。

  耿直无精打采地爬楼梯,整个楼道很安静,隐隐似传来音乐声,耿直抬头辨认着,似乎从自己家传出,他迟钝了片刻,手放在门上,刚想敲门,门自然开了,屋内灯光幽幽,耿直抬头四望,到处是漂亮娃娃冲自己乐,瞪大眼睛,不由道:“哦?”

  传来舒曼幽幽的声音:“进来。”耿直一进门就撞上床角,疼得刚想叫“哎哟”,一见室内气氛,不敢叫了,看不见老婆在哪儿,拐着脚往屋里走,只见屋内大灯关上,床头柜上的古老烛台一点荧火,风吹摇摇,两人的照片摆放在床头柜上,似在微笑,忽地响起一阵音乐,飘飘渺渺从窗外传来,真如仙乐一般,耿直完全傻掉,不知道老婆在哪里,自己该做啥?

  舒曼一身轻薄衣衫偎在床上轻唤:“过来呀!”耿直跌跌撞撞过去,差点撞翻蜡烛,舒曼要关心蜡烛,又要保持浪漫情调,左右不是,耿直是明白人,知道老婆苦心,那情绪也渐被调动起来,一边走一边脱衣服,一件一件往下脱,到了床上,就要压过去,舒曼赶紧:“唉,不是这样的。”

  耿直呆住:“哪样?”舒曼细声细语:“从今天起,我们要制定一个方案。”

  耿直听着直晕:“啥方案?”舒曼:“最佳生育方案。”

  舒曼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照片,递给耿直:“我姐姐的小囡,又聪明又漂亮,小人精,人见人爱,为什么呀?”耿直看着照片发傻:“为什么呀?”

  舒曼:“环境好呀,我姐姐在怀孩子问题上可动了大脑筋的,她的原则是要么不要孩子,要么要最优秀的孩子,我觉得她说得蛮有道理,你说呢?”耿直:“有道理有道理,这环境怎么讲?”

  舒曼环顾四周:“这阶段不可以随心所欲,你也晓得,女性是有周期的,不是想怀上就能怀上的,最佳受孕期每个月就那么几天,所以你不可以想来就来,要克制的,那个之前,双方情绪都要饱满,要有激情到那个最佳点上,才是最好的。”

  耿直听得头大,只得点头:“哦,好好,我都听你的现在我做啥?”舒曼声音越加温柔:“你听音乐。”

  交响乐低缓的乐声,耿直听着开始犯困,嘴里还强撑着:“贝淑芬?莫愁湖?舒曼?”舒曼听得情绪温柔:“舒伯特小夜曲。”

  耿直马上就要睡去:“舒伯伯?你亲戚呀?”耿直这一磕睡不打紧,身子一歪,膀子搭过去,“咣当”一声把蜡烛台撞到地上,耿直叫这一吓:“咋着了?咋着了?”

  舒曼生气,忽地背过身去,耿直彻底清醒过来,赶紧拾起蜡烛,从背后搂住老婆哄道:“你要早说我中午睡会儿觉,今天到乡下检查卫生,一口气跑了五个公社!要不,咱改明天?”舒曼:“今天可是最佳时间。”

  耿直:“那你早就应该告诉我。”舒曼:“我一个星期以前就把书给你了!”

  耿直:“什么书?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舒曼转过脸瞪着耿直:“你给我认真点!我可不是吓唬你,搞不好真的要出大问题的!我看过好多外国出的妇科儿科杂志,全世界百分之一先天性婴儿残疾都是因为父母授孕不当造成的呀!”

  耿直赶紧拱手:“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只要你心情好,让我做什么都成!”舒曼:“不是我一个人心情好就可以的,要两个人心情都好才行呀,怎么老听不懂我话呢!”

  耿直赶紧点头:“啊,对对对,团结就是力量。”舒曼气稍平一点,才意识到音乐没了,起身要重新放唱针,耿直赶紧:“别动别动,我去吧,要听什么?你家亲戚舒大伯?”舒曼气:“又乱讲!”

  耿直刚要起身,舒曼拦住:“算了,就这样安安静静也好。”舒曼和耿直静静地躺在床上。舒曼轻声地说:“抱着我。”耿直显得很老实,顺从地抱住舒曼。传来古怪声响,舒曼吓一跳:“这什么响啊?”耿直苦笑:“肚子叫呢,中午只吃了个馒头,早就前心贴后心了!”

  舒曼起身:“我给你热点吃的。”耿直拦住:“别,别,刚有点情绪。”

  舒曼叹口气:“算了,饿成这样,质量也不会高。”

  耿直和舒曼回耿直父母家吃饭,困难时期,家家锅里都没啥可吃的,粗粮、棒子面窝窝头、包米糊糊,里面飘着一些干菜叶子,舒曼前晚睡眠不好,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吃了一口,忽然觉得恶心,赶紧出门干呕起来。耿直正要赶过去,耿直母亲却拽住他,兴奋道:“有了吧?几个月了?

  耿直一听也喜,耿直母亲赶紧端碗水,耿直抓过碗就跑到外面。身后十四岁的耿玲一个劲问耿直母亲:“妈,我嫂子要生小弟弟了是吗?”

  耿直母亲敲耿玲脑袋:“什么小弟弟,乱了辈份,是你小侄儿!你要当姑姑啦!”

  耿玲乐得嘎嘎笑,叫着:“哥,我要当姑姑啦!”

  舒曼呕得只有黄水,耿直碗递过去,悄声道:“那有了你倒是早告诉我呀,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完不成任务,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快神经了。”

  舒曼面无喜色:“我胃难受。”耿直得意:“有了都难受,小乔怀孩子那会儿吐得比你还厉害,吃啥吐啥。”

  舒曼又呕的一下,这下脸色腊黄,抬头看着耿直道:“我觉得是胃炎。”耿直爽朗道:“不会的,胃炎不是这个样子的。”

  舒曼急道:“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啊?”耿直赶紧:“当然你是。”

  婆婆唠叨着:“是想吃酸的还是辣的?唉,没事儿,新社会生儿生女都一样。”

  舒曼轻声说:“妈要是知道我没怀上,生气吗?”耿直:“当然。”

  舒曼:“当然什么?”耿直:“当然生气,生我的气!”

  两人来到医院做检查,舒曼眼巴巴看着大夫:“冯主任?我都两个月没来月经了。”

  冯主任摇头:“营养差,女同志容易紊乱,这两年咱们医院好多女同志都这样。”

  舒曼认真:“那我身体真的没问题呀?”冯主任:“没有问题。不要想得太多,这种事心理上不要有压力,还有夫妻之间一定要配合,你爱人比你大很多吧,是不是有点心急啊,这种事,不能急。”舒曼尴尬:“不急不急。”

  耿直因为身体虚,靠墙打瞌睡,忽然觉得有人在眼前晃,立马站起立正,瞪眼一看,舒曼眉头紧皱,盯着他,耿直赶紧起身:“医生怎么说?”

  舒曼一屁股坐下,眼睛发直:“还是那些话呗,其实我都知道,上课时老师就教过我们,这种事,原因很多很复杂,环境情绪饮食都可能。”

  耿直听着直发傻:“娘唉,我娘大字不识一个,咋生的我?”舒曼瞟一眼耿直,嗔道:“你是不是有一点烦啊?”

  耿直赶紧表态:“不烦,一点也不烦。”舒曼神情黯然,喃喃地:“结婚好几年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耿直:“都是我不好!”舒曼:“你怎么不好了?”耿直:“是啊,我觉得我还行啊!你说我是不是还行?”

  舒曼瞪他一眼:“行什么行?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耿直叹息:“真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耿直推着自行车和舒曼往家走,路旁有两个小孩儿在玩耍。耿直眼神跟着孩子过去,突然就收回来,不敢看了,舒曼敏感,嗔道:“你想看就看呗,别老那么神神经经的,专家都说了,这种事主要是精神压力,要想开一点。”

  耿直:“我怎么会想不开?是你急嘛,我一直跟你说没事儿没事儿,你才二十五岁你急啥?人家五十岁妇女生不下孩子才急呢!”

  舒曼急:“你什么意思呀,要我五十岁再生小孩吗?”耿直:“我、我、我有那个意思吗?我就是怕你急,你看你还是急,还说我急。”

  舒曼瞟一眼耿直:“假惺惺的,你心里肯定不这么想。”耿直坏笑:“那我现在心里想啥你知道呗?”

  舒曼:“你就是怕承担责任,其实你比谁都着急!”耿直笑容消失,转身叹了口气。

  晚上,也没音乐,也没声音,两人在床上辛勤劳作着,耿直忽然停下,舒曼急切道:“你怎么啦?”耿直扎扎个手:“我、我、我好像没洗、没洗那——”

  舒曼急得不行:“讨厌,干什么呢你!”耿直:“我、我真的好像没洗那——”

  舒曼情绪全没了,侧到一边,也不说话。耿直欠起身:“那、那我洗去了?”舒曼不说话,耿直起身去厕所,才走一步,就听到身后的抽泣声,耿直吓了一跳,赶紧回身揽过老婆:“这是怎么啦?”

  舒曼抽抽噎噎的:“你就是不想配合我是不是?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吗?我知道你嫌我啰嗦,穷讲究,可、可我不是想生个好孩子吗?你怎么就那么不配合啊。”

  耿直被老婆感动了,抱住老婆,声音直哆嗦:“我真没洗,我们当兵的那什么执行命令不打折扣的,不过你要不嫌弃,咱就那什么文明婚礼简易办事。”舒曼一把推开,尖叫:“快洗去。”

  事毕,舒曼依偎在耿直怀里:“老楚儿子多大了?”耿直琢磨一下:“一岁多吧,我看能在地上翻跟头了,那小子有股虎劲,像他爸。”

  舒曼不说话了,脸也沉下来,耿直不知所措:“我、我没那个想刺激你的意思,是你问我我就如实回答了。”舒曼嫣然一笑:“你不要老是想着这件事好吗?这不是给自己增加思想压力吗?咱们一个礼拜不要想,一个月不想。”

  耿直哭笑不得,老婆怎么说怎么是,不停点头:“好好好。”舒曼立刻翻身:“不想了啊,你也别想啊。”耿直苦着脸也翻过身。

  舒曼眼睛直直的,嘴巴说不想,心里哪里放得下,她脸正对着床头柜,床头柜上舒露女儿的照片插在耿直夫妇照片之间,舒曼不由自主伸手就要拿起那张照片。耿直因为背对老婆不敢造次,别扭得不行,想上厕所,翻身起来,正看见老婆要拿外甥女照片,赶紧揽过老婆:“我忘了告诉你,你姐姐姐夫调动的事儿就差最后一个章子,我让老楚跑去了,老楚说没问题!”

  这件事果然把舒曼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舒曼拿照片的手放下,赶紧回头:“是吗?那我赶紧给我姐写信呀,我姐姐天天催,三天一封信,五天一个电报,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你的。”

  耿直淡然:“电报也发到我们单位了。”

  舒曼瞪大眼睛:“她怎么这么急呀?”

  耿直笑:“你们姐妹都够急的。”

  周末,耿直坐在桌旁看报,舒曼上前:“把汗衫脱了,给你洗洗。”

  耿直很不情愿地脱下,舒曼:“干净的在里屋上,自己去拿。”舒曼抱着一堆脏衣服走进厕所。耿直赤裸上身刚要走向里屋,响起了敲门声。耿直拽开门,门外站着个瘦长身材戴高度近视镜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见耿直光着半个身子,猛然一惊,像看到怪物一样,脸忽地就往一旁偏。

  耿直:“你找谁?”那人不看耿直,一口南洋华侨普通话:“请你先把衣服穿起来,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跟你说话的!”

  耿直瞪起眼睛:“噫?你这人古怪,男人赤膊你怎么就见不得,你把头掉过来,你是男的女的?”那人依然不屈不挠:“我不能掉过头,你这个样子很不尊重人的!”

  耿直乐了,刚要说话,舒曼赶紧奔出来:“姐夫!”

  舒曼赶紧往屋里让,对耿直:“这我姐夫,小杜,跟你提起过的。”

  耿直和小杜这算正式见面,耿直伸手:“你好。”小杜碰碰耿直手,回身对舒曼嘀咕着:“这是你爱人啊,吓我一跳,还以为进了澡堂子呢。”

  耿直躲到厨房去往身上套汗衫,动作过大,把水池边上的盘子碰到地上,哗啦一声,盘子碎了。舒曼赶紧跑到厨房:“怎么了?”耿直正在弯腰拣那些碎片,背冲舒曼:“没事儿,没事儿。”

  舒曼看着耿直委屈的背影,轻声道:“他这人嘴不大好,你不要往心里去。”耿直苦笑着摇摇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你姐和你姐夫,真是……”

  舒曼:“真是什么?”耿直:“真是太有意思了!”

  外面小杜在喊:“小妹,要我帮忙吧?”

  舒曼和耿直对视一眼,一笑,舒曼出去。耿直心平静了一点,手中碎碗盘“咣当”一声全扔进垃圾箱。小杜伸着脖子看厨房:“你爱人烧个水动静也这么大的?”

  舒曼赶紧:“没事儿,你坐吧,姐夫。”舒曼也不高兴了,但不便发作,抓起茶壶,“喝茶吧。”

  小杜抬头:“他对我有成见吧?”舒曼把茶壶重重摆桌上,声音很轻:“耿直可不是那种唯成分论的人,他明是非懂道理的,一直跟我讲你和我姐是国家培养的高级人才,他非常愿意帮你们解决困难,他很关心你调动的,你知道这家国营大工厂多难进,他把他所有关系都找遍了!

  小杜:“哦,那谢谢他了。”毫无诚意的一谢,舒曼气得眼睛都有点红了。耿直穿上汗衫出来,立即敏感到气氛不对,见舒曼低个头,可不知好歹的小杜却若无其事,喝起茶来,见耿直出来,放下茶杯,点点头:“妹夫。”

  耿直看着小杜,心里有数,一笑,坐下,一派长者口吻:“去厂里报到了吗?”小杜:“我来就是想跟妹夫商量一下。”

  小杜口气很大,好像耿直欠他的,耿直心里这叫一憋气,但老婆面子是一定要给的,于是笑嘻嘻道:“好,商量商量。”小杜:“我到了工厂才知道厂里分配我去重工车间做技术员,你晓得我的专业是纯物理,我比较适合的是中科院这样的研究单位,去工厂嘛,最好也是实验室这样的地方比较有发挥余地。”

  耿直是做好思想准备的,但舒曼绝没想到姐夫会如此不懂事,赶紧偏过头去看耿直脸色。耿直没当回事儿,这种人见得多了,笑道:“那什么——”

  小杜没心没肺道:“在家里你好叫我姐夫的。”

  耿直点点头:“你不想去重工车间没关系,没有人强迫你。”

  耿直不再说话,小杜眼巴巴看着耿直:“那、那有没有可能调一下工种,比如实验室。”

  耿直干脆:“不可能,没有编制。”

  耿直不再说一句话,起身看舒曼:“我去办点事儿,你招待一下你姐夫。”

  耿直回身冲小杜笑笑,转身推门而去。耿直刚消失,小杜就叫苦连天:“小妹你这么好条件,千挑万选的,怎么找个这种男人嘛,什么领导干部嘛,说话也没有领导水平,我说话没听明白就一甩手走了,没教养,粗鲁!”

  舒曼很不高兴,起身:“姐夫,耿直也不是什么中央首长,能力就那么多,你不满意我们也没办法!”

  舒曼说着转身去了厨房。小杜跟到厨房,啰嗦着:“我上海原单位都交辞职报告了呀,我以为北京这边工作非常理想,现在好啦,上海那边工作丢掉了,北京这边又落实不下来,我这样上不上下不下,你叫我怎么办?”

  舒曼这叫一气啊,转过脸看着眼前这位物理系高材生:“姐夫,你是南洋回国高材生,你看书懂道理比我多,我还想问你,我们就这么多能力,我们帮不了你,我们应该怎么办?”

  小杜这才意识到人家生自己气了,眼巴巴看着舒曼:“你生我气了,小妹?”

  舒曼这叫一哭笑不得,看着小杜:“我姐怎么说?”

  小杜:“这事主要怪你姐,你姐说你爱人如何如何有办法,肯定能帮我找个专业对口单位,说实话我是不想到北方来的,我是南方人嘛,但为了报效祖国,为了事业,我可以做出牺牲,可牺牲这么大,还是搞不了事业,你说我恼火不恼火?”

  舒曼气得要命,低下头:“你先住下,在北京玩一玩,明天我去帮你买回去的火车票。”

  小杜急:“谁跟你讲我要回上海了呀?”

  舒曼抬头瞪小杜:“你从进我家门,就一直在讲北京如何不好如何不好,你不回上海你还要去哪里?”小杜张口结舌。

  小杜没走,舒曼也不好撵他,拐弯问:“你住哪儿啊?”小杜看着舒曼:“我一下火车就去工厂,我是准备报到的,没想到单位不理想,就想找妹夫商量一下,没有办手续,没地方住的。”

  舒曼:“那我去帮你联系一下招待所吧?”小杜:“招待所要钱的吧?”

  舒曼:“是呀。”舒曼往外走,小杜跟着,越走越慢,停下:“小妹。”

  舒曼停下,回头看小杜,小杜尴尬着:“我们家你也知道的,你姐姐不会过日子,我们工资又少,经常入不敷出。”舒曼:“你要借钱吗?”

  小杜赶紧:“不不不,我就是说随便找个地方凑合凑合,我这人很能吃苦的。”舒曼无言。

  耿直走到家门口,头伏门上听听,家里没有动静。耿直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一声尖叫:“你进来怎么不敲门的?”耿直定睛一看,只见小杜光着两条瘦腿忙不迭往厕所里钻,气得掉转头“啪”地一声关上门。

  耿直冲着舒曼不怒反乐:“我操,我在家光膀子不成,他在咱家光屁股倒大方,真把咱家当澡堂子了!”舒曼推耿直:“别说得那么难听,他身上没钱,就让他凑合住一晚上吧,明天我给我姐打电话,让她赶紧过来,他就听我姐的。”

  耿直看着舒曼愁眉苦脸样子,笑着揽过老婆:“不用那么愁眉苦脸的,没事儿,大不了吃咱几顿饭、再大不了,我养他!小杜嘛,肚子肯定小,吃不了多少!”

  舒曼感动,靠在丈夫怀里:“其实他人也不坏,只是现在不太走运!”耿直:“所以啊,我教他怎么做人!”

  舒曼:“这话可别让他听到啊!”耿直:“不让他听到怎么教育他啊!”

  舒曼急:“唉,你还当领导呢,没点方式方法!”耿直嘿嘿一笑,舒曼放下心来:“讨厌!”

  耿直招呼小杜到餐桌旁坐下,小杜一身齐整衣服,规矩地坐椅上,耿直扇着大蒲扇,一脸严肃:“我给你问过了,现在工厂进人指标很紧,你要想干,明天就去报到,不想干,就在北京玩几天,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小杜犹豫着:“可我还得跟我爱人商量一下。”耿直起身:“你商量你商量,但你明天得给我答复!”耿直起身进了卧室。

  小杜小声对舒曼说:“哎呀这么短时间我怎么想得清楚呀,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舒曼又气又急:“明天给我姐打电话商量一下吧。”

  小杜:“打长途要花很多钱的。”舒曼:“要不,我帮你问!”

  小杜:“也好,你姐老跟我怄气,我真是怕跟她谈我工作上的事儿。”舒曼无语。

  耿直一大早起来穿条大裤衩子上厕所,推门就要进,门插着,耿直憋尿急:“唉,谁在里面呢?”小杜闷闷道:“我。”

  耿直忘了小杜:“我?我是谁呀!”小杜慢悠悠道:“妹夫,你是要大方便还是小方便?”

  耿直生气:“我现在很不方便!”小杜:“很抱歉,我有点那个什么,麻烦你在外面等一下。”耿直气得抬脚要踹门,脚伸到门边生生停下,舒曼出来,赶紧跑到门边,轻敲门:“姐夫,你好了没呀,我们要上班,想用厕所的。”

  小杜:“哦,我晓得我晓得。”

  耿直伏身在老婆耳边:“我再问你一次,他是男的吗?”舒曼推一把耿直。

  到了下班的时候,舒曼和石菲菲边走边聊,石菲菲说:“季诚给你来信了吗?”舒曼:“没有,给你写了吗?”

  石菲菲:“他怎么回事儿,怎么连你都不写信啊!”舒曼不舒服着:“他可能生我气吧?”

  石菲菲:“因为你没跟他一起去?”舒曼不想说这个话题:“也许吧。”

  石菲菲捅一下舒曼:“你真是的,多好机会干嘛不去呀,是不是你爱人不让你去呀?”舒曼不高兴了:“谁说的!”

  石菲菲看一眼舒曼,也不高兴:“大家都这么说,季诚走的时候我送他,他对我说你爱人阳奉阴违,嘴上说支持,实际上拖后腿。”

  舒曼怒:“谁这么造谣啊,真讨厌!我爱去不去,管他什么事呀!”

  石菲菲抬头,见耿直走来,一笑:“你也别生那么大气,你爱人这么做大家也都理解,他是太宠你啦。”

  舒曼正要急,耿直已走到面前,朗声笑道:“下班啦。”石菲菲点头一笑走掉,舒曼白耿直一眼:“以后别老到医院找我。”

  耿直:“怎么啦?”舒曼:“影响不好。”

  耿直:“为什么影响不好?你们医院不知道你是我老婆?”舒曼拽着他往道旁走:“小点儿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和你什么关系呀!”

  耿直:“这关系不可告人吗?唉,你、你什么意思?”舒曼烦得:“全院人都在说我闲话,说我不去苏联,是因为你不让我去!”

  耿直:“那,那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呀?”舒曼看耿直那个直不愣登的样子,扑哧一笑:“你怕我跟苏联人跑了呗!”

  耿直一把揽过舒曼,咧嘴大乐:“这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就是高,全院人都这么理解我,医院万岁!”

  舒曼嗔道:“季诚因为这事恨我,都不给我写信了!”耿直:“那我给他写封信,让他给你写信?”

  舒曼瞪眼睛:“你不会真写吧?”耿直:“真写啊!”

  舒曼气得站住:“哎哟,你要气死我!”耿直笑着揽过舒曼:“不写,我就给你一人儿写信!”

  舒曼瞪耿直,耿直笑道:“别生气了,看电影去吧。”

  舒曼斜眼看耿直:“你们单位发票了?”耿直:“买票。”

  舒曼:“哪有闲钱?唉,你说实话,不想回家吧?”耿直笑:“我真是怕回家,你说他要在咱家光个屁股,你说我进是不进?”舒曼乐:“你别操那个心了,他走了。”

  耿直:“回上海了?”舒曼:“去工厂报到了。”

  耿直怔住:“他还是同意了?”舒曼:“他也不傻,他是想更好的嘛,没有更好的肯定就将就了,你想啊,在工厂当技术员,人家重用他,工资劳保待遇比他当中学教师好很多,他没有理由不做的。”

  耿直又气又急:“你说他废那么多话跟没说一样啊,这小子读那么多书当饭吃了?人事不懂!”

  舒曼靠在耿直身上:“我姐过几天就来北京,我晓得你不喜欢我姐,不过你有气你对我撒,对我姐可得客气点儿啊。”

  耿直笑着揽过老婆:“你这就叫瞎操心,我不说过嘛?你家就是我家,你姐就是我姐,你姐夫就是我姐夫,唉,你说我要有这么个姐夫我也没辙。”舒曼乐着。

  舒曼没有想到姐姐舒露到北京后,直接来医院找自己了,惊道:“姐,你怎么到医院来啦,不是讲好去家里吗?”

  舒露一屁股在舒曼对面坐下,一脸淡笑:“去你家看你丈夫脸色呀,才不要呢。”

  舒曼赶紧关上门:“什么意思嘛?小杜跟你讲什么了?”

  舒露一脸不屑:“还能讲什么?讲耿直现在好厉害的哩,哪有你说得那样百依百顺的!”

  舒曼嗔道:“小杜乱讲的,耿直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男人干什么要百依百顺?有毛病啦!”

  舒露:“嗨,我担心你们感情出问题嘛!我是过来人的,我和你姐夫你晓得吧,恋爱多少年?好得跟什么似的,结婚时间一长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感情什么的都淡了,要不是有小囡,有时候我都很后悔跟他结婚。”

  舒曼安慰道:“不会吧,你从小就跟小杜好,我都不晓得你还能跟哪个男的在一起。”

  舒露叹口气:“说我有什么意思?小囡都有了,说实话你比我命好,当初耿直转业我真是觉得你嫁他太亏了,不过看现在发展趋势,耿直在政治上还是很有前途的,你看他给小杜找的这家工厂,我问过了,国家重点企业,很不容易进的,耿直关系还是很过硬的。”

  舒曼松一口气:“我和耿直就怕你们不满意,耿直讲你工作也安排好了,还好吧。”

  舒露一脸漠然:“无所谓,小学老师,教那些工人的小孩子。”

  舒曼听着很不舒服,无话可说,舒露看一眼舒曼,淡笑:“这些话也只跟你讲了,不好对耿直说的,不要让他说闲话,好像我们多不懂事,不领他情。”

  舒曼生气:“说什么嘛!”

  舒露也不高兴:“我说什么了,这样给脸子!”舒曼不说话,两姐妹都僵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喊着:“舒医生,二病房那个小孩一个劲儿哭,你看看吧。”

  舒曼赶紧往外跑,舒露跟过去,看见舒曼抱着一个婴儿用奶瓶喂奶,舒曼表情十分专注,舒露过去,有意识要缓解二人关系,逗弄孩子:“真可爱,多大了?”舒曼:“还不到半岁。”

  舒露:“我说这么小的,孩子妈妈呢?”舒曼:“不见了。”

  舒露:“什么意思?”舒曼:“肯定是养不起,就把孩子抛弃了,真不负责任!”

  舒露:“真有这种事儿!让我抱抱。”舒露抱着婴儿,观察着:“孩子五官倒挺秀气,长大了不会太难看唉,你怎么样?有没有动静啊?”舒曼沮丧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哎呀,烦死了!”

  舒露察言观色:“是不是耿直不配合?”舒曼:“他倒是蛮配合的,是我烦了也没力气再折腾了!”

  舒露:“也是,这种事,着急也没用。”叹口气,“人生真是挺无奈的,想要的不来,不想要的偏是躲也躲不掉。”舒曼这才注意到舒露腰身,惊讶道:“姐你又有啦?”

  舒露没有喜悦:“现在生活这么困难,一个孩子都养着不容易,再添张嘴,真要我命了!”

  舒曼把婴儿放到床上,脸贴在姐姐肚子上:“你不养我帮你养好啦,反正耿直也喜欢孩子的。”

  舒露:“他喜不喜欢孩子,你都得给他生个孩子!你现在年轻,没什么,等过些年,不年轻了,你拿什么拴着他的心?”

  舒曼:“我为什么要拴他的心?”

  舒露:“记住姐姐的话,还是要有个孩子,有了孩子,你才算有了真正的家!”

  舒曼为之所动,神情黯然:“我知道。”

  舒曼下班,走出住院部。听见有婴儿的哭声,舒曼快步走进,果然是那个弃婴在哭。石菲菲正在给弃婴量体温,弄得手忙脚乱。舒曼赶紧上前,抱起孩子,孩子立刻停止哭泣。石菲菲:“哎哟,你可来了!这孩子真怪,谁哄都不管用,一见你就老实了!”

  舒曼不说话,只是轻轻晃动着,孩子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黑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石菲菲:“哎,你不是下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舒曼:“我听见他哭了,不放心,就回来看看。”

  石菲菲:“这孩子真跟你有缘,护士长多有经验,自己还有俩孩子,碰上这小东西,也一点办法都没有!”舒曼没有说话,依旧默默看着怀中的婴儿,把手指放在婴儿的手掌里,孩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石菲菲:“哎哟,你行行好,把孩子带回家得了!今天我夜班,你走了我怎么办哪?”舒曼轻轻叹口气:“这孩子老这么放在医院也不行啊!”

  石菲菲:“护士长说了,再做一遍体检,只要身体健康,就送到福利院去。”舒曼:“送到福利院以后呢?他会怎么样?”

  石菲菲:“一般都是由没有孩子的夫妻领养。”舒曼:“领养?怎么领养?”

  石菲菲:“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要有一套手续,否则也上不了户口啊!”

  舒曼略一沉吟:“上了户口就真变成自己的孩子了?”石菲菲:“那当然,受法律保护的!怎么,你、你不会真想收养这个孩子吧?”

  舒曼略一迟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我要回去和他商量商量。”舒曼抱着孩子,慢慢走向病房门口。石菲菲惊讶地:“你真要把孩子抱走?”舒曼停步,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已经睡着了,依旧握着她的手指。舒曼神情复杂,终于轻轻叹口气:“先抱回去一晚上再说。”

  石菲菲:“哎哟,那我可谢谢你了!等等,我把孩子的东西收拾一下!”

  耿直没进家门就听见婴儿哭声,赶紧开门,见舒曼抱着一婴儿,一手奶瓶,一手搂着婴儿,转来转去,发傻:“这谁的孩子?”舒曼得意:“先不要管谁的,你说好看不好看?”

  耿直看一眼:“挺好看的,你姐的孩子?不对呀,你姐孩子有四五岁了吧?”舒曼:“来,你抱抱孩子,慢点啊!”

  耿直小心地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舒曼:“动作挺熟练嘛!”耿直:“小时候抱过玲子。到底谁的孩子呀?”

  舒曼还是没有回答,惊讶地:“你看,孩子冲你笑呢!”耿直俯身看向怀里的婴儿,孩子黑黑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这孩子是挺好玩的!”舒曼:“真怪呀!这孩子可爱哭了,谁抱都不行,就认我——现在你抱他也不哭!难道真的跟咱们俩有缘?”

  耿直:“你不会从福利院抱回个孩子吧?”舒曼:“不,这是产科转给我们的弃婴。”

  耿直:“弃婴?”舒曼:“孩子的母亲生下孩子就偷偷跑了,不要这孩子了!”

  耿直:“这么黑心的母亲,抓着该枪毙!”舒曼:“也不能全怪孩子母亲,听产科人说,孩子母亲自己说是农村来的,现在粮食紧张,孩子又有病,她是想让国家帮她养这个孩子吧?”

  耿直叹着:“孩子有什么错?糊里糊涂就被爹妈带到人世来,又撒手不管,我不能同情这样的父母,抓着还是应该枪毙!”

  舒曼低头逗弄孩子:“哎,你说——咱们收养他好不好?”耿直愣住:“收、收养?”

  舒曼:“我到院办公室问过了,只要医院开个证明,可以直接到派出所上户口。”

  耿直愣住了:“可、可、可是,咱真的不能生了?”舒曼接过孩子:“也许能、也许不能。可这孩子很需要我们,我、我现在也很需要这个孩子!”

  耿直:“你要这么想要孩子,咱们就继续努力!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

  舒曼:“要是我们真的永远都没有孩子呢?我早说过,光靠努力是没有用的!”耿直:“我不信,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舒曼:“可这孩子跟我们真有缘份!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耿直:“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今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办?一旦上了户口,就不能再把孩子退回去了!”

  舒曼:“只要我们决定收养,他就永远是我的亲生儿子!”耿直欲言又止,默默看着舒曼怀中的婴儿。婴儿已经睡着了,显得宁静安详。耿直略一迟疑:“我没意见。这是个小生命,也算是为国家分忧!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舒曼嫣然一笑:“他多可爱啊,我怎么会后悔呢?咱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耿直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婴儿。舒曼摆弄着孩子脖上一个红布缝的小牛布偶,柔声道:“这是他母亲给他留下的唯一纪念物,今年是牛年,就先叫他牛牛吧!”

  耿直摆弄一下牛牛:“你个小牛牛,真牛啊——居然当上我耿直的儿子了!”说着翻出相机:“给咱大牛牛拍张照,以后你就姓耿啦。”

  既然要收养孩子,就得让孩子拜见爷爷奶奶吧?耿直母亲知道这事儿不高兴了,看了一眼牛牛,赶紧把儿子拽到一边,小声道:“这孩子谁的?”耿直:“我哪知道谁的?我就跟您老说一声,我们要收养这孩子。”

  耿直母亲瞟一眼一旁的舒曼:“真不能生了?”耿直直起眼睛:“谁说的!两码事儿!”

  耿直母亲:“啥叫两码事儿?真不能生,那就收养对了,那要能生,抱养人家孩子做啥?还嫌自己家粮食没人吃啊,给你妹妹呀,你妹妹正长身体的时候,缺营养,都不来月经了!”

  耿直:“哎哟,我的老娘唉,你往哪儿扯,唉,我这么跟您说吧,舒曼现在想儿子那是想疯了,你不让她收养,她就收拾我,你让她收养吧。”

  耿直母亲:“她就不收拾你了?”耿直:“她就没那么多工夫惦记我了,是不是这个理儿啊?妈?”

  耿直母亲手指头杵到儿子脑袋上:“你们俩口子的事儿,我管不着,有一样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没自己孩子没事儿,万一要生个三个五个的,这个孩子可是颗定时炸弹!”

  耿直:“妈,您大字不识一海碗,这歪理还一套一套的,还定时炸弹,你咋不说原子弹呢!”

  收养孩子的事儿就这样定下来了,没有想到不去想的事倒来了。这天舒曼抱着牛牛叫耿直:“唉,你去厨房给牛牛冲点奶粉,我现在特闻不得油烟味,一闻就恶心。”

  舒曼说着,呕地一声,赶紧将牛牛放到耿直手里,奔到厕所,哇地一声大吐起来。耿直老练道:“肠胃炎犯了吧,我给你拿药去。”

  舒曼声音闷闷的:“不是。”耿直:“不是什么?”

  舒曼:“不是肠胃炎。”耿直:“那是什么?不会有了吧?”此话一出口,耿直愣住,看着怀中傻呵呵的牛牛:“你妈不会是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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