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宣明帝死、白离死,南周与北周联军,卫长吟带着剩下的人马窜入山林,逃之夭夭。霍丘军化整为零后,军队尝试追杀,那需要时间。北周因皇帝死亡而一团乱,南周的情况也不好。
数以万计的兵人在小公子的血和魔笛的共同影响下,被困在洛水畔,亟需解救。
雪荔回去找同伴的时候,发现黑云压城,张秉带着人围在这里,生怕这里的兵人重新失去控制,或被逃走的霍丘人操控,卷土重来。而陆家的娘子陆轻眉拖着病体,从金州赶到洛阳。
陆轻眉为粱尘而来。
他人不知,陆轻眉却知道李微言的真正身份。如今和亲团中几个重要人物,因陆轻眉异于寻常的表现,都猜到了李微言才是真正的南周小公子。
雪荔回来的时候,下了一场雪。
她看到所有人惶惶而疲惫,深夜中,陆轻眉避开所有人,跪在李微言门前,求李微言尝试救一救粱尘。
雪荔站在墙头树木后,看到雪落山林,那羸弱不堪的陆氏女泣涕不止,失了往日的所有骄傲与平和。
她裘衣浸了雪水,脏污沉重,她在寒夜中哽咽如泣血:“世子,良辰还有救的,一定有救的……你能救那些兵人,一定也能救良辰。他气息才没了一会儿,我听说以前林夜可以用血让高太守活过来,你的血更厉害,你一定可以……
“只要你救我弟弟,我愿意做任何事,我父亲也愿意做任何事。南周的皇帝你不愿意做就不做,你想要什么,陆家就保你什么。只要你救良辰、只要你救他……”
陆轻眉哭得喘气艰难。
雪荔站在黑夜树荫中,静静看着她。
她也看到李微言被堵在门前,苍白无比。
雪荔想,李微言处境好糟糕。
他明明是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郎,如今鬓角斑白、眼角细纹,整个人毫无血色。为了困住兵人而失去的大量血本就让他虚弱不堪,而陆轻眉希望他救一个已经失去呼吸的死人。
陆轻眉坚持,卫长吟想把粱尘做成兵人,但是兵人不是死人。只要不是死人,就能活……
只要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有李微言的血相助,再加上她带来的那位一直在研究李微言这个药人、研究帝王血和“噬心”毒的神医,她一定能把弟弟带回来。
陆轻眉从没这样失态过。
她骄傲自负,以上位者的姿态看李微言,而今跪在李微言面前,一跪便是三日,豆大的泪珠悬在她睫毛下。
李微言俯眼看着她。
李微言:“……为了救你弟弟,我的性命就不重要了吗?”
陆轻眉身子发抖,她看到希望,仰着头看他:“不会的……陆家会用最好的药物来救你,帮你。陆家不惜一切,陆家愿意为你让路……只要良辰……只要我弟弟能活。”
靠着树的雪荔出神。
树下的李微言也出神,神色有些复杂:“这是嫂嫂的主意,还是陆相的主意?我提出不合时宜的条件,你们也愿意答应?”
陆轻眉仰着脸,雪落在她苍白颊上,她看着比他更羸弱,但她的眼中便是决然:“愿意的。只要你提,我们就答应。我爹娘都是这样想的,我的话就是我爹娘的意思。没有人比良辰的性命更重要,没有任何事情、任何权势比得上良辰。
“陆家其他人如何想不重要,我爹会处理好的。对我们来说,对我爹娘、对我来说,只有良辰重要。”
泪水落在陆轻眉腮上。
她恍惚想到很久以前,和亲团离开建业的那一天,她与爹一同在宫阙角楼上观望和亲团离开的那一幕。那时候,爹便与她说,光义帝也许不是好丈夫,她不必非走进宫为后的那一条路。
她又想到自己与粱尘争执的那一天,天地间下了好是绵密无尽的夏雨。粱尘劝她不要为后,劝她回头俯首,看一看百姓,看一看陆家真正依附的天下子民。
陆轻眉在尝试理解他们。
而今日,她方才真正明白:无论旁人如何想,爹爹和良辰一样,最在意的是身边的亲人。
他们希望她获得真正幸福,正如她希望粱尘可以幸福。她用自己的道理强加给粱尘,她始终没有向粱尘道歉……她可以放弃所有来救粱尘,没有任何东西比得过家人。
李微言怔忡俯眼。
他在陆轻眉的泪如雨下中,鼻尖不自主发酸。
在遇到和亲团前,他都不知道,世间有这么多滋味。他对陆家有偏见,对陆轻眉有偏见,可他们为了粱尘心甘情愿付出所有,而他只有那个想牺牲他的困着他的亲哥哥。
李微言弯下身:“……我会配合神医,努力救粱尘。我也会跟你回去,做南周的皇帝。只是陆家不能再把我当傀儡,不要再试图操控我。”
陆轻眉怔然擡头。
泪水还悬在长睫上,她眼睛如被水洗,望着李微言。
李微言拂去她眼角的泪,别过脸。少有的温情擦过她眼睫,少年微白的鬓角让陆轻眉心颤。他好像眼睛也红了,他好像厌恶她,又好像同情她。
他不再冷言冷语,只低声:“……我知道,南周需要一位皇帝。
“我也想,活得不那么没有意义。只是嫂嫂,这是最后一次……我不能再用我的血救任何人了,我也会死的。”
陆轻眉连连点头,泪水断续不住。她如何不知?神医被陆家看着,她从神医那里得知了李微言的真正身体状态,知道这药人的存在有多稀有,身体上的坏处遭受得有多少。
她向他保证:“无论成败,无论良辰可不可活,只为小世子这一句,我此生都欠世子大恩,愿意为世子做任何事。”
李微言不说话。
他也没什么需要她做的。
他曾经想当闲散王爷,被光义帝打断。他又想跟着和亲团逃跑,被战争打断。他在战争中看到太多死亡,又和林夜一起做了那么多事,他从霍丘军的探子那里问出玉龙身世的真相,得知霍丘和北周宣明帝的阴谋。他在洛水瀑布下救兵人,又看着林夜一去不复返……
他没想当英雄。
可世间百姓,沦为他人棋子,太无助了。
他没有文墨,不学无术,什么权利也没有沾过。可如果光义帝和宣明帝那样的人都能做皇帝,为什么他不行呢?他杀的人,害的人,哪有那两人多。
而且就算做不好,有什么关系。李家血脉断在他手里,亦是他对李氏的报复——
于是,李微言跟着神医,拿自己的血做实验,去救粱尘了。
雪荔一直看着他们。
她看他们辛苦地将粱尘从生死一线间拉回来,看到粱尘虽然未醒,神医却说总有一日会醒的。她看到一门之外,焦急等待的明景听到神医的话,潸然泪下,跌坐在地捂着脸哭。她也看到一门之内,当神医说有机会的时候,李微言便晕了过去。
李微言的白发,更多了。
李微言当夜吐血,高烧,痉挛,呼吸几次骤停……陆家带来的神医们彻夜守着他,才堪堪保住他性命。
雪荔想,李微言很不容易。
而这番折腾,便用了许多日。当窦燕从“秦月夜”赶回来,问起他们可有见到林夜的时候,他们才后知后觉。他们不是不关心林夜,只是他们太忙了,他们又太相信林夜,相信雪荔。
窦燕:“雪荔呢?”
阿曾眼皮疾跳。
他们都好久没见到雪荔了。
众人放下的心重新悬起时,那其实早已回到他们中间、却始终未曾现身的雪荔才出现。雪荔看着他们既惊喜又忍着恐惧的目光,看他们瞥她身后又不安地将目光挪回她身上。
雪荔缓声:“林夜死了。”
满屋寂静。
病榻上的李微言骤然身子僵硬,看向雪荔。他目中光动,盯着雪荔,又看到自己被包扎了伤口的手腕。他心中挣扎,想自己是否又要取血……
雪荔的目光平静挪开,淡声:“我把洛水冰封半里,不然他的尸骨就要跟我师父、宋挽风一起被水冲刷走,尸骨无存。他已经死了,该下葬了。”
众人怔怔看她。
他们有许多话想说,有人眼眶立刻就红了,有人捂嘴掩住哽咽,还有暗卫们脸色铁青僵硬,想冲过去找自己家的小郎君……雪荔是他们中,最平静的。
她垂下眼,发了一会儿呆,转身走了。
雪荔听到身后明景沙哑的声音:“……雪荔没事吧?她看起来……”——
雪荔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她分明没有失忆,记得所有一切,但心中空落落,总觉得记性不太好。身边很多正在发生的事,都让她提不起兴趣。
诸事其实已经结束了,只是当初和林夜说好游历天下,红尘作伴,他却失言了。
真是的,他骗了她。
他总夸她聪明,其实她还是不聪明。聪明的人,应该早早发现阴谋,应该早早洞察他的心思,应该自己去和师父、宋挽风决一死战。
他为什么替她去了?
雪荔不明白。
她觉得累,也不想明白了。
如今,她好像重新回到了刚认识林夜的那时候。那时候,他只是一个调皮的、爱折腾人捉弄人的小公子,仗着颜色好、身世好而作威作福,颐指气使,想尽法子使唤她。那时候,林夜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无妨。
雪荔想,反正身边所有人,都会离开。
反正她总是一个人。
事情回到最开始而已。即使他失了约,她却依然要游历天下。
李微言特意私下来找雪荔,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大概意思无非是,他想尝试救林夜。
雪荔发一会儿呆,慢慢说:“师父是一定要阿夜死的,不然不会想法子把他骗到洛阳。师父这辈子想做的事,就没有失败过。宋挽风也是要阿夜死的,我弄不懂他,但他和师父联手,我找不到他们失败的理由。
“我是习武者,我看到了阿夜胸口重剑的伤口,正对心脏。我还知道他武功没有师父高,寻常情况下,他不是师父的对手。但他身体中有小公子的第三滴血,他解除自己心脏上封印的针,把那滴血留给他自己用,他的武力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攀升巅峰,他便有战胜师父的机会。而一旦他用了第三滴血,他便没救了。
“无论如何,阿夜都死了。不管是剑伤,还是第三滴血的作用,他都无法护住自己的心脉。即使是真正的小公子,也救不了他。”
李微言不甘心。
而且李微言不明白,为什么雪荔这么冷淡,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林夜。
大家总说雪荔是怪物,但他觉得她不是。只是她如今……
李微言:“你不是封住洛水了吗?也许第三滴血的副作用没有扩散开呢?也许他真的还有希望呢?”
雪荔道:“更大的可能是,洛水冰融化后,你们救不了他,他的尸体腐烂。”
李微言无话。
他们抱着一丝希望,正如陆轻眉抱着那丝希望想救粱尘。但他们也承认,那种可能性低微。
雪荔又道:“而且,阿夜不想狼狈吧。”
李微言怔忡。
雪荔低着头:“他爱漂亮,爱干净,除非没办法,他不喜欢把自己弄得很狼狈。只要有条件,他每日都要换新衣裳。如果冰融化了,他的尸体就会腐烂,他会变丑。阿夜不愿意那样吧。”
李微言:“雪荔……”
雪荔再说:“何况,你应该已经撑不住了。”
李微言愣住看她。
雪荔擡起眼,清澄的目光望着他:“我也不想你死。”
李微言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别过头,撑不住自己眼中的一滴泪。他倏地迎上前,将她抱入怀中,哽咽:“雪荔,你真是、真是……”
雪荔静片刻,说:“这是最后一次。”
她道:“我不喜欢和人接触,不喜欢旁人碰我。你这些日子很辛苦,我可以让你抱一下,安慰一下你。但是没有下次了。”
李微言破涕为笑,骂她道:“你真是太冷血了……不过冷血也好,冷血的人不会伤心……雪荔,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都可以熬过去。”——
什么会过去?
雪荔无所谓,也不在乎。
尘世对她来说,从来都是一个样子。尘世有过很短的时间,出现了一些五彩缤纷的颜色。但那些颜色褪去得太快,她还没有感知到多少,便结束了。于是雪荔想,可能这本来就是尘世的颜色,短暂的缤纷,只是幻觉一样的美梦。
她这个人,不爱做梦。
梦境总想将她困在走不出来的过去,而今她已经走出来了,她不想再做梦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可她没有失忆啊,她到底忘记了些什么?
十一月,南周和北周尝试谈两国统一、共对霍丘之事。两国各自焦头烂额,南周这位不识文墨的新任皇帝引起朝中多大议论不提,北周情况更糟——北周甚至找不出嫡系的可以登位的新帝。
最终,叶流疏硬是从宣明帝的养子中找了个小孩,在张家的扶持下,仓促称帝。但北周不服的、质疑的声音,比南周的更大、更多。
在这样的关头,两国各有难处,统一进程推进得极慢。但无论是南周陆家,还是北周张家,他们都不愿意开战,都想用和平过渡来争取统一。所以,进程虽慢,但双方议和,应该可以议和出一个章程吧。
十一月初,和亲团众人为林夜送葬。
粱尘虽救回一命,却始终不醒,被陆家派人日夜看守。也许是知道林夜对于和亲团、对于粱尘的意义,陆轻眉来替自己的弟弟,送林夜最后一程。
“秦月夜”中,春君做了楼主,护着杀手们从整桩阴谋中退出。春君决定带着杀手楼隐居雪山,封闭雪山,不再与江湖、朝堂有任何联络。也许“秦月夜”就此消失,也许沉浮数十年后还有出山可能,也未可知。
窦燕自然要来送林夜最后一程的。不光如此,窦燕提出,将先前陈放玉龙楼主冰棺的山洞,用来放林夜的棺木。他们始终觉得,雪荔冰封洛水,林夜也有还有醒来的机会,他们不愿意这样轻易地埋了小将军。
如果当初“秦月夜”可以花一整年时间,耐心地等玉龙楼主复苏的可能,为什么他们不能给自己一丝希望呢?
雪荔知道这是天方夜谭,但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和林夜没有什么关系,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问她。
送葬那日,雪荔将“无心诀”的口诀,交给了他们。这口诀,也许可以缓解兵人体内的毒素,让他们慢慢清醒过来。李微言不可能再放血了,但大批兵人,应该有重回人间的机会。
张秉和叶流疏也来为南周小将军送葬。二人沉默无比,张秉甚至从未和林夜相处过。他看到林夜的冰棺被小心地运往洛阳行宫外的山洞,看到和亲团众人难过的模样,轻轻叹口气,想那该是怎样一个风华少年。
大家都要散了。
阿曾和张秉谈过后,决定回北周重入军伍,从自己失败的地方重新开始。
窦燕要回“秦月夜”,辅佐春君收服杀手们。
明景拿到了庆州那一片地——是林夜先前,答应给她的。如今战事已平,南周和北周的大臣们谈过后,在陆家的争取下,庆州给了扶兰氏,明景将带着她那一丁点儿女兵前往庆州,重新建国。
粱尘回去陆家。
李微言回去做皇帝。和亲团剩下的暗卫们,会跟着李微言回去,成为李微言的死士。据说,这是李微言和林夜达成的合作。
而雪荔——要游历天下,闯荡江湖。
雪荔将昔日林夜送的许多礼物都拿了出来,烧在山洞前。火苗窜起浓烟残影,熏得众人眼睛迷离通红。那些耳坠、镯子、玉钏、铃铛、香囊……全都扔入了火中。
还有她弄丢了的玉坠、荷包、《雪荔日志》,亦在这场送葬火中湮灭。
一切回到起点。
雪荔轻声:“真是的。”
雪荔又发呆,道:“骗子。”
她安静地站在这里,身后的明景听她这样说,再也忍不住,呜咽一声转身,抱着身后的窦燕大声哭了起来。
雪荔不理解明景在哭什么。
明景看她一眼,哭得更厉害。而被明景抱着的窦燕,此时也双眼微红,泪水盈盈。窦燕一手抱着明景,知道明景的难过,知道雪荔让大家有多心疼……她忍不住道:“雪荔,你真的不跟我回‘秦月夜’吗?如果你回来,我和春君大人会辅助你,会帮你做楼主。”
雪荔摇头。
那是师父的“秦月夜”,不是她的。
那里有过无知的被遮掩的过去,也有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恩怨。她不想要那些。
李微言也想争取她:“要不,跟着我回南周吧?你也知道,我和他们都不熟,陆家和朝臣联手欺瞒我的话,我也没办法。你武功那么高,你来陪我住皇宫,当我的护卫。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陆轻眉好像更瘦了些,她轻声而坚定:“雪女,你是良辰的朋友,便是陆家的朋友。只要在南周,无论你在哪里,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上门求助。”
叶流疏垂着眼温声:“北周也欢迎雪女。”
张秉与林夜没什么感情,比起照看朋友,他自然更看重雪女本身的武功:“雪女是我们北周的人,如今两国还未合一,雪女自小在北周长大,自然与我们更亲昵些。雪女如果愿意来北周宫廷,南周提出什么条件,我们也会给出一样的。”
孔老六热情拍胸:“雪女可以和我们一起跑江湖,互相照应。”
阿曾看着雪荔,语气少有的温和:“要不,雪荔换种方式,跟我去军营,见识一下你没见过的风光吧。”
这些都是朋友的关心不舍,雪荔隐隐能察觉,但她依然摇了摇头。
她背过身,声音很轻:“再见。”——
也许情缘太淡,也许无心诀对她身体十余年的影响无法短期散去,无论如何,雪荔已经是如今这样的性情了。
她想一个人。
她比他们都冷静,都淡漠。淡漠的她,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没有林夜作为其中枢纽,朋友们会各奔东西,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她是奇怪的人,因为林夜的存在,她才在他们身边,显得不那样奇怪。可如果长年累月地相处,朋友的情谊也许会因此浅淡。
她很珍惜他们。
而世间再无林夜。
雪荔从自己的经历中学习到,她越是珍惜,越是保护,便越是应该远离。
大家都会有好的前程,他们会成为了不起的人,而她行走江湖,不断地练习武功,她也会越来越平静。
平静很好。
不悲不喜很好——
雪荔跃上高马,翻上山岭,她站在山巅,勒马回头,眺望山下的故人们。
风吹动发丝,脸颊被发丝撩得发痒。她好像听到少年的笑声,极短,但她回头看身边,便知道自己是产生了幻觉——林夜被她留在了身后。
千山万象,风雪已驻。余生山遥路远,她到底是要独行的。
真是的。
骗子。
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无数遗憾与悔恨之后,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如果人生布满阴谋和算计,每一步前行都与赴死无异,那么,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呢?
日出山巅,万里云飞。
红光托得一切如梦如幻,依稀中,下方的伙伴们追着她,朝她挥手,喊她——
“雪荔,雪荔。”
“别忘了我们,记得有空了回来找我们。”
“我在南周皇宫!”
“我在雪山!”
“我在庆州!”
“我在凤翔!”
“我和你一样走江湖,我哪里都可能在!”
于是,山头的雪荔也朝伙伴们挥手,擡高声音:“……再见。”
她反身御马迎风,马蹄飞溅衣袂轻扬。她又听到少年在耳边的清越笑声,极为短促。那是幻觉,她想她不在乎。
她一定忘记了些什么。
那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