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一个人行走江湖,并没有回头再去找过昔日的伙伴。
她有时去挑战那些江湖上有威望的人物,和他们比试武功;有时遇到逃窜的霍丘人,帮着官府追杀;她在夜雨中的茅草屋中度过夜,也连续三四天困在沙漠中走不出去。她帮人运过镖,亦凭借自己的武力赚点儿过路钱财。
渐渐地,雪女的名号,在江湖上越来越响。
她不再是独属于“秦月夜”的杀人恶鬼,雪女。她成为了自己,江湖人说起她,不再闻风丧胆,而是会说“那个年纪很轻的长得像仙女似的小姑娘”,“总是一个人走夜路,不和旁人作伴”,“武功很高,只是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假以时日,她会成为武学大家”。
所以,虽然雪荔总是不太快活,但至少坚持练武这件事,是她做过的少有的正确决策。
她见识天地间的许多风光,也去了很多地方。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沙漠云海,日出雾障,海船翻滚,暴雨如注……她都一一走过。
渐渐地,她离朝堂越来越远。
偶尔听到些故人的消息,会说起北周与南周的谈判。北周皇帝不得人支持,多处生乱;南周陆家不如北周张家势大,朝臣亦怯。
偶尔,也听说那一直逃亡、流窜于各地山林中东躲西藏的霍丘人的消息。南周北周一直派遣一只队伍在追捕这些人,据说,这批兵马,由北周的寒光将军杨增亲自带队。时至今日,他们抓了很多霍丘人,打探到了很多消息,但是最狡黠的卫长吟,始终没有落网。
偶尔,雪荔猜,北周与南周想要合并,想要共伐霍丘。但他们还未真正商议出章程,又因卫长吟的始终未曾落网而计划搁置。
据说,庆州之地新迁的民族朱居国在此建国,他们的女王热情地满天下招婿。只要入选女王后宫,女王便会传授扶兰氏绝学,教人操控魔笛。
据说……
故人们的消息断断续续,如云如烟,飘过雪荔耳畔。
雪荔有时心事随之波动,但更多的时候,她觉得那些和亲团同行的送亲日子,像是一场梦。她禁不住怀疑梦的真假,正如她心情如此平静,以至于忘记喜怒哀乐。
也许她本就不会喜怒哀乐。
她在尘世中行走,见识越来越多的风光,她却依然称不上快乐。
顶多,没有少年时,那样厌烦尘世、了无生志而已。顶多,在眺望山崖云海时,她再没有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武学宗师”是她想要的,为何她仍有浑噩无趣之感呢?
这样的日子,慢慢过了一年。
有一日夜里,雪荔到了一镇上。
镇上正在办社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歌舞、击丸、灯山、瓦舍百戏……士女喧阗,目不暇接。
雪荔风尘仆仆,赶了许多路,到灯火通旦的镇上,已经饿了整整一日。她在街市中穿梭,买了一串香糖果儿,拿在手中,时不时轻轻舔一口。她左顾右盼,不是为了看社火嬉戏,而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站着,好吃完自己的糖果。
“小娘子、小娘子……”有妇人持续叫唤。
雪荔没听出那人在叫自己,她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沾满蔗糖的糖果串,生怕路过的人碰坏了自己的甜食。
妇人声音拔高:“那个小仙女似的小娘子……哎哟,怎么还听不见啊?那个拿着香糖果儿、眼睛快沾到果子上、走路不看路、居然一直没被撞到的小娘子!”
雪荔:“……”
她回头,看到巷子边一处卖伞的摊位前,一个胖乎乎的妇人正叉着腰。妇人本不满地叫嚷,见她回头,当即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慈善喜庆。
雪荔目光落到对方摊位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花伞。
雪荔:“我不买伞。”
那婶子:“……”
婶子心直口快,当即嚷道:“谁让你买伞啦?我生意好的很,还不缺你那几文钱。我是、是……你不认识我了吗?”
雪荔:“……?”
婶子比划:“我认识你啊,你这双眼睛,哎呀太有灵气了,人又乖乖的静静的。那时候,你躲在我摊子旁边,等那小郎君买糖果给你吃……”
婶子探头,看着雪荔手中的香糖果儿,忍不住笑:“看起来,小娘子还是喜欢吃这些果子呀。那小郎君怎么没陪你一起出来玩啊?他该不会又爽约了吧?”
雪荔困惑地看着卖伞婶子,旁边灯笼摇曳,火光窜上雪荔眼睛时,她忽然擡头,朝四面八方的街巷仔细望了一番。
雪荔在自己贫瘠的记忆中搜索,找到了痕迹:“……这里是浣川镇吗?”
去年,三月底,她与和亲团的众人来过浣川小镇。那时候,她想离开和亲团,想了法子躲开人。她到镇上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疑似跑路的家伙。那个家伙……
婶子笑眯眯,生怕雪荔不记得,她描述得非常详实:“那小郎君可真俊啊,一弯眼睛就笑,嘴巴还甜的不得了。小郎君一看就是会哄小娘子的人,他围着你啊,跟只漂亮小孔雀似的……”
孔雀……
雪荔垂下眼,她没吭气,轻轻地舔了一口果子。
婶子滔滔不绝,笑眯眯:“我呀,那时候打眼一看,就知道那小郎君喜欢小娘子你。那是自然的,小娘子你不晓得,当时你出现的时候,他眼睛都看直了……”
雪荔心不在焉,继续吃自己的果子。
婶子见她这样,品呷出几分不对劲,试探问:“怎么,一年过去了,你们还未成亲吗?难道他惹了你生气,你们已经不好了?”
雪荔低头吃着果子。
好半晌,她也许是觉得不搭理人不礼貌,才擡起眼睛,轻声:“我和他,从未在一起过。”
她无悲无喜,平铺直叙,这街头重逢的陌生婶子却与人自来熟,少不得与她掏心挖肺,替她二人可惜:“不能吧?他莫非惹你生气了?哎,年纪小,是有些不靠谱……他莫不是又爽了你的约,忘了给你买果子吃?小娘子,你别见外,虽然咱们萍水相逢,但我也要为他说句公道话:那时候,他是回来得晚了些,但他抱着一大堆果子糕点,满头大汗的,我也看着很心疼啊。
“有个知冷知热、喜欢你的郎君,不好吗?那位小郎君眼睛都离不开你,快沾在你身上,我打赌,你们若是成亲了,必然是话本中唱的那种金童玉女。”
婶子眉飞色舞,自己说得高兴。她打量着雪荔的容貌,再次肯定:“小娘子长得这样靓,小郎君也那般俊俏。你们的孩子,必然漂亮得很……”
她说着觉得不好意思,偷看这少女。而她即使提到“孩子”,少女也不脸红,只低下头,将一枚果子咬入嘴中,腮帮微鼓。
雪荔吃完,才对婶子说:“谢谢。我没有想到,还有人记得。”
婶子:“怎么会不记得……”
雪荔轻声:“我都快忘了。”
麻木的时间太久,沉默的时间太久,她并非故意,但她也许刻意在遗忘。如果遗忘可以让她心灵平静,可以让她心无旁骛,她为什么要去记起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呢?
无论是师父、宋挽风,还是……他,雪荔都在遗忘——
然而,浣川镇重逢卖伞婶子这件事,像开了一道阀门,潺潺记忆如溪流水,奔流不息,断断续续地涌向雪荔。
雪荔离开浣川镇,却也没有走出多远。因为次日,天气不好,下起了雨。她没戴蓑笠,也不想弄脏衣物,便被困在了无名山的山洞中。
雨水淅淅沥沥,雪荔在山洞中自己烧着篝火。
她抱着膝盖望着篝火,思绪涣散,忽然想到了曾经的某个人。
那时候,浣川镇被屠,她被追杀,被他连累,和他一同杀了木偶双老,躲在了无名山的山洞中过夜。她生了病,却不知道,以为自己要死了。她那样认真地说完遗言,他却笑话她,雪荔想,如果当时自己懂得感情,必然是有些失望的。
可她那时不懂。
雪荔低头,拿着树枝,拨动篝火。
她坐在黑夜山洞中,恍惚想到,那时候的山洞,在哪里呢?她不记得了。
那时候陪着她的人……是不是她也会一日日忘掉?
回到浣川非她本意,重逢卖伞婶子非她本意,然而躲在山洞中抱膝取暖,像是一种命中注定。
雪荔耳边好像响起许多少年郎滔滔不绝的话,他的声音如玉石如山泉,他的眼睛像星子像湖泊。他好像有讲不完的趣事,谁也比不上的好心态,无论处于什么环境,无论他自己多难受,他都要挣扎着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招惹她。
很多时候,那些话都没有意义。
只有雪荔会耐心听他的所有话。她喜欢他的笑容,他的眼睛。她喜欢他的生动,活泼,以及话多——
“你至今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对你好吧?”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它叫,问雪。”
“我不觉得木偶可爱,我觉得你可爱。”
“虽是见色起意,但情既起,难自弃。我欲求神女同行,珍之爱之,护之求之,追之慕之。不知神女何许?”
雨丝斜入山洞,夜间山林空气潮湿。雪荔觉得有些冷,打个哆嗦,抱紧自己双臂。她埋于膝盖上,下巴抵着手背,静静看着篝火。
看得久了,视野变得模糊,产生些微幻觉。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篝火后跪坐,朝她俯身望来。
那个人的面容好模糊,她看不清楚。那个人身上带着苦药香,混在雨丝中,气息微弱迷离。那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话,见她不理会,便不甘寂寞地凑过来。
他的发丝乌黑曳地,脸颊越来越近,眉目越来越清晰。
抱臂坐在篝火后的雪荔眼睛眨也不眨,在火舌撩上那人发丝时,她忽然伸手,想帮人捞一把头发——
“荜拨。”
篝火闪烁,火光灭了。
山洞陷入漆黑。
幻觉也消失了。
空气中没有了苦药涩香。雪荔敏锐的五感,知道方圆一里,除了山兽鸟雀,整座无名山,没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沙,沙,沙。
夜间起风,雨更凉了。
雪荔将脸埋入膝盖中,忽然有些不想面对这一切了——
我好寂寞。
她在心中悄悄地想。
真的……好孤独,好寂寞。
她向来喜欢安静,喜欢独处。如今方圆一里寥无人烟,孤身夜行正和心意,猝不及防的寂寞感,却让雪荔有些受不了。
她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她从来不怕什么,从来不在乎什么。可为什么这个雨夜,这样难挨呢?
雪荔有些待不下去,篝火熄灭后,她不再在意会不会淋雨。她爬出山洞走入雨中,抱着自己的“问雪”行在山路上,逃一样地飞奔入雨。她好像又听到了少年笑声,而她身形与雨夜融为一体。
烟雨连绵三月天,宛如星河垂泪——
这一年的十月末,雪荔又到了一个新地方。
她刚杀了一帮恶徒,蹲在山下的溪流边清洗自己的“问雪”上的血迹。溪流水声大,但对于武功高手来说,周围的声音仍十分清晰。
她在下游清洗自己的匕首,听到上游有脚步声,一大一小。听脚步声,像是此地山下的居民,似是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小孩同行。
雪荔没有当回事,她本来洗完匕首就会离开这里,直到她听到那小孩吃力的认字念书声音——
“什么……未……七月七,人生不过……什么……花,什么什么夜……只……她。”
蹲在溪流边的雪荔握着匕首的手指一紧,脑海中如有雷电劈开,撕开一道雪白亮光——
“癸未年七月七,人生不过昙之花,惊鸿夜宴只瞥她。”
这是《雪荔日志》中的一页。
这是某个人偷偷在她的日志中写的一则日志。
这是……
雪荔从地上腾地起身时,听到了更多声音。她听到上游溪流边有马匹声音,山贼们粗鲁张狂的笑声,小孩子的尖叫声,中年男人大喊“救命”声……全与溪水混在一起。
雪荔赶到时,看到一个中年汉子摔到在溪边,双腿被山石压住,密密渗血。他旁边的卵石沙地上丢着几片纸页,中年汉子呼救连连,看到是一个少女出现,未免有些失望。
雪荔蹲在地上,先捡起那扔在地上的纸页。
她仓促扫一眼,见是好些写着字的纸页,只有一张是来自于她的日志。而那页来自于她的日志册子的纸页,被水浸泡,好多墨迹被晕染,十分模糊。因为字迹模糊,那方才念字的小孩才读得磕磕绊绊。
雪荔握紧纸页:“哪里来的?”
中年汉子呼救中,见这陡然出现的少女只关心几页纸,而他忽然看到少女被袖子挡住的一把匕首。电光火石间,他霎时明白了,这小娘子不是寻常人。是了,寻常人哪里敢独身在山下走,这必是话本中那种走江湖的女侠。
中年汉子连忙:“女侠,别管我了,帮我救我儿子……我儿子被这边的盗匪抓走了,他们那伙人专挑孩子下手,把孩子卖出去……”
中年汉子流血过多,吃力地想拖着伤腿从山石下爬出,血蜿蜒流了一地。雪荔平静地看着他,汉子眼中有了泪迹和悔恨之色:“阿冬只是来接我回家,这地方不太平,他不该跑出来玩的……我也没料到这盗贼这么猖狂,青天白日就敢抢人。我、我要去报官……”
雪荔:“这几张纸,你从哪里得来的?”
中年汉子这才意识到,陌生少女只关心那几页纸。他顿一顿:“女侠帮我救人,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女侠。”
雪荔起身点头:“好。”
她问:“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
汉子连忙指路,又赶紧说:“西边是我们的村子,女侠可以去找我们村上几个壮丁,人多点儿……”
雪荔:“我不喜欢带累赘。”
汉子愣愣地看那少女说话间,身形便如鬼魅般飘开,从溪流边窜到了树梢上。他登时抱起希望,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少女去救儿子,却没有帮他把大石搬开。
呃,可能是小娘子到底力气小,搬不起来吧。
汉子于是继续呼救:“来人啊,救命——”——
追杀此地盗贼,对雪荔来说,不算多艰难的事。对方不过是趁着兵荒马乱,纠结一群无事游民混荡山林。这样的乌合之众,雪荔单枪匹马,解决起来迅疾非常。
不过汉子要求的是救人。
雪荔深入山林中,追杀盗匪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问出那些小孩子的下落。
这些盗匪起初不将雪荔放在眼中,时间推移,他们渐渐怕了。女煞星快要将他们一伙人杀干净,才有人胆怯地松了口,给雪荔指了一条路,说小孩子们被关在他们挖好的一个地下洞窟中。他们原本要等天亮,就要把孩子们运出山去卖钱。
雪荔便追着这条线索去找孩子们。
那松口的贼人盯着少女洁白的衣摆背影,朝地上啐一口痰,冷冷道:“找死去吧——老子早有准备,那个地窟中布置了迷烟,只要不按照我们给的方位进去,迷烟就会散布。哼,等她被熏晕,老子再回头……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偏偏落到我的地盘,这是老天爷的关照啊。”
那些动弹不得的盗匪们露出猥琐笑容,皆夸老大有远见,等着那女子落入老大的陷阱,他们再去捉人。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山中,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这世间大多数毒物,对雪荔都没什么用。
玉龙改变了她的体质,雪荔不畏惧世间大部分会损害身体的毒物。但是迷烟,不在“毒”的范围内。哪怕她体质异于常人,当她顺着下坡路进入潮湿泥泞的地窟中,迷烟散开,雪荔也感受到稍微晕眩。
她立时猜到了那些盗匪的心思。
但雪荔没有停,继续走下去。
她的高强武功,让她有托大的本事——即使顶着迷烟,她相信凭自己的内力,也足以撑住,可以将孩子们救出去。
越往地下走,迷烟越浓,雪荔的意识越是涣散模糊。
窄窄的洞道中,墙壁上挂着昏昏灯笼,孩子们的哭声越来越近。雪荔在转过一道弯时,忽然伸手扶住墙壁,闭眼平复自己凌乱的气息。
她揉了揉额头,继续用内力压下迷烟对自己的影响。
而在这一片昏暗中,当她要再次睁眼继续走的时候,雪荔听到了温润含笑、尾音俏皮上翘的声音:“阿雪。”
雪荔僵硬,立在原地中,半晌没动。
背后那声音又在唤:“阿雪。”
雪荔想,这是幻觉。她中了迷烟,迷烟让她生幻,看到的、听到的,全是假的。只有孩子们的哭声是真的,这才是她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她心中这样想,可她立在黑魆魆的洞中,缓缓地转过身睁开眼,朝自己身后看去——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金衫白袖的少年郎干干净净地站在自己身后,发带与帛带相缠。他没有经历痛苦没有病骨支离,他是未及弱冠的明媚模样,弯着眼睛,曜石般的眼睛剔透清爽,正笑眯眯望着她。
宛如旧日重现。
宛如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她回来的时候,他在原地等她。
这样的少年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眉目如春,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模样,像春水春风春光,明媚了雪荔的整个视野。
雪荔出着神。
他懒洋洋地靠着洞壁,歪着头看她。他似不解她为什么一动不动,也似不解她在看什么。
少年郎在她面前伸手,晃了晃,笑道:“你发什么呆?”
少年板起脸,故作严肃:“明知道我是假的,还在看什么呢?阿雪,你中了迷烟啦,怎么这么儿戏的把戏,你也能被放倒呢?你退步了啊……哎呀,别看我了,往前走吧,你不是在救人吗?”
雪荔一动不动。
少年困惑她的不动,他想了想,笑道:“好吧,我们阿雪最珍贵,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阿雪既然不走,只好我走了。”
他朝她摆手,转身朝后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洞中走去。
雪荔像是突然被惊醒,像是突然失措,她并不回头,她呆呆地看着他,在他转身时着急。她追上去,脚步在空寂的地窟中错乱非常。
雪荔跌跌撞撞,趔趔趄趄,怕这片刻时间稍纵即逝、永不回头:“阿夜、阿夜、阿夜……”
第一声“阿夜”叫出来时,雪荔的喉咙发涩发干,几乎喘不上气。
但她追着他,跟着他。有水夺眶而出,剥夺她的意识。
豆大的泪珠一滴滴落下来,争先恐后,不受控制,无缘无故,痛彻心扉。她知道这是幻觉,但她忍不住自己的反应,控制不住自己那洪涛泄闸一般的情愫。
泪水落在腮上,雪荔拉他:“阿夜,别走。
“阿夜,等等我。”
雪荔:“阿夜、阿夜、阿夜——”
【甲申年十月末,时隔一年,我于无名山间盗匪洞窟幻境间,重逢阿夜。
思之如狂,不能忘。
——《雪荔日志(后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