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敲门的同时又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不由得猜段翎是不是忘记吹灭烛火就休息了。
她刚刚敲门是因为看到房内还有光线,以为段翎还醒着,便想借着送糕点的名头,继续旁敲侧击地试探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不料段翎会那么早入睡,现在戌时初,才刚入夜不久。
林听在房门前徘徊须臾,望着屋内微亮的光线,还是决定走了,总不能把已经休息的段翎喊醒,她休息时也最讨厌被打扰。
她正欲擡步离去,身后的房门开了,点了香炉的屋内传出浓郁的沉香味,还传出段翎的声音。
“有事?”
段翎呼吸微乱,但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林听没发现,转过身看他,擡了擡手中里的一碟糕点:“我听说你没用晚膳,来给你送些糕点,饿了随时可以吃。”
说罢,她擡眼看他。
段翎换了一身新衣袍,发鬓略湿,绮丽的眉梢似染着淡淡的潮红。林听看了几眼,平白无故地感觉端着糕点的手有点麻意。
他就站在门前,背对着屋内的烛火,整张脸陷入阴影中,接过她递来的糕点:“多谢了。”
“你方才是在休息?”
“是。”段翎朝屋里走了几步,将糕点放到中间的茶桌上,侧目看不远处的香炉,沉香味越来越浓,像是要遮挡其他什么味道。
林听留在房门外,不太好意思道:“打扰你休息了。”
段翎压在茶桌的手紧了紧,新的一轮欲瘾正在袭击着他的身体:“你也是怕我会饿,好心过来给我送糕点,何谈打扰。”
她看着他的背影:“那你现在是接着休息,还是……”
理智告诉段翎,应该让林听走,然后他关上房门,接着用那种办法自行解决,防止任何人知道他不受控制的病究竟是什么,可出口却是:“我又犯病了。”
林听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记起他曾在她面前犯过一次病:“那你这次打算怎么熬过去?”
段翎回头,眉梢间的潮红愈发重了,不知是不是太痛苦了。
他问:“你可否帮我?”
“我帮你?”是接吻?就像那次在水潭边那样借接吻来转移注意力?尽管林听说过当此事是一场梦忘了,但至今仍忘不掉他从水里出来,仰头亲上她的那一幕。
林听下意识抿了下唇,直白问:“你说的是,让我亲你?”
段翎压抑不住了,呼吸不仅仅是微乱了,脸颊复上薄汗:“不是。你今晚留在我身边就好。”
林听迟疑。
段翎这次犯病跟上次不一样,上次,他坚持让她留在山洞里等,他自行去水潭里熬过去。
虽说最后没熬过去,为转移注意力亲了她,但也能说明他当时不想让她看到他犯病的样子。
可这次变了。
段翎竟然主动说想要她留在他身边,陪他熬过这次的犯病。
在段翎眼里,他们如今有婚约在身,她又“喜欢”着他,此时此刻见他犯病了,不可能会拒绝“今晚留在他身边”的请求,甚至还会因担心他而主动留下照看。
林听犹豫了下,答应了。
“你等等,我去给你弄点水来。”弄水来浸湿帕子给他擦汗,若直接用干帕子擦汗,久了会不舒服。
段翎的房间里虽有一个水盆,但里面没有水,好像是用过水后倒掉了,还没来得及换新的水。除她之外,没人知道他“有病”,叫仆从过来,有被发现的风险。
去弄水前,林听先回了趟自己住的厢房,吩咐陶朱早点歇息,还等她进了隔壁厢房再出门。
林听不太想让陶朱知道她即将要待在段翎身边一晚上。
段翎的房间离她们的厢房不是很近,有一段距离,来回一趟得花了不少时间。林听捧着水盆回去时,他已不在茶桌前,而是在床榻上了,周围是垂下来的帐幔。
她撩开其中一面帐幔,坐到床榻边,拿起水盆里的帕子拧干,擦去段翎滑落到下颌的汗。
他那秀长的脖颈也汗涔涔一片,泛着层潋滟的水光色。
林听瞧见后,握住帕子的手一顿,最终还是擦了擦段翎的脖颈,指尖不小心拂过他喉结。
段翎闷哼了声,脸转去另一侧,没让她看到他此刻的神情。林听依然以为是他犯病太疼了,没多想:“你要不要喝水?”
“不用。”
她见段翎的汗止不住地流,想拉下他盖在身上的被褥。这些汗大部分是因为犯病才冒出来的,但盖被褥会更热,出更多汗。
段翎在林听碰上被褥的那一刻,扼住了她的手腕,潮湿气息仿佛黏上她:“我想盖着。”
林听想收回手,但不知为何忍住了,潮湿气息彻底黏上她。
“可你出了好多汗。”
段翎指腹不自觉地摩挲过林听手腕处的皮肤,但力度极轻,像克制到病态的程度,她没发觉。他嗓音很低,暗含一抹见不得人的阴暗,重复道:“我想盖着。”
“好吧。”林听纠结片刻,只好随段翎去,继续给他擦汗。
他也松开了她的手。
房内的香炉还点着,空气中满是沉香气息,段翎那些似痛吟的声音时不时地落在她耳畔。
过了良久,段翎转过头看林听,漆黑长发落在肩头上,貌若好女。他薄唇微动,语气似乎还是那般平静禁欲,但说的话却不是:“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亲我。”
湿帕从林听手里滑落。
就算他们亲过了很多次,也行过更亲密的事。她听到这句话时也会感到震惊,毕竟以前大多数是怀着目的,直接开亲的。
按理说,反正他们都亲过那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回,更别提他们还定下了婚事,纵使是误打误撞定下的,也是真实存在的。
但她还是觉得不一样。
就在林听举棋不定之时,段翎又痛吟了一声,她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弯下腰亲了过去。
痛吟声断了。
林听一碰上他,段翎就缠了上来,如男鬼般,唇舌相抵时,他五指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腕。
这个晚上,林听感觉自己的嘴不是自己的了,在段翎犯病期间,他们接了几次吻,每次的时间都不短,过了很久才分开。
后半夜,段翎熬过去了。
林听当时实在困得糊涂,给他擦完最后一次汗后就爬上床睡过去了,没回自己的厢房。
而段翎侧身躺着看林听的睡颜看了很久,看到最后忍不住擡起手,指尖隔空描摹着她的五官,然后认真体会着心中的情绪。
林听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措不及防地给了他一巴掌。
段翎没躲,被打得正着。
她梦呓:“不准抢我的钱,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林听打完人后没收回手,还放在段翎有少许指痕的脸上。段翎也没推开,闻着属于林听的气息,情不自禁地张嘴,含咬住她打在他唇角的那根手指,舔舐而过。
段翎将林听打过他脸的五根手指全含咬、舔舐了一遍,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微微失神。
*
林听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一早,吱吱喳喳的鸟叫声沿着房间里的后窗传进来,她睁开眼,醒了过来,但意识还没怎么回笼。
她睡相一如既往的差。
本来在床头的脑袋转到了床中间,由竖着睡变成打横睡,双脚胡乱搭在床上,也不知搭到什么了,温软温软的,很舒服。林听擡了擡脚,踩了几下脚底的温软。
意识渐渐回笼,她记起昨晚发生过的事,这间房是段翎的。
林听瞪大眼,自己居然毫无防备地睡着了?还是在身边有男子的情况下睡着了!随后她感到脚底有异样,貌似有东西舔过,留下一丝潮湿,几乎是立刻缩回脚。
她缩回脚的瞬间,段翎坐了起来,长发落腰间,容颜惑人。
林听忽然反应过来,她的脚不是踩在被褥上,而是踩在他脸上……应该是她将段翎踩醒了,他也没反应过来,想开口说话,结果唇瓣就碰到了她的脚,给她一种被人舔了下脚的感觉。
慢着,她踩了段翎的脸?
林听看了眼踩过他的脚,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段大人。”她顾不上穿回鞋,是赤着脚的。
几层裙摆之下,她那些仿佛被舔过的脚趾头不安地扭动着。
段翎捡起她扔在床榻上的丝绦,掀开被褥起身,绯色的单衣令他看起来比花还要艳三分。
林听看向段翎拎着的长丝绦。她睡觉前有个习惯,那就是必须把绑住头发的丝绦全解开。昨晚太困了,照顾完他就躺下睡了,但睡前不忘把丝绦扯下来,随手一扔。
段翎走到林听面前,擡起手将丝绦还给她:“你的丝绦。”
她随手绑好头发就想走。
段翎又弯下腰捡起林听的绣花鞋,在她快要握上门把手的时候说:“你不要你的鞋了?”
林听闻言折回来拿鞋,以飞快的速度穿好鞋,临走前记起些什么:“你身体如何了?”
段翎:“好多了。”
她怕陶朱早起会察觉端倪,急着想回去,有种跟他偷.情的错觉:“那就好,我先回去了。”
林听走得急,没发现床榻上的被褥换过了。昨晚段翎又泄了一次,弄脏了衣衫与被褥,所以换了被褥。她睡得熟,并不知道他在床的另一边难以自控地泄了一次。
她走出段翎房间,沿着长廊快步走,奔回厢房。
还没走近厢房,林听就看到了陶朱。陶朱守在开着的房门前,正东张西望寻找着她的身影。
林听扬声喊:“陶朱。”
陶朱迎上来:“七姑娘,您去哪儿了?”她适才敲门,不见林听回应便推门进去了,见人不在就想着在门口等会,如果再不见人出现就去找宅子里的仆从问问。
林听清了清嗓子,尽量自然解释道:“我今天很早就起来了,见你还没醒,随处走走。”
陶朱没怀疑,拉林听进屋:“奴来给您重新梳发吧。”
她随手绑的头发有点乱。
陶朱给林听重新挽发后不久,仆从来请她们去用早膳。雨在后半夜停了,用过早膳,他们一行人在今天上午离开了这宅子。
马车刚到城门,林听就听见了混乱嘈杂的声音,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一队骑兵冲出城外。
段翎下马车询问情况。
守城官兵忙不叠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段翎听:“谢五公子昨日逃出城了,冯镇抚使收到消息,说他如今身处城外十几里处的一个小镇,要派人过去搜查。”
段翎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昨天没参与巡城事务,代替他巡城的人是他的一个下属冯镇抚使。
当听到谢清鹤在昨日逃出城时,段翎缓慢转过头看向林听。她还掀着帘子,脑袋探出车外,与他对上眼,目光在空中交汇。
林听的表情并无一丝一毫变化,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
段翎先收回目光。
守城官兵又道:“冯镇抚使昨日找不到您,交代卑职见到大人便问‘找到谢清鹤要如何处置,是抓回来审,还是就地斩杀’。”
昨天要是没人帮谢清鹤,他是不会逃得出城的,抓回来审比较好。但负责这桩案件的人是段翎,冯镇抚使得问他的意见。
越过上级擅自作决定是官场的大忌,锦衣卫不敢如此行事。
段翎弯了下眼睛,笑容好看,笑意却不达眼底,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吩咐下去,一旦找到谢清鹤,不用管他说什么,就地斩杀,不必带回来审。”
守城官兵踌躇:“这……冯镇抚使说,应该有人协助他逃出城,最好是将人抓回来审。”
他看似心不在焉地整理了下衣摆,还是温温柔柔的:“我说,一旦找到谢清鹤此人便就地斩杀,不必带回来审,你听不明白?”
守城官兵忙称是。
段翎回到马车上,看着林听:“方才去处理了点事。”
她“嗯”了声。
马车驶进城里,帘子轻晃,时而有阳光从缝隙照入,洒向段翎:“你不好奇是什么事”
林听:“我听到了,是谢家五公子趁你不在,逃出城了,你现在是要带人去抓他?那把我和陶朱放下来吧,我们走回去便可。”
他分外平和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先送你回府。”
“好。”
城门到林家,有几条路线可选择,最近的一条是从东街过。车夫一开始选了这条路,段翎发现后让他改道,林听并未反对。
她知道原因,东街是最先出现瘟疫的地方。但现在还没调查清楚,官府不能随随便便说是瘟疫,所以没多少人知道是瘟疫。
林听看着马车绕道而行。
段翎将林听送到林家后,还不疾不徐地进府里喝了杯茶再离开,也算是回应李惊秋前些日子说请他改日进府喝茶再走的话。
在段翎进府喝茶期间,林三爷和沈姨娘想过来献殷勤,被李惊秋一脚踹开了。林三爷当然生气,但又不敢当着段翎的面发脾气。
直到段翎离开,李惊秋也没让林三爷跟他说上半句话。
于是林三爷厚着脸皮到听铃院找林听,让她到段翎面前说几句好话,他已经很久没升官了,就差人脉。
她懒得理林三爷,充耳不闻,气得他忿忿地甩袖离去。
李惊秋直夸林听做得好:“我跟你说,无论他以后找你做什么,你拒绝就是,他没拿你当女儿,你也不用拿他当父亲。”
林听不想提林三爷这厮,拉过椅子坐下,转移话题道:“阿娘,你最近要是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府了,也让府里的仆从少出门。”
林家平日里吃的食物都是由菜农送上门的,除非突然想吃别的菜,否则很少需要外出买。
李惊秋:“为什么?”
“东街不是有人得病出事了?听说还死了好几个人。”
李惊秋没怎么放心上:“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因病死去,我们过好我们的,管旁人作甚。”
林听反驳道:“情况不一样,东街那种病是会人传人的。”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他们不就是没银钱治病才会死的嘛?我听官府的人是这么说的,没说人传人。”李惊秋拿起瓜子来嗑。
林听没法跟李惊秋说清楚来龙去脉:“反正你听我的就是,这段时间内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府,待在院子里。我们管不了林府其他人,那便只管好我们院子的。”
李惊秋见林听这么认真,总算听了进去:“好,听你的。”
嘱咐完李惊秋,她又派人去告诉段馨宁,尽量不要外出。然后林听自己连着三天没出门,原因是见不着段翎,自谢清鹤逃后,他变得更忙了,她还担心出府会染上病,干脆闭门不出。
林听闭门不出的第四天,段馨宁亲自上林家来找她了。
段馨宁来找林听是因为太子妃邀她到东宫见面,她不太敢独自带丫鬟去,也不好让母亲冯夫人陪着,否则会显得不信任太子妃。
又因为这些是她们女眷之间的事,段父不好直接干预。
他只让段馨宁放心去,说太子妃不可能伤害她的。倘若实在害怕,找个信得过的手帕交跟着去,毕竟带自己的手帕交去东宫和带冯夫人去东宫的意义很不一样。
段馨宁想找林听陪着。
林听安静地听她说完:“太子妃邀你去东宫?你以前和太子妃有过来往?我怎么没听说过。”
“只见过几面。”
段馨宁以前在旁人的宴席上或路边偶遇见过的太子妃,没说过多少几句话,也没单独见过对方,正因如此才不太敢独自带丫鬟前往,她不习惯跟陌生人的相处。
林听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别担心:“太子妃以前可邀你去过东宫,或约你到别的地方见面?”
段馨宁喝掉林听给她倒的温水,不那么紧张了:“不曾。”
林听不明所以。
那就奇怪了,太子妃没必要通过段馨宁拉拢段家。主要是太子不能和段家走太近,段家两父子皆是锦衣卫,太子和段家走太近,皇帝会怀疑他现在便觊觎着皇位。
既不能拉拢,太子妃邀段馨宁去东宫的目的是什么?林听琢磨良久:“要不你还是婉拒了?”
段馨宁咬唇道:“太子妃前阵子就写帖子邀过我几次,我都回帖拒了,这次再拒,说不过去。”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的,拒绝的次数太多,会下了太子妃的脸面。
确实不能再拒了。林听考虑了下:“那我陪你去,何时?”
“今日午时三刻。”
太子妃邀段馨宁午时三刻在东宫见面,她们巳时末出发。
林听上马车前隐隐感觉有人藏在暗处窥视着她,擡目环视林家大门外的周围,又不见人影。她敛下思绪,进了马车,却在进马车后立刻掀开帘子看外面。
果不其然,林听看到一个躲在暗处里的人走了出来,他身穿褐衣,脚踩白靴,戴小尖帽。
他看样子是想跟上马车的,见她发现自己便装作路过走了。
林听拧眉。
他是跟踪段馨宁,还是跟踪她?她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段馨宁见林听盯着外面看,也凑过来看一眼:“怎么了,你看什么?”
林听放下帘子,若有所思:“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那个人有点像太监。
虽然他穿着跟平民百姓差不多,很低调,但瞧着很瘦弱,腰背习惯弯着,面白无须,也没喉结,还有走路的姿势也异于常人,像幼时净过身的太监。
太监……
林听不禁想起了来找她说过莫名其妙的话的东厂厂督,会不会是他派来的人?如果是他,那今天这个人应该是来监视她的。
他为什么这样做,真打算利用她去威胁段翎?可又不太像。总不能是保护她吧,他们素不相识。
“跟踪我们?”段馨宁大惊,顿生后怕,下意识想探头出去看清楚。却被林听拉住,“好像而已,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他走了。”
段馨宁还是很忐忑不安:“怎么会有人跟踪我们呢?”
林听安抚她:“不知道,先别管这件事了,等从东宫回来,我再派人去查,有结果告诉你。”
午时二刻,到东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