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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故人

  圣诞节如期而至。一股强劲的冷空气影响着南方的大部分地区,行色匆匆的人们换上了厚厚的大衣。这个城市的冬天特别短暂,而像这样的冷天更是少之又少。李晓晨迎风走在街上,小小的斜挎包,深蓝色夹克,黑色牛仔裤,休闲鞋,高高的马尾;手插在衣兜里,习惯性地咬着下唇。她需要走过前面的天桥,然后再往前走约50米,到对面的谭鱼头火锅店。

  从没觉得圣诞节是个节,然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铺面的装扮以及各式各样的促销活动让人不得不被感染。原来圣诞节这样热闹的。天桥上蹲着各个年龄段的乞讨者,穿着破烂或单薄的衣服,在昏黄的路灯下,顶着寒风,更显得楚楚可怜。若是平时看到老人或是残疾便会给些零钱,可今天的场面很是壮观,看着让人心里发酸。想想曾几何时她也差点沦落到这般田地,终究还是过来了。

  廖清和还是很忙,每天很晚回家。李晓晨和他说过有同学聚会,他很高兴,说这样很好,应该多联系,以后也不用闷在家里,并说晚上来接她。

  电话铃响,是屈娟娟在催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说着:“到门口了,到门口了。”

  谭鱼头的玻璃墙上贴着圣诞树,雪花,还有慈祥的圣诞老人,店内挤满了人,戴着圣诞冒面带笑容的服务生领着李晓晨上二楼包厢。包厢内坐着两男一女,穿戴入时的女人自然是屈娟娟,这不用说,那两个男的很面熟,一时想不起名字,李晓晨在脑袋中快速搜索着这他们两人的名字,以免尴尬。她想起了坐在中间那圆脸有些胖的叫苏润明,以前坐她后面;靠右边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叫出名字实在有些困难,只好抱歉地笑笑。

  然后那男的装作受伤状,说着“长得帅是没用的,要有特点才容易被记住。”

  屈娟娟调侃的介绍到:“这是我们班的大帅哥李浩,你都不认识了?老李看来你失败呀!”

  “哪里,那是因为有款眼药水叫润明,我常用,所以才记住。”李晓晨附和着。

  的确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他们她不记得了,就连自己曾经的样子也忘了。

  “才这几个人吗?我听说本市同学挺多的,还以为是大聚会呢。”

  “他们都不怎么联系,就我们几个有来往,还有一个,知道你肯定没忘记的。”

  屈娟娟到这时候还在卖关子,搞得李晓晨想探个究竟。到底是何人。苏润明用手机催着神秘人物,说是堵车。他们先点了菜,看来屈娟娟和那个人很熟,帮他点了两道菜,说他喜欢吃。

  菜推进来时,后面跟着一个人,个子很高,一套深黑色的西装,白衬衫,黑色条纹领带,可能是着装的缘故,看上去有一股逼人的气势。李晓晨看着他面带笑容走进来,和他们熟络的打着招呼,抱歉声连连说甘愿罚酒三倍表示赔罪。

  而后转过身和李晓晨打招呼,不用自我介绍也知道他是谁。他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怎么会忘呢。

  “晓晨,别来无恙?”

  “林跃,你好,好久不见。”李晓晨微笑着。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回忆过去,过去是他们共同拥有的。谈论着学校的老师,淘气的同学,爬围墙掏鸟窝的趣事,还有曾经会漏雨的已夷为平地的小学教室。哪个同学结婚了,哪个同学又离了,哪个同学爆发了,哪个同学出国了,哪个同学混得不好,哪个同学犯事进了监狱。令人欷?不已。

  也谈论股票,国际形势,这多半是他们三个男同胞在聊,女同胞在旁边听着,时不时地插上一句。

  他们谈到他们的大学时代,虽不是同一个学校毕业,但也是有共同的话题,此时的李晓晨无比后悔来赴这次聚会。大学,曾经离她那么近,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只是另一只脚没有跟上,门槛太高了,她跨不过去。每每午夜梦回想起这些,心就钝痛。

  她默默地吃着,听着,不再发言。快结束时,接到廖清和的电话,说已经在楼下等他。离席时,大家互相互相留了电话。李晓晨和屈娟娟肩并肩走下楼,屈娟娟问道:“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手机。”

  “是吗?我男朋友也是做这行的,说不定认识。”

  “那等一会认识一下。”

  廖清和已在门口等,主动地上前打招呼,握手寒暄。给足了李晓晨面子。屈娟娟不忘告诉他自己的男朋友也是同行,并报上名字,廖清和说,“认识,还吃过两次饭。”而后礼貌的从皮夹里掏出名片,一人一张递上。

  车子刚刚驶进马路,就被旁边的一辆银色宝来超过,李晓晨的头脑里已经刻下车牌上的5个数字。

  回到家,两人各怀心事的躺在床上。李晓晨闭上眼,不愿去想,脑袋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是的,很老套的故事。参加聚会遇到昔日有过情愫的老同学。从来都不知道他也在S市,原来离她那么近。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见面,这么多年从来不去打听有关他的点滴,回家也从未遇见过。会考一别八年了,他也从未主动联系过她。这怪不了别人,是她自己把心撕碎,把路封死的,她没得选择。

  在席间他们的谈话中隐约听出他的女朋友是高中同学,李晓晨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应该还是与他同班的宋晴,郎才女貌,很般配的一对。九年的恋爱,看来林跃也是长情之人。李晓晨曾经也憧憬过这样的爱情,一起读书,一起成长,然后恋爱,结婚,生子,终老,一切水到渠成,从一而终。

  “林跃,你好,好久不见。”能这样很好,

  思绪被突然的光亮打断,廖清和开了床头灯。

  “怎么啦?”

  “还没睡呀,有点口渴,起来喝点水,你要不要。”

  “给我拿点吧。”

  毫无睡意的两个人做起了人们在关灯后常做的事,廖清和这次有些迫不及待。事后两人都呼呼大睡,不用再数羊或听音乐助眠。

  那晚李晓晨又做梦了,梦见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她还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高兴得跳起来,不顾寒冷站在老房子的院子中央,看这银装素裹,分外妖娆。雪落在她头上衣服上,犹如天使般煞是好看。

  梦境很美,只是这不是个吉利的梦。梦见下雪要戴孝。她曾经也做过一次类似的梦,过后的一段时间,奶奶便辞世。以前她不信这些的,在自己身上应验过,让她不得不担忧。

  李晓晨结婚除了赵青青外,谁也没通知,连家里的伯父和叔叔都没通知。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并不代表什么,只是生活方式的改变。人是在不断前进的个体,行走中与另一个人相遇,他们结伴走一段路。途中相互勉励,互相搀扶,彼此关怀,相濡以沫。他们之间不一定存在爱情,也不一定能够一起走到终点。

  连续几天都心神不宁,因为那个梦。

  元旦头一天,终于下决心拨通伯父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伯母蔡淑芬,以前她很惧怕她,会赚钱后对她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李晓晨担心地问道家里的情况,蔡淑芬说一切都很好,李晓晨长舒了口气,继而又说道,“变了电话也不说一下,前两天家里有事都联系不到你。”

  “什么事?”

  “你外婆病得很重,说想见你,你舅舅来家里问你的联系方式,结果电话一直挂不通。她说见不到你不肯瞑目。”

  “怎么现在想起见我了?”李晓晨声音有点沙哑。

  “25早上去世的,昨天出殡,你伯伯有去参加葬礼,既然都知道去世了,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难为她还这么惦记着你。他们说去的时候还喃喃地叫着你的名字。”

  “伯母,我结婚了。”李晓晨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什么?”蔡淑芬显然没有听清。

  “我说我出嫁了。农历9月份,我领了结婚证。”

  “你这个人,结婚也不说一下,我们好歹也是你的家人,就这样没声响把自己嫁了,你的伯伯和叔叔该多难过。”

  李晓晨沉默,是她忽略了,不该这样的。

  “是哪里人,对你好不好?”

  “对我很好,是F市人,家境也好。”

  “那就好,前些天我和你婶婶还在说要帮你找找看,有没有好一点的对象。8月份还有人来求亲,是意大利回来的,以后要跟出国去的,你伯伯说太远,拒绝了。哎,婚姻也是讲缘分的。那过年什么时候回来?把他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过年可能要去他家过,正月回来吧,我争取早点回来。你们要注意身体。现在天气很冷,要多穿点衣服,伯父血压高,让他注意点。”

  “你这孩子,善良,嫁那么远,自己要留个心眼。”

  放下电话,李晓晨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原来那个梦是为外婆作的,孝也是为外婆而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小那么疼她的外婆,为什么后来一次也没来看过她,还有舅舅,穿着一身英武的军装,给她买棉花糖的舅舅;为她织漂亮毛衣的姨妈,随着母亲的出走,这一切也就消失了。

  她已经记不起外婆的样子,毕竟最后一次见她时才6岁。她原本以为父亲离开后,外婆舅舅应该会来看看他们可怜的外孙,外甥女,可是没有。没钱交学费的时候,曾经想过去找舅舅,最终还是没去,她是痛恨的,痛恨和母亲有关的一切人和事。

  书是伯伯和叔叔一起供完的,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总是遭受伯母和婶婶的白眼,堂兄堂妹的欺凌。这样的情况让她不得不早熟,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奉承。堂妹的裙子明明不好看,说很好看,这样她会分到零食;和堂兄下棋也是有所保留,让他高兴,这样可以少干些活。干活她从不敢偷懒,总是做得又快又好,以免被指责吃白饭。她应该感谢的,至少伯母和婶婶没有把她扫地出门,更应该感谢伯伯和叔叔没有让她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赚钱,当时伯母和婶婶是反对继续供她上学的。

  廖清和回来看到她哭红的双眼,问她怎么啦,她说外婆去世了。廖清和一怔,然后抚着他的头说道:“别太难过了,老人去世是好事。我陪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不用回去,已经出殡了。他们说她死时想见我,联系不到我,遗憾地走了。联系到我,我也不会回去,只是我应该告诉他们我已经结婚了的,让她知道我过得很好的,我太自私了。”

  廖清和不知道李晓晨经历过些什么,看到哭泣的她,那么软弱无助,本能的抱住她,以安抚她的内心。嘴里说着:“这不能怪你,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双手轻轻地拍着她背。

  李晓晨靠在坚实的臂膀里,感到无比踏实,她现在只想这样躺着,她有些倦。

  那晚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廖清和几乎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怀中的小人儿。他们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廖清和给李晓晨讲笑话:“四只老鼠吹牛,甲:我每天都拿鼠药当糖吃。乙:我一天不踩老鼠夹脚发痒。丙:我每天不过几次大街不踏实。丁:时间不早了,回家抱猫去咯。”李晓晨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廖清和继续讲……

  “清和。”李晓晨叫他,第一次叫,曾经也试着这样叫,可始终开不了口,有时叫“廖总”头总是被敲。

  “嗯?”

  “你说,人死了有魂魄吗?”

  “我想没有的,那只是人的臆想。”

  “我觉得有。我一直认为爸爸没有死。他还在我身边,我有时能感觉到。他们说十八年一个轮回,那我爸爸快要去投胎了。”

  “你爸爸去世时,你几岁?”

  “12岁。”

  “那么小。那你后来是跟谁一起生活?你妈妈呢?”

  “伯伯叔叔,我从小就没妈。”

  “去世了吗?”

  “跟人跑了。我在我爸去世后,曾经梦想妈妈把我接走,常常去村口等。我想她不至于那么狠心。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来,后来终于接受了我是孤儿这个现实。”现在说起来,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痛。“奶奶说我是扫帚星,是我克死了爸爸,所以奶奶到死都讨厌我。”李晓晨鼻子塞住了,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为什么这么说?”

  “爸爸是因为帮我采药才被蛇咬的。”

  廖清和托起她的下巴,看着泪流满面的脸,眼前这个女人都经历了些什么啊?吻干她脸上的泪,轻声地对她说道:“晓晨,你现在不是孤儿了,你有我了,你也不是扫帚星,那只是个意外。我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来拯救她的吗,还是她的又一次灾难?

  今天为什么和他说那么多,在还没准备好之前就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了吗?还是内心已经承认了这个男人是你这个世界最亲密将与你共度终身的人?

  冷空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她已经不需要热水袋,不需要穿袜子睡觉了。总是有一双脚为她取暖,身体不再发颤,也不要害怕感冒,总有个人为她掖好被子。

  她应该庆幸和知足的,这场草率的婚姻比想象的要好得多,只是心里为什么还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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