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返回 努努书坊目录
努努书坊 > 与君同 > 正文 第76章

与君同 正文 第76章

所属书籍: 与君同

    第76章晋江首发离别甚苦,慰你相思。……

    鹳流湖的暗牢,关押的一般都是需要二轮会审的将士,凡已经被军令处罚的人便是无需再审,寻常不会被关在这处。

    蔺黍显然成了破天荒头一个。

    二十军棍加身自没什么,动手的是薛亭,手下有轻重,虽打得他皮开肉绽,却是半点筋骨都没伤到。

    但关押在这处,简直与坐牢一般,蔺黍嚷了几日要见蔺稷,都无人理他。只有怀恩来了两次。给他点了香,诵经与他听,说是让他静心。

    他心中嘀咕,就算一母同胞,到底是两个人,阿兄好佛理,不代表他也嗜好这处。然许是牢中长日漫漫,怀恩撚珠从容,伴着木鱼声声,他听了半日,日暮怀恩离开时,心当真静了些。

    心静之后回想前后事宜,又不觉自己有错,阿兄以往更是从未这般对待过自己,打便打了,还将他没日没夜关在这处。

    只是日子一日日过去,忧患多过了恼怒。

    阿兄理事,一贯迅速,从不拖拉。纵是处理他,需要同其他将领商议,这都快一月了,他犯的也不是甚大错,不至于反复商榷。

    蔺黍这般思虑,后背蓦然生出一层冷汗。

    回想争吵当日,莫不是阿兄病得更严重了,上下都瞒着他?可是阿兄病重,为何要瞒他?去岁年初时在冀州发病,还让他坐镇的丞相府……难不成是被那长公主控制了?她控制着阿兄,与她当天子的胞弟里应外合!

    蔺黍想到这处,顿时又开始叫嚷起来,拍门锁要求将他放出去。

    “看来阿兄罚得轻了,你还有这般力气!”四月中旬的一日,终于在继怀恩后,有第二个人出现在暗牢中。

    “阿乔——”蔺黍又惊又喜,却转眼急悲,“你从冀州赶来,可是阿兄和东谷军当真出事了?是不是长公主趁机盗走了卷宗?地图?军况?快开门,放我出去,我就说不能容这妇人在阿兄处!”

    蒙乔立在牢门外,拉了一把正欲上前开锁的守卫,沉默看牢中的丈夫。

    “你怎拦他开门?让他快开门!”蔺黍不敢对妻子扬声,冲守卫又吼了句,“杵着作甚,快!”

    蒙乔不发话,守卫便也不敢动。

    牢中四面是墙,只有壁上烛火和盆中火把采光,照得人影飘忽,面容忽明忽暗。然蒙乔默立其间,背脊笔直,身姿如鹤,生生压得四壁灯火静歇,虚空浮尘止游,牢狱内外只剩得一点呼吸声,静可噬人。

    蔺黍终于安静下来,低眉垂首,纵已是一个髯须生长、只因多日未修就平添沧桑的青年郎君,然此情此景随他脑袋深埋,似层层盔甲脱落,戾气弥散,终于只剩得眉宇间怯怯惶惶,浑似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少年犯了错,尤不知错,却依旧愿意在一个人面前不问缘由先低头。

    不知过了多久,墙上的一盏烛台灯芯炸开,发出的声响打破沉默。蒙乔终于擡了擡手,示意侍卫开门。

    历经一个多月,这扇门终于打开,然前头出狱急切的青年却未再疾奔出来,只依旧沉默无声地站着。只随着守卫离开,蒙乔入内,步步走近,身影遮挡他的视线,他方才慢慢往后往牢狱深处退去。

    待蒙乔站定,遂也立身不动。

    “当年殿下白马寺遇刺,你延缓时辰救援,你哥便罚过你一回。可还记得,我为你敷药疗伤之际,与你说了甚?”

    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忆之遥远,蔺黍想了一会方道,“蒙氏族人中凡向你谏之,无论何人何事,除妾外皆不可听。”

    “原来你竟记得。”

    “阿乔说的话,我从不敢忘。”蔺黍擡首道,“这回是二哥求得我不假,不过是给几位族弟建功立业的机会,原不是甚大事。他们是你的族亲,难道你不想他们有出息吗?你不争自是不想我为难,但是你不争自有人在争。你是不知道,那个承明根本就是长公主的嫡亲表兄,她自己在冀州监察漳河水利,已经分去部分处理庶务的权利,也得了不少的人心与威望,如今又调来一个表兄插手军务,阿兄当局者迷,我焉能坐视不理!”

    蒙乔颔首,“我听懂你的话了。其一,此番事件,确实由蒙烺主导将人荐给了你;其二,你是为我考虑为我族人谋利;其三,你是发自肺腑担心你阿兄,心是好的。”

    蔺黍频频颔首。

    蒙乔伸手至他心口,“心静吗?”

    蔺黍点头。

    “脑子清醒吗?”

    蔺黍嗯了声。

    “那你听着。”蒙乔正色道,“一,我再说一遍,蒙氏族人中凡向你谏之,无论何人何事,除我外皆不可听。二,我不需要你为我族人多思所虑,我不望他们建功立业,只盼他们平安富贵。三,你阿兄没你想象的这般无能,会轻易被一介妇人蛊惑,请你不要干涉他们夫妻的事,更别生要伤害殿下的念头。”

    蒙乔的话字字利落,句句铿锵,意思也直白不晦涩,却许久不得蔺黍回应。

    “要我再说一遍?”她嗓音温沉,闻来并无愠意。

    蔺黍摇首,又看了她一会,“我是想起了阿兄,突然觉得你和他行事作风有些像。训我时一样的一二三四罗列。”

    年少慕艾时,她学过他的笔迹,练过他的枪法,细观过他的一举一动在心底描摹,天长日久,竟不想连思维的方式也有了些许相同。

    但蒙乔不觉有什么,她喜欢过一个人,择他之优而学,让自己变得更好,是她的幸运和能力。

    于是,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眸子在瞬间掀起一层涟漪后,转瞬恢复了平和,“所以我们两个都讲得如此清晰明白,你还犯糊涂吗?”

    “我只是担心南伐大业,怕有人从中作梗。阿兄这场姻缘,本是阿母瞒他自定,我给他迎的人。”蔺黍低声道。

    “若为此,更是大可不必。你阿兄不会容一个对他居心叵测的人近他身侧,给他生儿育女。他又不是夏桀商纣,会为美色所迷;殿下也不是妹喜妲己,会祸水误业。”

    蔺黍望向蒙乔,片刻道,“我不是不相信阿兄,但这次主要是因承明的身份,我乃有理忧之疑之。”蔺黍顿了顿道,“旁事我都听你和阿兄的,但这回事关东谷军,我一定要查。反而是你,你如何这般觉得阿兄不会看走眼?”

    “我去见过阿兄了,他将承明的事与我说了,当年宫中医署欲对阿兄下毒,主使者乃何昱于其第五子何昱,事发后推出何昭为替死鬼,阿兄救下何昭一来因何昭有才,二来乃为了拉拢姜令君。”蒙乔见他眉目不似前头倔强,已然有所松动,遂扶他坐下,话语缓缓解释,“你不妨想想此番承明的作为,差点就牺牲在广都城中了,哪有细作会这般拼命的?他完全可以等着大军攻城,接应他,何必以身犯险?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攻城便利,减少伤亡吗?这同阿兄是一样的目的啊。”

    “你说的是有些道理,那阿兄当日如何不解释?他若解释了,我也不会……”蔺黍嘟囔着闭嘴。

    他骂阿兄色令智昏,阿兄估计被他气到了。

    “那阿兄是放我出去了吗?我一会去给他道歉。”蔺黍撇了撇眼看给他净面剃须的人,“我怎么觉得,你格外信任阿兄?待他比待我、自然没有比待我好,但是……”

    蔺黍转过头来,“你是不是喜欢——”

    蒙乔手中剃刀微顿,将他面庞推过些,刀移下了两寸,转手把刀换了个面抵在他脖颈,“你好好说话。”

    “我感觉到了,你用的是刀背。”蔺黍低着头,话语中满是自得,“我瞎说的,阿姊莫生气。”

    “再瞎叫。”蒙乔用刀柄敲他脑袋,垂眸静心给他剃须,面庞却一阵烧过一阵。

    “我再原谅你一回,但事不过三,若还有下次,再不把我的话放心上,我就不要你了!”

    暗牢空荡,久久回荡着妇人话语。

    *

    此事之后,蒙乔本想让蔺黍回冀州守后方,自己留在鹳流湖,两厢互换。但蔺黍思虑蔺稷身子不好,自己一走,事务多半压在蒙乔身上。遂提出,自己回洛阳守台城大本营,一来静心思过,二来可换方鹤回来襄助。

    这个方案甚好,蒙乔留在鹳流湖,他日南伐的功绩自可算给蒙氏,而原本蒙焕蒙煊二人已被贬去台城,这厢蔺黍同往,也算和他们有难同当,亦可多庇护,如此蒙氏一族自不好再多言。

    是故,五月初,蔺黍伤愈,辞别兄长妻子,赴洛阳。

    五月中旬,方鹤抵达鹳流湖,任副都督一职。同时带来密报,太尉何珣的训兵处已有眉目。

    六月上旬,益州来信,告知承明已伤愈,可预备攻荆伐扬之战。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甚至比预计地还要快些,唯一让人跳出预料之外的是蔺稷的身子,自当日同蔺黍争吵昏迷后,他再次发病,又是两个月的缠绵病榻。

    这是自他患病以来,头一回除了冬日还在其他季节发作。如此,医官忧惧,因为破了发病规律,恐他随意发作,损身来不及补养元气,使原本十年的寿数折得更少。

    这日,董真给隋棠请完平安脉,留在甘园与她辨草药,闲话家常。

    “孤今日妆容有异?”隋棠嗅着一株草药,笑道,“你总看孤作甚?”

    董真是为属不多连着蔺稷寿数几何都清楚的人,忍不住低声道,“臣见殿下,行事如常,半分忧色也无,小公子那样小,蔺相的病又重的很,您……”

    “您觉得孤过于宽心了?”隋棠换了另一株草药,描摹它的样子,记录特性,“孤只是觉得忧也无用,且若过忧过患,郁气堵心,孤自个的身子都得熬坏,不值当。有这功夫,孤还不如多阅医书,多寻草药,看看能否治好他的病。”

    他的病,按照前世说法,原也不算病,当算命。

    但隋棠不信命,凡是事在人为。

    “医药上,臣同殿下一起努力。臣只是想起当日蔺相同您和离,乃因时局所迫,因范氏而类您。”董真环顾四下,“殿下不怕吗?”

    隋棠擡眸看她。

    “臣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偶尔深夜想起殿下,总觉您前路漫漫又坎坷,但见你时有瞧不出你半点忧患,臣好奇。”

    隋棠记录完,搁笔方道,“孤确实不怕,因为已经有人在怕了。如果他们不怕,就不会急着去抢军功,闹出三月蔺黍那桩事来。可见蔺相安排给承明的这步棋走得极好。孤文有姜令君,武承明老师,自然不怕。”

    有一处,她没说。

    实乃在她心中,相比前世,已经好过太多。

    她尚有性命,有爱人的能力,有被人需要的价值,有夫有子……而他,亦不似当初的自己半分时日不留匆促离去,让人抱憾终生。他给她的时间很多,多到她可以努力成长,长到反过来照顾他庇护他。

    漆黑深夜,他发病之际,也说,“恐不能陪你到老……”

    人生难得圆满,总没有什么好事都被她占到。

    她靠在他怀中,被浓重药味包裹,却是话语朗朗,“前世,若沛儿还在,你可会寿数长久些?”

    “会,有他在,我总要担起为父的责任,不然也不敢去见你。”

    “一样的。”她越蹭越紧,“要是不能到老,我也会好好过这一生,来日同你讲你征伐过的万里山河上,开出的花又多红,长出的树有多高,我们的沛儿有多好,我因你重生托举的人生在后来看遍多少繁华,是多么有趣,我讲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

    “殿下!”董真见她眼眶泛红,许久不说话,不由低声唤她。

    “而且很快,孤还会再多一处助力。”隋棠回神望向董真,悄声道,“还同你有关。”

    “和臣有关?”

    隋棠起身回房取来一张方子,又将这会记录的两方竹简一同给她。

    董真阅过,待再拿过竹简,神色已经大变,整个又惊又喜,“这、这是殿下配出来的?我去给我老师看,有了这方子,三军可以随时启程,就无惧南地虫蚁……”

    “殿下当真厉害,以后整个医署自唯你是瞻!”董真转出屋外,经窗台尤自激动,匆匆奔去寻林群,差点和散值回来的蔺稷撞个满怀。

    “蔺相恕罪,且让殿下与您说好消息……”

    “她何事如此兴奋?”蔺稷踏入屋中,如今他每隔三日去一回鹳流湖大帐,半日即归。

    隋棠起身挽他胳膊坐来窗下,一边让兰心去抱沛儿,“我把治疗南地虫蚁的方子整理好,给她了。”

    “没谦虚吧?”蔺稷打量她。

    那张方子是前世林群在隋棠的基础上,研制出来的一份完整有效的药剂,功劳自当各半。

    隋棠摇首,“三郎藏了这么久不给医署,不就是为了让妾摘这个果子吗?”

    “医署以后也归你了。”

    控制了医署,让医官们对她敬佩德服,生出同一根舌头,以后他的病情几何,便只会由她第一个知晓。

    蔺稷见沛儿过来,张手去抱他,眼中多有不舍。夫妻二人已经商量,待这个夏日过去,天气凉爽些,便让隋棠带着沛儿回益州丞相府去。

    毕竟这里处在南伐第一线,随时可能遭遇南地的刺杀;往西距离洛阳亦只有三百里路程,随着南伐愈演愈烈,捷报频传,难保天子狗急跳墙,再行刺杀之举。

    虽然东谷军的人手足够保护隋棠和沛儿,但是他们在这,总需要蔺稷分心,且这处多来药物、膳食不全,沛儿尚在襁褓,不利生长。

    ……

    “说好的,秋末入冬时节,你且回来修养。”枫叶瑟瑟,霞烧西天,隋棠抱着孩子在城郊官道同蔺稷告别。

    “你不说我也得回来,我恨不得现在就随你们一道走。”蔺稷亲了亲沛儿小手,又捏过隋棠面颊,“等我回去,他应该会开口说话。”

    蔺稷近来有些不待见沛儿,这会还剜他一眼。临要走的这数日里,沛儿咿咿呀呀能出一点声了,就把他阿母抢了过去。

    原也无人能听懂他说的是甚,约莫母子连心,隋棠道是他说要阿母。

    要阿母。

    要阿母。

    连要了七八日,若非昨日识相,放他阿母回房,蔺稷多来同他争抢一番。

    “他现在就会说。”隋棠逗着沛儿,叫声“阿翁”。

    蔺稷懒得理她,“别哄我了,赶紧上车吧。”

    “快叫。”

    “阿、阿翁。”孩子受母亲指引,竟清晰而完整地吐出两个字来。

    蔺稷怔在原地,待回神母子二人已经入了马车中。

    隋棠眉目温柔,与他莞尔,“离别甚苦,我与沛儿尚有彼此,且让他第一个叫你,慰你相思。”

回目录:《与君同》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玫瑰的故事》作者:亦舒 2《颜心记》作者:时音 3《交错的场景》作者:松本清张 4《月升沧海》作者:关心则乱 5《梦华录》作者:关汉卿 6《在暴雪时分》作者:墨宝非宝 7《长相思第二季》作者:桐华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