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晋江首发心脾有虚,气阳不振,不可再……
益州大捷的消息传回鹳流湖,已是三月初。
甘园中,今年的棠梨花开得早。伞状小花白瓣红蕊,十数朵围簇成一个巴掌大小的纸伞。又七八雪团拥在枝头、顶在枝干,郁郁葱葱开成一片。远远望去,便成一柄遮天蔽日的大伞。
伞骨墨黑,撑起素白伞身,伞沿正好红蕊作缀。
整个甘园,除了东边采光,几乎植满了棠梨树。棠梨花开四月,从暮春到季夏,放眼便是满园雪白。
去岁隋棠才来这处,诸事接连,自无心观景。如今缓下口气,她望之发憷,尤似满城缟……余光瞥过身侧与自己同案阅信的男人,遂把方才的念头压下去。
去岁十一月下旬,还未入腊月,因连续督战,蔺稷又发病了。且病得比前些年都厉害,高烧时多有昏迷,药难喂入;偶尔醒来,便是心口作痛。
他醒时安慰她,“别怕,我不要紧,开春就好。”
隋棠掩起袖子,冲他点头,他不知道昏迷时因疼痛抓破她的手背。
那样疼,怎会不要紧?
病情反反复复,他病了近两个月,直到正月快结束才好。但她只照顾了他三日,他在头一回醒来后便坚持不要她留在榻畔。
他说,“屋中药味太重,又浓又苦,你沾了一身拂也拂不去。”
又说,“孩子还小,少触汤药。”
她又不嫌味重,药也喂不到孩子口中,这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的理由!
但隋棠还是听话走了。
他或许无谓在她面前示弱,但相比常人,他已经少了许多照养孩子的岁月。譬如彼时,隋棠才出月子,孩子襁褓哭睡,本该是他为人夫,人父尽责的时候,然他偏偏缠绵病榻。他能给他的已经极少,再不能分去他母亲的陪伴。
隋棠走了又回来,“我白日替你照顾孩子,但晚上你得补偿我,我就要和你睡。他与我睡,比你还会闹腾我。再说,他那样小,又没法抱我。”
病中是真的难熬,但她总能引他笑,让他无法拒绝她,让他觉得再病弱也依旧为人需要。
病去如抽丝,至今还在修养中。
林群说,除了以往的心绞痛,高烧,他又添了一处病症。一来心脏本就不好,如今脾脏也有损,如此心脾有虚,气阳不振,若是再动肝气,累损肝脏,则心脾肝三脏不调,极易昏厥,苏醒难定。
隋棠自然能听懂,简单说就是不可动怒,少发脾气,以免伤肝引发大症。索性这人修养甚好,记忆中也未曾见过他大发雷霆样子。
【今生无物可换,我用来生换。来生,纵是刀斧加身,病痛交缠,我都无惧。我不要长寿,且将寿数从中折断作以代价,我只要一点先机,一个如果。】
隋棠脑海中萦绕他前世话语,不由往他身侧凑去,便嗅到了淡淡的旃檀香气!
怪不得,如此虔诚拜佛,连熏香都是供佛香。
隋棠的目光落在他握卷的手上。因消瘦,手背青筋愈发明显,手指都仿佛细了些。她擡手摸去,凸出的筋脉清晰咯在她指腹,五指都是冰凉的。
“青天白日,你作甚?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讲?”
这日天晴风暖,两人在庭院布了席,同案而坐。蔺稷这会读的便是鹳流湖的军报,其中还有一封是蔺愈关于攻城的详细记录。
待读到攻城记录时,余光见得隋棠往自己身处靠来,他只当是光线晃她眼睛,遂贴心地带她一同往边上坐去。不想才挪定位置,一只素手就这般摸了上来,莫便摸了,她还从手背虚抚到骨节,五根白皙柔腻的指头若近若远划过,就差十指紧扣。
隋棠被唬了一跳,看近日精神稍好的人,点头道,“听到了,承明老师没有生命危险,如今在养伤中,我便放心多了。”
蔺稷扫过已经被扣上的五指,压了压嘴角道,“待承明康复了,我定要好好问问,你平素上课也这般走神不认真的吗?”
他明明都读到第二份信的内容,片刻前还是她让他具体讲一讲承明破城的门道,他讲得口干舌燥,这人倒好,半句没听。
蔺稷抽来长案上的折扇,欲要将她扣在五指上的手挑开。
隋棠扣得紧些,低下脑袋扑闪着双眼,“老师们哪个会许我同他们这般挨着坐?哪个能让我扣上手?他们又不是三郎,会让我魂不守舍。所以上他们的课,我自然是极认真的。”
蔺稷手中折扇顿住,扭头笑了会,回首正色道,“成,都是我的不是,我重讲一遍。”他一边说,一边反手扣住了她。
桌案釜锅中茶香袅袅,阳光点点落下,风吹过,又轻又暖。
蔺稷拇指指腹摸上她手背一处疤痕尤在的伤口轻轻按揉。揉了一会,隋棠挣脱出来,捏上他虎口,落眼在一排牙印上。
【你咬的。】蔺稷挑眉。
【你抹了药故意留痕。】隋棠白他一眼。
都没出声,唯心声两知。
出口的是隋棠的问话,“老师此番破城计策,属于先发制人?”
“算,但也不全算。”蔺稷笑道,“先发制人从兵法的角度讲,当是在一切占据主动位置的情况下,择选的方式。承明此间其实莫说处于主动,相反极为被动。按照他当时的处境,最好的处理方法当是擒贼先擒王。但是显然,他无法摸透邬善的位置,也不知邬善周身防卫几何。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采用如今的方法。”
“亏得老师机智,死里逃生。”隋棠叹道,“信上说还出现了第三方的人,可有所判定?”
“何昱吧。”蔺稷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如今看来,去岁八月里的那批杀手,一是冲我,二是冲承明。只是没有想到,何昱居然带人跟到了益州。”
“他们父子兄弟,到底有何仇怨,要如此赶尽杀绝?不惜千百里追到益州。”隋棠回回闻这事,便腾起火来。
蔺稷顿了顿道,“早年间,郑熙他们无意中获得过一则关于何珣的命格密辛,他命格判语乃——”
“命贵无极,辅紫薇,迎太白;然善终不终,伦理不伦,终丧儿手。”
隋棠闻来愣了片刻,“他为一则虚无的命格,百般要亲子性命,他……”
然话说一半终是止住了。
也无甚稀奇。
她的父亲当年,原也是为了“刑克双亲,间犯手足”八字批语,将年仅四岁的她逐出的京畿。
她的命格之事,乃天下皆知。
蔺稷见她瞬间的黯淡,便结束了这话题,只合了卷宗,倒茶与她喝。
难得沛儿歇晌甚久,夫妻两偷得浮生半日。
“对了。”隋棠见合上的卷宗,忍不住提醒道,“我闻蒙氏两位将军犯了错,连带四弟也要受罚,约明后日就被送回来由你处论罚。你罚归罚,切莫动怒。”
“军法都有条列可循,他们犯错知错便可,我不过问问情况,怎会动怒。”蔺稷说话间,闻薛亭过来回话,道是前些日子请的重做门匾的工匠来了,在问是用原本的“甘园”二字,还是重写二字?
蔺稷还未开口,隋棠便问道,“即是工匠,问问他们可会伐木?接不接伐树的活?”
莫说薛亭,便是蔺稷都诧异地看向她,“你要伐哪里的木,何处树木碍你眼了?”
隋棠也不说话,眼珠转过一圈,乃满园棠梨尽入她眸中。
“你想也莫想,去岁来这处,我就是看中了这片棠梨树,方多花了一倍的价格买下的这处宅院。”蔺稷好奇道,“你如何不喜欢?”
隋棠咬着唇瓣,觉得自己也荒唐,不信鬼神又何必忌讳这些,一时挑眉道,“我就是瞧着太密了,想找人修建一下。”
“那你找花匠,寻甚伐木工!”蔺稷从得了示意的书童手中接来笔墨,就在这处重新书写匾额“甘园”二字。
隋棠挪去桌案侧边跽坐,帮忙压好镇尺,“何时我的字,也能裱好挂起来。”
“再练两年!”蔺稷瞄她一眼,闻她哼声连连,“出个题考你,猜猜为何这处叫甘园,我用的何典故,或者是何意?”
“给你提个醒,你可以去查查‘棠梨’的记载。”
隋棠好学,闻之兴起,当下丢开镇尺去了书房,直到夕阳西下都不曾出来。
……
暮色四合,青铜桂枝灯逐一亮起,为半日不曾哄过沛儿,隋棠这晚一直都在陪他。
近五个月大的孩子,已经长开,当真眉眼肖父,星眸漆黑,口生唇珠。襁褓散开,就是个雪白的糯米团子,抱在怀中甚有分量。隋棠抱了他一会,将他放在榻上,便见他手足张开。
脚踢手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最后紧盯着她,小嘴一张一合。
“你又饿啦!”隋棠掀开他衣襟,并不摸他是否空下的小肚子,而是轻轻摸着他左胸那枚同蔺稷一模一样的月牙胎记。
蔺稷说,他就是沛儿,和前生一样的面目,带着前世印记。
没有什么比这更圆满。
烛火摇曳,灯芯哔破。
隋棠的手还在月牙上流连,然指尖所触已经换了一人。
“沛儿饿了,我还没喂他呢?”隋棠看着身下男人,蹙眉道。
“罢了吧,你就没一次喂饱过他,也别辛苦了,左右有乳母。”
隋棠因产后昏迷了数日,没来及用汤药回奶,后面董真帮助推拿了两回,但始终不曾去净。
她便索性自己喂起了孩子,但到底没有多说奶水,沛儿吮之如当点心,事后都需乳母再喂。
如今开春,便也打算彻底断了。但她又舍不得,沛儿一闹,就去喂他。这日才被蔺稷强制压下了。
“可我这会有些胀,不排尽会起烧的。”
“我让膳房给你煎药了,一会就送来。”蔺稷摸着她头发,眉眼弯下。
孩子都生了,有些动作和神情不言而喻。
“你躺下,我给你揉会!”蔺稷将人抱在榻上,两人换了个位置。
又是汤药,又是推拿,这是备了许久。
然隋棠却拦下了他的手,“你就学了这些,没旁的了?”
蔺稷颔首。
隋棠推开他,“我去喂沛儿。”
蔺稷将她拉回按下,“有,有旁的。”
他解开她小衣,埋入其中。
隋棠圈上他脖颈,闭上了眼,低低道,“别用牙齿,不许弄疼我。”
三重帘帐落下来,室内旖旎,山月高悬,天地都安静。
直到破晓,日上三竿时,闻人来报,蔺黍将军回来了,屋中才生出些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