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回:慧如意巧言掩真相,敏芙蓉闲……
第一百三十回:慧如意巧言掩真相,敏芙蓉闲坐说旧事
红霞也是腊梅看着长大的,没想到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这样的委屈。
腊梅也嫁给了“老牛”来禄,可这门是婚事是假的啊,若当年真要和来禄同床共枕当真夫妻,腊梅宁可带着嫁妆逃亡,当一个担惊受怕的逃奴,也不受这个鸟气!
侯爷的手段着实让人瞧不上,先是以周夫人的名义骗小姑娘去卧云馆,然后试图逼迫红霞从了他。
腊梅气得都能感觉到胎动了!她摸着肚皮说道:“若不是如意敏锐觉察到不对劲,放了火逼侯爷出来,红霞怕是被作贱了,到时候咱们不愿意又如何?为今也只有像如意说的这样,要红霞一家人当陪房,大家子都去南京,方能断了侯爷的想头。”
如意说道:“二小姐已经去周夫人那里要人了,大管家管着总账房,赶紧把红霞一家的身契拿出来,交给二小姐拿着。”
果然,话音刚落,周夫人的心腹周嬷嬷就过来说红霞一家身契的事情,来禄立刻去办,没有半点耽误,到了中午,红霞一家子都上了嫁妆单子,身契也交给了二小姐收着。
如意亲眼看见二小姐将红霞一家人的身契拿到手,锁在箱子里,这才放心,回去承恩阁,给红霞报信。
红霞忐忑不安的等待,听到这个消息,红霞如释重负,就要给如意跪下,“你为了我的事情忙前忙后,不惜违抗侯爷的意思,叫我如何报答你的恩德呢?”
如意连忙把红霞扶到炕上坐着,不准她跪,“侯爷色厉内荏,就是个草包。昨晚卧云馆着火之后,他连夜就出了门,跑的比兔子还快,根本没有立刻想出后招。否则,我们一上午也做不来这些事儿。”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你一人,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咱们这样的女孩子,稍微生的好些,也有一些本事,在一众丫鬟里是出挑的,没准会被那些不安好心的人盯上了。可咱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凭本事吃饭,想着安安稳稳的到了二十五岁,到了放出去的年龄,也攒够钱了,出了这园子,也自有安身立命之处。”
“可是,偏偏有些人,不让咱们过安生日子,就像掐花似的,非要选开的鲜艳美丽的花朵掐了去,并不管那花儿愿不愿意。”
“我帮你,也是想告诉那些人,花儿逼急了,也是会咬手的!”
看到红霞的遭遇,这不就不仅仅是兔死狐悲了,是感同深受啊,有来禄腊梅当靠山都尚且如此,要受如此委屈,如意就想,如果自己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只要还是奴儿,就会被主子们轻易拿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红霞有家人,我有个寡妇娘,浑身都是软肋啊!
昨晚红霞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眼睛都熬红了,走路都打飘,现在事情已了,如意化开了一颗老祖宗平日吃的安魂药丸,给红霞吃了,看着红霞沉沉睡去,这才去了紫云轩。
一上午都是秋葵在忙,循旧例就可以了,若有定不了的事情,就去请示喝茶养生的王嬷嬷,倒也顺利。
秋葵初次上手,有些生疏,忙到这会子才吃饭,如意翻了翻一上午的台账,对紫云轩的事情心里有数。
王嬷嬷来了,“你忙什么去了?一上午都不见人影。”
王嬷嬷现在是半退隐的状态,消息之灵通,已不复往年。若是以前,早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如意当了一年多的一等丫鬟,干活会打算盘,写账本,还会陪主子们玩耍,行酒令当令官是一绝,机敏非凡,谎话、乖话是都信手拈来,说道:
“昨晚红霞来我这里喝酒聊天,我们很久没有聚过了,红霞酒后吐真言,说她虽只伺候了二小姐两年,但是主仆情分不浅,明年二小姐远嫁南京,她真的舍不得,也不放心。我就说,你既然如此忠心,就当陪嫁丫鬟一起去魏国公府,家人也一并过去南京,正好给二小姐当陪房。”
“红霞喝多了,头疼,走不动道。我怕来禄和腊梅舍不得红霞,就充当一个传话的,跟二小姐和来禄腊梅都说了红霞的心意。咱们当奴的,得把忠字记在心头,时时刻刻心里都得有主子,以主子的利益为重,亲生父母都要退后一步,难得红霞赤胆忠心,我得成全她不是?”
如意这几年已经把王嬷嬷的“论忠心”吃透了,灵活贯通,惯会做花样文章。
“这一上午,我就去东府就把红霞一家给二小姐当陪房的事情敲定了。二小姐,周夫人,来禄腊梅,都乐意促成这事,大家都很高兴——哦,红霞一家人当然也是愿意的,魏国公府毕竟是百年国府嘛,去这种地方做事也体面。”
王嬷嬷心里只有长房和已经出嫁的定国公夫人张德华,其余少爷小姐的婚嫁,她并不在意,听如意这么一说,她也没兴趣,“原来一上午都是忙别人的事,我看你是太闲了。”
如意笑道:“这不正好给秋葵一个独挡一面的机会嘛,我想把她升为二等。”
王嬷嬷说道:“你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如意笑道:“您都不怕,我怕什么。我也想像您这样过着一壶茶喝半天,有事就来,无事不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的好日子。”
如今如意和王嬷嬷说话轻松多了,有时候不太想上司和下属,倒像是长辈和晚辈。
王嬷嬷笑道:“你想得美,我多大年纪?你才十七岁,有的熬。”
曾经如意想过得到王嬷嬷这种地位,手握权力和金钱。
但经过红霞的事情,如意现在已经不去想太远的将来了,她目前打算二十五岁就出了园子,把母亲也一并赎出去,不想当奴了。
那种任人摆布、有苦无处诉的感觉太可怕了,这园子里头,越是出挑的姑娘,越是引人注目——现在她们都长大了,保不齐就有邪恶的目光盯上自己。
现在,我可以帮红霞一把,将来有谁帮我呢?
还是离了这是非之地吧。
这时,松鹤堂花椒来了,说道:“老祖宗叫如意过去写信。”
王嬷嬷忙道:“你快去,我看着这里。”
如意整了整衣服,对着镜子照了照,奔走了一上午,发髻有些松。
花椒用梳子沾了一点刨花水,给如意拢了拢头发,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茍。
拢了头发,如意就跟着花椒走了,路上还问她,“这会子叫我,老祖宗今天没歇午觉吗?”
花椒说道:“老祖宗昨晚半夜做梦惊醒了,辗转反侧,到了天快亮时才重新入眠,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午饭和早饭并在一起吃,担心晚上走了困睡不着,今天就不睡午觉了,说是要写信。”
松鹤堂,书房,纸笔已经铺好了,老祖宗歪在罗汉榻上,她现在精神不济,坐一会就得躺着,虽然太医总是说消渴症的人要动一动,不要躺,但是老祖宗这个年龄和身体,不是想动就能动的啊。
故,消渴丸一直从吃着,老祖宗的消渴症也越发严重了,时常感觉头晕,手脚麻痹。
如意坐下来,问道:“老祖宗,您要给谁写信?写什么?”
老祖宗沉默了一会,说道:“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里的不太好,就梦到这园子一片衰草枯杨,承恩阁里头,结满了蛛丝儿,把米芾的画都糊住了。”
“我就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去蛛丝拨开,去救画,这可是国公爷的心爱之物啊,收集了好多年才有这些画。”
“好容易把画都收起来,放在箱子里。突然闯进来一些朝廷官兵打扮的人,他们要抢我的画,我当然不能给他们,争抢之中,我就醒了。”
老祖宗只是说了一个梦,就累得不行,芙蓉立刻递上茶。
老祖宗喝了一口,蹙眉道:“这什么茶?好苦。”
芙蓉说道:“是莲心茶,对消渴症有好处。”
老祖宗就忍着苦,将一碗茶当药喝了下去,说道:“那朝廷官兵是皇帝的人,为何要抢我的画呢?那场面,就像抄家似的。”
芙蓉忙道:“梦都是反的,中秋节的时候,皇上赐给咱们不少好东西呢,您手里的拐杖就是皇上给的。”
老祖宗重重的叹气,“可是皇上一直住在豹房,不去后宫,宫廷一直没有皇嗣……如意,你写信给我在沧州的妹妹,她也是国公爷义兄的夫人,在张家的沧州老家养老。”
“要她在祖坟附近再置办几倾祭田,把祭屋好好修一修,再扩建出几处祭屋,无论木料,砖石都要用好的,要修的结实,我给她捎去两千两银子,务必把这两件事办好。”
国公爷的义兄叫做张崚,老祖宗的亲妹妹金氏嫁给了他,张崚认了张家祖宗为祖宗,名字写入族谱,也是张家族人,目前在沧州老家张氏家族当老族长,金氏是老族人夫人。
扩张张家祭田和祭屋的事情理应交给老族长夫妻去办。
即使家族犯事,抄没家产,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严重到要开棺鞭尸这种,祭屋和祭田都不在抄没之类,是免抄的。
老祖宗居安思危,居然这个都考虑到了,真是为了张家殚精竭虑啊。
如意提笔写信,然后把信给老祖宗瞧了,老祖宗拿笔圈出几个字,要她改了,重新抄录了一遍,再次看过,才点头说道:“可以了,连信和两千两银子,得需可靠的人拿去沧州。要来春去吧,这孩子人机灵,办事老成。”
老祖宗已经忘记了来春此时下江南去南京,给二小姐置办嫁妆田产房屋的事情。
芙蓉不想提醒老祖宗的错处,免得老祖宗又徒增记性越来越差的伤感,就说道:“不如让王嬷嬷的丈夫王善去办吧,王善辈分高,面子大,他亲自去送信送钱,沧州老家那些人不敢瞎糊弄他。”
老祖宗点点头,说道:“行,听你的,老也有老的好处。王善确实比来春更可靠。”
芙蓉拿着信和二千两银票,和如意一道去紫云轩,交给了王嬷嬷,把老祖宗的意思都说了,“劳烦嬷嬷回去跟王善细细交代,估摸以后祭屋的修建、祭田的收成也会派王善去跟着,老祖宗很重视此事,必定要问的。”
王嬷嬷把东西都收好了,说道:“我明白,沧州老家那些族人只晓得沾光享乐,富贵荣华,那里懂得老祖宗未雨绸缪的良苦用心,王善以后会时不时去沧州瞧瞧的。”
王嬷嬷拿着东西走了,如意要送芙蓉,芙蓉却不走,还坐下来了,笑道:“怎么?我不配在你这里喝杯茶?”
“怎么会。”如意叫秋葵,“把我的好茶拿出来——用王嬷嬷自掏腰包买的泉水泡。”
东府每年单是买玉泉山泉水就要花五百两银子,单给主子们做饭喝茶用,用水当然不会可着头做帽子,会留有不少余量,这些余下来的泉水是给有头有脸的仆人们喝的,比如王嬷嬷。
不过,二小姐大兴俭省之法后,山泉水砍了一半,只出二百五十两。仆人们要喝山泉水,甚至大管家来禄都是自己掏钱另卖。
泉水隔了夜味道就变了,反正王嬷嬷回家了,这水不用白不用。
好水泡好茶,秋葵端了两杯茶,一杯给芙蓉,一杯给如意。
芙蓉端起茶杯喝茶,一入口,便说道:“好茶!”
揭开茶杯上的盖子,细看茶叶,又品了品,“这是贡茶蒙顶甘露,专门进上的,这名字还是当今皇上命名的,连老祖宗都只得两包,是太后娘娘赐的,你这里怎么有这个?”
芙蓉在宫里生活了很多年,她的舌头灵的很,一尝便知。
如意诧异说道:“这茶当真有这么好?我以为是吉祥吹嘘的呢,他说这个茶就是当年举荐他和赵铁柱参加豹子营比试的郑老板送的,去年今年都送了,说是进贡的好茶叶,宫里的好东西。”
“我喝着确实比咱们官中发的茶叶要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什么顶,什么露的,我连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芙蓉说道:“是蒙顶甘露,吉祥的这个朋友可不简单——你手上有几包?”
如意说道:“有四包,我娘和鹅姨只喝甜茶和咸的面茶,喝不惯清茶,说喝了夜里睡不着觉,吉祥就把送了四包都给我了。芙蓉姐姐喜欢,就拿一包去,一包有半斤,够喝好一阵——秋葵,把没拆开的茶叶拿一包过来。”
芙蓉说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芙蓉收了茶叶,还是不走,如意瞧出芙蓉的意思,就屏退了秋葵,说道:“芙蓉姐姐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咱们什么关系,尽管吩咐便是了。”
芙蓉收了笑容,说道:“王嬷嬷现在不管事了,你这个小蹄子在背后捣鬼,以为我不知道?”
如意不晓得芙蓉是故意诈她还是如何,就装傻充愣,“我做什么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芙蓉伸出食指,戳了戳如意的额头,“你真是个七窍玲珑心。昨晚你留红霞喝酒,东府卧云馆刚好走水,晚上东府侯爷连夜走了,今天你在东府先去议事厅找二小姐,而后找来禄和腊梅,这一上午,红霞全家都上了二小姐的嫁妆单子,成了陪房和陪嫁丫鬟,这不是你牵线搭桥干的好事?”
老祖宗老了,芙蓉就是老祖宗的眼睛和耳朵,虽不显山露水,但芙蓉肯定在东府有眼线耳目的,不会被蒙蔽。
如意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这就是一件好事啊,红霞全家跟着二小姐去南京魏国公府,全家皆是赤胆忠心,日月可鉴,二小姐得一家子忠仆,可喜可贺,两全其美的事情。”
事关红霞名誉,如意只能咬死这个理由。
芙蓉说道:“你这话哄的了王嬷嬷,哄不过我。但我这次来,是跟你讲个以前在宫里发生过的事情。”
“那还是先帝在的时候,弘治朝,咱们家娘娘独宠后宫,把老祖宗也接到宫里陪着娘娘,那时候两个侯爷还很年轻,时常进宫给老祖宗和娘娘请安,每次进宫,先帝都会赐宴,请两个侯爷吃饭。”
“大老爷的秉性你是知道的,无须我多说。他有一次醉后,被一个太监何鼎拿着金瓜追打,说大老爷胆敢调戏宫女,罪该万死。大老爷说自己是无辜的,是何鼎看花眼了。那宫女先是说调戏,后来改了说辞,说是误会。”
听到这里,如意大惊:大老爷好色!这件事肯定是真的!连宫女都敢调戏,真是色胆包天啊!
芙蓉继续说道:“后来,何鼎被下了监狱,拷打致死,这件事变成无头案。但,从此以后,先帝不再给两个侯爷赐宴了。”
“如意,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以后少出这园子,颐园之内,我保你无事,出了颐园,尤其是在东府,我就鞭长莫及了,你要小心,不要变成第二个何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