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二楼僻静卡座中,沈清淮喝掉最后一口酒,偏头看向斜对面刚挂掉电话的人:“故意的?”
傅之望懒洋洋往沙发靠背上一倚:“不行吗,就准你从我身边抢人,我难不成还不能给你使点绊子?”
沈清淮直陈痛点:“谁让你对她不好。”
傅之望:“我对她好你就不抢了?”
沈清淮将酒杯放至桌面上,玻璃碰上大理石,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没发生的事。”沈清淮笑了下,“谁说得准呢。”
傅之望现在看到他就烦:“还不快滚去解释,回头真分手了,我可不担这个责任。”
沈清淮语气多几分认真:“谢了,算了我欠你三次。”
傅之望烦得不行:“趁我没后悔赶紧滚。”
沈清淮没再说什么,起身出了卡座,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卡座转眼就只剩傅之望和叶干两个人。
今晚的局是叶干组的,目的就是替这两位说和一下,毕竟这么多年的兄弟,闹掰了多可惜。
结果这两人来是都来了,但谁也不谁说话,让他一个人夹在中心,闹心到酒都要喝不下去。
叶干还以为今晚这局要白组了,谁知临近结束时,祝今月一个电话打到了傅之望这边。
也不知道祝妹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一晚上费尽口舌没能做到的事情,她一通电话,就让这两人有点破冰迹象。
要不怎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呢。
叶干幸灾乐祸看向傅之望,故意摇头叹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傅之望眼皮都懒得擡一下:“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叶干当然不闭嘴。
他其实是不太站傅之望这边的,两边都亲,他只能帮理了。
“真要抢,你肯定抢不过阿淮的,你呢,一副大少爷狗脾气,祝妹妹那种被全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能忍你两三个月,已经算是看在她爷爷的面子上了,阿淮这都惦记十年,准备十年了,没第一时间跟你抢人,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傅之望终于擡了下眼:“你确定他没抢人是给我面子?”
叶干:“就算90%都是为了祝妹妹的幸福,也总有10%是看在你是他朋友的份上吧,而且这就是你和他的差距所在了,人家处处在为祝妹妹着想,你呢,大冷天的把人气跑了都不去追,我当初都看不过去。”
“你当初看不过去,你当初怎么不说。”傅之望没好气,“现在在这当什么时候诸葛亮。”
叶干喊冤:“我怎么没说,我第一时间就跟你说了赶紧去追,结果你跟我说什么,你说镜花里……哦不是,那会儿还叫水月里安全着呢,而且她现在应该暂时不想见你。”
傅之望:“……”
这好像还真是他会说的话。
叶干继续说:“我就说当时阿淮待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有事要走,原来是不放心祝妹妹,这么一想,你最开始几次带祝妹妹见我们的时候,阿淮好像都找借口没来,我生日那天好像一开始你还说祝妹妹不会来是吧,人家够对得起你了。”
傅之望又垂下眼没接话。
“我就说阿淮这些年怎么拼成这样,对方就是个仙女也该被追到手了吧,没想到他喜欢的人是祝妹妹,那是得这么拼,就算祝妹妹自己是个恋爱脑不在意他成不成功有没有钱,她家里那关也过不去。”叶干轻飘飘扫他眼,“我就是没想到这件事会是你去主动戳穿。”
傅之望又懒散靠回去:“她这么聪明,反正迟早会知道,不如让沈清淮再欠我个人情。”
“你缺这个人情吗?”叶干问。
傅之望:“我怎么不缺了。”
“行。”叶干也不继续拆穿他,“对了那次你们生日会,你给祝妹妹送的那颗红钻不是突然滑到她怀里了吗,我当时还说你们俩挺有缘分,没想到原来是祝妹妹和阿淮有缘。”
傅之望忍无可忍,随便从桌上拿个东西塞到他嘴里:“你可闭嘴吧。”
叶干很大度地也不跟失恋的人计较:“好了,既然你都彻底放弃了,要不我找点妹子过来,万一有看对眼的,再谈个恋爱你说不定就能走出这段情伤了。”
傅之望:“叫个屁。”
他直起身倒了杯酒,一口喝完,忽又想起件事:“对了,你把你表妹的微信推给我?”
“我哪个表妹?”叶干问。
傅之望:“叫什么吱的那个?”
“姚知。”叶干这次是真叹气了,“谐音遥知不是雪的姚知,有没有文化,不过你要我妹微信干什么,我妹新时代女性,不婚主义,恋爱都懒得谈,对你没兴趣,你不会经此一事,被虐出什么毛病来了吧,以后打算专门找不喜欢你的人谈?”
傅之望气笑了:“你才有毛病,我找她帮个忙,要的就是她对我没兴趣,免得后续麻烦。”
“什么忙?”叶干问。
“让她假扮我女朋友一段时间,然后你再放话出去,说我和月月——”傅之望停了下,改口说,“说我和祝今月就是家里介绍,谈了几天就觉得不合适,但碍于家长情面没立即公开,顺便把她跟沈清淮高中同学过的消息也一并放出去。”
叶干惊讶:“看不出来你这一开窍还有点情圣模样啊。”
傅之望这下看他也烦了:“不帮忙就也给我滚蛋。”
“帮帮帮,当然帮。”叶干说,“不过我帮你没什么,我妹帮不帮你就得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了,这对她又没有什么好处。”
傅之望:“她想要什么条件可以跟我开,回头她爸妈要再催婚还能赖我头上。”
“赖你头上有什么用?”叶干不解。
傅之望:“跟我谈过恋爱未必还能看上其他人。”
叶干提醒他:“沈清淮。”
傅之望:“……”
他哽了许久才没好气说:“这世界上未必还有第二个沈清淮。”
“行,我先问问她。”叶干说,“要我不经她同意,就把她微信推给你,她可能会气得想杀了我。”
傅之望随意“嗯”了声,低头又倒了杯酒。
叶干:“你悠着点喝。”-
挂断电话,祝今月久久地盯着手上那颗红钻和傅之望送她的其他彩宝,久到眼眶都开始发酸。
她又不傻。
正话反话还是听得出来。
她想起是哪次跟傅之望吵架过后,他哄她说朋友那还有套蓝宝石,可以要问他要来送给她。
但她从未想过,这些东西,会是他从沈清淮手上买来的。
怎么会。
他怎么会是从沈清淮手上买来的。
还有那次去原家的拍卖会,那个压轴的祖母绿冠冕,傅之望跟她说沈清淮也有兴趣,后来到了会场问他本人,他却说是之前打算给朋友拍,现在不需要了。
她那时也从未想过,她可能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朋友”。
祝今月忽地把手上的盒子一股脑全塞回柜子里,站起身拉开抽屉,从那一堆不同的新的折纸中,翻出旧的发黄的那一个小小的猫猫头。
这是她唯一留下来的他高中时期的东西。
已经有些旧的纸张看起来脆弱得像是轻易就会碎掉,祝今月小心翼翼展开来。
过去十年,上面的物理解题思路她已经看不太懂。
但那笔字迹和猫猫头上的谢谢二字,依旧带着让人惊心的熟悉。
过往的许多被她忽略或者说未曾细想的事情一一闪回脑海。
他脑袋轻抵在她肩膀上,说他何其有幸。
陆丞一见她就格外热情,说是终于见到她了。
他家里养了各种名字里带“月”字的花,而即便房子冷清成那样,却也坚持不养猫狗一类的宠物,说是有朋友对动物毛发过敏,说那是不需要她吃醋的人。
她开玩笑问他原家是不是有他以前喜欢的人,他说只喜欢她。
原修第一次见她时,在微信时问他怎么不等他女神了。
他不远千里去巴黎找她,说见不到她比较难。
每次送她的时候,都会长长地留在原地目视她离开和走远。
时隔十年,他还记得她身份证号,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她当时随口说的那一段长长的不吃清单。
告白那天,他跟她说,他不想再等了,好像也不能再等了。
她当时完全没有多想。
但就算她当时多想了,也不会知道,这个“不想”和“不能”中间隔着的是这样漫长的一段时间。
从刚认识他起,她就觉得他有着同龄男生没有的坦荡和从容。
可就这么坦荡又从容的一个人,却有着一个长达十年的,无法坦荡的秘密。
她好像就是那个秘密。
泛黄陈旧的猫猫头折纸上被水滴晕出一道湿痕,“谢”字的笔迹被晕开,祝今月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祝今月倏然抓起一旁边的手机。
十六岁那年,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帮她冲洗脚上污水。
那场潮湿而柔软的雨,仿佛在她没注意的地方,一直下到了今天,积蓄的雨水,在这一刻汹涌来袭,将她没顶而过。
她想见他。
想立刻见到他。
还没来得及擡脚往外走,手机先响了起来。
微信语音通话自带的提示音,亮起的屏幕上,拨打通话的人有着无比熟悉的头像,是那只停落在手上的鸽子。
祝今月忽然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般的情绪。
手机响了许久,都没敢接通。
直到铃声戛然而止,电话那头的人耐心地又再拨过来一次,她才如梦初醒般接通了通话。
熟悉而清越的声音传出来:“我快到你家了,能下来见见我吗?”
祝今月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也哽咽得不行:“你怎么来了?”
“你刚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他旁边。”沈清淮说。
祝今月没接话。
他也有几秒没开口。
两人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知道她应该猜到了什么。
她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赶过来。过了片刻,沈清淮才又低声说:“我已经到了,下来见见我好不好?”
祝今月吸吸鼻子:“我这就下去。”
她抓着手机,头发顾不上梳,衣服也顾不上换,就这么穿着居家睡衣,趿着拖鞋跑下了楼。
一楼客厅中,孔思和祝景森还在聊天,见她这么跑下来,叫了她一声,她也没听见。
直到一路跑出院外,祝今月一眼看见那辆宾利停在家门口,高大的男人斜倚在流畅车身上,身形被夜色勾勒得清绝又孤寂。
她脚步倏然一顿。
沈清淮朝她张开手。
祝今月再没犹豫,快步跑过去扑进他怀里,脸完全埋进他颈侧,喉间酸涩不已。
“是我吗?”
身上的衬衫一瞬被打湿,沈清淮心口一阵阵发紧,拢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低头在她发顶轻吻了下。
“当然,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祝今月一下哭得更厉害,话都说得断断续续:“那你、你为什么、当初不联系我,我明明、我明明给你留了平城的号码的。”
他但凡联系她一下,她也不可能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沈清淮微怔:“你什么时候留的?”
祝今月哽着声道:“我走的那天,塞在你物理书里面了。”
“我没看到。”沈清淮解释说,“可能是被别人打闹的时候碰掉了,我只看到了你说你走了的那张字条。”
祝今月:“可我知道你家出事后,把星南的卡也重新装回来了,你、你也没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沈清淮静了一瞬:“我打过一次,是个陌生女声接的,我以为你没要那张卡了。”
祝今月一愣:“什么时候?”
“八月底吧。”沈清淮回想了下。
那段时间的记忆有点模糊。
他只记得那天实在太想太想她,太想听到她声音,就试着打了下她星南的号码。
从意外的接通,到意外的听见别人的声音,短短的一秒,有种像是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落差感。
祝今月也仔细回想了一下:“可能是我姐接的,她当时好像给我接了个电话,我问过她是不是一个声音好听的男孩子打的,她说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我以为是哪个小孩打错了,就没管,是那通电话吗?”
“是。”沈清淮嗓音也发涩,“是姨奶奶邻居家的小孩。”
当时听到别人的声音,他就没再开口。
旁边小孩子好奇去抢他手中的手机,他也毫无心思去阻止。
“那之前在浅湾镇。”祝今月不明白,“我说曲薇跟你一样忽然不联系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还直接跟我道歉呢?”
“因为我还是有办法能联系到你的,我记得陆老师的号码,通过陆老师找到曲薇,我就能要到你的号码——”沈清淮停顿几秒,“但我当时状态不太好,你应该也不会喜欢,我也不太想联系别人。”
祝今月心里倏然一紧,泪眼朦胧地擡头去看他:“生病了吗?”
“还没到那个程度。当时姨奶奶很照顾我情绪,还有一个我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子——”沈清淮擡手去帮她擦泪,“跟我说要我跨过去,春天不远了,冬寒不会击败我。我不想让她失望。”
祝今月刚缓和一点的情绪再度崩溃,过了许久才抽噎着继续问他:“那你大学选了平城的学校,是为了来找我吗?”
她记得当初他是说打算留在星南的。
沈清淮轻轻“嗯”了声。
他花了一段时间去调解情绪和适应那边的教材,高考成绩没到顶尖的地步,但全国的学校也都可以随便选。
当时他手上还有卖房的那笔钱,出国都行。
但他还是选了平城,想去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更想见她,是完全克制不住的私念。
祝今月完全想象不出他考到平城,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时,会是什么心情。
“你不是记得我的身份证上所有的信息吗,寒暑假怎么没去我家找我。”
但她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毫无道理。
先不说他进不进得去,她自己当时回不回家都看心情或家里人安排,完全没有一个固定时间。
总不可能要他天天去她家门口撞运气。
沈清淮却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高二下学期学校组织看电影?”
“有点印象吧。”祝今月不解,重新又擡头看他,“怎么忽然问这个?”
沈清淮:“电影开始的时候天还很亮,你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拿本书挡着脸睡觉,那本书叫《爱你就像爱生命》,我后来买了一本回家看了好几遍。”
祝今月想起来一点:“那是曲薇的书,她喜欢王小波。你不会以为我爱看吧?”
她高中那阵子只爱看各种罪案推理类型的电影和小说。
“你怎么——”
沈清淮接上她的话:“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祝今月点头:“你应该知道我不爱看这类型的书的吧。”
她好像和他提过的。
沈清淮笑了下:“谁知道呢,爱情好像就是会让人盲目。”
祝今月心里又酸又软:“那你怎么不直接问我?”
“你这么聪明。”沈清淮声音低得格外温柔,“直接问你可能很容易就暴露了。”
祝今月还是不明白:“所以和这本书有什么关系?”
“里面有一段话,我一直记得。‘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的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你也飞吧,我会难过,也会高兴,到底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沈清淮停了几秒,目光对上她视线。
“我可能做不到完全不自私的地步,但我希望我能少自私一点。”
祝今月喉咙发干:“你的微信头像……”
沈清淮:“大三的时候拍的吧。”
那时他刚带着陆丞和原修创业。
他和陆丞什么也不懂,原修家里做的也不是互联网相关行业,当时也并不太支持他搞什么创业。
他们三个全靠自己胡乱摸索,第一个项目毫不意外地毫无水花。
他手上虽然有卖房子的那笔钱,用来生活读书绰绰有余,用来创业就有点捉襟见肘。
陆丞给他拍那张照片时,他们正在外地出差。
他当时就想,还好他没找到她。
要是她还在他身边,哪怕对他没有半分友谊以上的感情,她肯定也会义无反顾想帮他。
就像那个秋季上午,他去班主任办公室送作业。
走廊外的梧桐枝叶被风吹响,他听见没关紧的门里传出女孩子脆甜的嗓音。
“您别多想,我就是受过他几次帮助,想帮回去,您也别跟他说是我是资助人,您就跟他说是一个老头想资助他,180的老头,高高瘦瘦的,走路喜欢背着手,为人可严肃,眉头老皱成一个川字。”
他后来在心里发过誓。
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念将她拉进他生活的泥潭之中。
该是他向上去追逐她,而不是让她向下来迁就他。
月亮就应该永远高高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