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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1976 人到中年 男人

  局里的“革委会副主任”正式挂牌了,耿直看着牌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楚建办公室房门紧闭,耿直抬手要敲门,继而改变了主意,推门走进。

  耿直推门走进,楚建正在接电话,神情严肃。楚建看见耿直,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继续通电话:“是,我明白,是,请组织上放心,我一定积极配合他的工作!”

  耿直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抓过茶几上的《参考消息》翻阅着。楚建放下电话,起身为耿直倒水。耿直道:“楚副主任,请示一下,老子能看《参考消息》吗?”

  楚建笑道:“你在老子这看啥也没关系,就是不能拿走,让人家看见了,给老子也给你自己惹麻烦!”耿直:“娘的,什么事啊,看份报纸也要偷偷摸摸。”

  楚建看看表,正色道:“好了,没时间闲扯了!叫你来,是要嘱咐你件事……陆一兵这个人你听说过吗?”耿直:“没有,怎么了?”

  楚建:“他是卫生局新上任的副主任,排名在我前面。这人可不一般,造反派出身,整人有一手,你要有点思想准备!”

  耿直冷笑:“我是靠边站的死老虎,我怕啥?”

  楚建:“我就怕你是这个态度!我要外出开几天会,你可千万管住你的嘴,尤其是要注意对待领导的态度!千万别像对我这样!”

  耿直淡然一笑:“别人可没你这个待遇,他们不够资格!”

  楚建:“好了,赶紧走吧,人家马上就来交接工作了。”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人叫:“楚副主任在吗?陆副主任来看您啦!”楚建顾不得多说,赶紧上前打开房门。

  一个满脸是笑的中年干部老余引着一个三十岁左右,一身将校呢军装的男子进来。耿直目不斜视往外走,老余也不理会耿直,忙着给楚建介绍:“这位就是新来的陆副主任,这位是楚副主任。”

  楚建和陆副主任握手,寒暄着,耿直正要出门,就见那个陆副主任突然回过头,叫道:“耿直同志,不认得我啦?”

  耿直停步,目光与对方相遇,陆副主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耿直略一迟疑,摇摇头:“有点面熟,可是?”

  老余赶紧道:“这位是陆一兵同志,新来的革委会副主任。”

  耿直勉强笑笑,点点头,显然仍未认出对方。陆一兵笑道,大首长口吻:“耿直同志你很健忘嘛!当年在爱委会,我们一起并肩战斗,打过三大战役嘛!”

  耿直恍然,“哎呀”一下:“陆——你是小陆嘛!”一直有些紧张的楚建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老战友啊,太好了,以后大家工作方便多了。”然后给耿直一个眼色,耿直一笑,小陆一派官架子,完全没有认昔日首长的意思,耿直早已看在眼里,却也不卑不亢,伸出手去:“不怪我认不出你啊,老楚刚才讲陆副主任大名陆一兵,我可是一点没印象,我记得你在爱委会的时候叫陆玉清吧?”

  老余嘿嘿笑着:“陆副主任。”

  小陆碰一下耿直伸出的手,冷冷瞪老余一眼,回身不理会这个话题,矜持道:“老耿啊,我跟楚副主任还有些工作交接,我们以后找机会再好好聊,你看呢?”

  耿直脸上堆起笑:“我看是啊,陆副主任、楚副主任,你们聊。”耿直回身往外走,狠狠瞪了楚建一下,扬长而去。

  舒曼在医院也不好受。科室走廊里到处贴着“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欢迎工宣队进驻”的标语口号。舒曼低头走进诊室,拉开抽屉将学习文件笔记本往抽屉里放,门忽地被推开,舒曼回头,见一年轻小护士,叫小贺的,横眉竖眼:“你在这儿啊,我到处找你呢!”舒曼:“有事吗?”小贺厉害道:“当然有!刚才你在会上为什么一言不发?”舒曼平静着:“我对文件领会不够深刻,我需要再学习。”

  小贺厉声道:“你不老实!我们这个小组属你态度最差,开会你来得最晚,散会你走得最早,也不做笔记,也不发言,你心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什么不敢对大伙说出来!”舒曼一时无言以对,愣愣地看着对方。小贺提高了声音:“你瞪我干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门开着,小贺厉声叫喝,引来一些造反派前来围观,这些人议论纷纷:“她为什么还这么自由自在?季诚不都去扫大街了吗?她有保护伞,仗着她男的才这么气焰嚣张!她男的也早靠边站啦。”

  舒曼承受不住了,眼泪渐浮起,她低头要走,小贺挡着去路:“你今天不暴露活思想,你别想走!”有人高声叫道:“对,要灵魂深处暴发革命,要狠斗私字一闪念!”舒曼抬头看小贺,眼圈红了,小贺虎视眈眈瞪着舒曼:“你还敢瞪眼?”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忽然让开一条道,工宣队长老方走过来:“干什么呢?”

  小贺赶紧上前:“方队长,我在教育这个落后分子!她太嚣张了。”

  老方没有表情点头:“我知道了,她的问题由工宣队负责……下班了,大家都回家吧!”

  众人散去,小贺兴冲冲地还想跟方队长再说什么,但方队长表情冷漠,小贺只得离去。现在房间里只剩下舒曼和老方,舒曼神情紧张,低头拿着东西就要走。老方突然低声叫住她:“舒大夫……”舒曼一惊,赶紧停步:“方队长,有事儿吗?”

  老方神态和语气都很和缓:“你不要跟那些人一般见识,她们不懂道理。”舒曼为之所动:“是,我知道。”

  老方:“你的情况我都了解,出身不好也不是你的罪过,人不能选择出身嘛!”

  舒曼没有说话,只是感动地看着他。老方继续说:“你要相信党相信组织,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找我,我办公室的大门是永远敞开的……”

  舒曼觉察到什么,由感动变成惊讶,愣愣地看着老方。老方上前一步,轻声地:“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儿的!”舒曼赶紧避开目光。

  耿直从局里出来,脸色阴沉,快步走着。一辆轿车驶过耿直身边在前面停下,楚建下车,拦住耿直。楚建四下看看,低声地:“这个小陆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耿直没好气道:“什么意思?我可没得罪他。在爱委会的时候我们俩关系好得很,这小子勤快有眼力见儿,一口一个首长,我真拿他当弟兄了。”深深叹口气,“这一搞运动怎么把人都搞成这样!你看看他刚才那德性,比司令架子还大。”学小陆说话,“耿直同志你很健忘嘛!”

  楚建:“我就怕你有情绪,才赶紧追你!他就靠整老干部黑材料起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立功心切,你可千万别往枪口上撞!”耿直:“不会吧,我不指望他关照我,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楚建叹口气:“就因为你是他的老领导,你过去对他越好,他越会拿你开刀,表示他的革命立场和决心!”耿直眼神黯淡:“真要是这样,这人心变得就太坏了!”

  楚建:“老伙计,打仗你行,抓工作你也行,可是要论动心眼,整人害人,跟这位老部下相比,你可差得太远了!”

  耿直恨恨地:“好啊,有本事就让他整我吧!老子身上除了打仗留下的疤,他抓个屁!”楚建:“我提醒你,你可千万要做好思想准备,我百分百肯定他要拿你老婆事儿开刀!”

  耿直脸色阴沉,喃喃地:“我还是那句话,谁敢碰我老婆,我跟他拼命!”

  楚建焦虑地叹口气:“千万别硬来,他说什么你让他说,军宣队焦政委还是信任你的!记住,有什么事,一定拖到我回来!”耿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楚建的手。

  耿直回到家,两个儿子正打成一团,耿直说句:“别打了!”两个儿子打得更欢,直打到耿直身上,耿直喝了声:“住手!”俩孩子仍不听,抓起东西就往彼此身上砸,一起木头砸到耿直身上,耿直忽地火了,大吼一声:“给我住手!小混蛋!”

  俩儿子吓住,都不敢动,看着父亲,耿直看着儿子那害怕劲更来气,吼着:“上学了吗?”俩儿子站得笔直,齐声:“上了。”

  耿直:“老师都教什么了?”俩儿子齐声回答:“打仗!”

  耿直瞪眼:“胡说!上什么课了?”俩儿子:“打仗!”

  耿直气得抬腿要踢,俩儿子早摸准父亲脾气,耿直一抬腿,俩儿子一边一个分头跑开,耿直跺脚:“小兔崽子往哪儿跑!”

  门拉开,舒曼匆匆进来,俩儿子蹭地从母亲怀下钻出去,一路喊着:“爸爸坏!打倒爸爸!”耿直吼着:“小反动分子给我站住!敢打倒老子,翻天了!”

  儿子跑没影了,舒曼赶紧关上门,耿直看老婆脸色:“怎么了?”

  舒曼看着丈夫欲言又止,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摇头自言自语:“没什么,没什么。”

  耿直心里全是火,但看到老婆那个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担心,跟着进了厨房。舒曼做事,明显心不在焉,拿着盆去抓米,也不筛就去接水,刚接一半又想起筛沙子,赶紧往外挑沙子,手一滑,盆中米洒一半,舒曼看着满池大米发愣。

  耿直伸过手接过米盆,自己开始淘沙子,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舒曼仍然发怔:“真是没什么事儿,就是那个工宣队方队长眼神让人不舒服。”

  耿直重复:“工宣队?都是老工人,本质应该还不错吧?”

  舒曼回过头看着耿直,语气可怜巴巴地:“我是不是太娇气了,他其实挺关心我的,还教训小贺她们那些造反派,可就是老盯着我,那眼神你晓得吧,像我们家乡梅雨天地上长得那个青苔。”

  耿直皱眉头:“你说得让我恶心,我明天找他去!”

  舒曼:“别,跟你讲他也没做什么!是我太敏感吧,是吧?”

  舒曼看着耿直,耿直只得笑笑:“是啊,你们知识分子就是敏感。”

  舒曼点头,努力让自己相信:“肯定是我想得太多,我都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会呢,你说是吧?”耿直:“是是是,反正啊,只要他敢怎么样,你告诉我!记住啦?”舒曼点头,完全忽略了耿直眼睛深处的忧虑。

  耿直的办公室现在成了陆副主任的办公室,小陆坐在桌后看文件,响起了敲门声。小陆:“进来。”

  耿直走进,走到桌前。小陆依旧在低头看文件,不时拿粗粗的红笔画线。耿直也不说话,站在桌前,表情平和地看着小陆。小陆终于抬起头,却拿起电话:“小张,你过来一下。”

  小陆说完,放下电话,继续批阅文件,整个过程,仿佛耿直根本不存在。一个年轻工作人员走进,来到桌前:“陆主任——”小陆:“把这份文件立刻送到市革委会!”

  工作人员答应着,快步离去。小陆这才抬起头,仿佛刚刚看见耿直,表情淡淡地:“哦,你来了。这里有份材料,是苏修特务季诚的调查报告,你看一下。”

  小陆递给耿直材料,耿直接过,默默翻看着。小陆:“这里也涉及到舒曼……”

  耿直虽面无表情,但拿材料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小陆觉察,微微一笑,放缓语气:“老耿啊,你是我的老首长了,有些话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个材料我本来可以不管的,但因为我和你的关系比较特殊,我就接过来了。”

  耿直已经迅速看完了材料,将材料扔到桌上:“舒曼和季诚是同学关系,这上面说他们关系不正常,没有任何事实根据!”

  小陆:“如果一点事实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多同志向组织上反映问题?”

  耿直:“人再多,没有事实依据,也是胡说八道!”

  小陆的语气严厉了:“你要注意你的态度,你这是对群众运动的诽谤!”

  耿直也提高了声音:“分明是有些人别有用心,恶毒诽谤我的妻子!”强忍怒气,“这样吧,都是哪些人反映的,你把他们叫出来,我和他们当面对质!”

  小陆冷冷一笑:“我劝你不要激动,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要端正态度,敦促舒曼揭发季诚问题,否则,事情发展下去,对她对你都很不利!”

  耿直忽然笑了:“你跟谁学的这一套?学得还真像,我要不是早认识你,看你这个大首长派头,我要吓尿裤子了。”

  小陆怒,腾地站起来,猛地一拍桌子:“你敢对抗革命群众运动吗?对抗群众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是现行反革命!”

  耿直淡然一笑:“别老拿群众吓唬人,老子现在也是群众!”

  耿直转身走向房门。小陆气愣住了,继而叫道:“你、你这个态度,后果会很严重!”耿直停步,推心置腹地:“千万别吓唬我。你越吓唬我,我越不怕你!”

  楚建在家里写材料。耿直在小屋里四下转着,简直要发疯:“我他娘的手里有枪我真想一枪毙了小王八蛋!”

  楚建叹口气:“你毙他之前,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你老婆的黑材料吧!”

  耿直瞪眼:“怎么对付?我也写材料,他来黑的,我来红的!我今晚就给中央文革写信!”

  楚建:“好了,别扯远了,焦政委怎么说?”耿直叹口气:“焦政委要回部队了。”

  楚建顿时神情紧张:“这可糟了,老焦一走,小陆八成是要拿你开刀。这样,我跟上头请示一下,先不开会了,赶紧回卫生局。”

  耿直淡然一笑:“用不着啊!不就一个小陆嘛!他就是大陆,五大洲四大洋,都加上,老子也不怕!”

  楚建:“我再提醒你一遍,小陆这个人是有野心的,他抓住你,一定是要在你身上狠做文章,穷追猛打的!你要跟他来硬的,正合他意。”

  耿直:“咱不跟他打阵地战,咱跟他打游击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楚建笑:“就怕你小子舍不下你那些坛坛罐罐!”

  耿直神情黯然:“当然舍不下。我不是就是为这些坛坛罐罐才跟他们斗吗?”

  楚建:“所以你要小心。”

  耿直轻轻叹口气:“只要能保住坛坛罐罐,我自己无所谓了。”

  舒曼都不敢在外多待,匆匆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却见迎面来的几个人都朝自己方向点头,回头一看,老方就在自己后边不远处,不紧不慢走着。老方与舒曼目光相遇,含笑上前招呼道:“小舒,来啦?”

  舒曼勉强笑笑:“方队长,我去开小组会。”老方近前:“我正要参加你们科小组会,一起走吧。”

  舒曼略一迟疑:“对不起,我还要去门诊室拿本材料。”

  老方:“一起去吧,反正没几步路。”舒曼只得走几步,老方就那样几乎挨着舒曼走,舒曼突然停下,差点撞老方身上,舒曼回过头,离老方很近,舒曼下意识往后躲,低头道:“方队长,我自己去行吗?”

  老方潮湿的目光盯着舒曼,细声道:“怎么啦?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舒曼紧张的:“不不,我没有,我就是想自己去拿我的材料,可以吗?”

  老方看着舒曼紧张的表情,笑了:“行啊,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舒曼顾不上说话,匆匆离去,一路走着能感受到老方那湿漉漉的目光。

  小组会后,舒曼回来将材料塞进抽屉,转身要走,半开的门传来敲门声,舒曼抬头、怔住,老方推开门,站在门外,客气道:“我可以进来吗?”

  舒曼紧张:“方队长,有事儿吗?”老方进来笑道:“刚才开会没看见你发言,我怕你有顾虑,特意想跟你交流一下思想。”

  舒曼:“我没什么顾虑呀,我——”老方自己拽把椅子坐下,笑道:“你坐呀,站着干什么?不要紧张嘛。”舒曼不坐,回避着老方潮湿的目光,低头拽开抽屉,拿出毛著,摆在桌上:“我正在读老三篇还有毛选四卷,我每时每刻都在斗私批修。”

  老方:“我知道你是好同志,但是你思想负担很重嘛,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你爱人听说‘文革’前就是个领导干部,运动中没什么问题吧?”

  舒曼咬牙:“谢谢您关心,没问题。”

  老方:“你看你一口一个‘您’的,太见外了,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成见啊?”

  舒曼吓一跳:“我怎么敢?您是工宣队领导,我是需要改造的知识分子,我没成见,没有,真的没有。”

  老方:“你看你看,你这个态度就是要拉开我们之间距离嘛。”

  舒曼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和“不是”都不对,于是含混着:“方队长,您有什么事儿您说吧,我呆会儿要去接孩子。”

  老方立刻站起:“走走走,我有车,正好顺路,一起接一起接,怎么不早说?”

  舒曼呆住,门开着,门外走廊上人来人往,舒曼横下一条心,对老方道:“不用了,方队长,我自己接孩子。”

  舒曼说着往外走,老方在门口站着,并不动,声音低低道:“你确实对我有意见啊?为什么呢?”

  舒曼脱口而出:“方队长,您这样关心我,我有点吃不消,我不想别人说闲话的。”

  老方盯着舒曼,语气轻浮:“是指你和季诚那种闲话吗?”

  舒曼头慢慢抬起,脸色苍白,一言不发。老方则仍是眼神湿漉漉,笑嘻嘻,见舒曼脸色难看,一笑:“我是工人出身,没什么文化,说话直,你要多包涵,其实我很理解你和季诚之间的感情。”

  舒曼越来越怒,脸绷得紧紧的。老方见状一笑:“好,你接孩子吧,我们改日再谈。”

  老方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着绷着脸的舒曼,轻轻一笑:“我不怕闲话。”老方说完转身走出,舒曼一屁股坐在椅上,眼睛发直。

  舒曼接了孩子领着往家走,两个孩子不老实,跑来跑去追着打,一会儿跌一跤,起来又打,舒曼着急:“别打了,别打了!”

  没一个听她的,她上前抓住一个,另一个追过来就打,在舒曼手里这个就猛挣。舒曼不留神被撞得一屁股蹲坐下,眼泪哗地下来,牛牛看见妈妈摔倒,赶紧过来,蹲下来看着妈妈,叫道:“妈妈,你摔疼了吗?”

  舒曼泪眼看牛牛,说不出话,虎子也跑过来,学着哥哥也蹲下,看着妈妈:“妈妈,我帮你揉揉屁股吧,爸爸说揉揉屁股就不疼啦。”

  舒曼哭着将两个儿子揽到怀里,声音哽咽着:“妈妈要是不在了,你们怎么办啊!”

  牛牛和虎子互相看看,牛牛抢着说:“妈妈不在家,我当军长!”虎子给牛牛一拳:“妈妈不在家,我当司令!”两个孩子喊着“嗖”地从妈妈怀里挣出,你一脚我一拳开打起来。舒曼看着是哭笑不得。

  晚上,舒曼坐在床沿上,耿直翻看报纸,声音很轻:“季诚现在怎么样?”

  舒曼:“还那样吧,天天扫大街。”

  耿直:“没人找你谈话,问他情况吗?”

  舒曼转过身看着耿直:“这几天没有了。怎么,有人问你了?”

  耿直仍然翻着报纸:“没有。”

  舒曼:“那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耿直:“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你这位老同学嘛。”

  舒曼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耿直放下报纸:“怎么了?你一晚上都拉着脸,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

  舒曼拉开被子躺下,背冲耿直:“没有。”

  耿直:“有什么事你一定告诉我,千万不要瞒着我!”

  舒曼不说话,依旧背对着耿直,一动不动地躺着。耿直甩开报纸,把老婆身体扳过来,看着老婆:“是不是有人找你谈话,问到季诚的事儿?还提到我?你不要理他们,他们是在诈你!问急了,让他们找我!”

  舒曼推开丈夫,冷冷地:“我都说没有了,好啦,折腾一天了,早点睡吧!”

  耿直耐着性子:“不管到什么时候,你要记住,我们是夫妻,从头到尾都是连在一起的,你那破个口子,我这就流血!”

  舒曼摇摇头,极力忍着泪:“我不要跟你连在一起!我就是我,我的事儿我自己承担!”耿直急了,又要扳她肩膀,她吼:“别碰我!!”

  耿直才不管,硬扳,舒曼脸转过来,在床上拳打脚踢着,耿直紧紧搂着她,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动了,耿直低声:“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工宣队那个——”

  舒曼脑袋紧抵着耿直:“没事儿,就是心里烦,现在好了,睡吧。”耿直和舒曼都大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耿直不上班,闲着无事就拿块木头给两个儿子做玩具枪,两个儿子趴在身边看着,耿直一边唠叨着:“现在这是什么学校,才上半天学,你们老师每天都干什么呀?”

  虎子答:“开会,批斗校长!”

  耿直愣一下:“别瞎说!”

  牛牛道:“还斗小黄老师,因为她穿花裙子。”

  耿直拍两个儿子的脑袋,瞪眼睛:“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别跟着瞎起哄!”

  俩儿子傻呵呵地点头。传来敲门声,耿直抬头看着门,一个男人声音喊着:“老耿,老耿在家吗?”耿直起身,低声对虎子道:“你去告诉小李叔叔,说爸爸病了,很严重,躺在床上动不了啦,去。”虎子爬起身就往外跑,耿直起身进了里屋,牛牛坐在椅上瞪眼一会儿看门,一会儿看里屋。

  虎子拽开门,冲着门外:“我爸爸说,他病了,很严重,躺在地上动不了啦。”

  小李一听就要进来:“是吗?那赶紧送医院啊!”

  虎子一听傻了,回头喊:“爸爸,小李叔叔说要送你去医院!”

  耿直吼:“不去,家里有医生!”

  小李在门外为难着:“老耿,今天下午开批判大会,陆副主任点名要你发言,我说我早上看到你送孩子了,这又突然说你不能动了,他不会信的。”

  耿直在里屋吼:“他不信你让他来看看,你告诉他,老子身上一百多处伤口,全复发了,一年也好不了!”

  舒曼在院里开完批斗会,回办公室将记事本放下,转身匆匆要走,身后门响,舒曼转身怔住,老方进门后,手自然就把门带上,笑道:“小舒啊,还没走呢,太好了,我这腰啊,有点不舒服,都下班了,就你这还亮着灯,帮我看看吧?”

  舒曼紧张着:“我不会看腰,我帮你找人去。”

  舒曼说着往外走,老方拦住,笑道:“不用找人,你肯定行。我早注意到你的手,多柔软啊,天生就是医生的手,你没见我老婆那手,就像把锉刀,你放心大胆来吧。”

  老方说着要往舒曼身边走,舒曼吓住,直往后退:“不不不,医院有分工,这是骨科的事儿,再说我现在没有行医的资格,我有历史问题,我不能给人看病,要犯大错误的!”

  随着舒曼话音,舒曼“咣当”一声撞到身后药架子,架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全部掉下来了。舒曼赶紧回身去捡,老方上前一步,帮着捡,舒曼像蛇咬着一样,“嗖”地移开身子,缩到角落处,瞪大眼睛看着老方,满眼恐惧。

  老方慢慢直身,看着舒曼,委屈道:“你紧张什么?难道我对你有邪念么?我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大家交换一下思想。”

  舒曼越来越不能容忍,但她不知道怎么办,她呆站不动,只是机械地一个劲摇头。老方也不急,坐在椅上,静静地看着舒曼,舒曼避开目光,整理架子上的东西。

  老方咳嗽一声:“其实我一直想找你认真谈谈,医院领导小组布置我一个任务,就是批倒批臭季诚这个大特务。”

  听到“季诚”二字,舒曼抬起头,看着老方。老方一笑:“据我了解,咱们医院跟季诚走得最近的,除了他老婆就是你,他老婆深明大义,已经跟他解除夫妻关系,我们也就不追究了,但你和季诚的关系始终没有搞清楚,我希望你能有一个认真态度,你不要把我当领导,就当一个朋友,我们就当谈心,你详细说说,你和季诚的关系,要往深里挖。”

  老方那双眼睛色色地盯住舒曼,舒曼浑身哆嗦着,道:“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还写过材料,你应该看过。”

  老方声音很轻:“那只是表面,不行,我们要的是灵魂深处的东西,你和季诚关系究竟近到什么程度?你结婚前和他到什么程度,结婚后有没有什么?”

  舒曼拼命摇头:“没有!没有!”老方的脸渐渐变冷:“你不要太急,仔细想想。”

  老方说着起身,向前走半步,又停下,盯着舒曼那双警惕的眼睛,一笑:“我知道你很希望重返医疗第一线,我也知道你是一个称职的好医生,但你要通过考验,你回去认真想想我的话,我们找个机会再谈。”

  老方说完走出诊室,舒曼呆着,听着老方沉重的皮鞋声渐渐远去,忽然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了,她突然浑身一抖,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耿直听见楼梯响,正要开门,舒曼冲进来,耿直正要问话,舒曼厉声道:“别碰我,脏!”

  舒曼说着冲进厕所,就听哗哗水声,连着一声声:“脏脏脏脏——”

  耿直急得直想敲门,手刚落下,又怕惊了孩子睡觉,轻捶门,趴在门上低声道:“出什么事儿了,你到说话啊!你急死我啊!”

  门“咣当”一声拽开,舒曼蒙着毛巾被冲进卧室。舒曼抓着毛巾左右上下用力擦着,一边恶狠狠着:“恶心,讨厌,流氓!”

  耿直急了,上前一把拽住毛巾:“谁耍流氓?谁?姓方的?”

  舒曼推开耿直,抢过毛巾:“别问了!恶心!不想说!”

  耿直:“究竟怎么回事儿?怎么能不说呢!不说怎么解决问题啊?你说呀!”

  耿直声音大了点,吵着孩子,就听见虎子哼哼声:“妈妈,哥哥打我。”

  两口子都不说话了,舒曼披上衣服去看孩子,耿直一屁股坐下。舒曼坐在虎子床边,看着睡着的孩子眼泪流下,耿直进来,看着妻子悲伤的背影,想安慰,不知道怎么安慰,呆站着。耿直回身坐在床上等着舒曼,舒曼进来,上床后,立刻关上台灯,轻声道:“睡吧。”

  背过身闭上眼睛,耿直看着妻子的后背,实在忍不住,要去扳妻子肩膀,舒曼轻声道:“我累了,睡吧。”

  灯熄了,耿直在黑暗中低声说:“究竟什么事儿,为什么瞒着我?”

  舒曼:“没事儿,就是恶心,心里恶心,这事儿你帮不了我。”

  耿直:“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告诉我,什么东西让你恶心,我去找那个东西。”

  舒曼:“你千万别去,其实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耿直不信,审视地盯着舒曼,但舒曼已经闭上了眼睛。

  半夜耿直忽地惊醒,下意识摸枕边,空无人,只听到门外传来压抑的抽泣声,耿直跳下床,光脚奔出。舒曼靠在厕所墙上,掩面而泣,哭得浑身直哆嗦,耿直过去,将舒曼揽在怀里,一句话不说,只是紧紧搂着。舒曼靠在耿直怀里抽泣着:“他那双眼睛、那种表情像粘在我身上,脏啊,我怎么洗也洗不掉啊。”

  耿直紧咬牙,不说话,舒曼哭泣着哭诉着:“他也没做什么,就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一个劲问我和季诚什么关系,我跟他说他也不听,他那种眼神、那种语气,我就像被剥光衣服,我真是受不了了,我都做了什么啊?他们这样对待我!”

  耿直紧紧搂住妻子,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我去找他!”

  舒曼猛抬头:“别!他是工宣队长,我是黑五类,他找我谈话,名正言顺,你抓不着他的把柄。”耿直看着妻子,声音很冷:“我去找他,我要教训这个臭流氓!”

  舒曼拽着耿直肩膀摇晃:“不要不要,我就是难受,哭一哭就好了,他是工宣队,不会干什么坏事儿的,是我不好,我太敏感,我有洁癖,没事儿,真的没事儿。”耿直看着妻子沾满泪痕的脸,咬牙不语。

  第二天一早,耿直和舒曼给两个孩子穿衣背书包,耿直道:“不要去了,我去给你请假!”舒曼收拾着孩子,茫然道:“躲得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啊,再说我还要去找季诚,要他小心点儿,姓方的在我这里碰壁,肯定要找他麻烦。”

  耿直声音重一点:“季诚的事儿,我来管,你不要接近他!”

  舒曼忽地抬头,生气地说:“你这么大声音干什么?”

  两个儿子左右看着父母,耿直不说话了,拍两个儿子脑袋:“赶紧走吧!”

  俩儿子推开门奔出去,耿直不看舒曼道:“你不用怕他,你越软他越欺负你!

  舒曼沉着脸:“我不怕他!你送孩子吧,我走了!”舒曼推门出去,耿直瞪眼:“这倔娘们!”

  舒曼独自走着,身后小贺和几名年轻医护人员兴冲冲地走着,路过工宣队办公室,舒曼脚步不由加快,门打开,舒曼的余光看见老方走出,赶紧几步走到前边。

  身后小贺等兴奋地叫着:“方队长,今天参加我们小组讨论吧!”

  老方“啊啊”答应着,眼睛却盯着舒曼的背影,突然叫道:“舒曼同志!”

  舒曼快走到拐弯了,没听清,继续走,小贺等吼:“舒曼!方队长叫你呢!”

  舒曼一惊,赶紧停下,回身看老方,满脸紧张,一旁小贺等瞪着眼,想看热闹,老方看一眼小贺等,淡然:“你们先去开会,我找舒曼了解一下情况。”

  小贺等气哼哼地走开,舒曼怔怔地看着老方,老方一本正经:“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些情况需要跟你核实一下!”

  舒曼流露出惊恐的眼神。办公室里并不只老方一人,又是白天,舒曼多少有点安全感,表情不那么紧张了,老方看一眼舒曼的表情,冷笑一下,一名工人将一沓厚厚的材料放到桌上,对老方说:“方队长,季诚材料都在这里了。”

  老方点头,舒曼看着那堆黑材料,愣住。那些工宣队员都出去了,最后出去的那个还小心地带上门,屋里忽然间只剩下舒曼和老方两个人。老方现在眼神阴冷,舒曼看着老方,越来越紧张,站着一动不动。老方拍着桌上季诚的黑材料,冷冷道:“这些都是季诚的材料,我们的人很辛苦,整了一个多月,但有些关键地方还是不清楚,所以请你来协助,一定要把这个大特务身后的特务组织挖出来!”

  舒曼脱口而出:“季诚不是特务!他是被冤枉的!”

  老方:“你怎么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你跟他究竟什么关系?”

  舒曼脸色苍白着:“同学!同事!医院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关系很正常,你们没必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老方起身,在舒曼身边溜溜达达,冷冷道:“那你说我们应该在什么上面做文章呢?”

  舒曼哆嗦着:“请你尊重人,你懂不懂,尊重人!!”

  老方一屁股坐到桌上,居高临下看着舒曼,冷笑道:“你要我怎么尊重你,像他这样?”老方敲着季诚的黑材料:“你喜欢这种调查,是吧?”

  舒曼不能再承受,她转身要走。老方跳下桌子,走到门口堵住去路,冷冷道:“问题没搞清楚,你不能走!”

  舒曼急了,瞪着老方:“你不是在谈问题,你是在羞辱人!”

  老方顿时沉下脸:“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舒曼胆怯,不敢再说话,眼泪止不住流出。

  老方语气严厉地:“你刚才的话不仅是污蔑我,也是在攻击破坏工宣队工作,你知道吗?”

  舒曼:“我没有。”声音在颤抖,“求你放我走吧,我要回家。”

  突然响起重重的敲门声,老方不理会,依旧盯着舒曼。房门被推开,耿直冲进来。老方一愣:“你是什么人?”

  舒曼吓坏了,赶紧上前,急切地说:“你来干什么?你赶紧出去!”

  耿直看着舒曼的脸:“你哭了?谁欺负你了?”转向方队长,“是你吗?”

  方队长火了,厉声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敢到工宣队来捣乱?”

  耿直一把将舒曼揽到自己身后,冷冷地:“我是她的丈夫!”

  老方愣了一下,语气明显减弱:“丈夫?有事回家说去,这里是工宣队!”

  耿直:“对,我就是来接我老婆回家的!”转向舒曼,“儿子下午没课,你赶紧去接孩子!”

  舒曼担心地看着耿直,再看一眼老方:“不,要走咱俩一起走。”

  耿直手里用劲:“快走吧,我跟方队长要好好谈一谈。”

  舒曼顿时急了:“不行,绝对不行。”

  耿直试图把舒曼推出去,但舒曼抓住门框,坚决不走。老方上前:“舒曼同志,你先回去吧!我正有事要跟你丈夫谈谈。”

  舒曼愣了一下:“你们要谈什么?”老方正色地:“这是组织上的事,你出去吧!”

  舒曼明显不放心,乞求地看着耿直。耿直笑笑:“放心走吧,我有二十年党龄,知道怎么跟组织谈话!”耿直手上再次用力,将舒曼推出,继而关上房门,略一迟疑,又拧上了锁。

  舒曼站在工宣队办公室门外,神情焦虑,她推推门,门从里面锁上了。舒曼贴到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声音,但什么也没听见。有人从走廊经过,好奇地看着舒曼,舒曼赶紧走开几步,忍不住深深叹口气。舒曼看看表,略一迟疑,只得慢慢离去。

  老方坐回到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盯着耿直。耿直慢慢走到桌前,二人对视。老方:“好了,我已经帮你把她赶走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俩,想说什么就说吧!”

  耿直:“我老婆这些日子很痛苦。”老方淡然一笑:“你老婆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耿直神态平静:“我老婆说,方队长经常找她谈心,让她交代问题,这让她很难受。”

  老方笑笑:“这是我的工作。”

  耿直:“方队长能不能一视同仁,医院几百个职工,没必要单独天天给我老婆上课吧?”老方沉下脸:“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我怎么做是我的职责,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耿直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少跟我装糊涂!你是在耍流氓!”

  老方腾地跳起来,抓起杯子用力摔在地上:“你说谁耍流氓?你敢再说一遍?”

  耿直一把抄起椅子,老方一惊:“你要干什么?”

  耿直:“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最后警告你,离我老婆远一点,否则——”

  老方:“否则你想怎么样?跟工宣队耍流氓?”耿直突然挥起椅子向老方扔过去。

  老方赶紧躲开,同时大叫:“来人哪!”

  外面响起声音:“方队长,怎么啦?”

  老方冲向房门,耿直拦住。耿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声音很低,但语气威严:“你想把事情闹大吗?”因为房门被锁,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老方略一迟疑,转向房门:“我没事,你们去忙吧!”房门外安静了。

  室内也是一阵寂静,两个男人无言对视。老方回到办公桌后,扶起椅子,放在一边,重新坐下,极力保持着平静。老方:“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耿直:“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任何人,包括你,不许欺负我老婆!”

  老方冷冷一笑:“别吓唬人了!别说我没欺负她,就是真欺负了,你一个靠边站的人,能怎么样?”

  耿直面无表情地:“真逼急了,我会杀了你!”

  老方笑了:“你看错人了,老子上过朝鲜战场,手上也沾过敌人的鲜血。”

  耿直愣了一下:“你当过兵?”老方:“那当然,老子是红七师的!听说过吗?”

  耿直越发惊讶:“红七师几团?”老方:“四团一营。怎么,你也当过兵?”

  耿直:“咱们是一个师的,我是一团一营营长——”

  老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继而一笑:“胡扯!一团一营是全师的尖刀营,耿营长那可是响当当的战斗英雄——”笑容突然消失,“你、你就是耿、耿营长?”耿直:“对,我就是耿直。”

  老方顿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耿直。耿直感慨地:“想不到,在这里还碰上一个师的老战友。”老方突然上前,挺直身体,向耿直敬礼:“耿营长,我、我听过您的报告。”耿直摇摇头,深深叹口气:“我本来是想好好揍你一顿,这一下子,弄得我不好动手了!”

  耿直转身走向房门,老方愣了一下,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老方上前抓住耿直的手用力摇着:“耿营长,你千万要原谅我,我糊涂!我混蛋!我没真耍流氓,就、就、就有点喜欢,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我向你赔罪!赔罪!!”

  舒曼在家守着门,坐卧不宁,实在等不住了,抓过外衣,正要往外走,门“咣当”一声推开,耿直跌撞走进,舒曼一见松口气坐下,抱怨着:“这么晚才回来,还以为你被抓起来了!”

  耿直过来抱住老婆:“老婆,你真是我好老婆,老方那小子也算有眼光。”

  舒曼推开耿直:“臭烘烘的,你跟谁喝酒了?”

  耿直:“当然是小方!”舒曼:“小方?哪个小方?”

  耿直:“你们工宣队队长啊!”舒曼难以置信地:“你跟他喝酒?”

  耿直:“那当然!他是兵,老子是营长!他当然要请老子喝酒。”

  舒曼:“你说什么哪?乱七八糟的。”

  耿直抬眼看老婆,一脸崇拜:“你真漂亮啊,老婆,难怪人家都想跟你——”

  舒曼突然哽咽:“人家都快急死了,你还胡说八道。”耿直一把抱住妻子:“瞎着急,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舒曼突然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地靠在丈夫怀里。

  耿直懒得去局里看小陆的样子,就称病在家蒙头大睡,突然听到砸门声,耿直糊涂起床,穿着睡觉穿的衣服就走出去拽开门,愣住,小陆带着三个人站在门外。小陆冷着脸:“老耿,我知道你有情绪,你不去局里,好,我们就在你家办公,小陈、小黄你们记录。”

  那两个小伙子捧着本子准备记录,小陆死盯着耿直:“从你认识舒曼谈起吧!”

  耿直淡然:“回答过,不再回答!”

  小陆:“你抗拒运动!”耿直:“不抗拒!你不代表运动!”

  小陆:“你不坦白交代,我们就不走,我看你顽固到什么程度!”

  耿直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小陆显然已经气坏了,但他仍极力端着架子,上前一步,冷冷地说:“我再最后提醒你,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赶紧跟你老婆划清界限!端正态度,深入揭发季诚的问题,否则,你就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

  耿直睁开眼,淡然一笑:“既然是最后提醒,你的话都应该说完了吧?说完就走吧,我要上厕所,我上厕所时间很长的。”

  小陆粗粗地喘口气:“既然你这个态度,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小陆和几个随从走出,他满腔怒火终于发作:“看见了吧?你们都看见了吗?什么叫阶级斗争?这就叫阶级斗争?如果不把他斗倒斗臭,他们一定会猖狂反扑。”

  “现在就应该把他抓起来,给他办学习班!”“对,陆主任,您下命令吧!”几个人附和着。

  小陆冷冷一笑:“急什么?光办一个学习班,岂不太便宜他了?”

  舒曼从拐弯处走出,她一直在等小陆:“陆主任您好,我是——”

  小陆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是谁,当初我给你们家送过东西!”打量舒曼,笑笑,“果然是资本家的大小姐,保养得真好,几年不见,一点没变。”

  舒曼窘迫地笑笑,鼓足勇气:“陆主任,我丈夫他、是忠于党忠于毛主席的!他经常批评我,一直想跟我划清界限。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他!”触动心事,眼圈红了。

  小陆冷笑:“我刚从你家出来,他的表现可不像你说的这样,他可是在拼命保护你!”

  舒曼急切地说:“他这个人您应该了解!他就是个粗人、混人!有话也不会好好说!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小陆:“好了,你们两口子还真是感情深厚,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欺骗组织包庇对方!”舒曼:“我没有欺骗组织,真的!我发誓!我敢用性命担保他是清白无辜的!”

  小陆:“荒唐!你自已的问题还没有交代清楚,你有什么资格担保别人?”

  舒曼急得眼泪流出,哽咽地:“我、我马上跟他离婚!”

  小陆:“真的?”

  舒曼擦去眼泪,郑重地:“只要你们放过他,让我干什么都行!”

  舒曼回来,把一张纸塞到耿直手里:“离婚申请我写好了,你签字吧!”

  耿直:“是人家逼你写的吧?”

  舒曼摇摇头:“是我自己决定的。两个儿子,虎子是你们耿家命根子,跟你好了,牛牛身体弱,我带着——”她虽极力保持平静,但眼泪还是止不住流出。

  耿直微微一笑:“你真以为我会签字?”

  舒曼:“你签不签我都要离。我跟你讲哦,你离婚以后找个出身好的,不要只看年轻漂亮的,要朴实一点儿心眼儿没那么多的,一定要对虎子好。”

  耿直一把将老婆搂在怀里:“我就找你这年轻漂亮心眼儿不多的!”

  舒曼试图推开耿直:“我跟你认真讲,你不要嬉皮笑脸不当回事儿!”

  耿直不动:“我就跟你一人儿嬉皮笑脸,还得笑它几十年呢!”

  舒曼泪眼看耿直,耿直平静地看着老婆,继而慢慢撕碎离婚书。舒曼想扑上去夺,但耿直力气太大,舒曼略一迟疑,突然钻到耿直怀里,呜呜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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