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闻言,放下碗:“你先去忙你的,我自行回去。”
段翎看了林听一眼,从找过来的锦衣卫中挑出二人,让他们送她回宅子,随即便离开了。
叛军打过来的消息也很快传开,安城百姓总算有点反应了。
林听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行人骤减,店铺纷纷闭门谢客,长街在转眼间变得空荡荡,瞧着清冷。
她走几步,回头看锦衣卫,一脸好奇地说起叛军:“太子遇刺受伤,叛军却在这时来了,你们家大人是不是去协助侯爷?”
他们挑了一些能说的说:“大人只是亲自去查探情况。”锦衣卫很少会直接参与到战事之中。
说到此处,林听脱口而出问道:“那他可会有危险?”
两个锦衣卫知道他们是刚成婚不久的夫妻,对视一眼道:“您不必担心,大人不会有事的。”
林听意识到自己的话题逐渐歪了,默默拉回来:“安城除了侯爷,还有没有其他将军?”她身处此地,担心安城安危合情合理,况且问的也不是什么机密。
锦衣卫毕恭毕敬回答道:“除了侯爷,还有两位在几年前就守在安城的将军和夏世子。”
她似疑惑:“夏世子?”
段翎太过敏锐了,还总能“反客为主”,林听不敢轻易在他面前打探夏子默,怕被怀疑,但在旁人面前旁敲侧击打探还是可以的。
而且又不是她主动问起夏子默,是通过其他问题诱导锦衣卫主动提起,自己再顺着他们的话往下问,一般挑不出什么差错。
林听心中小算盘敲响。
锦衣卫见林听很不解的样子,又道:“夏世子虽还不是将军,但侯爷有意将他带上战场。”
林听借机抛出打探消息的问题:“所以夏世子现在跟在侯爷身边,随时准备出城迎战?”
“是。”
打探到夏子默的消息了,任务完成。林听身子松懈下来,又问了他们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快回到宅子时,她看到了本该在京城里待着的踏雪泥。
林听脚步一顿,朝前看。
凉风呼呼,吹动马车前的灯笼,踏雪泥就站在马车旁,他看起来很畏寒,在这种只是有点凉的天气就穿得很厚,披在外面的裘皮让人怀疑是不是到了冬天。
他还握着个手炉,面色也比之前苍白不少,不过眉眼依然阴郁森冷,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林听不甘示弱回视。
锦衣卫见到踏雪泥,立即站到林听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再行礼问好:“厂督。”
踏雪泥站在原地不动,擡手拢了下衣领,冷笑一声,没理他们:“林七姑娘,好久不见。”
“厂督。”
他眯了眯眼,说话的语气似有点恨铁不成钢:“你竟随段指挥佥事到安城,胆子可真大。”
林听缓缓从锦衣卫身后走出来,迎风而立,打量着踏雪泥,猜不透他意欲何为,皮笑肉不笑道:“此事与厂督您无关吧。”
踏雪泥往前走了一步:“林七姑娘就不怕死在安城?”
“厂督这是在威胁我?”
他拢好衣领,又迅速把手放到手炉那里取暖,阴阳怪气:“段指挥佥事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林七姑娘如今和段指挥佥事成婚了,咱家哪敢威胁你啊。”
林听哪能听不出踏雪泥的阴阳怪气:“不知厂督今日过来所为何事,找段翎?他不在。您要是想找他,可以去官府打听打听。”
这条街巷口就在宅子数步开外之处,她不相信踏雪泥是偶然经过,想必是特意找过来的。
踏雪泥挑眉:“咱家不是来找段指挥佥事,是来找你的。”
“找我?”
林听表面冷静,内心警惕:“厂督找我作甚?”她身边只有两个锦衣卫,而踏雪泥身边有十几个人,动起手来没多少胜算。
踏雪泥忽道:“你今日见咱家出现在安城,会想到什么?”
她陷入沉思。
东厂不会瞒着嘉德帝来安城,因为这里有锦衣卫,他们偷偷过来肯定会被发觉,所以踏雪泥会出现在安城,是被嘉德帝派来的。
嘉德帝派了锦衣卫来安城查探消息,又派了东厂过来,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很重视安城,不容有失,二是他不信任段翎了。
如果是前者,林听不太在意,如果是后者,她就要在意了。
古代有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若对臣子有了猜疑之心,那对方处境就危险了。可嘉德帝为何突然不信任段翎了,他觉得锦衣卫也有可能背叛大燕?
林听反诘:“我今日见您出现在安城,该想到什么?”
踏雪泥知道她不是蠢笨之人,定是想到了,就是不肯回答罢了:“没有谁能永远得到陛下的信任,即使是段指挥佥事。”
她继续假笑着,滴水不漏道:“我真听不懂您的话。”
他甩了下衣袖:“你是聪明人,怎会听不懂咱家的话呢,怕不是不想懂。咱家之前就跟你说过,段指挥佥事风光不了多久,你偏不听,还是和他成婚了。”
林听左耳进,右耳出,单刀直入:“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您为什么总是找我说这些话?”
踏雪泥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自说自话:“你不是有个江湖朋友,叫今安在?咱家瞧他就不错,不如你与段翎和离……”
林听听得直皱眉。
他是东厂厂督,能查到她有今安在这个江湖朋友,不足为怪。但他说的这番话很奇怪,居然劝她与段翎和离,去跟今安在一起?
说实话,林听真的觉得踏雪泥脑子可能有病,之前劝她不要与段翎成婚,现在他们成婚了,他又过来,劝她与段翎和离。
今日踏雪泥还是肆无忌惮当着两个锦衣卫说这番话的。
林听听不下去了,收了假笑:“厂督,还请慎言,我不会和段翎和离的,至少现在不会。还有,这是我们的事,不劳您费心。”
踏雪泥眼神愈发阴冷。
她不与段翎和离,待大燕被推翻那一日,定然不好过。
段翎是药人,身体异于常人,百毒不侵,可药人命短,只有嘉德帝知道让药人恢复正常的办法。段家不会背叛嘉德帝,而新朝不会容下坚持效忠嘉德帝的段家。
这也是嘉德帝信任段家,很少怀疑他们会背叛自己的原因。
所以踏雪泥由始至终没想过拉拢段家,或者说服他们和谢清鹤一起谋反,那样只会让嘉德帝通过他们知道他想推翻大燕。
踏雪泥见说服不了林听与段翎和离,不欲多说,只道:“既然如此,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林听大步流星地越过他,走进宅子,喊锦衣卫锁上门。
成功关上门后,她褪下表面的冷静,趴到门缝那里朝外瞄,见踏雪泥上马车离开了才放心。
自确认她母亲李惊秋不认识踏雪泥此人后,林听便把踏雪泥做过的事全告诉段翎了,他说过会查,但不知他查得如何了。
她决定等段翎回来就问。
*
夜幕落下,月光如水,宅子寂静,只余风声,林听在等段翎回来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风过无痕,而房内烛火摇晃,无端多了数道人影,他们悄无声息靠近林听,想将她带走。
她倏地起来,洒出迷药。
有两个人躲避不及,被迷晕了,林听又抓起一把椅子狠狠朝其他人砸过去,没让他们顺利抓住自己,她学的武功还是有点用的。
不过他们人太多了,武功还挺高,对她非常不利,关键是林听处于被包围状态,逃跑、躲避的能力施展不开,忙大喊一声,宅子里的锦衣卫却没任何反应。
林听猜到他们出事了。
而段翎未归,她只能靠自己。三十六计,跑为上计,林听立刻跑出房,想拉开大门往外冲,可刚碰上门把,后颈就被人劈了下。
用手劈她之人的武功比方才的那几个人还要高,可以说跟今安在不相上下,林听实在躲不开。
林听倒地时看到腰间的香囊松开,滚到青石板,沾上灰尘。
然后……她就没意识了。
再次醒来,林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营帐,她擡手揉了揉还疼着的后颈,暗骂几声打晕自己的人,紧接着坐起来观察四周。
营帐里面只有一张可收起来的木床和一套桌椅,没别的了。林听走到桌子前,倒茶水喝。
抓她来此的人要是想杀她,早杀了,犯不着在茶水里下毒。
林听喝完茶水,望向明显有人守着的营帐帘门,没轻举妄动,又回去坐了下来,开始思考是谁抓她的,是昨天才见过的踏雪泥?可她怎么感觉不是他做的。
林听又观察了一遍营帐。
营帐有点透光,可以确定此刻是白天,而林听肚子不是特别的饿,证明她只是晕了一晚上,也只是被抓走了一晚上,时间不长。
也不知道段翎有没有发现她被人抓走了,不会那么巧,他忙到一整晚都没时间回宅子吧。
算了,自救最靠谱。
林听正想走到营帐帘门偷看外面的情况,有人过来了,她匆匆躺回床榻,拉过被褥装睡。
帘门被人撩开,阳光洒进来,一道颀长身影落到地上。
她竖起耳朵听动静。
只听朝床榻走来的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她一样。
林听压着呼吸,闭目不动,感受到对方站在榻边看自己,看了大约半刻钟也没离开,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这是个男子。
他忽然擡了擡手,林听也感受到了,担心对方改变主意要杀自己,不再装睡,当即睁眼。
万万没想到撞入她眼底的会是谢清鹤那一张清俊的脸。
林听难以相信地看着他:“谢五公子?昨夜是你派人去抓我的?”难怪关她的地方不是房屋,而是营帐,这是叛军扎营的地方?
谢清鹤收回伸到半空的手,充满歉意唤道:“林七姑娘。”
林听翻身下床,没理乱了的头发:“昨夜到底是不是你派人抓我的?”她一定要得到答案。
“不是。”
林听满腹狐疑,还没相信谢清鹤说的话:“那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难不成是你救了我?”
他沉默片刻道:“抓你的人是我手底下的一位将军。”
林听不明所以:“他抓我作甚?”她又没特殊身份,总不能是为了威胁段翎吧。他虽是锦衣卫,但来安城仅仅是打探消息,回禀嘉德帝,并不能直接干涉战事。
谢清鹤难以启齿:“他想劝今公子以前朝皇子的身份和我一起造反,但今公子不肯答应。”
这确实很符合今安在的性子,她不觉得奇怪,接着听下去。
谢清鹤低下眼:“他无意间听到我和夏世子提起你,得知你与今公子相识,还误会了你们的关系,想利用你来逼今公子造反。”
原来是因为今安在,林听能理解造反的人要是拥有一个好名义,会更顺利,可理解不代表支持:“你不是答应过我,说不会逼今安在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他擡起眼:“我说到做到,当然不会逼今公子造反。”
林听捋了下思路:“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手底下那位将军瞒着你,昨晚潜入城里把我抓来了。在此之前,你和夏世子并不知情。”
夏子默都通敌叛国了,叛军必定对安城情况了如指掌,所以他们能在夜里潜入安城,不惊动城里的人,把她抓走,再离开。
谢清鹤:“对。”
林听往外走:“好,我信你不知情,我可以走了么?”
“暂时还不行。”
她刚消下去的疑心又起来了:“什么叫暂时还不行?”
他很不好意思:“林七姑娘有所不知,那位将军在军中地位很高,我得先劝服他才能放你离开,否则我怕他会伤害你。”
林听不信:“你是他们主上,你说的话,他们岂敢不从?”
谢清鹤对她很有耐心:“他和我父亲出生入死多年,早已结为兄弟,算是我半个父亲。而我父亲死后,谢家军便跟随他了。”谢家军创立之时,他就在了。
她看着谢清鹤赤忱的双眼,终于信了:“你这个主上当得也挺窝囊的。你要是劝服不了他,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他真诚道:“抱歉。”
林听心烦意乱:“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你得给我个时间,我等不了太久。”尽管待在他们这里,可以随时打探夏子默的消息,随时见夏子默,但段翎……
反正就是不行。
谢清鹤给出了个时间:“三日,你看如何?”
林听不同意:“三日太长了,一日,过了今日,无论你有没有劝服他,明日都得放我离开。”
谢清鹤见她坚持,即使没把握在一天内说服他,也答应了:“好,我答应你,无论我有没有劝服他,明日都放你离开。”
林听说那么多话,说得口干舌燥,又饮了一杯茶:“今安在如今在何处,我想见他一面。”
他征求她的意见:“今天晚上安排你们见面,可好?”
“行吧。”
谢清鹤出去一趟,端来还热着的饭菜:“我知道你现在兴许没什么胃口,但多少得吃点。”
胃口还是有的,她心说。
林听接过去了,在夹菜前想起某件事,谨慎地问:“谢五公子,这些饭菜是不是你做的?”
谢清鹤近日忙,没闲暇时间下厨:“不是,若林七姑娘想吃我做的饭菜,我可以立刻去给你做。”说着便要端走这些饭菜。
她拦住他:“不用客气,我随便吃点就好,不劳烦你了。”
“委屈林七姑娘了。”
只要不让她吃谢清鹤做的饭,让无肉不欢的林听吃没有荤腥的窝窝头都愿意。说夸张点,她不怕饭菜里有毒,怕饭菜是他做的。
林听确认饭菜不是谢清鹤做的后,放心了,敞开肚皮吃。
谢清鹤原本还担心林听被困在此处,胃口会不好,谁曾想她吃光所有饭菜了,他好像记得她在书斋说过自己向来吃得少。
林听站起来,指了指营帐外:“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谢清鹤顺着她手指看了眼营帐,为难道:“此为军营重地,怕是不能,还望林七姑娘见谅。”
“哦。”
他又道歉了:“抱歉。”
林听:“哦。”
谢清鹤听了有些不知所措:“林七姑娘这是生气了?”
林听双手抱臂,反问:“你说我该不该生气?”先是稀里糊涂在夜里被人打晕抓来这里,还不能乱走,只能待在小小营帐之内,不生气才怪,她又不是大圣人。
他低声:“该。”
林听拉过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头:“那不就得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晚上你再来带我去见今安在。”
谢清鹤掀开帘门出去了。
刚出去没多久,他遇到那位将林听抓来的将军:“归叔。”
归叔年逾四十,身体却依然强壮,孔武有力,双目锐利。他刚练完兵,汗如雨下,脱了上衣:“你方才去见那个林七姑娘了?”
“嗯。”
“你还喜欢她?”
谢清鹤惊讶擡头,结巴了:“归、归叔,您在说什么呢,”
归叔倚到用来练拳的木桩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差点和林七姑娘相看了。”
他眼神微闪:“那又如何,母亲以前也经常要找女子与我相看,何以见得我喜欢林七姑娘。”
归叔哼笑:“话虽如此,但你每次都拒绝了,唯独没拒绝林七姑娘的,默许你母亲见她母亲李夫人,这还不是喜欢?”只可惜,他们还没相看,谢家就出了事。
谢清鹤哑口无言。
“当初在李夫人找上门之前,你是不是就见过林七姑娘了。”归叔拂落肩膀的汗,揶揄道。
他猜对了,谢清鹤的确在很久之前就见过林听,她当时蒙脸抢福袋,由于抢得太激烈,面纱掉了,露出底下洋溢着笑的脸。
自那以后,谢清鹤便记住林听了,还悄悄去打听过她。
得知她是林家的七姑娘。
但谢清鹤并不是主动的人,本以为再无交集,直到有一日,母亲问他想不想和林七姑娘相看。
林七姑娘的母亲李惊秋在京城到处找世家大族公子跟她相看,想为自己女儿觅得个好夫婿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但他没想到李夫人会找到他们谢家,选中他。
可偏偏就是那么巧,谢家出事了,他们二人没能相看。
现如今回想起来,谢清鹤略感遗憾,却又庆幸他们没能成功相看,不然就要连累对方了。
归叔拍了下谢清鹤的肩:“等你登上皇位,何愁没女子相伴。到那时,你若还喜欢林七姑娘,抢了便是,她成婚了又怎么样,你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