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在大街小巷逃窜,凌厉箭声呼啸而过,偶有几支箭与他擦身而过,刺破衣衫,鲜血渗出。
暗卫、官差对黑影穷追不舍,分道而行,企图包抄他。
虽说大部分百姓躲了起来,但仍有些胆大的百姓伸长脖子看热闹。若是普通贼人,不足以惊动那么多官差,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就算他们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此人就如矫健的豹子,跑动速度极快。
他在屋顶上跃过街道与另一条街道的间隙时,几滴血洒落下来,砸到站在下方的百姓头顶。
被砸中的百姓怔怔地摸了下自己头顶,才发现那是血。
弓箭手还在朝屋顶放箭,想一箭将刺客射下来。如果他们连一个身负重伤的刺客都没能抓住,那么太子是绝对不会轻饶他们的。
只是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刺客实力过强,身负重伤了还能反应敏捷地躲开箭,不被他们追上。
就当他们苦恼要如何抓住刺客时,他从屋顶掉了下来。
今安在从屋顶掉下来后,砸到街上的一个卖布摊子,也幸好砸到还算柔软的布里,身体受到一定缓冲,否则会伤得更重。
但他还是吐了口血,在他们追上来之前竭力地爬起来,掌心在布匹留下一道道凌乱的血印。
五颜六色的布匹染到鲜血,透着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
今安在捂住腹.部伤口,却捂不住流个不停的血,他失血过多,头昏脑眩,却强撑着离开街道,跑进没什么光线的小巷子。
倘若没有受伤,今安在可以轻松逃脱,可惜他这次受的伤实在太重,一直甩不掉这些人。
追过来的暗卫和官差见他消失了,开始仔细地搜小巷。
藏在暗处的今安在屏住呼吸,一手捂住刚洒了些止血药粉的伤口,一手握住铁剑。他还没成功杀了太子,不想死,也还不能死。
可今晚好像真的逃不过了,今安在仰头望被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隐隐约约看到了他母后,她面容充满慈爱,朝他伸出手。
今安在刚想握住他母后,另一张脸代替了他母后的脸,然后那人还很用力地掐了他一把。
刹那间,今安在因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褪去,回到现实中。
林听半蹲在他身前,压低声音:“你还没死吧,死了,我就不救了,浪费我时间,还要冒险。”话虽如此,语气却是带着急的。
官差今晚追捕今安在时没放声大喊是刺客,但林听跟他经营书斋那么久,又跟他学过武,清楚他的招式,很快就确认他的身份,当机立断选择跟上去看看情况。
今安在:“……”
她扶他起来,歪头问:“这次救你,给我多少银钱?”
今安在:“……”
林听:“你的命值个几千两吧,我收你五千两,你看如何?”
几千两,一时不知该说她把他的命价钱说得太高,还是说得太低。今安在本想让林听走,不要管他的,奈何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很想闭眼睡过去。
她又掐了今安在一把:“你还没回答我呢。”他失血过多,未经处理昏睡过去,可能会死。
今安在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你、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声音有气无力。
他眼皮往下掉,又睁开:“你一个人救不了我的,快走。”
今安在很早就知道林听武功虽不高,但逃跑、躲避能力强,躲开官差的搜查不在话下,所以能找到巷子里来,也能安全离开,但带上身负重伤的他就不太行了。
他是想活着,却也不想连累她,今安在还是希望林听离开。
林听斜了今安在一眼,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要是实在不行,我会把你扔掉,掉头就跑的,毕竟我的小命最重要。”
她想了想,补一句:“若被他们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我就刺你一刀,以锦衣卫妻子的身份将你抓住,在太子面前立功。”
说着,她拿出一把匕首。
今安在无话可说,直觉告诉他,林听真做得出来,不过这样也好,她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巷子一条接着一条,绕得人眼花缭乱,跟走迷宫似的,林听却能在昏暗的环境里认清方向,听到前方有脚步声就换路走,身手敏捷程度不比今安在差。
在此期间,今安在感觉她的轻功比以前更好了,不由问:“你是不是跟别人学了别的武功?”
她顿了下:“算是吧。”
林听又绕进一条新的巷子:“我和段翎成婚后不久,他给了我一本书,让我照着上面学,不懂的就问他,我练了有一段时间。”
他自知不能昏睡过去,于是多说两句:“难怪你不再用我教你的了,身手还有点像段翎,不过他教给你的武功确实更适合你,假以时日,兴许能成为个高手。”
林听扶着今安在走了片刻,也有些累。他看着瘦,可不轻。她抹去汗,喘气:“好啊,那你努力活着,等我成为高手揍死你。”
今安在不吭声了。
林听觉得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停在一堵墙前,想翻过去,暂时躲进巷子里的房屋。
他皱眉:“我如今没什么力气了,过不去,而且你的轻功也还没好到能带一个人翻过墙。”
她指了指墙下狗洞,面不改色:“你爬进去,我翻过去。”
林听并未打算勉强自己带着今安在翻过这一堵墙,他瘦,又是练武之人,身体柔韧性比常人还要好,应该可以钻过这个狗洞的。
今安在这才发现面前的墙下有个狗洞,他以前习惯飞檐走壁,很少会留意靠近地面的洞。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却能屈能伸,选择弯腰朝狗洞去。
林听见今安在顺利钻过去,足尖用力踩地,双手往上擡,攀过墙,眨眼间翻到墙的另一面。
这间房屋没人住,紧挨着巷子的小院是荒废的,杂草丛生。今安在过去后闭眼躺在地上,无力站起。林听正要将他拉起,又有人从墙外翻进来了,还不止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她抓一把迷药洒过去,药粉迎风散开,夏子默赶紧扯着谢清鹤往后退。
谢清鹤连忙捂住口鼻,出言道:“林七姑娘,是我。”
他不会武功,是被夏子默拎着带进来,谁知刚落地,迎接他们的是一把迷药,差点被迷倒。
林听握住匕首的手瞬间松开,紧盯着他们:“谢五公子,夏世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待迷药散去,谢清鹤放下捂口鼻的手:“今公子如何?”
她和谢清鹤同时开口。
夏子默上前探今安在的鼻息,确认他是否还活着:“谢五得知有人刺杀太子,猜到是今公子所为,随后我们又得知刺客身负重伤,便追过来,还好,赶上了。”
今安在艰难地掀开眼,却已经体力透支到没法发出声音了。
林听很少见今安在伤得这么重,只见过一次,就是她从乱葬岗将他救回来的那次,那次比这次还要伤得更重些,真的差点死了。
谢清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先简单为今安在包住腰间那一道险些致命的长伤口:“太子的暗卫和官差被我们的人引开了,林七姑娘,你先走,我们善后。”
林听没走,不太放心问道:“今安在可有性命之忧?”
“我带来的药都是上好的药,他腰间那道可以致命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蹲下来为今安在处理其他伤口:“谢五公子,你今天救今安在是为了报答他曾救过你的恩情,还是为了让他和你一起造反?”
谢清鹤包扎的手稍顿:“林七姑娘觉得我会是为了什么?”
林听没有从正面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希望谢五公子是为了报答今安在曾救过你的恩情才出手相助,而不是怀着其他目的。”
“为何?”谢清鹤问。
林听看了今安在一眼:“今安在不想当皇帝,只想在报完仇后当个无拘无束的江湖人。”
谢清鹤缓缓站起来,脸依然清隽,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可你也看到了,今公子凭自己根本没办法杀了太子。哪怕他侥幸杀了太子,也活不下去的。”
他垂了垂眼:“无拘无束的江湖人……若是可以,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但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没办法成为这样的人。”
今安在身为前朝皇子,即使不想造反,也会有人要他造反。
这是他逃不掉的命运。
谢清鹤也是在决定造反时才意识到的,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避不开,只能直面。
林听给今安在绑好手臂上的刀伤,直视谢清鹤:“那也是今安在自己的选择,我们总不能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替他作出选择。”
他没躲开她的目光:“我今日救今公子只是为了报答他曾救过的恩情,别无他意,林七姑娘可以放心将他交给我们了么?”
夏子默也附和道:“我们不会做不利于今公子的事。”
林听撇了夏子默一眼。
如果说几天前,夏子默和谢清鹤见面,有想说服谢清鹤收手的可能,那他们今天再次一起出现,还过来救今安在这个有着前朝皇子身份的人,明显是要造反了。
要不是林听现在急着回去找段翎,时间不允许,她很想直接问夏子默为何要跟谢清鹤造反。
不过今安在交到他们手上的确比较好,林听救下他,也没空守着他,况且她也相信谢清鹤不会伤害他:“麻烦你们了。”
谢清鹤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临走前,林听问出了一个憋在心底里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造反?”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谢清鹤怎么就突然造反了。
谢清鹤扯出一抹苦笑,不欲多说,只道:“造化弄人。”
夏子默表情凝重。
林听见此,不再追问,越墙离去,回到大街上。
太子遇刺,全城戒严,街上的人一下子少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人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
林听到一家快关门的成衣铺买一套新衣裙换上,之前那套沾上今安在的血了,不能再穿。
离开成衣铺后,她跑过大街,四处张望,没看到段翎。
他去助太子抓刺客了?
可就算段翎去助太子抓刺客了,按照他性格,也会留个人下来告知她的,现在连车夫和马车,还有那两个锦衣卫都不在了。
去找今安在之前,林听没忘记段翎还在街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找了个乞丐,给对方些银钱,让他去跟段翎说她身体不适,去如厕了,时间可能要长点。
难不成他发现她撒谎了?
其实她才离开不过两刻钟,现代的半个小时,肚子不舒服,如厕半个小时也说得过去吧。
林听心神不定往回宅子的路走,才迈开腿,下起雨了。今天这雨几乎是下了一整天,停不到半个时辰,又开始下一场雨。
她带出来的油纸伞在马车里,街上买油纸伞的店铺又关门了,只好以手挡挡脑袋,后来发现挡不住什么就不挡了,直接淋着走。
安城的天气好像因为这一场大雨变了,变得凉飕飕的。
时隔多日,安城终于和京城一样,也转凉了。林听拢了下身上有点薄的衣裙,加快步伐。
还没走几步,一把伞从她身后伸过来,挡住瓢泼大雨。
紧接着,沉香传来。
林听立刻转过身,一擡眼,先看到握住伞柄的手,洁白如玉,修长如竹,指尖微微泛着红,然后再看到一张无瑕疵的脸。
她吃惊:“你……”
段翎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雨水:“方才街上有点乱,官差要搜查,我让车夫牵马车到别处了。你只派人告诉我要如厕,却忘说要去何处如厕,没法给你送伞。”
林听摸了下鼻子:“抱歉,我忘了,你一直在街上等我?”
雨水从天而降,却被油纸全接住了,没再碰到他们,周围只剩哗啦啦的雨声,相较于雨声的急促,段翎的嗓音显得很平和:“嗯,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林听的心莫名停跳一拍,如有一阵电流窜过去,酥麻难耐。
她转移话题:“我如厕出来,听说有人刺杀太子?你是锦衣卫,不用去帮太子抓刺客?”
官差一开始是只顾着追人,没大喊刺客,但全城戒严后,太子遇刺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所以她此刻知道太子遇刺一事不奇怪。
段翎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又擦她发间雨,手指没离开过她。
“锦衣卫此番来安城只为探查消息、监视安城官员,至于旁的事,与锦衣卫无关。太子遇刺,自会有暗卫和官差出手。”
林听“哦”了声,她也不太希望段翎掺和进这件事里。
段翎摩挲过她发丝,闻着她发香,似不经意问:“你是如厕出来才听说有人刺杀太子的?”
“对,不过我如厕前听到街上传来抓人的声音,但肚子实在太不舒服了,又以为是抓普通的盗贼,就没跟人打听,先去如厕。”
段翎看着她双眼,看她眼底的自己:“怎么换了套衣裙?”
林听靠近他,仰起脸:“我如厕的时候不小心弄脏衣裙了,就到附近成衣铺买一套新的换上。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无碍,回来了就好。”
她语塞:“我只是去找个地方如厕,肯定会回来啊。”
段翎叠好擦过她脸的帕子,放回腰间:“天太暗了,我怕你迷了路,找不到回来的路。”
林听抿了抿唇道:“怎么可能,我虽然没有你的过目不忘,但也不至于会迷路,又不是几岁的孩子,肯定可以找到回来的路。”
“是我多虑了。”马车停在这条街的街头,段翎带她过去。
林听淋了些雨,坐进马车不动会冷,即使披了一件段翎从官衙里带回来的外衣也还是冷。
她不受控制地往段翎那里凑,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体的温度总是会比她要高一点,挨着舒服。
一靠近段翎,她垂在腰间的长发就会拂过他垂在身侧的手。
马车有个炉子,时常温着水,段翎给她泡了一杯热茶:“你不是说去买糕,糕点呢?”
林听赶着去救今安在,哪来时间买糕点,也不可能拿着一袋糕点去救人:“我还没买到,身体就不太舒服了,所以先去如厕,谁知回来后,铺子关门了。”
她端起热茶,一干而尽,登时暖和了些:“改日再买吧。”
段翎又给林听倒了一杯:“有些事不能改日做,如此便晚了,但糕点确实可以改日再买。”
林听感觉他话中有话。
他放好茶壶:“你说身体不适,现在如何?回去的路上有家药铺,可以进去让大夫看看。”
她心虚:“如厕完就好了,可能吃错了什么东西。不用看大夫,今晚全城戒严,很多店铺都打烊了,药铺很有可能也打烊了。”
段翎看了看车内的两个纸风车,又看了看车外的大雨,轻声道:“想必是你正好吃到这家酒楼不干净的那道菜了,看来我们以后出去要多加注意点才行。”
林听:“……”
说得她很倒霉的样子。
两盏茶的功夫,马车到宅院大门了,林听下马车直奔房间,又换了一套衣裙,刚买的那套因为淋过雨有些湿意,在由热变冷的今晚穿太久容易生病。
之所以没等沐浴再换衣,是因为仆从准备浴汤要一些时间。
林听换好衣服,坐在罗汉榻用葛布擦头发,等下人送来浴汤,段翎则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她察觉到段翎的视线,撩开长发:“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要不要我帮你。”
林听忽然又感觉有点热了:“我自己来就行。”
仆从敲门后拎水进来,倒进干净的浴桶,她们手脚虽比不上段府的仆从麻利,但也不算慢,不到片刻便弄好了放了香料的浴汤。
等仆从关门出去,林听放下葛布:“那我先沐浴了?”他们每天晚上都要经历等对方沐浴这件事,本应习以为常,没什么感觉的了,可她每次还是会心跳加速。
段翎擡手取下发间的玉簪,放到桌子上:“去吧。”
今晚的他特别平静。
林听以前起码能感受到段翎的一点点情绪波动,今晚却没有,尽管他表面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和善温柔,但好像没了情绪。
比她捏的泥偶还要像泥偶——精致,像人,又不像人。
林听留意到这一点,多看段翎几眼,最后才越过他,走到浴桶旁边,拉过两侧帘子,挡住自己,解开腰间裙带,褪下外衣,里衣、肚兜,一件一件搭到屏风上。
段翎看过帘子后的纤瘦身影,忽说道:“你是在如厕后出来才知道太子被人行刺一事的,定然没看到那个逃到大街上的刺客。”
林听迈进浴桶的脚一僵,最终还是进去坐下,温热的水没过手臂。她望着身前泛起涟漪的浴汤,试探道:“你看到了?”
“看到了,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像……谁?”
林听背对着帘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握皱了擦身的巾帕。
段翎站起来:“说来也奇怪,我觉得他像今公子,刺客虽没戴面具,只用一块普通的布蒙住脸,但他给我的感觉很像今公子。”
林听怕自己坐进浴桶后太久没动手洗澡,他听不见水声会怀疑些什么,用帕子开始洗起来:“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怎么会是今安在?刺杀太子可是死罪。”
“我只是说像,又不是说他就是今公子,何来看错一说?”
话音刚落,段翎掀开了挡住浴桶的帘子。
林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双手撑在浴桶上,俯身过来亲上她唇角,先稍用力含.咬,后轻轻舔.舐,舌.尖抵过她唇齿,吻进去。
沉香随之涌来,林听下意识张开嘴,尔后反应过来自己还是赤着的,不太习惯这样接吻,想伸手拿衣裳,却被段翎握住,他五指嵌入她指间,成了十指相扣。
细细密密的吻落到林听唇角,脸颊,脖颈,锁骨,又回到她唇角,贪婪地夺取她的气息。
叫她喘不过气。
段翎如同一条色泽漂亮的毒蛇,落到她脸上,然后就沿着脸爬动,所到之处,潮湿滑腻。
林听情不自禁抛下今天的一切,微擡双肩,迎合段翎的吻,因为她有种不迎合他的吻就会被这个吻拉下水里,一起沉沦,活活溺死的感觉。
段翎吻过林听溅到水滴的侧脸,继续俯身,吻住、含过她正在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心脏柔软,仿佛能融化在他口中,而他像个妖物一样,喜欢吃人的心脏。
他吞.吐着她的心脏。
林听心脏的红与他舌尖的红同色,却又有些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