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99章“将不在勇而在谋。”……
金州城中人心惶惶。城中百姓不知敌军是谁,不知敌军数量,但已经在各类谣言中惶然奔逃。
火烧烟燎,城中混乱。百姓背着包袱试图逃亡间,许多穷途末路的恶徒冒了出来,铤而走险,和城中卫士们展开厮杀,或杀或抢。
李微言面无表情。
他从马车窗缝中看到呻吟的跑得慢一些的平人被恶徒追上,又看到偷儿公然与商人抢财物,还看到有卫士仗着身份、强占百姓财物……按说常年浸在战火中的城池不应如此慌乱,但怪就怪照夜将军让金州享了许多年太平日子。太平年代的百姓,不想再经历战乱。
马匹被箭射中,马车一癫,李微言便被从车中甩了出去。他头也不回,掉头便走。他虽身形修长,但披着女式袍衫,又一向昳丽多姿,如今昏暗阶段,身后的贼人竟一直没发现自己追的人是李微言,并不是他们想捉的陆轻眉。
李微言虽然不会武功,但好在多年关押受折磨的日子,让他在邪佞之余,也长了几分机灵脑子。他凭着这份机灵,在城中大街小巷中穿梭,身后人时远时近,始终没抓到他。但追他的人到底是武人,双方的距离在无限拉近。
抓到他,是迟早的。
李微言很淡然。
他甚至混不吝地想:敌人捉到他,说不定比抓到陆轻眉更有用呢。陆氏不是想挟他,让他当傀儡皇帝吗?如果他这还没上位的傀儡落到了敌人手中,好嘛,陆家肯定转头就不认他了。
李微言想得乐不可支。
他不怕杀戮不畏生死,他人的倒霉则让他喜闻乐见。他装誉王世子,其他装得不算像,但那份“爱看人交霉运”的架势,则比真誉王世子还真。
“救命啊!”
“敌军攻城了!”
火烧寥寥间,百姓们张皇而逃,小儿啼哭声与妇女凄厉喊声混于一处。李微言窜入一个巷中时,抽空瞥了一眼另一边商铺下的一出作恶事端:一个成年男子,公然抢一背着孩子的妇人的襁褓。
李微言哂笑:蠢材。
知道敌军是哪个吗,就自乱阵脚。
他压根不爱多管闲事,他自己未必比别人幸运。他瞥一眼便要移开目光,却在下一瞬,目光重新掠了过去,盯着那个抢襁褓的成年男子。
那个人……
络腮胡,背脊结实,裸露的手臂上有一块烙铁灼烧般的痕迹。这成年男人高大,却有些瘦,抢一个妇人的襁褓都费了半天力,也没有抢过来,可见身体不怎么样……而这样的特征,李微言前不久,刚刚见过。
他亲自和这种特征的人面对面,将烙铁烙在了这样的人身上。
那些人是山贼。李微言为了取信光义帝,在关押山贼的牢狱中,他用烙铁折磨被抓的山贼,听他们辱骂“誉王”上下。他们此时应该在牢狱中,不应该在街巷中。
李微言听到那个抢妇人襁褓的山贼声音沙哑:“老子有正事要干,老子要活命。你们再不放手,老子就杀了你们。”
妇人和孩子凄然大哭,孩子去咬贼人的腿,李微言则在想:正事?越狱的山贼有什么正事?
脑海中,白光一现,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种种蛛丝马迹在他脑海中串出了一个真相,李微言被这重真相弄得,脚步趔趄一二,身后追他的恶人便追了过来。
跑入巷中,汉子冷笑:“陆娘子真能跑。”
汉子扣住李微言的手臂回头,少年被扯得翻身,妖冶艳丽的面容冲他而来。容貌自然一等一的好,可这不是他要找的人。
李微言此人恶劣,他做女子羞答答的模样:“壮士抓痛我了啊。”
汉子被恶心得浑身一层鸡皮疙瘩,大骂一声,一巴掌甩过去。李微言被甩得往后跌倒,坐在一如山箩筐上。箩筐如山倒,他也歪歪斜斜地倒下去。李微言哈哈笑,汉子扑过去,横刀拔出。二人拼命,斜刺里突然听到一声大吼,一把颤巍巍的屠刀从箩筐后递出。
李微言眼看这又是一把颤巍巍的武器,唯恐这人和他那没用的嫂子一样杀不了人,干脆在地上一翻,抓过屠刀手柄,一同朝前递,刺伤了汉子的大腿。
汉子大腿如血涌,李微言趁机拔过屠刀,抓着人扑过去,捅了第二刀、第三刀。
血溅在砖墙草木上,也溅在少年秀白的脸上。
点点血迹让他显得更加妖艳。
李微言喘着气回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老头从那箩筐后钻出来。老头子须发皆白,满脸皱纹,腰背伛偻,正满脸怒火地瞪着他。
这里刚死了人,老头子脸色惨白,双腿战战。他枯槁的手扶着残垣,快要站不直,可他瞪着李微言的架势,却精神矍铄。
李微言莫名其妙。
不过他这人一向狗见嫌,旁人对他没好脸色,他早就习惯。他转身便要走,那老头子却不甘愿地朝他开口:“誉王世子,去小老儿家里躲吧。老头子年纪大了,就不跟他们逃出城了。你要不怕,可以在小老儿这里歇个脚。”
李微言惊讶了:“我们认识?”
这老头子如受了欺天大辱一样,恨不得跳起来打他,只碍于年龄而做不到:“誉王世子身份尊贵,自然不认识我这样的平民。但小老儿运气不好,曾和世子殿下一起蹲过黑屋,被山贼们看押数日。”
李微言恍然。
原来是和他一起被关押的老倒霉鬼之一。
和他关一起的人,不待见他正常,帮他便不正常了:“我不小心帮过你的忙?”
这老头子面孔涨红,看样子被他气得不轻。李微言正觉得自己要找到他人熟悉的厌恶感了,这老头子又将火气压了下去,垂下眼没好气:“不是都说誉王世子是要继承皇位,要去建业当皇帝去了吗?”
李微言:“他们蒙你的,你也信?”
老头子瞪他:“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咱们金州什么时候出过皇帝,你就不能、不能……像那天救我们的小公子那样像样一点吗?”
李微言:“……”
老头子:“老头子年纪大了,说话难听,也不怕你治死罪。要我说,谁愿意救你?就你那张嘴,分明没少帮我们,却谁的情都不想领,让一屋子的人被你救了,还厌恶你厌恶得不得了。要不是老头子活得久,看得多,也跟着后生一起不给你好脸色……你刚才就死了!
“我救你也不是单为就你,你是要当皇帝的人,你可不能死。老头子虽然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这天下不能没有皇帝。你看这打仗打的,还没看到敌人影儿呢,人都吓跑了。这要是没有皇帝镇场,金州就完了。
“金州不能再被抛弃了啊,人要死光了。”
李微言微微怔住。
老人家弓着身,往箩筐后的矮屋走去。李微言盯着他瘦矮摇晃的背影,盯着他的满头银白,心中忽然有些异常。
当人间成为炼狱,被战火吞没时,王公贵族和寻常百姓,又有什么区别?当他被关在玄武湖畔生不如死时,寻常百姓求一个“和平年代”也一样的艰难。
他自然不幸,旁人却也未必幸。
黎明光下,老头子回头朝李微言喊:“还不过来?”
李微言漫不经心:“我有事。”
他掉头便走,任由那个老头子又在背后骂他一通。而李微言踩过刚死的汉子尸体,重新奔出巷子,看到那个山贼终于抢到了襁褓。
妇人抱着自己孩儿,绝望地坐在地上哭。山贼抱着襁褓就要跑时,一只少年纤细的手腕递来,扣住了他。
那少年声音如鬼魅幽幽:“若是以前,你们在山上烧杀抢掠吃饱喝足,我是打不过你们的。但你们在牢狱中被关了几个月,饥肠辘辘,连我都能按住你。”
山贼大惊回头,看到一张噩梦般的少年脸。
李微言若有所思:“果然是你们。谁放你们出来的?”
金州有人乱,自然有人守。在“敌军南下”的谣言传遍满城时,还有卫士在散发着“没有南下,没有敌人”的告示安抚百姓。卫士们在抓散步谣言的人的时候,陆轻眉终于到了行宫。
簇拥她的侍女与侍从不敢擡头。
陆娘子此时的衣容不整,已有损闺誉。她平日那般重视礼数,今日也顾不上了。她一边赶往行宫正殿,一边吩咐:“把之前备下的军粮全部发去前线,派陈将军……”
侍卫:“陈将军夜里就偷溜出城,去前线了。”
陆轻眉皱一下眉,又道:“韩将军……”
侍卫:“韩将军告病。”
陆轻眉被烟呛得咳嗽一声,正殿门开,她正要再说什么,一道威严却也不失温和的声音在殿中等着她:“什么军粮?”
陆轻眉眸子微微亮起。
她蓦地扭头,看向殿中坐着的儒雅中年郎君。龙章凤姿,雍容有致,正是她许久不曾见的父亲,南周宰相,陆相。
陆轻眉:“爹……”
陆相擡手打断她的话:“此地有兵祸之乱,你我闲话休提,先撤城再说吧。你比我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更了解金州局势,就暂时由你出面去集合所有人……”
陆轻眉:“所有人里不包括所有百姓吧?人数太多,时间太短,便是弊端。何况金州没有兵祸之乱,那是城中有人生事。前线战士们浴血奋战,尚未有消息,金州城会是这场战争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此时弃城,岂不是将整座城让给敌人了?而我们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陆相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哦,你不知道敌人是谁?”
父亲目光如炬如电,照得陆轻眉心头一寒。她只睫毛轻眨一下:“我只知,此战必须赢。爹爹刚来,爹爹也说了,你们不知金州局势,不如听我的。”
陆相:“弃城不是我一人的主意,是诸位大臣与我一同的决意。如今多事之秋,先帝宾天,新帝未嗣,我们得保证新帝的安危……”
这时,侍卫在陆轻眉耳边轻语两句。陆轻眉眉头蹙了下,再次舒展。她朝向陆相:“看来那些与爹爹一同来金州的大臣们听到战乱,就不敢进金州城门,只让爹一人前来了。可我此时不能听爹爹的,我必须守在金州,不能放弃金州。”
陆相盯着她。
这个女儿,瘦削,单薄,体弱,性强。她自母胎带出来的体弱之症,总让父母几多愧疚,几多心疼。自小看着花骨朵般的女孩儿长大,陆相自然希望她得偿所愿。
整整半年,陆相知道陆轻眉频频出城,频频忙一些他尚不完全知晓的事务。
旁的父亲会阻拦,会过问。但陆相不会,陆相本就希望陆轻眉不要困于建业,不要余生了却后宫。陆相常想,若女儿与儿子的性情能换一换,便好了。若轻眉像良辰那样跳脱,便不至于整日病弱苦闷,一心只为家族;若良辰有轻眉的几分沉稳,陆相也不会将儿子送去山上读书,想要儿子收收性情。
显然,此时陆相还不知道他的儿子背着他干出来的大事,他却已经因为女儿干出来的这大事,有些头痛了——
“轻眉,你不懂政务……”
陆轻眉轻声:“爹,我懂。我正是懂,才知道此时绝不能退。一百二十年前,南周就是退下大散关,从此再没北上,再无收复神州的可能。建业上下耽于享乐,遗忘祖志,与北周和亲,这样的国策,不正是放弃‘神州一统’的机会吗?
“爹,我读遍史书,我自小养在你身边,我知道只要一旦退,金州便给敌人了。建业没有余力,也不会愿意出兵收复。先帝只愿守着建业,建业臣民们也这样想。大家都不在乎建业以外的百姓,尤其是边界之地的百姓。南北周的问题已然很复杂,我们不能将问题变得更复杂……”
“更复杂?”陆相若有所思,“你知道敌军是哪一方的人?”
陆轻眉顿一下,觉得不应隐瞒宰相:“是……”
“是霍丘国,”一个清朗的少年声从殿外传来,大步进殿,“相公,陆娘子,恕我无礼,没手给你们请安啊。”
陆轻眉骤然转身,陆相凝目看去。
大殿门半开,李微言用剑逼着一个趔趔趄趄的汉子,将这汉子一径摔入了殿中。此殿鸦雀无声,守卫的侍卫们面不改色,既当做看不见他,也不数他无礼。
陆相盯着李微言:这么个、这么个人……就是遗诏中的“誉王世子”?
陆轻眉矜贵屈身:“臣女向陛下……”
李微言:“哈!嫂嫂,自家人面前,你也这么装模作样吗?”
陆相幽静的目光再次瞥向陆轻眉,陆轻眉感到方才尚且沉静的心湖,此时聚起冰刺,抵得她背脊生出冷汗。她知道李微言毫无皇室子弟的风范,也绝无帝王威严,但她一手承办此事,如今当着父亲的面,他不羞愧,她十足羞耻。
好在,陆相的目光,下一刻落到了那被五花大绑、摔在地上的汉子身上:“这是谁?”
李微言:“本来应该关在天牢里的山贼,却跑到了城里,和人汇合,抢人财物,发散谣言。喏,那个‘敌军南下’的消息,就是给他们下令的背后人交给他们的任务。”
李微言嘲笑道:“嫂嫂,天牢不严实啊。要是像关我时那么严防死守,这些山贼怎会被救出去?”
陆轻眉拧眉。
陆相:“誉王世子何时被关?”
李微言飞快看一眼陆轻眉,目光古怪。他这才意识到,陆轻眉居然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告知陆相。
为何不说?
总不会是试图救他一命吧?这天下觊觎真正小公子的血的人那么多,陆轻眉是为了让他当皇帝,试图保护他呢,还是她对他的血,有别的想法?
是了,她不是体弱多病吗?她也许就是另一个光义帝,想独自守着他这个血袋……
李微言想得出神时,陆轻眉开口:“你抓这山贼,特意跑来行宫做什么?”
李微言回神。
他再次看她一眼。
陆轻眉被他看得奇怪。
她目光坦然,李微言神色却迟疑一下,才挪开目光:“我本来想逃之夭夭,但遇到这个人,就恨得牙痒痒。他们以前那么折辱我,你们连个天牢都关不好,把人放了出来,这怎么行……我可不会放过害我的人,我就把他抓回来了。
“顺便送你一条消息:当初,我能和山贼合作,背后也许有霍丘国的指引。”
到此时,陆相已经全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宰相不愧是宰相,陆相一言不发,只静立一旁,目光幽邃。李微言便又疑惑,以为陆相知晓一切。
毕竟,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陆相,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那岂不是说,你也与霍丘国联手了?”
陆轻眉飞快地瞥她爹一眼。
李微言到底年少,嗤笑抱臂,仰头看天:“我皇兄那么待我,我如果遇到机会,也许真的会叛国。但我确实没有那个机会,所以我也没来得及叛国,自然比不上我皇兄,他比我叛得快多了。
“我当初到金州,确实和山贼合作,搞票大的,杀了誉王上下,劫持皇帝。那伙山贼答应得很痛快,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们怎么胆子那么大,但我本来也不在乎。是后来林夜的话让我起疑:是啊,普通山贼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今天我在城中看到这些跑出来的山贼,看他们放话‘敌军南下’,我才明白:如果在和我合作前,山贼们已经投靠了霍丘国,那便解释得通了。”
陆相和陆轻眉都幽静地听着李微言的话。
这条讯息,暗含太多线索。
陆轻眉后退一步:“你是说……”
李微言“嗯”:“我是说,霍丘国那位卫将军,很大可能早就和这些山贼们联络上了。恰恰我到金州,我和山贼谈合作。他们应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然他们不会轻易放我走……总之,我和山贼的合作,应该正中霍丘国卫将军的下怀。他便让山贼引着我,一步步点燃金州的局势。
“他知道我对皇兄有杀意,便递刀给我,把山贼们这些人手送给我,试图用我的手来除掉皇兄。皇兄确实死了,金州开始乱了,嫂嫂你和林夜魄力很大,努力瞒下了这桩事……但我想,如果那位卫将军本来就很关注金州,关注我的行踪,那么,光义帝死这件事,就瞒不过卫将军。
“卫将军会在这时候发动战火,便是要趁着皇兄身死、无新帝稳住南周的时候,要致南周于死地。”
陆相一言不发。
陆轻眉脸色微白:“难怪这场战争比我和林夜以为的还要来得早,难怪霍丘国这么快集结好了军队。他们如果能和山贼都联系上的话,就说明这个局,他们已经布置好多年了……”
她陡然色变,有些担心林夜应付不来。
她在和林夜合作的时候,还没料到霍丘国的阴谋,时间跨度会这么长。
陆相:“那么,小公子有何见解?”
“小公子”三字,让陆轻眉睫毛骤颤,失口而道:“爹……”
李微言一无所觉:“我没见解啊,我就是让你们知道这么个情况而已。怎么了嫂嫂?你要被吓晕了?”
陆相又转向陆轻眉:“那么,林夜……又是谁呢?又在哪里呢?”
好一阵子,陆轻眉才缓缓道:“林夜,便是照夜将军。如果我与照夜将军的计划顺利的话,他此时应该已经回到了战场。南周局势因陛下身死而混乱,只有照夜将军重现人间,才能震住已经乱了的军心、民心,以及,震住……那位卫将军。”
陆轻眉轻声:“霍丘国那位卫将军,确实了不起,谋算了得,布局数年。而我和林夜反复思量,只有一桩事是出于那位卫将军预料的——
“林夜是照夜将军这件事,在最重要的时刻,便是我们致胜的关键。”
其实他们还有一枚棋子,是那位卫将军不知道的。真假小公子这件事,光义帝应该确实没有和任何人分享。那么,这枚棋子在关键时候,便也能给敌军添乱。然而她和林夜一致认为,这枚棋子不受控,即使要出,也不应该在此时。
这枚棋子……如今正一脸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陆相,琢磨陆相的态度。
陆轻眉垂下眼皮。
这枚棋子,必须在她手中握着。
陆轻眉:“所以,我们是有机会战胜的。所以,我要给前线送军粮……”
棋子这时候又跳了出来:“前线?你们是不是没人可用?我去呗。”
李微言朝陆家父女二人粲然一笑:“不错,我宁可去战场上晃一圈,也不想配合你们,玩什么皇帝过家家的游戏。我要是不幸死在战场上,那你们的游戏,我就陪不了你们玩咯。”
父女二人交换一个眼神,皆未多言——
然而霍丘国的局,卫长吟布置的,绝不仅仅几个月。
然而无论他布置了多长时间的局,当乱棋入局时,一切便有了变数。眼看本来已经溃烂的川蜀军,在照夜将军现身后,重新迸发出了新的生机、战力,卫长吟面如沉水。
他身后的几位将军慌乱,小声讨论:“假的吧?怎么可能?照夜将军死了啊。”
“怎么不可能?你们想想,当初我们派那伙山贼挖照夜将军的尸骨,照夜将军的尸骨被雪女用火烧掉……雪女分明知道那尸体有问题,要隐瞒照夜将军没有死的真相!”
“你是说,雪女早早知道了?那我们是不是……入了他们的局?”
“不,我还是不信。那位明明是小公子,南周的小公子,咱们一路追着他跑到金州的小公子……以为戴个面具就是照夜将军了?怎么可能?”
卫长吟打断他们的争执:“是照夜。”
将领们齐怔,干笑:“将军,不要长他人志气……”
卫长吟冷然:“怎么,照夜将军活着这件事,就让你们那么害怕吗?”
他猛地回身,冷眼看着这些明白不自在的将领们。他嗤道:“照夜将军就算活着,今年也不过弱冠之龄。你们一个个,岁数最少都是他的一轮。他还没怕,你们怕什么?都给我打起精神。”
卫长吟看向对面山头,看向那边悬起来的旌旗。
他想通了很多蹊跷,想通了对方的某些刻意隐瞒。他开始了然,原来从很久以前,林夜就在防着他们,在等今日这一战了。而今日这一战——
卫长吟淡声:“也好。先前听闻照夜将军陨于战场,我也几多遗憾。若能有幸和照夜将军一战,这天下第一将军的名号,我虽不屑,却也愿意收于囊中。
“照夜将军活着又如何?不过是敌军多了一个人,而我一样赢下这一局。
“将不在勇而在……”——
“将不在勇而在谋。”
林夜戴着狻猊面具,立在山巅,自高处将双方胶着的战局一览无余。在他身后,恭然立着性情急躁的陈将军、以及急急来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活着的赵将军。
在光义帝身死那一夜,在陈将军听谣言而闯行宫、被阿曾所拦那一夜,林夜便让阿曾出面,和陈将军定下了今日的计划。
战场胜负,多面布局,方得胜局。
隔着面具,少年郎君的声音冷淡漠然,与平日他们听惯了的小公子的嬉笑不同,却又与他们常年听到的声调全然一样,让人安心。
这位少年将军站在他们最前方,鹤氅白羽翩然翻袖:“陈听,赵铭隐,我昔日就教过你们,一味在战场上莽撞冲动,多死几个人,赢下战争,并不算光彩。赢得漂亮的前提是,我们死的人最少,而这需要布局。”
日头完全升了起来,灼光驱逐幽谷间的雾岚。
山岗另一头的中年异族将军窥视的时候,林夜的目光,也穿越山岚,落到对方身上。
林夜轻声:“卫将军这步局,已经布了许久。如今,该让他看看我布下的局了——
“儿郎们,听我号令,即刻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